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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奔走抗争

  星期天,卓小梅和苏雪仪爬上火车,直奔省城。

  下火车后,两人直接去了省政府。却不急于进去,因为是星期天,进去没用。便在周围转了转,想找地方住下来,改日找领导方便。不想附近一带都是大宾馆,住宿费贵得吓人。虽然是给单位出差,可机关幼儿园穷庙一座,奢侈不起。好不容易在省政府斜对面一条小巷子里发现了一个不是很贵的内部招待所,赶忙进去开了房间。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在招待所门口的小店里填饱肚子,走出小巷,穿过地下通道,来到大街南边。张眼望去,不远处的省政府门前冷落,行人稀少,只有大门两侧的岗哨木然而立,宛如蜡人。苏雪仪征求卓小梅意见,是不是现在就行动。卓小梅看看手机,离上班时间还差半个多小时,说还早着呢,现在行动太扎眼,岗哨盘查起来,够哕嗦的,等一会儿上班人多了再见机而作。

  在人行道上逡巡了一阵,大门口渐渐热闹起来,小车、自行车和人流拥挤着,出出进进的,把大门给塞满了。两人走上前,像其他人一样,青着脸色,目无旁顾,直了腰杆往里直迈。竟然没引起岗哨注意,成功地混入大门。走上不到十米,拥挤的车辆人流纷纷四散,两人站住,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才好。想问问周围的人,你嘴巴还没张开,人家已匆匆走过。忽见不远处的柏树下有一鸡皮鹤发的老人踽踽独步,苏雪仪忙奔过去,追着喊了声大爷。老人头都不回,继续踱着自己的步子。卓小梅将苏雪仪扒到旁边,冲着老人的背影喊了声:“老领导,您早!”

  老人这才泥住脚步,回过头来。也不吱声,一脸凝重。卓小梅忙说:“老领导,向您打听一下,省政府怎么走?”老人还是不声,只抬手朝东边指了指。

  谢过老人,两人往东而去。苏雪仪说:“这老头也有意思,我叫他,他没一点反应,你一开口,他立即回了头。是不是我喊他时,风向不对,他没听到,或他知道你是园长,我是副园长,不屑理睬我?”卓小梅说:“哪有那么复杂?刚才你是怎么喊人家的?”苏雪仪说:“我喊他大爷呀,难道错了不成?”卓小梅说:“错倒是没错,可也没对。”苏雪仪说:“没错也没对,卓园长你像是个哲学博导。”

  远远望见前头的大楼,估计那就是省政府了。卓小梅说:“可以叫大爷的人太多了,打柴锄地的乡野村夫,卖浆拾荒的街巷老头,都可以叫大爷。可这深深庭院里的老头,说不准昨天还是大权在握威风八面的省长厅长之类,怎么能将他们混同于普通老百姓呢?所以只有叫他们老领导,才不至于辱没了他一世英名,他才会理睬你。”

  说得苏雪仪点起头来,佩服卓小梅的高见。

  到了大楼前,只见坪里停满各式各样的高级小车。可惜不知道哪是省长们的,不然瞄准小车,守株待兔,兴许也能逮住某位省长。绕过车阵,登上台阶,迎面是一排玻璃门。却只开了小小一扇,由两位威风精壮的武警战士把守着。卓小梅想起维都市委市政府,大楼前也有人把守,不过那是保安,该挺的胸脯没挺,不该挺的肚子挺着,比这里的武警自是低了个层次。门侧还有一个武警,不过他是坐着的,面前摆着一张条桌,桌上放了个登记簿。却没人上去登记,都龙行虎步往里直迈。卓小梅两个以为那是做样子的,也壮了胆,昂着头要进门,却被武警拦住了,要她们去登记。莫非武警生着火眼金睛,已识破你们不是这楼里公干的?再瞧那些直接进出的人,原来每人胸前都配着一个小牌子,估计是工作证或通行证之类了。

  她们只得老实地来到条桌前。桌后的武警将登记簿往她们面前一推,问是找谁。两人愣住,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说找省长?这话好像还没胆量说得出口。你们是什么角色,也有资格来找省长?省长那是全省人民的省长,又不是你们两个人的省长。即使有胆量说是找省长,武警也会视你们为无事生非的刁民,不会放你们进去。好在桌后的武警也不追问,只催两个快填。苏雪仪还算机灵,想起市政府有秘书科,那省政府便有秘书处,胡乱填了到秘书处办文几个字。武警看都不看,挥挥手,让两人进了大厅。

  既然填都填的秘书处,干脆先找到秘书处再说,按常规秘书处应该跟省长们挨得近。不费什么劲就在二楼发现了秘书处的牌子。不过中间还夹了个“一”字,不远处还有秘书二处、三处、四处、五处的牌子。两人便不知找哪处才好。忽想起事不过三的老话,懵懵懂懂迈进三处。处里很安静,有趴在桌前看材料的,有双眼盯着电脑屏幕的,还有望着窗外发呆的。只有里问好像有人在打电话,声音非常小,听上去像在公园里跟女朋友谈恋爱。

  也许是这里太清静了,两人都不忍心打扰大家,半天苏雪仪才鼓起勇气,蚊子般轻轻说道:“同志,打听个人可以吗?”几个人都抬起头来,面无表情望着她俩,也不吱声,像是不知同志为何物似的。事实是大机关也好,小机关也罢,再也难得听到同志这么老土的称呼了,据说只有相互开玩笑,将对方当做同性恋取笑的时候,才叫同志。

  苏雪仪哪知道“同志”二字还有如此高深的特殊含义?稍稍提高了嗓音:“同志,请问省长在哪里上班?”那些人的目光显得更加陌生阴冷了,仿佛不知省长为何物似的。苏雪仪忙补充道:“我们是从维都市来的,想找省长汇报工作。”卓小梅也张开嘴巴,似在声援苏雪仪:“省长肯定很忙,能找到副省长也行。”

  这才有人笑了,笑得很干:“你们以为副省长就不忙了?”卓小梅有些尴尬,正想说句副省长自然也很忙,可我们有急事要汇报什么的,那人的笑早已收走,伏到桌前,专心敲起电脑前的键盘来。其他人也都掉过头去,各忙各的去了,再没谁理睬二位。

  她们只得知趣地出了门,到别处去打听。进了好几个办公室,得到的待遇基本相似。两人干脆不打听了,一层层楼找上去,若能找到省长副省长办公室的牌子,麻了胆子往里走就是。都说官越大越平易近人,说不定真的见着省长们,还会受到热情接待呢。想想电视里的大官,哪个不是亲民如子的样子?

  奇怪的是将总共七层楼都走到了,也没见到省长副省长办公室的牌子。莫非省长们不在这栋楼里办公?两人有些垂头丧气,拖着疲惫的腿脚下了楼,打算到别的办公楼去碰碰运气。

  走出大楼,晃着脑袋四处搜寻,再找不到第二栋这样显眼的大楼,唯有一些两层的苏式矮楼,悄悄躲在梧桐古樟松柏之类的树木后面,那么高深莫测。两人就认定省长们应该在眼前这栋楼里上班,不可能在别的地方。

  刚好有一个年轻少妇推着童车缓缓过来了,两人便走上前,指着大楼,问是不是省长们上班的地方。少妇做了肯定,说:“这是政府办公大楼主楼,省长们当然会在里面办公。”苏雪仪说:“那我们整栋楼都找遍了,怎么没找到省长们的办公室牌子呢?”少妇就笑笑,说:“省长们的办公室又不兴挂牌子,你们怎么找得到?”

  她们这才想起,楼里至少有一半的办公室都是没挂牌的,便问少妇知不知道省长们在哪一层楼里办公。少妇摇摇头,说她没在里面上过班,只知道省长们在这栋楼里上班,到底在哪一层,那就不得而知了。望着少妇推着童车远去,最后消失在树林深处,两人还在原地站了半天,犹豫着要不要再进去寻一次。好不容易到了省长们办公的大楼,连省长们的办公室都没找到,回去怎么向园里的职工交代?两人咬咬牙,再次往楼前的台阶上爬去。

  就在她们快上完台阶时,意外发生了。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脚下的地球像是被谁狠命擂了一锤,重重一抖。两人头都大了,耳膜好像已被震破,脑袋里嗡嗡乱叫。抬眼前顾,只见才数米远的楼厅里浓烟滚滚,高大的玻璃门震得稀烂,玻璃渣满地都是,人们乱作一团,蹦的蹦,窜的窜,喊的喊,叫的叫。还有惨厉的嚎声从浓烟里传出来,夹着硝药和烧焦的肌肉混杂而成的异味。

  卓小梅和苏雪仪还傻着,楼厅里和大门外早已被人塞满。也就眨眼工夫,消防车和救护车,还有防暴武警车,仿佛从天而降,呼啸着开了过来。车没停稳,车上警员便纷纷落地,飞速冲上台阶,将楼厅控制起来,只给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留一条人缝。原来还站在台阶上层的卓小梅和苏雪仪,现在早被挤到一旁的草地上,没法近前。

  两人茫茫然看着热闹,不知发生了什么。深感遗憾的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阻在门外,没能再次进去寻找省长们。她们意识到,至少今天已经没有这种可能了。

  这热闹多看几眼,也便无趣起来,只得退下,往来时路走去。刚出大门不远,身后便开过两辆军车,跳下数十个真枪实弹的战士,分列于省政府大门口两侧。两人暗想,今天的爆炸事情看来有些严重,不然也不会弄得这么戒备森严。

  穿过地下通道,走进小巷,却见两旁的市民们兴奋异常,三人一伙,五人一群,有滋有味地议论着什么。侧耳而听,好像正是说的省政府里的爆炸事件。回到招待所,几个服务员也扎作一堆,嘀咕着,兴致勃勃的样子,请她们开门,也没人理睬。喊了数声,才有一位服务员走过来,却是满脸的不情愿。

  服务员扭动钥匙开门时,卓小梅故意问:“刚才你们不是在开会吧?”服务员说:“开什么会喽?你们没听说省政府出了大事?”卓小梅假装惊讶道:“省政府出什么大事了?”服务员说:“有人炸了政府大楼,据说死伤不少人,连一位副省长的手都被炸断了。”卓小梅说:“有这么吓人吗?不是讹传吧?”服务员将钥匙从锁孔里抽出来,不满地瞥一眼卓小梅,说:“怎么是讹传呢,大家都在这么说。”

  下午跑到巷口,朝大街对面望过去,省政府大门两旁的战士好像比上午还要密集。两人也就暂时断了进去找省长的念头,在街上闲逛起来。却走到哪都有人在议论省政府里的爆炸事件。说法不一,但每一种说法都是有鼻子有眼的,比那些拿着国家固定工资,只有躲在空调房里才来灵感的作家编的小说生动得多。有的说是省钢铁公司的人干的。原来钢铁公司老总五毒俱全,把公司弄垮之后,工人们生活无着,饭吃不起,水喝不上,只得天天上访告状。岂知那位钢总的根基厚得很,不但没被告倒,省里还让他到做了某实权厅里的副厅长。工人们气不过,在身上绑上炸药,在钢总屁股后面跟踪了一个星期,这天竟然跟进了省政府办公大楼,终于将钢总死死抱住,引爆身上炸药。

  有的说是一位农村来的土农民于的。那农民的儿子高考时没上重点线,后通过关系,花十多万元进了省某重点大学。不想毕业时,儿子的毕业证却跟其他学生不同,只盖着学校的钢印,没有国家教育行政管理部门的钢印,找工作时谁也不认账,至今还窝在乡下家里,怕父老乡亲们耻笑,连门都不敢出。为儿子读这个书,那位农民几乎倾家荡产,本指望儿子找个好工作,早日还清累累债务,谁知竞落得如此下场。于是天天跑学校,跑有关部门和省领导,请求解决儿子文凭问题。跑了两年,又跑出几万元债务,腿都跑成圆规,还是没一点效果。农民活不下去了,混进省政府,一炸解千愁。

  还有人传言是省政府里面的人干的。说是一位处长多年得不到重用提拔,有人提醒他,他那做护士的老婆长得还算可以,资源闲置着也是闲置,何不充分利用起来?处长想想也有道理,就把老婆介绍给自己的上司,好拉近跟上司的距离。一来二去的,老婆跟上司的距离越来越近,自己跟上司依然若即若离,拢不了边。本来想先戴顶绿帽子,再换顶大点的红帽子,现在想戴的红帽子没戴上,绿帽子却没法扔掉了,处长气不过,去找上司评理。那上司也是无赖,要处长先拿出跟他老婆有染的证据再说。这种证据怎么拿?事先又没想起在老婆身上装个针孔摄像头。何况就是拿了证据,也只能出尽自己的丑。一怒之下,处长拦腰抱住上司,引爆了身上的炸药。

  这些不同版本的故事,有点像街头小报里的小道消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信则无根无据,让人生疑,不信又司空见惯,仿佛真是那么回事。卓小梅两个当然不是到省城来听这种小道消息的,这种小道消息再神奇,再动听,如果光带些小道消息回去,不能带回领导的墨水,职工们肯定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赞成。

  于是第二天起个大早,吃点东西又往省政府跑。那些威风凛凛的战士依然把守在大门口。地上还画了红线。有红线还不够,为保险起见,又拉了索子,索子上缠着红布条。两人试着上前,还没靠近红线和索子,便被战士们喝住了。

  第三天,第四天,那些战士还没撤走,仍没法靠近大门半步。

  也不知戒严何时才撤,老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卓小梅忽然想起还有一个省委,省委该不会像省政府一样,也被人炸过吧?说不定进省政府难,偏偏进省委又容易。何况照在市里的经验,有些事情政府解决不了,党委那边兴许办得到。若能找上省委书记或副书记,说不定比找省长副省长还管用。

  将这个想法跟苏雪仪一说,她也觉得应该去尝试尝试。这天两人打的直奔省委大院。下了车,大门口虽然有武警站岗值班,却没有戒严的迹象。两人不免暗喜,庆幸没人来炸省委,否则不会有这么一派宁静祥和的大好局面。于是忙调整好气息,从从容容朝大门走去。

  可离大门还有三四米远,武警却大声喝斥道:“哪里去!”

  这话问得好没道理。这里是省委大门,要进大门,自然是去省委了。这可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还要问你哪里去,真滑稽。可你还不能这么去跟他辩解,因为现在他是把门将军,让谁进门,不让谁进门,全凭他一张嘴说了算。苏雪仪只得连连点头,讨好地笑道:“到省委去。”

  武警从上到下打量着两位,那警惕的眼神,仿佛她们是本·拉登派来的。只是他的军事知识可能有限,弄不明白本·拉登到底有没有这种类型的女部下,这才问了一句:“你们是什么人?”苏雪仪正想说她们是维都市来的,卓小梅扯扯她的衣角,抢先答道:“我们是省政府办公厅的,到省委办公厅来签一个文件。”

  在省政府秘书处她们就领教过了,你说是从下面市里来的,人家看你的眼神便明显地带着鄙夷,好像你是野生动物似的。这是国人的普遍心理,皇城根下抬轿子的,瞧不起外面省里坐轿子的;省里掌门钥匙的,瞧不起下面府里掌印把子的;府里握菜勺子的,瞧不起底下县里握惊堂木的。卓小梅有一次参加市政府的大会,亲耳听姚市长在会上发火骂娘,说他跑到北京某部门办事,先是传达室的人拦着不让进,说尽好话进去后,找到要找的小处长,人家连座都不让,甚至眼皮也不肯抬一下。想起自己不大不小是地方上八九百万人口的行政长官,走到哪里都是警车开道,前呼后拥,放个响点的屁,地上要砸个坑,谁知进了京城,什么人都可以不把你放在眼里,真窝囊。

  卓小梅瞒住自己是市里的真相,抬出省政府办公厅,还真管点用,武警的脸色立即由阴转晴,说:“哦,是政府那边的。那你们两个过来登记一下吧。”

  省委看来就是省委。省政府那边要进办公大楼时才登记,省委这里还在大门口就要登记了。好在有过在省政府办公大楼前登记的经验,两位也就并不发怵,跟武警走进大门口旁的传达室,先在被访者栏目里虚构一个还算文气的名字,注明系省委办公厅处长,再在来访者一栏里随便编了两个女人名字。不想放了笔要往里走,武警又拦住道:“还得把你们两个的身份证号码也给填上。”

  这下两位傻了眼。她们想象力再丰富,也想不到从传达室经过还得填写身份证。身份证当然有,就在包里,可那是维都市公安局颁发的,名字也跟刚填在登记本上的绝然不同。这不仅仅是欺骗,简直就是恶性欺诈了。而且欺诈的是堂堂省委,真是狗胆包天,该当何罪?卓小梅知道今天这一道关卡是过不去了,有些懊恼,嘀咕道:“来省委办事,又不是到宾馆里住宿,还要登记什么身份证,这是哪来的规矩喽?”苏雪仪也帮腔道:“是呀,在省委省政府之间走动,又不是出国访问,带个身份证在身上干什么?何况我们经常到省委来办事的,以前怎么不登记身份证?”

  说得武警满心委屈,说:“过去确实是不用登记身份证的,两天前你们政府那边出了爆炸事件,我们的领导才下达了死命令,除省委大院配戴出人证的,其余无论是哪里来的,都要登记身份证,否则给我们好果子吃。”

  苏雪仪还是不愿善罢甘休,说:“你不是怀疑我俩也会去省委里面搞爆炸吧?我俩像不像坏人,你那天天瞄准星的眼睛,难道看不出来?”武警的口气还是没有余地:“我们只相信身份证,空口无凭,你们说多了也没用。除非你们回去拿来身份证,不然我们是不会放你们进去的。”

  见没有商量余地,两人只得退下。想不到那件该死的爆炸事件,不仅断了她们求见省长们的路径,也破了靠近省委领导的希望。

  回到住处,两人躺在床上,望了一下午的天花板,一句话都不说。最后是苏雪仪忍耐不住,开口道:“来了三四天.连个领导的影子都没瞧见,我们是不是太没用了点?”卓小梅叹口气道:“也是我们倒霉,要不是出了爆炸事件,即使找不到省长,估计副省长还是能堵住一个的。”苏雪仪说:“是不是我们出行的日子犯了什么忌,出门前先找个懂八卦五行的先生掐掐手指,打上两卦就好了。”卓小梅笑道:“门外这条巷子里就有摆卦摊的,你现在还可去找他们。”

  也是说说而已,当然不会真的去算卦。她们袋子里的钱又不是多得打架,还得留着几个付房钱、吃盒饭和买回程车票。

  吃晚饭的时候.苏雪仪又出主意道:“是不是去找找省人大和省政协,也许那里的门容易进些。”卓小梅说:“省里跟市里的情况估计差不多,人大政协的门肯定好进,好进却不能解决问题,好进也是白好。算了吧,还是想想别的办法,看能否接近省委和省政府两个地方的实权领导。”两人于是又挖空心思琢磨起来。可一直琢磨到夜里钻进被褥,也没琢磨出个什么头绪来。苏雪仪不死心,提醒卓小梅道:“卓园长你不是在省里幼专读过几年书么?省委省政府也有机关幼儿园,你的同学如果有在里面当老师的,说不定她班上就有某位省领导的孙女孙子,这样顺藤摸瓜,说不准就能把领导摸出来。”卓小梅摇摇头,说:“你的想象力还真丰富,哪有这种好事?”

  说是这么说,卓小梅还是放电影一样,把想得起来的当年的同学都放脑袋里过了一遍。她们那个年级共有两个班,绝大部分是下面市里和县里来的,毕业后几乎都分了回去。省城里有四五个,有一个几年前随丈夫去了日本,有两个下了广东,另外两个一个去了一家大企业的幼儿园,一个在教育厅所属的幼儿园工作。教育厅幼儿园的同学叫姜亚男,当年卓小梅跟她住的上下铺,两人关系还算不错。记得三年前为征订教材,还跟她联系过一回,当时她已是副园长,说不定现在已做上了园长。可教育厅幼儿园的园长,哪有跟省里领导打交道的可能?估计找姜亚男也没多大用处。

  见卓小梅床上好一阵没有动静,苏雪仪以为她睡着了,说:“卓园长你不是梦里跟你的秦工约会去了吧?”卓小梅说:“我还跟他约会得成?”将省城同学的情况说了说。

  苏雪仪想想,说:“我觉得应该找找姜亚男。她本人难得跟省领导有交道,并不表明她的老公,她和她老公的爹妈一定跟省领导没交道呀。”卓小梅脑袋直摇,说:“当年我因跟她谈得来,曾去过她家,她父母都是厂里普通工人。她老公姓郭,是她的中学同学,老公、父母就是那个中学的老师,老公大学毕业后也回该校做了教书匠。你想想,做工人和做老师的,谁有机会攀上省里的领导?”

  同学靠不上,那么有没有认识的老乡或亲戚呢?依稀还有那么几个在省里工作的老乡或八辈子打不着的亲戚,印象中好像不是工人,就是老师,或者医生护士之类,反正没有怎么发达的。而且从来却没联系过,他们家住何处,电话怎么拨,一无所知。

  没有什么关系可利用,两人也就失去信心,懒得再劳神,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到得半夜,不知什么缘何,卓小梅忽然惊醒过来,想起那次参加全省十佳颁奖活动的事,心头不禁动了动,横出一条腿,朝着对面床上的苏雪仪踢了几下,说:“雪仪,我有了一个主意,明天可以去试试。”苏雪仪半睡半醒,含混道:“试……试什么?”

  第二天上午,两人匆匆赶赴省委接待处。

  也是碰巧,这天好像有什么重要会议,省委接待处里彩旗飘飘,人来车往。看看空中大汽球下面拖着的长长标语,原来是个规格很高的商务洽谈会。卓小梅暗自揣摩,这样的活动,自然会有重要领导出面,说不定能逮住机会接近领导。

  经过那次十佳会议卓小梅住过的宾馆主楼,再往前就是会议中心。两人钻进去瞅了瞅,会议正在进行中,远处主席台上一个方头大耳的中年人在讲话。卓小梅掉头对苏雪仪轻声耳语道:“你看得清那个讲话的领导前面的牌子吗?”苏雪仪说:“不看那牌子,我也知道他就是华副省长,省电视台黄金时段经常有他的镜头。”卓小梅说:“你的眼力还算不错,我问你,他是什么性质的副省长?”

  苏雪仪有些犯糊涂,说:“副省长就是副省长,还讲性质的?”卓小梅笑道:“那当然。跟下面的副市长一样,省里的副省长也有好几位。表面看去同为副省长,却有常务副省长和一般副省长之别。”苏雪仪说:“你是说华副省长是常务副省长?”卓小梅点头道:“是的,媒体上发表有关他的新闻时,都这么称他。”苏雪仪说:“常务副省长和一般副省长的区别又在哪里呢?”卓小梅说:“常务副省长是除省长之外省政府最大的长官,协助省长主持省政府全面工作,而且跟省长一样是省委常委,处于省里最高权力核心。这么跟你说吧,如果省长或省委副书记出现空缺,没有别的人选,得由副省长填充,那么常务副省长就是唯一的人选,别的副省长那是沾不上边的。也就是说,一般副省长只有过渡到常务副省长,才可能有更大的作为和出息。”

  副省长们有没有作为和出息,与两位此行的目的没有什么关系,卓小梅绕着圈子,就常务副省长与一般副省长的区别说了半天,无非是告诉苏雪仪,能够碰上常务副省长这么个重量级人物,真是天赐良机,两人该鸿运当头了。苏雪仪也就说:“你是说,今天若能讨得华副省长的墨水,那我们这次也就没白跑一趟省城了?”

  她们当然没有胆量贸然冲到主席台上去,抢过华副省长的话筒,逼他在你的报告上签字。只能耐心等候,待会议散后再寻找机会。可华副省长的讲话也太冗长了点,足足讲了一个多小时。而且他讲完后,还没有散会的迹象,另外一位领导模样的人又凑到话筒前,兴高采烈讲起来,而且口才丝毫不亚于华副省长。她们实在熬不下去了,只得退出会议中心,到外面去透透气,像是在缺氧的水里憋不下去的鱼,非得钻出水面解解闷。

  在绿油油的草地上绕了两圈,两人坐到石凳上,眼望会议中心的大门,做守株待兔状。不知是天气燥热,还是心情紧张,苏雪仪觉得喉咙干渴,要到大门外去买矿泉水。卓小梅告诉她,宾馆里就有小买部。苏雪仪便跑进主楼,买回两瓶矿泉水。刚开了矿泉水瓶,还没喝上两口,会议中心的大门敞开了,拱出好几个屁股来。原来是记者们扛着相机从里面退将出来。两人呼地站起,朝会议中心那边奔去。卓小梅一边猛奔,一边去掏包里的报告。却发现手上还抓着矿泉水瓶,有些碍事,也就顾不得再喝上一口,心一横,扔到了路旁。宾馆里的矿泉水比外面贵,六块钱一瓶,苏雪仪舍不得,想跑过去拣回来。卓小梅就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甩着刚从包里拿出来的报告,喝斥道:“一瓶矿泉水值几个钱?华副省长都快过来了。”

  苏雪仪犹豫了一下,好像在权衡到底是矿泉水重要,还是华副省长重要。忽然觉得这个问题也太小儿科了点,一个三十岁的女人不应该在这么个问题上犯错误。当即猛醒回头,紧走几步,追上卓小梅。

  在记者们和会议工作人员的簇拥下,华副省长面带微笑,从容出现在大门口。两人拼命往前挤去,却被肥大的屁股们汹涌地挡在外围,根本没法靠近目标半步。卓小梅心急火燎,张大嘴巴想喊几声,可喉咙根里堵着什么,“华省长”三个字怎么也喊不出来。只得将报告塞到嘴边咬住,与苏雪仪配合着,伸出双手,去扒前面的人墙。扒得满头大汗,那人墙仿佛装了弹簧,刚扒开一个小口子,旋即又无情地闭了拢来。

  费了半天劲,眼看着快扒进里层了,前面的人墙往后一荡,浪头一样又将两人排到外层。卓小梅的脚尖还被一只大脚狠狠踩了一下,疼得她嘴巴都歪到了耳根。可她顾不得那么多,化悲痛为力量,和苏雪仪咬着牙关,再次向里面扑去。

  然而直到华副省长走到一部豪华小车面前,钻进秘书模样的年轻人给他打开的车门,卓小梅两个仍远远地被排挤在人墙之外。卓小梅想起领导是人民公仆的说法,也许应该改作人民公扑。因为随便在哪里,只要领导一出现,大家总是争先恐后,一起扑上前去。

  在众人的公扑下,华副省长的车门关上了,将卓小梅两个人的企图彻底关在了门外。两人只得放弃努力,僵在那里。

  华副省长的小车徐徐开出大门后,面前的人墙才落潮般慢慢退去,坪里变得风平浪静。苏雪仪掉头去瞧卓小梅,只见她斜倚在灯柱上,一只手仍抓着那纸报告,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腰,脸色苍白,直喘粗气,虚脱得不成人形。苏雪仪走上前去,想搀扶她一把,被卓小梅挡开了。苏雪仪只得缩回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想递上自己的矿泉水,又觉得不妥。忽想起刚才被卓小梅扔掉的那瓶矿泉水,扭头瞅去,见它还躺在原来的草地里,于是跑过去拣起来,拧开瓶盖,递到卓小梅手上。

  咕噜咕噜喝下半瓶矿泉水,卓小梅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花了那么大力气,也没能讨到领导的批示,看来只得无功而返了。反正再在省城待下去也无济于事,晚上还有一班途经维都的火车,不如早点开溜,给幼儿园省两个住宿费和伙食费。两人清理好东西,准备退房。

  房子是苏雪仪开的,房卡在她手上,自然得她去办理退房手续。可要出门去找服务员时,苏雪仪的步子又泥住了,向卓小梅提了个请求:“晚上就不走了吧?好不容易来趟省城,天天去找领导,连商店都没逛过。出来时我答应过女儿的,给她买两件好看的衣服,就这么空着双手回去,还不知怎么向她交代呢。”

  卓小梅也是做母亲的,理解苏雪仪的心情。忽想起省城有家很有名的中医院,何不顺便去问问兵兵的病,开几包药回去?何况出来这么多天了,早回去一晚半天的,也省不了几个差旅费。也就答应苏雪仪的建议,兵分两路,苏雪仪去商店为女儿选购衣服,自己上了中医院。

  卓小梅挂了个专家门诊。那是个有些年纪的医生。国人的心理,医生总是老的好,何况还是中医。听卓小梅说了说兵兵的病情,老中医说孩子属于轻度癔症,只要好好调理,再辅之以良药,痊愈起来也容易,当即开了单子。有医生吉言,卓小梅甚感欣慰,拿着单子拣了几副药,提着回了住处。

  苏雪仪还没回来,卓小梅一个人窝在房里无聊,想起巷口就有一个不大的超市,何不也给父母买两样好吃的东西回去?

  卓小梅不是那种有购物癖的女性,到超市转上一圈,买了两样维都少见的糕点,交了钱,便往超市外面走。也是事有凑巧,猛见街口过来一位女人,甚是眼熟。睁眼细瞧,竟然是昨天还和苏雪仪议论过的自己上幼专时上下铺同学姜亚男。卓小梅也就朝她走过去,提高嗓门喊了声“姜亚男”。

  闻声,姜亚男顿住脚步,疑惑地侧过头来。眼睛跟着就泛出光来,惊喜道:“卓小梅,怎么是你!”一把抓住卓小梅,端详一阵,前后上下拍打起来,像是边境上的警察搜查过境人员。嘴上也不停不歇:“你还是老样子,还这么年轻好看。”卓小梅笑道:“已是明日黄花了,何言年轻好看?我看你才真没什么变化。”姜亚男说:“怎么没变化?虎背熊腰的,算你胆量大,没被吓住。”

  逗得卓小梅乐了。十多年前姜亚男就是这样说话,有男人风格。这让卓小梅更觉亲切,说:“跟你在一起,想不乐都不行。真好了你家郭老师,肯定天天笑口大开。”姜亚男说:“他才笑不起来呢,我这么一付尊容,恨不得将我一脚踢出门去。”卓小梅说:“不会吧?当年郭老师对你追得那么凶,一副海枯石烂不变心的样子。”姜亚男说:“变不变心,我不敢保证,不过暂时他还没有胆量真踢我出门,怕老娘我废了他。”说笑了半天,两人才打住,互通了各自的工作情况。姜亚男说她还在省教育厅幼儿园工作,刚刚扶了正,越发地忙碌了。卓小梅说:“做了一把手,可喜可贺嘛。”姜亚男说:“你就别打击我了,我哪比得上你,一把手都做了几年了。”

  问到卓小梅到省城来做什么,卓小梅的脸色黯淡下来,叹息着说了说此番经历。

  姜亚男想想,说:“讨领导的批示,也许我能给你想点办法。”卓小梅半信半疑道:“你有什么办法?跟省领导是亲戚?”姜亚男说:“这你就管不着了。走吧,先上我家去看看,我做几个菜给你尝尝。”卓小梅说:“我还来了个副园长,怎好撇下她不管?”姜亚男说:“这好办,将她一并叫上就是。”

  到招待所等了没多久,苏雪仪就回来了。卓小梅介绍两位女人认识,一齐去了姜亚男的家。三个女人一台戏,唱着戏,饭菜很快弄好。姜亚男丈夫也进了屋。卓小梅刚喊了声郭老师,他就认出了她,说:“哟哟,是卓小梅卓园长!上半年还在电视里见过你。”卓小梅说:“您的眼力真不错,那次我只在镜头前晃了一下,便被您注意到了。”郭老师说:“施书记给你颁的奖,自然容易引起注意。”

  不一会儿,姜亚男的儿子也放学归来,大家相让着上了桌。卓小梅两个不肯喝酒,姜亚男便开了酸奶。主妇是个乐天派,有说有笑的,桌上气氛也就浓烈。从男女主人的言谈中,卓小梅这才得知,郭老师已不是郭老师,早就调往教育厅,成了郭处长。卓小梅也就意识到,姜亚男主动提出给自己帮忙,大概是郭处长身处教育厅这种要害部门,跟省委省政府那边接触多,讨得来省领导的批字。

  果然不出所料,吃完饭,几个人退到客厅坐定,姜亚男就嘻笑着对卓小梅说道:“你的报告呢?拿出来给郭大处长看看吧。”

  卓小梅打开包,拿出报告,双手递到郭处长手上。郭处长的目光宛若舞台上的聚光,很快从报告上扫过,随即翻开附在后面的复印件。那便是省委省政府联合下发的关于加强幼儿教育的文件。郭处长顿时就笑了,说:“这个文件还是咱们厅幼教处起草的呢,当时我还没去普教处,在办公室当差,文件是我拿着找省里领导签发的。”

  也许是心情迫切,卓小梅忙接过话头说道:“这个文件非常深入人心,我们举双手赞成。只是咱们市里太不像话了,不但没将文件下发给我们,还与文件精神对着干,要将我们幼儿园改制变卖。郭处长您可要给我们做主!”苏雪仪也说:“上面的精神总是好的,符合民意,只是一到下面就走了样。”姜亚男看着郭处长,说:“你们教育厅也太官僚主义了,只知道下文,也不督促督促下面,文件精神到底执行得怎么样。”

  三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也没郭处长说话的余地。好不容易等她们停下来,郭处长正要开口,姜亚男又推他一把,说:“你怎么不吱声?你以为小梅和苏园长今晚到我家里来,真是没钱吃饭,专门来解决伙食的?”

  “你总得给我说话的机会呀?”郭处长瞪姜亚男一眼,掉头望着卓小梅,说:“卓园长你不知道,我在这个家里,从来没有过言论自由,什么话都被她抢着说了。我好久都没叫她姜亚男了,叫她姜机枪。”卓小梅说:“这话我信,亚男是个快嘴。不过口快的人心直,没什么歪歪肠子。何况亚男这么能干,郭处长您可不亏。”姜亚男说:“他还亏?当年我又不是嫁不出去。”这是点郭处长的穴,当年他追姜亚男,没少下工夫。

  半天才回到原来的话题上,郭处长说:“文件是为了应付上头教育专项检查特意印发的,发下去之后,我们自己都记不得了,谁还想起督促检查?不过你们维都市也过头了一点,改制改到了教育部门头上。好吧,我一定把你们的报告递到厅领导那里,看能否给维都市有关方面打声招呼,补救补救。”

  这显然不是卓小梅的初衷,因为光教育厅往下打招呼,市里领导是不会买账的。可话还不能说得这么露,不然那是看轻了教育厅,郭处长听着会不舒服。卓小梅正琢磨着怎么措词,姜亚男替她把话对丈夫说了。她当然无需顾忌,说得直白:“你以为你们教育厅的领导神气是吧?人家市委市政府又不归教育厅管辖,他们怎么听得进你们厅领导的招呼?”

  郭处长不理姜亚男,望着卓小梅,说:“你的意思是?”卓小梅忙说:“我们想请您找一找省里领导,能否在我们的报告上签个字,这样市里也许会认可。”

  郭处长把报告放到茶几上,说:“找省领导签字恐怕有些难度。我这人教师出身,迂腐得很,除工作需要偶尔跟有关省领导有些接触外,并无特殊交往。就是有特殊交往,也是不好拿这种事情去打扰领导的。”

  卓小梅难免有些失望,看来白跟姜亚男走这一趟了。不过想想也是的,你一个市里的幼儿园算什么?值得郭处长这么劳心费力么?而且郭处长这种年龄的机关干部,正是往上爬的时候,如果为你幼儿园的事情给领导添麻烦,惹得领导不高兴,影响自己的前途,那就太不合算了。姜亚男却不依不饶,朝郭处长一横眼睛,说:“找领导签字没有难度,那小梅两个早就自己找领导去了,犯得着来找你大处长吗?而且是我主动带她们上家里来找你的,你想敷衍,还得问问我同不同意呢。我不止一次两次跟你说过,小梅是我幼专时最要好的同学,这件事你没给她办下来,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这话让卓小梅大为感动,真不枉跟姜亚男同学一场。哪怕郭处长不给你找省领导签报告,有姜亚男这几句话,卓小梅也深感慰藉了。

  郭处长大概听惯了姜亚男这种口气,优雅地一笑,对卓小梅说道:“卓园长听到了吧?这便是你这个老同学的德性。不是今天才这样,平时也是用这种居高临下的口气跟我说话。有什么办法呢?当年我追她的时候,她就是这么个姿态,十多年了,至今风范犹存。我只能这样侍候着,怕是一辈子都不抬不起头了。”

  三个女人都张嘴笑起来。卓小梅说:“这可是大好事。我可见得多了,在家里抬不起头的男人,在外面总是抬头挺胸的,做得起人,说得起话;相反那些一回到家里就大吼大叫的男人,一出家门往往就成了太监嗓子,说法细声细气,蚊子一般,没个男人样。”

  这话让郭处长很是受用,说:“卓园长真不愧搞幼教的,心理学学得好,一句话让我六月天喝了冰镇水一般舒服。好吧,为了卓园长的冰镇水,也为了夫人的嘱托,我去找找省里的领导,看能否让领导在你们的报告上落几滴墨水。”

  眼见得山重水复疑无路,岂料柳暗花明又一村,卓小梅重新看到了希望,自是欣喜,暗暗吁了口气。姜亚男也跟着高兴,给卓小梅兜了底:“小梅这事你就放心好了,我家老郭嘛,没有别的能力,只是平时没少给省里这首长那领导办事,他们的亲戚朋友有子女要上名牌中学,读名牌大学,让秘书打来电话,递来条子,咱家老郭总是尽心尽力操办,哪怕爹妈死在了棺材里,也可以扔下不管。而且操办得非常圆满,滴水不漏。现在老郭拿着你们的报告叫领导签个字,又不是割领导身上的肉,领导有什么屁可放的?”

  卓小梅昕得出,姜亚男这是转着弯子夸耀自己男人的能耐。看来她主动请你上家里来,叫你递报告给她男人找领导签字,一半是对你这个老同学的关心,一半就是让你来见识她男人的能耐的。女人都这样,男人有些能耐,自己心里有数还不够,恨不得天下人特别是自己的姐妹们都知道自己男人了不起,那才有意思。

  不过姜亚男的话虽然不无炫耀,却不全是妄词,卓小梅是听得出来的。她完全相信郭处长这个实力。他能把姜亚男追到手,能摇身一变,从普通中学教师成为教育厅要害处室的处长,自然不是等闲之辈。

  临出门时,郭处长交代卓小梅:“你该知道,你那老同学是个典型的弹匠。自古以来,这世间的事情往往谈的容易做的难。尤其是找领导,不是你想找就找得着的。有时就是找着了,也不是你要他签字,他就给你签字,毕竟手长在他手上,不是长在你手上,是他领导你,不是你领导他。不过你们的报告我会牢记心里,在恰当的时候递给领导。办什么事情都得有个时机,时机来了就容易办成。所以你们也不要在省城守候,回去等我的电话。如果你们运气好,省领导在报告上签了字,有人会直接发往市里有关部门,市里领导总得有个说法。即使省领导不肯签字,我也会把情况反馈给你们,对你们有个交代。”

  卓小梅心头一热,不知怎么感谢郭处长才好。还是苏雪仪机灵,走近正坐在电视机前看体育节目的孩子,变戏法从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塞到孩子怀里。姜亚男要过去制止,被卓小梅拦住了。孩子还算懂事,犹豫一下,起身要退红包,被苏雪仪一把按住,说:“阿姨来得匆忙,也没给你带什么。你拿着,自己上街买喜欢的书。”

  拉扯了一阵,姜亚男夫妇不再坚持,两人才出了门。卓小梅对苏雪仪此举非常满意,说:“雪仪你还有些头脑嘛。”苏雪仪说:“这个头脑谁没有?求人办事,尤其是求机关里的人办事,舍不得出血,办得成吗?这也是大家都普遍遵循的潜规则了,就是经历的少,见识的少,听到的总不少吧?”

  说得卓小梅点头不迭,深以为然。

  虽然没能直接拿到领导的批示,可事情能进展到这一步,也算是不虚此行了。回到维都,卓小梅和苏雪仪说起这次省城的遭遇,园里职工唏嘘不已,把两位看成有功之臣,觉得希望依然存在。可不是么?若郭处长能让省领导在报告上签上大名,市里也许真会改变主意,放机关幼儿园一马。

  这也就是说,机关幼儿园的命运就系在郭处长身上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卓小梅做什么都没心情,园里的事务都交给苏雪仪和曾副园长去打理,自己一心候着郭处长的电话。其间只提着在省城买的糕点和中药回了一趟父母家。父母笑纳了糕点,当卓小梅面一人吃了一块,津津有味的样子。至于那几包中药,母亲愿意给兵兵服用,反正中药副作用不会太大。还说有些病不是药物能解决得了的,何况兵兵现在状况不错,也许过不了多久,身上的病症就会完全消失。这话自然是有道理的。卓小梅觉得母亲这辈子虽然没读什么书,可对世间事物,往往比自己看得准。

  郭处长的电话迟迟没来。开始卓小梅还稳得住。郭处长说过,办事得看时机,时机来了,事情就容易办成。渐渐地耐心有些不够了。这事是姜亚男揽给郭处长的,他尽管当着姜亚男和你的面说得那么动听,是不是真的上了心,卓小梅不是很有底。即使郭处长上了心,平时他也给领导办过不少实事,可领导随便找个借口,硬不在报告上签字,郭处长作为下级,也是没太多办法的。

  疑虑着,卓小梅几次想打电话过去询问,又觉得郭处长有言在先,要你等他电话,催逼过急,多有不妥。又熬了几天,卓小梅实在忍不住了,还是拨了电话。不过拨的是姜亚男的手机。卓小梅只字不提报告的事,而是绕着圈子,感谢那次她和丈夫的热情款待。姜亚男还是那么风趣,嘻笑着给老同学说了一堆乐事。也不用卓小梅开口,乐够了,主动提到报告的事,说她家老郭已给一位副省长的秘书打过电话,那秘书非常乐意帮忙,领导稍有空闲,心情也好的时候,立即通知老郭过去见领导。卓小梅这才放下一颗心,脸色又朗润起来。

  一晃又过去一个星期,郭处长那边还没有消息。市里却有了新的动向,说近期将到机关幼儿园来搞什么财产评估,那架势是要做好前期准备,只等着老板提着大把钞票来买断机关幼儿园了。预备通知也下达到了园里,董春燕第一个看到,因为通知是寄给财务室的。通知没看完,董春燕就挺着个显山露水的肚子,赶往园长室。卓小梅在通知上草草瞟一眼,便一把扔到地上,吼道:“不是还没开始改制吗?这就评估起财产来了?”

  董春燕扶着肚子,蹲下身捡起通知,说:“要改制,自然得先搞财产评估,不然买卖双方怎么讨价还价?”

  评估小组的人说来就来了。

  需要补充的是,评估小组下来前,市委组织部肖副部长在费局长陪同下进了机关幼儿园,后面还跟着组织部干部科和事务局人事科两位科长。费局长到机关幼儿园来,那是稀松平常事,组织部肖副部长可是第一次迈进机关幼儿园大门,大家都感到新鲜。不过记性不差的人应该还想得起来,不久前组织部和事务局几位科长曾到园里来考察过卓小梅,估计肖副部长的驾到,与卓小梅的进步有关。

  果不其然,四位领导和机关幼儿园园务会成员在会议室坐定后,费局长介绍完肖副部长和两位科长,肖副部长就看一眼卓小梅,开门见山道:“今天我们是代表市委,特意来宣布卓小梅同志的任命的。在组织的精心培养下,在机关事务局的正确领导下,在幼儿园园务会成员的大力支持下,在全园职工的共同奋斗下,同时也是在卓小梅同志本人的不懈努力下,她担任机关幼儿园园长多年,思想作风过硬,工作业绩突出,为我市幼儿教育事业立下了汗马功劳,还荣获全省十佳女青年称号,成为全省女青年学习楷模。通过组织认真考察,卓小梅同志已被正式任命为机关事务局副局长。”然后拿出市委文件,先是文件名和文件号,接着是正文,最后是下文日期,照本宣科,一字不漏念下来,连文件括号里“试用期一年”几个字也没放过。

  宣读完毕,肖副局长停顿片刻,清清嗓子,提议道:“现在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祝贺卓小梅荣任机关事务局副局长职务!”大家也就鼓掌,掌声不用说很热烈,就如肖副部长预期的那样。掌声停下后,肖副部长又补充道:“考虑到机关幼儿园工作的重要性和特殊性,组织上建议卓副局长协助费局长分管机关幼儿园工作,并继续兼任一个时期的园长,等到培养出新的园长后,再把工作重心过渡到事务局。”

  肖副部长代表组织上提出的建议自然是英明的,费局长表示举双手赞成。他还表态说,卓副局长的工作重心目前主要放在机关幼儿园,当然事务局召开什么重要会议,商议什么大事,卓副局长也得出席,因为她现在不仅仅是园长,也是局领导了。

  一个小时前还是卓园长,现在摇身一变就成了堂而皇之的卓副局长,卓小梅觉得这真有些滑稽。她心里很明白,这是机关幼儿园的改制变卖的前兆。上面这个时候任命她为事务局副局长,不可能再有别的目的。

  园务会成员里面却还有人弄不清其中奥妙,肖副部长他们走后,便嚷嚷着要卓小梅出血,到酒店里订几桌。卓小梅哭笑不得,把自己关进园长办,独自叹息了一个半天。

  卓小梅任命事务局副局长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少同学和朋友,还有平时并无来往的熟人纷纷打来电话,表示祝贺。就是得了全省十佳,上了省里电视,也没有这么多人关注。看来大家还是看重这个官字,真是一朝做官,万人景仰,虽然卓小梅这个所谓的官有些悬乎。而且都把这事与魏德正联系到了一起,说是朝廷有人好做官。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亮得什么事情都能透过现象,一眼看穿本质。

  罗家豪也打来电话,说:“卓副局长,恭喜你呀。”卓小梅没好气道:“你什么意思?”罗家豪说:“我可是真心替你祝福。”卓小梅说:“有什么福,你说说?”罗家豪说:“你是明白人,还用得我废话么?”卓小梅说:“家豪,你应该是理解我的,怎么也跟着别人起哄?”

  罗家豪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小梅,不管德正的真实意图是什么,但你做机关事务局副局长,应该是一个非常好的去处。毕竟事业单位的改制已成大势,机关幼儿园要想逃过这一劫,几乎没有可能。”

  这的确是大实话,卓小梅用不着罗家豪来教导。她忽然警惕起来,说:“你不是替魏德正做说客吧?”罗家豪否认道:“魏德正可没给我布置任务。是我打电话给他,问你是不是真做了副局长,得到他的证实后,我才给你打电话的。”卓小梅说:“魏德正没说别的?”罗家豪说:“他说他只能做到这一步,你接不接受,那是你自己的事了。财产评估小组就要进驻幼儿园,他希望你还是把眼光放远一点,尽量配合做好评估工作。”

  卓小梅忍不住笑起来,说:“你这不就是游说么?”

  第二天评估小组的人就进了机关幼儿园。小组成员由三个方面的人组成,有改制小组的,有财政局资产评估中心的,还有市监察局的。带头的是个五十岁的女人,大家都喊她潘组长。原来就是那次卓小梅去财政局批经费报告时,见过的那位纪检组长。如果是平时,有关部门来人,卓小梅就是事情再多,也要腾出时间,亲自出面接待。这次卓小梅没有心情,事先躲开了。偏偏潘组长他们一定要卓小梅出面,说她不仅是单位一把手,还是分管幼儿园的机关事务局领导,评估前有关精神和政策依据必须跟她通气,评估完后还得请她在评估报告上签字认可。

  董春燕和苏雪仪她们只好谎称卓小梅出差去了,一时赶不回来。潘组长自然不是那么好哄骗的,知道卓小梅是故意逃避,说:“我不管卓局长出不出差,你们得给我立即把她叫出来。”苏雪仪说:“这次卓园长是去浙江进玩具,没有十天半个月,怕是打不了来回。”董春燕也说:“本来进玩具是我的事情,见我翘着个肚子,行动不便,卓园长也是体恤下属,只好亲自挂帅。如果知道你们要来,她也就不会出这趟差了。”

  潘组长严肃地望着董春燕,说:“我们事先不是下了预备通知的么?怎么说是如果知道我们要来?”董春燕说:“预备通知只说近期领导们要下来评估,并没规定具体时间。”潘组长来了火,说:“小董你少啰嗦了,现在就给卓局长打电话,我以市委市政府的名义,请她亲自出面,协助我们进行财产评估。”

  董春燕不吱声了,也不动,木头一样站在地上。潘组长又催她:“怎么还不打电话?”董春燕说:“机关幼儿园穷,财务室从来没装过电话机,全园只园长室装了一台,可惜园长室被卓园长锁走了,我进不去。”

  潘组长这才发现财务室还真没有电话机,只好去包里掏自己的手机,说:“机关幼儿园真是精打细算。”董春燕不肯接潘组长的手机,故意说:“怎么好意思打领导的电话呢?我去门口打公用电话吧。”抬腿要往外走。

  苏雪仪过意不去的样子,把自己的手机塞给董春燕,同时给她使了个眼色。董春燕心领神会,胡乱揿下一串数字,将手机放耳边捂了一阵,然后摇摇头,说:“没开机,估计是没电了。”苏雪仪给潘组长解释说:“机关幼儿园不像党政部门,当领导的手机费全额报销,我们几个园领导,从没报过一分一厘话费。话费又贵得吓人,尤其是出差在外,不仅要承担双向收费,还得出漫游费,缴起费来谁不心疼?当然卓园长现在已是事务局副局长,可任命才两天,又没到事务局去上班,估计暂时享受不上副局长的待遇,所以用起手机来没敢那么放肆。”

  苏雪仪和董春燕一唱一和的时候,潘组长一言不发,只拿冷眼盯着她俩。等她们说完,她才掉头对身旁的年轻科长说道:“我的印象,改制办好像印了个改制单位领导电话号码表吧?”那科长忙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表格,找到卓小梅的名字,念了她的手机号码。潘组长当即用自己的手机拨了号。很快有了信号,潘组长得意地笑道:“估计苏园长的手机用得太久了,也该换代了,不然打你的手机,卓局长没开机,打我的手机,她怎么又开了机?莫非卓局长跟我有心灵感应,知道我要找她,及时把手机打开了?”

  苏雪仪和董春燕不尴不尬,讪笑着,吱声不得。

  潘组长脸上的得意慢慢消失了,最后拿下耳边的手机,啪的一声合上盖子。估计是卓小梅见了不熟悉的号码,不肯接电话。潘组长紫着脸,对身边的人一挥手,叫道:“走走走,我们没什么本事,拿不下机关幼儿园的评估。回去向魏副书记汇报,让他亲自来搞评估。”一伙人气鼓鼓地出了幼儿园。

  晚上苏雪仪和董春燕,还有曾副园长,跑到卓小梅家里,说起白天潘组长他们吃的软钉子,像是打了大胜仗般神气得不得了。卓小梅没那么乐观,说:“潘组长他们今天走了,并不能保证明天他们不会再来。”三个人便合上笑嘴,眼睛望起鼻子来。

  过了一会儿,苏雪仪才抬起头,说:“也不知郭处长找过省领导没有,已经过去一个多月,是好是歹,也该给个说法了。”卓小梅说:“郭处长发过话,无论事情的结果如何,他都会给我们一个答复的。这么长时间了,他的答复也该来了。”

  又枯坐了一阵,卓小梅正要跟三位商量下步怎么应付评估小组,屋角的电话猛然响起来。四个人都怔住了,不知谁会打来电话?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卓小梅的亲戚朋友,要么是市里有关领导。如果是领导的电话,肯定跟机关幼儿园的资产评估有关。说不定潘组长已把她在园里碰钉子的事汇报给了魏德正,这个电话就是魏德正打来教训卓小梅的。苏雪仪和董春燕便劝卓小梅不要接电话,耳不闻,心不烦。

  可卓小梅迟疑片刻,还是起了身。

  一听口音就知道是从省城来的。卓小梅也就意识到是谁了,握紧话筒,屏住呼吸,问道:“您是郭处长吧?”郭处长在那头笑了,说:“卓园长蛮厉害嘛,我第一次给你打电话,还没来得及自报家门,你就听出来了。”卓小梅说:“我这是跟您心有灵犀嘛。”郭处长乐不可支道:“你可得说清楚,是跟我心有灵犀,还是跟你的报告心有灵犀?”

  听话听音,郭处长打这个电话,明显是要说那个报告的事。他口气乐呵呵的,大概是事情有了些眉目。卓小梅急切道:“那个报告怎么样了?”郭处长说:“卓园长算你运气不错,分管教育口的康副省长历来反对什么教育产业化,对一些地方要改制变卖教育单位深恶痛绝,因此我通过他的秘书,将你们的报告递上去后,他当即就在上面签署了明确意见,并批转各级政府和教育部门,一定要吸取东部某些省份将国家幼儿园改制变卖,造成不良影响的惨痛教训,从而坚决刹住省内少数地方改制变卖国家幼儿园的不良势头。”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喜讯,卓小梅激动得全身抖动起来,像是吃错了药似的。恨不得嘬长嘴巴,对着话筒狂吻一气。只是考虑到郭处长在长长的电话线那头,你再怎么费劲,他也不可能领受到你的狂吻,才使控制着自己,努力让变形的嘴巴和舌头复归原处,以使郭处长能听懂你真诚的谢意。

  接着卓小梅又问道:“康副省长的批示现在在您手上吗?要不今晚我就坐夜班车赶往省城,拿个复印件回来?”郭处长当然很能理解卓小梅的心情,说:“看把你急的。你放心好了,最迟后天,康副省长的批示就会到达维都市政府的,到时你去找市政府就是。”

  停了停,郭处长又提示道:“康副省长作了指示,自然是给了你们幼儿园一道护身符。不过地方上的事情,地方党委和政府有其自主权,你们还得积极主动点,多到市里去走动请求,促使他们落实好康副省长的批示。”卓小梅说:“这是肯定的,康副省长的批示下来后,我们就有了尚方宝剑,再去找市里领导时,底气就足得多了。”

  卓小梅听电话的时候,三个女人都紧紧围过来,将郭处长的话听了个八九不离十。郭处长那边挂掉电话后,卓小梅的话筒还在手上,三人便扑上前,将她搂住,欢呼起来,像运动员在奥运会上拿到了冠军似的。随即又瘫在沙发上,一个个泪流满面了。为了机关幼儿园的生存,为了百多号姐妹手里的饭碗,这一年多来,她们没少遭惊吓,少做小人,如今终于得到省政府领导的支持,机关幼儿园也许能逃过这么一劫了。

  也是兴奋,苏雪仪到幼儿园门口转了一趟,弄回两个菜,外加一瓶好酒,四个人兴高采烈庆贺了一番。董春燕隆着个肚子,卓小梅劝她少喝两口,以免影响孩子智力。因正在兴头上,董春燕也就不管不顾,说幼儿园没了,我没法养活孩子,孩子智力再高又有什么用?放开喉咙畅快了一把。

  第二天,关于康副省长给机关幼儿园作出批示的好消息便在职工们中传开了,大家奔走相告,整个幼儿园都被哄抬起来,过节一样热闹。还有几位不顾市政府的禁炮令,挑了鞭炮,大鸣大放,搞得惊天动地。鞭炮声招来城管队,要罚款子,放炮人甘愿受罚,二话不说交了罚款,说这罚款出得一点不冤枉。

  郭处长推测得很准,第三天康副省长的批示就下达到了市里。

  卓小梅和苏雪仪两个一大早就奔往市政府。听说领导们正在召开政府常务会议,两人先跑到司机班,拉上上次打过交道的那位刘司机,找到机要科机要员,看到了康副省长的批示。康副省长批示得非常明确:“教育厅及维都市政府:现将维都市机关幼儿园的报告转达给你们,它让我们不得不进行认真思考,在推进事业单位改革过程中,如何把握好教育的公益性事业性质,如何把重点放在机制的转换上,放在单位全员聘用上,而不是简单地理解为所谓的改制变卖或者出售。这个问题如果把握不好,让已在其他省份刮起的变卖出售风蔓延我省,那我们是要负历史责任的。所以务必以维都市机关幼儿园的改制事件为戒,尽快刹住教育单位改制变卖风,维护好当前科教兴国的大好局面。”云云。

  这个批示实在振奋人心,卓小梅和苏雪仪看得眼角眉毛都是喜气,都快山呼万岁了。看过还不够,又让刘司机帮忙,求机要员弄了一个复印件。拿着复印件就要去找市长们,刘司机拦住她们,说:“市长们都在开会,也许正在研究康副省长的批示。你们先到司机班里休息一会儿,会议有了结果,我给你们去打听。”

  刘司机说的没错,这天政府常务会议主要内容就是传达康副省长的批示精神。对将机关幼儿园列入改制单位,分管教育的陈副市长一向持反对意见,无奈他是党外副市长,说话没有分量,只得默认,现在有了康副省长的重要批示,他也就变得理直气壮,第一个站出来,表示坚决拥护康副省长的批示精神,还趁机强调了一番基础教育的伟大意义。其他人却不肯吱声,一个个做沉思状,好像这是一个多么复杂难懂的问题。机关幼儿园的改制主要是市委常委的意见,现在康副省长下达了批示,政府班子成员们也就不知是听市委常委的好,还是听康副省长的好。最后是主持会议的姚市长表了个态,暂时免议这事,交给市委常委来决定,这叫做解铃还需系铃人。

  在司机班坐上没半个小时,两人熬不住了,趁刘司机出去有事的当儿,赶往领导们开会的四楼。又不敢去敲会议室,只得在楼道间来回徘徊,仿佛掉了个宝贝在地上似的。偶尔有人走出会议室,两个就堵上去,张嘴打听康副省长的批示研究得怎么样。那人用陌生的目光在她们身上一扫,也不发话,掉头去了卫生间。过一会儿又出来一个人,两人不死心,又跑上前去,这回人家瞧都不瞧她们,捂着个手机去了楼梯间。正在两人有些泄气,搓着手,犹豫着要不要麻了胆子破门而入之际,会议室的门再次启开了。卓小梅的眼睛顿时放出亮光,原来是那次在政协打过交道的陈副市长。忙趋步而前,张开嘴巴准备打招呼。正要吐出“陈副市长”几个字,卓小梅便意识到不对,心想你有什么资格拿副字称呼领导呢?立即舌头一翘,响亮地喊了声“陈市长”。

  听见有人喊自己,陈副市长抬起头来。却满眼的陌生,早已认不得卓小梅了。领导都是忙人,每天从早忙到黑,遇的事见的人那么多,不可能打一次交道就记住你。卓小梅只好自我介绍道:“我是机关幼儿园的卓小梅,两个月前向陈市长请示过工作的。”

  陈副市长也想起来了,说:“对对对,还是在政协办公楼里。”卓小梅说:“陈市长记性真好。”陈副市长说:“哪里哪里。刚才会上还在研究你们的事情呢。”卓小梅急切地问道:“研究得怎么样了?”陈副市长皱皱眉头,说:“这事嘛,有些复杂,政府看来还定不了,得交给市委常委最后定夺。”

  卓小梅稍稍有些失望,说:“这种小事,莫非政府真定不了,非交给常委?”陈副市长咳一声,说:“有些事情你们怎么弄得懂?两位也不要在这里等待了,有了结果,政府会通知你们的。”说完,扔下她们,摇晃着朝走廊另一头走去。

  看着陈副市长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走廊尽头,两人愣怔一阵,只得悄然下了楼。

  回到园里,刚迈进大门,老师们就围了过来,迫切地问长问短起来。卓小梅只得说康副省长的批示已经到了市里,市里领导正在研究。老师们便叽叽喳喳议论开了,这个说,这有什么好研究的,省长都下达了批示,市里领导只有执行的份儿,莫非要跟省长对着干不成?那个说,下级服从上级,官小的听官大的,省政府是上级,省长比市长和市委书记官大多了,市长市委书记不听省长的,不是作死么?还有的说,要我是市长市委书记就好了,早将这个顺水人情送给省长,下次有什么机会,省长一句话就让你进了步。

  老师们天天待在幼儿园里,只知道下面得听上面的,小官得听大官这些朴素的道理,不知道官场上的事情深奥着呢,哪有如此简单?卓小梅不想解释,也解释不清。又担心孩子们少人看管,出了差错,那可担当不起,于是轰鸭子一样,将老师们轰回教室。

  虽然一时还搞不清市里会不会执行康副省长的批示,但机关幼儿园还是因此安静了一阵子。至少评估小组的人不再上门,大家心中那线曙光还在。

  等了几天,还是没有消息,也不知常委研究得如何。卓小梅又不安起来,生怕夜长梦多。苏雪仪就提醒她,是不是找找魏德正。卓小梅早就这么想过,郭处长也曾强调,要主动点。只是她知道改制变卖机关幼儿园,本来就是魏德正的意思,你把这事捅到了康副省长那里,他早对你恨之入骨,这个时候去找他,不是找骂是什么?

  后来卓小梅还是去找了陈副市长。她清楚陈副市长是党外副市长,机关幼儿园的事政府常务会议都作不了主,他更是起不了作用,但他分管教育,有什么消息应该还是知道的。陈副市长答复说,常委那边的领导最近很忙,这个在国外视察,那个在外省招商,留在家里的也天天忙着接待北京和省里的要员或记者什么的,根本没法凑齐开会。要卓小梅先别着急,耐心等待些时日,市委常委肯定会认真对待康副省长的批示,没给康副省长一个说法,谁也不敢轻易表态将机关幼儿园改制变卖出去的。

  陈副市长的话自有其道理,卓小梅也就稍感宽心。

  倒是郭处长一直关注着这事,又给卓小梅打来电话,问市里对康副省长的批示有什么反应。卓小梅只得如实禀告,把陈副市长的话转达给他。郭处长说:“我听说主张将你们幼儿园改制变卖的主要是魏副书记,是不是这么回事?”卓小梅很是感激,说:“郭处长真关心我们,连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这么清楚。”郭处长说:“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在电话里说过的话么?康副省长的批示给了你们争取自己权利的有力武器,但地方上的事最后还得由地方领导来定。我还是那个意思,在市委常委做出最后决定之前,你们必须争取主动,动一动脑筋,想办法做好领导的工作。”副省长的亲笔批示,按常规市里只有无条件执行的份儿,应该没有市委常委最后决定一说,更没有要机关幼儿园争取主动,做市里领导工作的道理。郭处长身为省里大机关的要员,比卓小梅更清楚现行的权力运行模式,可他却接连打来电话,敦促卓小梅,是不是郭处长知道其中另有什么奥妙?卓小梅便向郭处长讨教,怎么做这工作,做哪位领导的工作。郭处长笑笑,说:“卓园长是聪明人,还用得我明说么?”

  卓小梅想想也是,人家郭处长怎么好把话说得那么具体呢?放下电话仔细琢磨,其实郭处长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确了。他不是在电话里提到过魏副书记么?意思就是要你做他的工作呀。看来魏德正还确实不是等闲之辈,郭处长对他可能有所了解。也就是说郭处长已经意识到,在机关幼儿园的事情上,魏德正的态度也许就代表市委常委的态度,而市委常委或者干脆说魏德正有可能执行康副省长的批示,也有可能不执行康副省长的批示。这里面的学问也太复杂太深奥了,凭卓小梅目前的见识,一时怕是不容易理解的。

  那么怎么做魏德正的工作呢?卓小梅已经跟自己这个老同学纠缠过一年多时间,知道魏德正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这工作做起来恐怕难度不小。

  无奈之下,卓小梅将两位副园长召进园长办,说了郭处长的意思和自己的想法。曾副园长脱口而出道:“这事还不好办?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幼儿园舍得出血,给姓魏的塞几把钞票,他还不就汤下面,放过咱们?”

  事情哪是曾副园长说的这么简单?卓小梅也不是没给魏德正送过钱,如果几个钱就能把他搞定,还不早下手了?卓小梅掉头看着苏雪仪,想听听她的意见。苏雪仪说:“曾园长说的也不无道理,古往今来,最管用的还是‘金钱’二字。然而魏副书记好像还不是这么容易对付,他那么年轻,正是政治上大展宏图的时候,他大概是不会太看重金钱的。”

  卓小梅佩服苏雪仪的眼光,说:“那他会看重什么呢?”苏雪仪说:“卓园长你是魏副书记的同学,你知道他有什么爱好吗?我听官场上的人说,领导最怕群众没追求,群众没追求,却不会紧跟领导,领导也就不好使用;群众最怕领导没爱好,领导没爱好,就仿佛无缝的鸡蛋,群众就不知道怎么对付领导。如果你知道魏副书记的爱好,我们就会有针对性地拿出对付他的有效办法了。”

  这个问题倒是卓小梅没考虑过的,说:“魏德正有什么爱好呢?是骑马射箭,是琴棋书法,还是古玩收藏?何况聪明的领导,一般是不会将自己的爱好轻易示人的,不然楚王爱细腰,宫中多饿人,那影响多不好?”苏雪仪说:“我们不知道魏副书记有什么爱好,不能说明他就没有爱好。还是侧面了解了解,看他到底爱好什么,然后再想对策。”

  卓小梅觉得也是,说:“那么谁去了解呢?”曾副园长说:“卓园长是魏副书记的同学,这个使命当然历史地落到了你的头上。”卓小梅说:“康副省长为我们的报告作了批示,魏德正肯定恨死我了,我再去找他,他还肯理我?”

  三个人正在商量,于清萍推门进来,说:“三位领导在研究什么国家大事,门关得死死的?”曾副园长说:“幼儿园的大事我们都研究不来,还国家大事。”于清萍说:“省领导的批示不是都下来了么?看你们还死了爹妈似的。”苏雪仪说:“省领导的批示还要市领导执行,市领导如果不执行,省领导的批示还不是白批白示了?”于清萍说:“不是命令如山倒么?省领导的批示就是命令,市里领导敢不执行?”曾副园长说:“要是清萍是市领导就好了,我们也不用这么搅尽脑汁,商量如何做领导工作了。”苏雪仪说:“清萍这么能干,她若有机会做市领导,保证不比那些台上的人差。”

  三个女人说得起劲的时候,卓小梅的眼光一直停留在于清萍那张漂亮的脸蛋上。这让卓小梅动起了心事。她知道于清萍不仅漂亮,而且聪明伶俐,如果把任务交给她,她一定有办法给你完成。

  于清萍是来找苏雪仪要教具的,开了两句玩笑,就把苏雪仪拖走了。

  快下班的时候,卓小梅去了于清萍的班上,说:“清萍,我想给你一个密切联系领导的机会,你愿不愿意?”于清萍说:“那要看是什么领导,领导小了,我还没这个耐心呢。”卓小梅说:“当然是大领导。”

  还没说上两句,有家长接孩子来了,卓小梅只得刹住,说:“下班后你到我办公室去一下吧。”出了于清萍教室。

  家长们接完孩子后,于清萍进了园长办。卓小梅也不绕弯子,说了魏德正的名字。于清萍就笑,说:“他是你的老同学,当年还追过你,他有什么爱好,你能不清楚?”卓小梅说:“那都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人家现在做了高官,我还是平头百姓.隔山隔水,不在一个层面上,自然知之甚少。”于清萍说:“你都做了事务局副局长,还是平头百姓?而且这一年多以来,你跟他过从甚密,连同他的秘书什么的,都混得那么熟。”

  卓小梅挖于清萍一眼,说:“你倒是说清楚,谁跟谁混了?我跟他们不过是工作上的粗浅来往。属于泛泛之交。”于清萍笑道:“说你混是对你的充分肯定,你急什么急?现在能混的人都是人精,特别是能混入官场,或者能跟官场上的人混到一起的,都是了不起的大能人,就像当年能混入威虎山的,非得杨子荣那样高智商的角色。”

  卓小梅不想跟于清萍饶舌,说:“别胡扯了.你到底答不答应我的事?”

  于清萍望望窗外的暮色,说:“那得看你有什么条件。”卓小梅说:“你也是机关幼儿园的一员.还是工会主席。请你替园里办件事。也好意思提条件?”于清萍说:“我的条件其实并不苛刻,一顿可口的饭菜即可。”卓小梅说:“那我请你上馆子。”于清萍说:“饭子里的菜油腻重,我不稀罕。”

  没法子.卓小梅只得将于清萍请到家里,亲自做了几个家常菜。于清萍没要过儿子,离婚一年多,一直一个人独过.早餐和中饭在食堂里吃,晚餐自己动手自己吃,觉得没意思,有秋风可打,就打打秋风。

  菜上桌后,卓小梅问喝点什么,于清萍说喝什么都没吃饭香。打开高压锅,装上饭,狼吞虎咽起来.一边表扬卓局长的手艺不赖。卓小梅羡慕于清萍的胃口,说:“能吃也是一种福分。”于清萍说:“不能吃,有力气做幼儿教师吗?”卓小梅感叹道:“这倒也是,做幼师虽然也沾着教育两个字,其实是件力气活,做起来真不容易。可还有人要端掉我们手中的饭碗,你说气人不气人?”

  于清萍知道卓小梅这是要往主题上奔.忙打断她,说:“卓局长你烧得这么一手好菜,天天只给自己烧.也太浪费资源了。我是一个人,你现在也常常一个人待在家里,我俩干脆强强联合。做一家算了。”卓小梅说:“想得美!你是什么大官贵员.要我副局级的领导给你做保姆?”于清萍说:“我虽然不是大官贵员,可我可以给你开工钱呀。”卓小梅说:“谁要你的臭钱!”

  说得两人都会心而笑。这是卓小梅这代人读小学时语文课本里一位英雄人物说的话,时过境迁。英雄不少掷地有声的豪言壮语都扔到爪哇国里去了,唯独这句话总是忘不掉,偶尔会拿出来调侃一番。如今钱好像已成为人们唯一的乐趣和追求,恐怕再难得有人觉得钱是臭的,说臭钱自然显得意味深长。

  吃完饭,于清萍一抹嘴巴,要出门。卓小梅说:“你倒好,白吃白喝,碗一扔就想开溜。你是不是吃多了这种免费晚餐?”

  于清萍于是一屁股摔到沙发上,叹气道:“原来卓局长设的鸿门宴。”卓小梅说:“少废话,给我说说你的想法吧。”于清萍故意问:“什么想法?”卓小梅说:“你别给我装聋作哑好不好?”

  于清萍这才莞尔而笑,说:“其实魏副书记有什么爱好,我们并没必要去调查了解。”

  卓小梅不吱声,只拿冷眼望着她。于清萍说:“不认识我是于清萍怎么的?”卓小梅说:“我当然认得你,你是于清萍,咱们机关幼儿园的大美人。”

  “别给我戴高帽,这种高帽又值不得几个钱。”于清萍笑眯眯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这是圣人之言,说得太文雅了,还是咱们这些粗人说得形象直白,通俗易懂:人有两个巴,上有嘴巴,下有,嘴巴要吃,也要吃,不能饿着。比如今天晚上我到你这里来,就是为了解决嘴巴问题。可我们两个是同类项,另一个巴的问题没法解决,还得想法子,另谋他路。”

  于清萍也太说得出口了,卓小梅都觉得脸上发起烧来,说:“你还是女人吗?这么粗鄙不堪。”于清萍又笑,说:“女人怎么了?女人也是人嘛。你想想这官场中人,如今嘴巴上的功夫越来越厉害,敢吃会吃能吃。权威报纸做过保守统计,全国每年公款吃喝高达三万多个亿,假设一座二十五层的高楼造价是六千万,三万个亿能造五万座这样的高楼。五万座二十五层的高楼如果搬到一处,那场面肯定壮观吧?可一年下来就被大官小员啃了个渣滓不留,你说官场中人嘴上功夫如何?”

  卓小梅越发不满了,说:“今晚我饭菜侍候,可不是请你来做算术题的。”于清萍说:“这道算术题的意思是,官员们既然上面嘴巴功夫这么厉害,下面的功夫自然也了得。因为上面嘴巴吃得猛,体内储存了过多的能量,总得有突破口将能量发泄出去。只是怎么发泄出去的,这个问题媒体暂时还没做过统计。可能是不好统计,真的统计出来,其数据肯定也是非常惊人的。国人于是早有结论,对付官场中人,有两个手段永远见效.一是赠以美食,美住他的嘴巴;一是赠以美色,美住他的。双美齐下,美得他不知今夕何夕,你就可牵着他鼻子到处走了。”

  岂止官场,世间之人既然都有两巴,自然也就渴望得到这两美。于清萍实际上是把人们嘴上不说,却隐藏在心里的拂之不去的那份欲望都给道穿了。这实在有些残酷,人们费尽心机,极力要维护的那点虚伪。如此不堪一击。

  这个道理卓小梅自然也懂,是无需于清萍说得如此直露的。她冥冥中也产生过这种念头,只是一时下不了决心,才找了于清萍,向她讨主意。于清萍看出卓小梅的心思,又说道:“具体到魏副书记那里,他天天锦衣玉食,也用不着你再凑热闹,予以美食。剩下的就是美色了。这事不像请吃请喝,操作起来有些技术难度,不太容易把握。这就要看卓局长的了.相信卓局长有的是办法。”

  卓小梅意识到这恐怕是唯一能见效的办法了。只是她还有顾虑,说:“魏德正这种位高权重的领导,要风有风,要雨有雨,难道还缺女人不成?”

  于清萍说:“他这样的领导还缺女人,实在是说不过去的。给他送女人,或者正在寻找机会等着给他送女人的,一定不在少数。然而女人不是一般物品,是有血有肉的生命。生命是美好的,好就好在既有外在的表面的美,还有内在的深刻的美。外表的美只是美色,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美丽,真正的美丽是由浅层的美色和深层的内秀共同打造出来的。偏偏男人猎取美色总觉不够,一心渴望能遭遇真正的美丽,拥有美色和美丽的有机统一体。这就是为什么三妻四妾的才子,忍把浮名去换浅斟低唱,佳丽三千的皇帝老儿,要打了地洞跑去宫外幽会。毕竟世上美色易得,美丽难求。回到咱们魏副书记这里,他有地位.有文化.品位不低,心性高傲.仅用美色就想打动他,最好别这么幼稚。也就是说魏德正绝对不缺女人,也不缺美貌女人,至于他缺不缺真正意义上的美丽女人,那就有些难说了。”

  卓小梅头都大了,说:“你要我去哪里找你所说的这种美丽女人?”于清萍说:“找这种女人确实有些难度,要不然还轮得到你替咱们魏副书记操这个心吗?”

  秦博文忽然回来了。

  他满脸倦容,像吸多了鸦片似的。只不过那四十多万如果没要到手上,估计他是没工夫也没票子吸食鸦片的。

  卓小梅这才记起,秦博文这一趟出行,一晃去了一个多月。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秦博文苦不堪言,一个大男人,眼泪都差点下来了。原来法院执行庭安排替他搞执行的张法官和李法官,特别善于利用手中法律资源,狠狠宰了秦博文一刀。这有什么法子呢?原告也好,被告也罢,都是自己跑到法官砧板上的鱼,不宰白不宰,宰了也白宰。

  出发前,张李二法官一人带了一个年轻女人。说是省政法学院下来搞实习的,秦博文却怎么也看不出两个女人还是学生。还说她们的差旅费学校和法院共同承担,不用秦博文负责。肖长松的厂子本来开在沿海,两位法官却提出上江西和江浙一带去取证。秦博文不傻,明白他们的意图,是趁这个机会带情人旅游。只得咬咬牙,陪他们上了江西,吃喝玩乐全包下来。谁怪你的案子捏在他们手上呢?不把两位法官还有他们的情人哄高兴了,想将那四十多万元追回来,你做梦吧。

  在南昌逗留了一天,秦博文不用他们开口,主动说离庐山已经不远,好不容易来一趟南昌,顺便上趟庐山吧。庐山可玩的地方多,斜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在上面游了整整四天才下山,坐上轮船,乘风破浪直奔南京。南京不但有中山陵莫愁湖,还有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南京到无锡,一杯茶的工夫。无锡在太湖边上,去无锡谁都是冲着太湖去的。太湖美哟,太湖美,美就美在太湖水。乘船绕太湖,走苏州,是条不错的风光带,浩荡水连天,碧波万顷浪,湖岸好风光。苏州园林的代表作是四大园林:宋代沧浪亭,元代狮子林,明代拙政园,清代留园,其景色简洁古朴,不以工巧取胜,而以自然为美,是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游了四园,还得到寒山寺去看看枫桥,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狗日的张继,当年科考落榜,却成就了这首千古绝唱,哪像张李二法官,考了三年大学没上线,虽然悲愤冲天,学汪国真一口气写了好几十首抒情诗,却没有一句像诗,倒像单位秘书写给老领导的悼词。只得丢弃诗人梦,通过父母关系应聘到政法系统做了法官,至今想来还有些不服气。告别苏州,人家尽枕河的周庄是不能放过的,这是近年开发的水上佳处,洋人都老远跑了来,咱们中国人民有志气有能力,不能让美景都养了外国鬼子的猫眼。接着是上海外滩,南京路,豫园,以及新建成的浦东。到了上海,不去杭州西湖瞧瞧,简直是没文化,比农民还农民。先游西湖十景,再品西湖龙井.人生至境莫过如此矣。其实看十景也好,喝龙井也好,都是沾的西湖的光,西湖是有灵魂的,是女人湖,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绕了一大圈,张李两位法官才忽然想起,也该到被告肖长松办厂的地方去瞧瞧了。赶到目的地.并不忙着办案,而是把当地法院有关人员喊到宾馆,由秦博文买单,好好请了一顿,饭后还一人给了一千元红包。然后在这伙法官的积极配合下,一齐去了肖长松的厂子。肖长松见这么多大盖帽从天而降,双腿发软,差点就要跪倒在地上,也就不敢有丝毫怠慢,照着判决书,乖乖划了四十多万元到维都市人民法院账户上。

  打了一年的官司,总算有了结果,秦博文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不知该佩服袋里流出去的人民币杀伤力强大,还是该佩服两位人民法官执法如山。感到疑惑不解的是,那四十多万元明明是你债权人的,也早将私人账户告诉给了两位法官,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把钱打到你的账户上,却划人法院账户?两位说这是法院的规矩,执行庭执行回去的钱都得先到法院账户上过渡一下,否则体现不出为民执法的宗旨和他们的工作业绩。秦博文觉得也有道理,反正钱进了法院账户,而法院是人民法院,自己是人民,钱到了人民法院账户上,跟到了人民账户上也许没有太大的区别。

  不用说,几个人一路上坐车乘船,吃饭睡觉,看风景,还有请客送红包,都是秦博文掏的腰包。回维都的火车上,他躲到卫生间悄悄算了一下,这一趟足足花掉他五万多元。秦博文心疼如刀铰,却不敢吱声,还得对两对情人笑脸相迎。不是为了给你执行案子,两位法官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多舒服多惬意,也不用离妻别子,在外劳苦奔波这么一个多月。还要受小情人拖累,白天花精力,晚上花精子。看两位法官眼睛大了两圈,腰围小了两圈,走路风都吹得倒,你不仅没有理由计较你那两个臭钱,还应该感念他们的大恩大德。先贤说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为了秉公执法,打造良好的经济环境,给党和人民的伟大事业保驾护航,他们不惜消耗自己的体力和精力,日夜兼程,爬山涉水,终于将款子执行到法院的户头上,这种大无畏的革命精神实在太可贵了,真是可圈可点,可歌可泣。秦博文怪只怪自己没有诗才,不然也像写《题西林壁》的苏轼或写《枫桥夜泊》的张继那样,写几首诗献给两位法官。或是学《太湖美》的风格,写一首《法官美》之类的赞歌,让天下人都来歌颂张李两位法官先生。

  卓小梅却不在乎秦博文有没有诗才,她在乎的是那已经执行到法院账户上的四十多万元,问秦博文几时可以打到他的户头上。秦博文说:“两位法官要我先别急,法院讲究依法办事。依法办事总得有一个执法程序,而执法程序是体现执法精神的确切保障。”卓小梅说:“执法精神保不保障,那是法官的事,你还是考虑考虑怎么保障你那几个钱吧。”秦博文没有这么悲观,说:“连法官和法律都信不过了.这个世上你还信得过谁?”

  这话当然是不容置疑的。法律是社会最后的底线,法官是这根最后的底线的守护者,如果连法官都没耐心守护这最后的底线,这最后的底线也在我们眼前消失了,你想这个社会将会是个什么鸟样?因此再怎么怀疑,也没有理由去怀疑这根最后的底线。

  这么一想,卓小梅也就宽下心来。事实是机关幼儿园仍摇摇晃晃悬在半空中,不知会飘向何处,她哪里还顾得上秦博文的事情?卓小梅整天头晕脑胀的,于清萍说过的那些话像蜜蜂一样嗡嗡嗡鸣着,往她脑袋里直钻,而她总是不得要领,不知用什么办法,才能解决于清萍给出的那道该死的难题。

  其实这个世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漂亮女人。比如随处可见的发廊,虽然相貌平平者不少,却偶尔还能碰上漂亮小妞。还有不少下岗女职工,年轻好看的也不难找到。只是这两种女人品位一般不太高,按照于清萍美丽女人的理论,肯定是吊不起魏德正那种男人的胃口的。

  市里倒是有一个所谓的艺术学校,里面有不少年轻漂亮甚至符合于清萍美丽女人标准的女孩。这些女孩大部分来自贫寒人家,有美色也有艺术细胞和一定的天分,唯独没有票子。前途也很暗淡,因为这种形式的艺术学校全国各地不知有多少,所谓的艺术人才多如过江之鲫,毕业后根本没法找到体面的工作。残酷的现实告诉她们,年轻和漂亮如果养在深闺,那是不能变现的,何况这两样东西折旧速度快得惊人。她们也就不再顾影自怜,一心寻求着将自己的资本尽快变成资金的有效途径,只差没在头上打个草结,跑到街头变卖自己了。一些有钱人早就盯住了这样的美人窝,买通学校的教职工,到里面去物色女孩,大模大样带出去包养。有些想往上爬又没有别的门路的官员,也咬咬牙,花大钱进去包租女孩,奉给自己的上司。

  艺校的故事可不是卓小梅想象出来的,她天天围着幼儿园绕圈,哪来的这么丰富的想象力?是园里一些年轻老师从麻友茶友那里听来后转叙给她的。开始卓小梅也不相信社会上的腥风会吹进学校,是后来一位远房亲戚给她作了证实。算来跟那位远房亲戚已经二十年没有来往了,那天偶然在街头遇见,卓小梅都已认不出来,是亲戚先跟她打的招呼。两人于是在街边唠叨起来,家长里短的,很是亲切。卓小梅记得亲戚原来在一家化工厂做工人,卖苦力,属于领导阶级,便问她厂里情况如何,还在不在那里当领导。亲戚苦笑笑,说厂子十五年前就垮了,离厂后她卖过烤红薯,摆过水果摊,做过家庭保姆,后来经熟人介绍,在艺校食堂里给学生做饭,已经做了整整两年了。

  卓小梅便想起有关艺校的一些传言,问亲戚有没有那回事。亲戚前后瞧瞧,将卓小梅拖到街角,挡住嘴巴说道:“你可别到外面去张扬,这事学校领导三番五次强调过的,谁出去乱说,正式职工开除公职,临时工立即扫地出门。我这个临时工得来不易,你可得替我着想。”卓小梅点点头,说:“那是那是。”亲戚这才小声说道:“这事还真不是谣传,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我每天天没亮就得赶到学校去做饭,经常能碰上停在学校门口的高级小车。学校里的漂亮女孩从车上下来后,也无所顾忌,抬了腿就去踢还紧闭着的铁门。好几回门卫老头不理睬她们,还是我拿着食堂配的钥匙打开门后,随我进的学校。”

  在卓小梅印象中,那位亲戚文化不高,没有讲故事的天才,这些事不会是她编造出来哄人的。也没有哄人的动机,就是把你哄高兴了,你也不可能付费给她。好几天,卓小梅一闲下来,眼前就会出现那亲戚给她讲述过的艺校女孩的事。她不禁动起了心思,何不去找找那位亲戚?也许能通过她物色到不错的女孩,带出来送给魏德正。

  有了想法,卓小梅便开始行动。本来要叫上苏雪仪或曾副园长的,想了想,这种事情惊动的人还是越少越好,否则传出去,于己于艺校于魏德正都不利。卓小梅于是一个人上街买了三百多元钱的食品,热热闹闹提着,去了亲戚家。当然是在晚上,那亲戚已下班回到家里。亲戚还住在厂房旁低矮的砖房里,地下潮湿得像浸了水的抹布,墙壁上满是发绿的霉迹。没有像样的家具,更别提洗衣机和冰箱什么的。倒是有一台巴掌大的黑白电视机,屏幕上雪花飘飘,亲戚的老伴却看得十分专注,卓小梅进了屋,他也顾不上打声招呼,不知是电视里的内容太吸引人,还是他已认不出卓小梅。

  见卓小梅提着这么多东西,亲戚一下子慌了,一双满是老茧的手伸也不是,缩也不是。这至少是她在艺校一个月的T钱。想不到卓小梅如此大仁大义。亲戚忙跑去给她倒开水,还大方地拿出半罐白糖,要往杯里倒。这是物资短缺年代厂长书记或市长专员下来访贫问苦时,工人阶级才舍得拿出来的最高档的营养品,如今人们唯恐体内糖分过高,再也没谁还敢享受这么高规格的待遇。估计亲戚家已经好久没有厂长书记或市长专员前来访贫问苦了,所以接待方式还停留在二三十年前。

  卓小梅当然也想做一回厂长书记或市长专员,何况她体内糖分并不高。却一向不喜欢甜味.忙拦住亲戚,说:“我喜欢喝白开水,白糖你老还是留着自己用吧。”亲戚几乎要生气了.说:“你不是嫌你这个亲戚穷吧?我穷是穷了点,可在艺校做事,每月有三百块钱的工资,白糖还是买得起的。还要搭帮政府的政策好,现在白糖不像过去要票,用不着你为我节约。”卓小梅只得扯谎道:“我有糖尿病,吃不得糖。”亲戚不懂何为糖尿病,说:“什么病?”卓小梅说:“糖尿病。就是尿里有糖。”亲戚摇摇头,说:“也是你这种贵人才这么有福气,连尿里都有糖,身上就开着个糖厂。我要是尿里有糖,还起早摸黑跑到艺校去做饭干什么?每天只管准备好家什,往里屙尿,留着放太阳下晒干,再拿到街上去卖钱,肯定卖得起好价。”也不知亲戚真是这么想,还是幽默,卓小梅只得说:“老亲戚你真是开心。”

  也许是电视里雪花瞧久了,眼睛难受,亲戚的老伴过去拔掉电源,佝偻着出了门。两个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卓小梅这才过去关上门,附在亲戚耳边说了来意。亲戚眉头发皱.说:“还真是不巧.如果是上个星期.这事我还给你帮得忙来.这个星期却不行了。”卓小梅说:“那是什么原因?”亲戚说:“就是我在街上碰见你的那天下午出的事,有人举报校领导和老师纵容女学生卖淫,当天夜里公安局就根据举报线索,抓住两个正跟老板睡在一起的艺校女生,然后将校长和两位班主任老师都带走了。现在学校风声很紧,新上任的校长怕再出事,亲自负责治安和考勤。无论白天还是晚上,任何学生都不得随意出校门。特别是女生宿舍,夜里都有女教师轮留值班,就寝和起床情况都要登记在册。现在谁要想从学校里带个女生出去,真是比登天还难。”

  这也太让人败兴了。可恨的是那个举报人,什么时候不可以举报,偏偏选择机关幼儿园迫切需要艺校女生的关键时候。卓小梅说:“到底是什么人搞的举报喽?”亲戚说:“还能是谁?就是学校内部的人。据说还是副校长和副书记两个,因为外面来联系女生的人都只找校长和班主任老师,副校长和副书记两人根本插不上手,得不到一点好处,早就怀恨在心,这天晚上终于摸到两个女生的去处,当即报告给了公安局。这下那校长和两位班主任老师可就惨了,没有牢狱之灾,也得破笔大财交罚款。”

  三百元礼品算是白提了,卓小梅只得告别那位亲戚。回了幼儿园。

  卓小梅只能自认无能,怪自己不会来事。又不能搞群众运动,发动园里的职工都来拉皮条。现在这种事情虽然已不是什么稀罕事,可还是不能像修大马路建大广场那样,当做阳光工程来搞,只能在人们视线不容易企及的地方悄悄进行。

  卓小梅一筹莫展,脸色像梅雨天气一样阴沉不展。园里职工从卓小梅脸上觉察到了什么,以为康副省长的批示失了灵,市委常委还是要改制变卖机关幼儿园。又觉得这不太符合常规,现在这政策那文件,这规定那法律多如牛毛,地方官员见得多了,神经早变得麻木,置之不理,可对上级领导的亲笔批示却奉若圣旨,是要认真对待,坚决执行的。何况官大一级压死人,康副省长还是在任的副省长,他的批示就是省政府的指示,市委常委敢不乖乖照办么?

  这道理也太浅显了,大家知道卓小梅不可能不明白,所以没人到她面前去饶舌。只有于清萍清楚卓小梅发愁的真正原因,瞅空走进园长办,油腔滑调道:“局长同志,看你愁云惨雾的,谁惹你生气啦?”卓小梅说:“不是你还有谁?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害得我头发都快掉光了。”于清萍就笑,说:“头发掉光了好哇.如果去做尼姑,用不着剃度。”卓小梅说:“如果幼儿园保不住,又没有别的事可做,也许真的只有去做尼姑了。”于清萍说:“一般的尼姑庵哪容得下你这个处级尼姑?我给你找一个厅级庵吧。”

  练了一阵嘴皮,于清萍忽然说:“你想打艺校女生的主意?”卓小梅觉得奇怪,不知于清萍是瞎懵的,还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说:“谁打艺校女生主意了?胡说八道!”于清萍说:“若要人不知,莫非己莫为。”卓小梅说:“你不是神经有毛病吧?”于清萍坦白道:“我有一位同学住在你那远房亲戚家隔壁,她曾到机关幼儿园找过我,所以认识你。是她告诉我的,你去过你那亲戚家。我问你那亲戚是干什么的,她说原来是厂里工人,最近在艺校做临时工。我一听就明白你为什么去找你那亲戚了。”

  这于清萍,真是个鬼精灵。卓小梅说:“你的鼻子真长。我要是做什么坏事,怕是没法逃得过你的嗅觉。”

  又闲扯了一阵,于清萍神秘地说:“你知道这个星期天我见到谁了?”卓小梅说:“你问得好没道理。你一个没男人管的疯女人,脚生在你身上,你想上哪里去就上哪里去,想见什么人就见什么人,我怎么管得着?”于清萍说:“你当然管不着,我的人身自由有法律保障。不过我见过的那人跟你有关系,而且关系不一般,不然我也就不在你前面多嘴了。”卓小梅说:“谁跟我关系不一般,我怎么不知道?”

  于清萍阴阳怪气地一笑,说:“魏德正魏副书记。”

  这女人几时跟魏德正搭上了界?卓小梅不免暗自嘀咕起来。也不用她追问,于清萍主动交代道:“魏德正的秘书小吴跟我的弟弟是很要好的同学,我弟弟在城郊开了家酒店,魏德正开会检查发指示或迎来送往累了烦了,想逃避一下,小吴就带着他到我弟弟店里去吃饭休息。那天我在弟弟店里玩,小吴跟魏德正正好也去了。小吴早就认识我,便把我介绍给他的领导。魏德正听说我是机关幼儿园的老师,非常客气,还邀请我跟他们一起吃了顿饭。不瞒你说,我对魏德正感觉还不错,觉得他温文尔雅,言谈举止都挺有风度的,不像一些手中有些权力的官员,派头比布什还足。”这么说着时,于清萍一脸的神往。卓小梅见不得她这馋样,像是久没沾鱼腥的饿猫似的。于清萍不去理会卓小梅,继续说道:“男人还是要有权,或至少要有钱。因为有权或有钱,才有底气,否则便显得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你看那些走路连脚后跟都没法着地的男人,不用去组织部查他的级别,也不用去银行查他的账户,肯定是无权也无钱的孬种。怪不得有人说,最有效的壮阳药不是什么伟哥之类,而是权和钱两个字,因为只有这两个字,才能让男人魅力飞扬。”

  跟魏德正打过一回交道,竞像去名牌大学读了几年政治经济学博士似的,对权钱两样东西就有了如此深刻的认识,不是于清萍太有悟性,就是魏德正确有魔力。卓小梅盯着于清萍发光的眼睛,说:“你不是爱上魅力飞扬的魏副书记了吧?”于清萍说:“我爱上他有什么用?还要他爱得上我呀。”卓小梅说:“你这种风情万种的成熟美少妇,他能爱不上吗?我看他肯定是对你一见钟情,才盛情邀你共餐的。”于清萍说:“我还没这种福气。因为他爱着的人根本不是我,而是另一个女人。”

  卓小梅知道她又要瞎说了,岔开话题,问起她的前夫:“一夜夫妻百日恩,最近两人还有联系吗?”于清萍不吃这一套,说:“你在我前面还躲闪什么?魏副书记对你可是一往情深。不信你去问小吴得了,吃饭的时候,他三句不离小梅。他的话当然还是含蓄的,但我听得出,他这辈子真心爱过的女人,除了你再没有第二个。你知道当时我是什么感觉吗?就是嫉妒,嫉妒得只差点没吐血了。我于清萍好不幸哟,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到一个对我这么钟情的男人,而且是这种位高权重,人见人爱的出类拔萃的男人。”

  这张嘴巴太厉害了,卓小梅只得求饶道:“你对魏副书记有什么意思,那是你的事,别把我扯进去好不好?”

  于清萍哈哈大笑起来,说:“我早知道,在你前面多提几句魏副书记,你会不高兴的。魏副书记又不是你卓局长一个人的魏副书记,是全市人民的魏副书记。打开窗子说亮话,今天到你园长办来,我就是跟你来摊牌的。你可得小心点,哪天我于清萍心血来潮了,那就顾不得魏副书记是你十多年的老情人,也会站到你面前,横刀夺爱哟。”

  说完,于清萍得意洋洋转过身,朝门口走去。卓小梅的两耳早生了硬茧,忙打拱手,巴不得她快点离开。于清萍早闪到门口,卓小梅忍不住又瞧了瞧她那少女般婀娜的身姿,暗发感慨道,真是个本色女人,什么事敢做,什么话敢说,挑起千斤重,放下四两轻。别的不说,只说这离婚的事,近几年机关幼儿园已有好几个老师都离了婚,可一个个都折腾得死去活来,离婚前为争闲气吵吵闹闹,离婚后还得为财产为儿女大打出手,一场婚离下来,仿佛到地狱去走了个来回。于清萍却潇洒得多,不声不响就办妥离婚手续,财产问题看得轻,又没有儿女牵扯,两人一转背便没了任何瓜葛。离婚后的于清萍好像又回到了十八岁,越发显得年轻和漂亮。用她自己的话说,叫做解放了,天亮了,受苦受难的人民从此见到了太阳。卓小梅曾问过她,怎么离婚比结婚还兴高采烈?于清萍说结婚是往脖子上勒绳子,准备着跟一个男人勒死在同一道屋梁下。后来发现这个男人不值得自己跟他勒一辈子,便把绳子取了下来,难道还不值得兴高采烈?

  一个女人能做到这一点,那是需要智慧的。女人是情感动物,往往因为情感的限制,身上的智慧不容易得到发挥。卓小梅口上不说,心里对于清萍确是很钦佩的。她甚至想,如果这个园长不是自己,而是于清萍,她也许更有能力,更有办法,保住机关幼儿园不被改制和变卖。

  这个想法像一块磁铁吸附在卓小梅的意念里,她怎么也没法把它抹掉。她想,若知道机关幼儿园终会遭此一劫,何不早点让贤,由于清萍来做这个园长,也省得自己处心积虑,东奔西突,想保住幼儿园这条船不至于倾覆,到头来却还是无力回天,只得眼睁睁看着它慢慢往水底沉下去。

  当然现在要于清萍来做园长已经不太现实。那么可不可以让于清萍为园里做点什么呢?凭她的能力,也许有办法改变这个局面,或至少延缓一下机关幼儿园改制变卖的时间,这样自己也许会稍稍心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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