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家庄内外布置得喜气洋洋,四处张灯结彩,因为明日这里即将举行一场婚礼。
不过此刻,斯凝玉正在厅堂接待天星帮赶来的几位长老。
“几位前辈,请你们仔细辨认清楚,那枚令牌是否真是你们的掌门令牌?”
坐在前厅的三名天星帮长老闻言后,流轮仔细端详任狂拿出来的那枚菱形令牌,相觑一眼后,纷纷点头。
“少庄主,就是它,错不了的。”
听到他们笃定的话,斯凝玉倒抽一口凉气,不敢置信的出声。
“这枚令牌,真是当年你们被抢走的……”
“没错,我们三人不会连自家的车门令牌都认下出来,确实就是它。”其他两人也纷纷颔首附和。
任狂扬笑,“那么这枚令牌便算是完璧归赵了,以后你们天星帮可别再追着我素讨。”他有一双巧手,只要见过的东西,便能分毫不差的雕刻出来,区区令牌,焉能难得倒他。
其中一名长老连忙摇首,“绝对不会了,神药的事,多亏任公子帮了我们大忙,还宽大的赐给我们解药,我等感激不尽,若您喜欢这枚令牌,纵使送您也无妨。”何况他是昔日血盟堡堡主任意行之子,他们纵使有十个胆,也不敢再与他为敌。
“令牌你们既已拿回,我与天星帮至此就两不相欠了。”
“是、是,完全不相欠了。”三人不敢怠慢,连声附和。
“那就不送了。”任狂代主人下了逐客令。因为接下来是他与凝玉之间的事了、不需外人在场。
“多谢任公子归还令牌,我等告辞了。”三人识相的起身,抱拳告辞。
待闲杂人等离开后,任狂恣笑的降光投向仍旧处于吃惊状态的斯凝玉。
“玉弟,这下你可满意?”
适才天星帮那三人在看见令牌后,神情不似有假,她狐疑的睨着他。
“莫非,你当年并没有把那枚令牌给丢进湖里?”可当时她分明亲眼看见,他确实将令牌扔进湖里去了。
“你说呢?”他邪狂的俊脸上绽露得意一笑,放肆的握住她的手。“你亲口承诺只要我找回这枚令牌,便要听凭我处置,对吧?”
斯凝玉神色顿时一僵。
见她目露惊恐,他怜惜的轻抚着她的脸颊,低笑劝慰。
“别怕,你该知道我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说着,唇猛然覆上她的。
她还来不及推开,便听到一声喝斥传来──
“放肆!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亲眼目睹爱孙竟与一名男子做出如此亲密的行径,斯太君怒不可遏的用木仗重击地板。
跟着进来的小三朝任狂眨了下眼,依照他的吩咐将斯太君给请来后,他站到一旁,准备看热闹。
任狂含笑回答,“如太君所见,我在亲吻玉弟。”
斯太君闻言更怒。“你们竟做出这种有悖礼法之事!任公子,当初老身念在你是镇玉的义兄份上,殷勤款待、不曾怠慢,你竟对镇玉做出如此下流无耻的事来!”
斯凝玉急欲抽回被紧握着的手,无奈他却不肯放开,一派闲笑的开口。
“太君言重了,我对玉弟所为乃是情不自禁,何来下流无耻?”
“你还敢狡辩,你们两人都是男子,怎能做出那种只有夫妻才能做的亲密之事!”
他笑吟吟的点头,“太君说的好,所以我非玉弟不娶,玉弟非我不嫁。”
“你说什么?!”见他竟口出如此大胆狂言,斯太君又惊又怒。
“我与玉弟情投意合,想结秦晋之好。”
听见他这番荒谬的话,斩太君严厉的眼神愤怒的投向爱孙。
“镇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君……”她手足无措得不知该如何解释眼前的一切。“大哥他只是在开玩笑,您……”
“我没有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任狂神色一敛,眼神凌厉的瞪着她,“玉弟,莫非你想食言?”
“我……”在他那狂放炯亮的眼神注视下,她心下微骇,知道此时此刻的他有多认真,若她真敢食言,他一定饶下了她。
斯太君见两人眼神交会的模样,更是震怒得连连重击木杖。
“荒唐、太荒唐了!你们都是男儿身,要如何婚嫁?况且镇玉明日就要娶妻了,任公子你却说出这样的话来,究竟是何用意?若你存心扰乱明日的婚礼,恕老身不客气了!”她扬声召唤,“张管事,将任公子他们给我请出去,咱们斯家庄不收留这样无礼的客人!”
“是。”张伯应声就要上前,却被小三一把拎住了后领。
“您老别忙,我大师兄话还没说完呢。”
“你、你放手!”张伯骇得双手双脚死命挣扎着。
小三索性制住他几处穴道,不让他动弹,也不让他再出声。
“你用眼睛看着就是了,等大师兄办完事,我再替你解穴。”
见到张伯轻易便被制住,斯太君勃然大怒。
“你们做什么?还不把张管事给放了!”
任狂没理会她,眸光睇向身旁的人,嗓音轻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玉弟,我这个人最恨人不守承诺了,若你存心食言,我一发怒,万一忍不住大开杀戒,届时斯家庄可会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唷。”
“你……”她心头一颤,睨视他半晌,才小声的咕哝,“我没说要食言。”
“那就好。”他脸上再度扬起笑容。
“镇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旁的斯太君听得又惊又疑。
任狂笑容可掬的代她回答,“她的意思正是要嫁给我,太君。”
“镇玉,你可知道自个儿在做什么吗?你是个男子呀,怎能嫁给一个男子!”斯太君气得浑身颤抖,不敢相信孙儿会被任狂给迷惑到这种地步。
“说的也是,男子自是不能嫁给男子。”
见任狂也这么说,斯太君连忙开口,“没错,所以请任公子你立刻离开斯家庄,不要再迷惑镇玉。”她恨不得将诱惑孙儿的邪魔马上撵出斯家庄去,当初她真是瞎了眼,竟没看出这任狂对镇玉怀有不良的居心。
“太君,倘若玉弟是女儿身,便能嫁给我吗?”
闻言,斯太君怒极反笑。
“若镇玉是女儿身,老身不会阻止你们,可他是名男子,你俩自是万万不可能!任公子,老身知道你武艺高强,也多亏了你相助,这才查清我儿子与孙女的死因,老身很感激你,但若你对镇玉有不轨的意图,老身就算拚死,也不让你得逞!”
任狂乐得大笑出声,“太君既然这么说,那我们任家与斯家这个亲是结定了,明日午时,我任家的花轿将亲来迎娶。”他睐向一旁悠哉看着热闹的人,“小三,杨叔把东西准备好了吗?”
“都备妥了。”小三一扬手,外头突然走进十来名壮丁,各扛着一只只箱子鱼贯走进厅里,顷刻间,偌大的厅堂便被那些箱子给堆满了。
“这些是……”斯太君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这些是我为迎娶‘玉妹’下的聘礼,请太君笑纳。”
斯太君愣了好一会,这才听出他话里的玄机,疑惑的问:“什么玉妹?”
任狂慢悠悠的出声解释。
“其实当年坠马而死的人是镇玉,而非凝玉。他与凝玉对调了衣裳,骑了自个儿的马出去。凝玉的爹怕您得知实情过度悲恸,有损身子,所以才将错就错,隐瞒了真相,让凝玉顶替镇玉的身份而活,所以现在站在您眼前的,是您的孙女凝玉,而不是镇玉。”
“什……么?!”斯太君闻言,惊慑得整个人骇住。
“太君!”斯凝玉担忧的上前轻扶着她。
她不该让任狂说出这段往事,但她也无法阻止他。苦心隐瞒多年的真相,就这样被摊开来了,她只担心太君的身子会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你真是凝玉?!”斯太君不敢置信的颤着声问。
“……是的。请太君不要责怪爹爹,他会这么做都是为了太君的身子。”无法再否认,斯凝玉缓缓颔首,痦哑的嗓音自责着。
“一切都是我不好,若当时我不答应弟弟的央求,同他对调了衣裳,让他扮成我,他就不会骑上那匹被动了手脚的马而出事,都怪我!”
斯太君久久不语,抖着手,轻摸着孙女垂泪愧疚的脸庞。“你是凝玉,我竟糊涂得这么多年都没认出来!我早该看出来的,镇玉贪玩,而你性子沉稳,即便失去你,镇玉也绝不可能一夕之间就转变了性子……”说着,双眸霍然一闭,身子往后厥倒。
“太君!”斯凝玉惊叫一声,还来不及伸出手,任狂已飞快的撑住她的身子,抱她坐至椅上。
熟谙医术的小三连忙上前诊视,片刻才微笑说道:“她没事,只是太过激动,所以才会一时昏厥,待会就会清醒过来。”
听见小三这么说,斯凝玉才略略放心。
任狂抱起太君,送她回房,同时吩咐。
“小三,你先留在这里照顾太君。”
小三颔首。“好。”然后笑咪咪的目送大师兄拉着准师嫂出去。
他昨日已从杨叔那里得知斯镇玉是女儿身之事。经过这番折腾,大师兄终于能赢得佳人归,岛上可要好好热闹一番了,呵,最高兴的莫过于师娘吧。
想像着那样的光景,他那张芙蓉脸笑得如春花绽放,美得令人目眩。
“如今太君已明白你的身份,这下你可以安心嫁给我了吧?”来到房外,任狂深睇着心上人。
她仍在迟疑,“我若是嫁给你,跟你回无争岛去,那太君该怎么办?斯家庄又该怎么办?”她岂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这我早已替你考虑好了,太君自然跟着你一块来无争岛,至于斯家庄,我会安排两个信得过的人替你看着。”这下她就没话说了吧。
仰首凝觑着他,斯凝玉心绪翻腾,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明日要穿戴的喜服我已命人送进你房中,你今日好好歇着,明天午时等着我来迎娶。”说着又俯下脸,在她额心轻啄一口,旋即离开。
她怔愣的看着他离去,只觉这一切好似在作梦。
她一直不敢说出口的秘密,就这样被任狂当着太君的面说破了,而再隔一夜,他便要来迎娶她!
明日本该是她与褚君君的婚礼啊!
局面演变至此,要如何收拾?她该上花轿吗?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小三的嗓音。“玉姑娘,斯太君醒了,她有些话想同你说。”
“好,我这就过去。”应了声,她连忙走进寝房里。
斯太君坐起身,望着孙女,深深的叹了一声。
“这些年来,苦了你这孩子了!”
她轻轻摇首,双膝跪下,歉然的低声道歉,“太君,是我对不起您,欺瞒了您这么多年。”
“傻孩子,这都不怪你,我明白你和你爹这么做,也是一番好意。”轻拍着她的手,她凝视着一身男装打扮的孙女,徐缓出声。“你就答应嫁给任狂吧,我瞧得出来,那孩子是真心真意爱着你,他会善待你的。”算一算,孙女今年也已二十岁,早该婚配了。
斯凝玉闻言一愕,“太君,您……”
斯太君浅浅一笑,“就算我不同意,依那任狂的性子,明日还是会来迎娶的,所以,你就欢欢喜喜的出嫁吧。只是一时太匆忙了?太君来不及为你置办嫁妆。”
她下床,从柜子里找出了一只白玉镯子,套进孙女的腕上。“这是当年我娘在我出嫁时送给我的,现下太君就送给你,当是你的嫁妆。”
“……谢谢太君。”低眸望着那只白玉镯,斯凝玉嗓音微哑。太君不知道,能得到她的原谅,比什么都还珍贵啊!
两辆马车疾行了一个早上,终于在中午时分到达目的地。
斯凝玉穿着一身喜服下车,陪同她一道前来的褚君君与银儿也一块下了马车,银儿将手里的香烛与供品小心翼翼的安置在一座刻着“斯凝玉”三个字的坟前。
褚君君则静立一旁,看着斯凝玉手持清香。
“镇玉,就在昨日,太君已得知我冒名顶替你的事了,她原谅了我与爹的隐瞒,所以现下,我来为你的墓碑正名,把属于你的名字归还给你,同时取回我的名字。”
银儿在一旁倾听着她微带哀思的话语,忍不住俏悄拭泪。
斯凝玉略显低沉的嗓音幽然再说:“玉弟,我今天前来,还有一事要告诉你。今日是我大喜之日,对象就是四年前在你墓前结识的那名男子。”她怔愣注视着墓前,仿佛瞧见弟弟正对着她颔首微笑,语气不由微顿了下,久久才接着开口,“你毋需担心我离开后,太君会孤老无依,无人承欢膝下,因为太君将随我前往无争岛,所以你与爹尽管放心吧,今后我仍会尽心侍奉太君。”
娓娓说完,她将手上的三炷清香插在坟前,随她同来的几个家丁也开始动手换下墓碑,摆上刻着“斯镇玉”之名的。
看着他们的动作,褚君君不由得揣想她这些年来顶替弟弟而活的处境,忍不住为她心疼,眼角泛起湿意。
昨日在得知一切的真相后,斯太君为了凝玉姊无法迎娶她一事,特地来向她致歉,并亲笔修书一封,派人快马送至枫林园,将事情的原委告知她爹娘,乞求他们的谅解。
后来在知晓她早就原谅凝玉姊的隐瞒,并与她结为姊妹后,便欢喜的认她为孙女。稍晚,她将陪同太君一道前往无争岛,喝完凝玉姊的喜酒后再返回家。
不久,斯凝玉凝视着那方雕刻着弟弟名字的石碑,嗓音更显单薄。
“镇玉,你的名已还给你了,安心的去吧,来世,咱们再当姊弟。”至此,她终于能将弟弟彻底的放下,活回自己。
就在这时,山林中突然传来数声笑语──
“啧,好个清雅如玉的新娘,狂儿眼光倒是不错!”
“当然了,那小子挑嘴得很,若不是最好的,他还不屑要呢。”
顷刻间,只见一顶花轿凌空飞来,但再细看,便可发现那轿子并非是自己在飞,而是四名中年男子各据一角扛着花轿,以绝顶的轻功飞掠而来。
“无争岛四大护法特来迎接少夫人。”花轿轻盈的落下,那四名中年男子朝斯凝玉拱手。
褚君君、银儿与那几名家丁,皆被他们一身上乘轻功给骇得惊呆了。
“四大护法?”斯凝玉瞟见杨惑也在那四人里面,不禁暗讶。莫非这四人便是当年一度威慑江湖的血盟堡四大护法?!
“咱们四人为恭贺狂儿大婚,自动请缨为少夫人抬轿而来。”左首一名眉长过耳,长相清俊的男子扬手道:“请少夫人上轿吧。”
说着,却发现她的眼神直勾勾的望着他们身后,他回头一瞥,便看见本应留在斯家庄等候他们抬回花轿的新郎。
其他三人也一起回头。
“啧,狂儿,不是说好你先留在斯家庄打点好一切,等咱们带新娘子回去吗?怎么,怕咱们带不回你娘子呀?居然跑来了。”其中一名护法摸着圆滚滚的肚皮调笑道。
“他怎么放心得下,先前一到斯家庄,发现他娘子不见了,你没瞧见他脸色有多难看,后来得知她来她弟坟前上香,这才舒开攒得死紧的眉头。”另一名瘦得像竹竿的护法跟着揶揄。
杨惑则温雅笑道:“你们俩别吵了,没瞧见这对新人正含情脉脉的眉目传情吗?”
另三人相觑一笑,识趣的闭上了嘴,退至一旁。
任狂一步步朝新娘走近,直到来到她面前,仍是一语不发,只是用一双灼热的眸子瞬也不瞬的盯着她。
被他那狂热的眼看得脸孔发烫,斯凝玉忍不住垂下螓首。
他霸气的一把将她拥进怀中。“我头一次瞧见你作女装打扮。”如他所想,她美得令人叹息,让他想就这样瞧她瞧到天荒地老。
将脸孔埋进他胸膛,斯凝玉在心底无声的对父亲说道:爹,女儿今日就要嫁给这个人了。
片刻后,杨惑不得不出声提醒。
“狂儿,时辰不早了,该启程上路了。”
任狂这才依依不舍的将情人送进花轿内,放下轿帘,下一秒,花轿便被四大护法凌空抬起,施展绝顶轻功,御风而去。
轿内的新娘眸里氤氲着一层水光,唇畔却漾起一缕笑意。
从这日起,她再不是斯镇玉,而是斯凝玉,她活回自己了,她的身边将有一名深爱着她的夫君相伴。
春末夏初,山林中响起蝉声唧唧,仿佛也在祝贺着这对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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