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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诺:《西行漫记》

《西行漫记》:八六

  成千上万的儿童被抓了起来,送到汉口和其他城市,卖去做“学徒”。成千上万的年轻姑娘和妇女被带去卖到工厂里去做包身工或者做妓女。他们在城市里是当作“灾区难民”或者“红军杀害的人家的孤儿”卖掉。我记得在一九三四年有成百上千的这样的人到了大工业城市,结果生意兴隆,中间商人都从国民党军官那里收购儿童和妇女。有一个时期,获利很大,几有影响部队军纪之势。外国传教士纷纷议论此事,笃信基督教的将军蒋介石不得不严令禁止这样“纳贿”,凡从事这种交易的军人,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到一九三三年十二月,”徐海东说,“整个鄂豫皖有一半已成一片荒地。在这一度富饶的地方,留下房子极少,牛都被赶走,土地荒芜,白军占领的村子无不尸积成山。湖北有四个县,安徽有五个县,河南有三个县都几乎完全破坏。东西四百里,南北三百里之内,全部人口不是被杀光就是给迁空了。”

  “在那一年的战斗中,我们从白军手里夺回了一些这样的地方,但我们回来时发现原来是肥沃的大地现在几乎成了沙漠。只有少数老头儿、老太婆留下,他们说的情况叫我们大吃一惊。我们不能相信中国人对中国人会犯下这种罪行。

  “我们在一九三三年十一月撤出天台山和老君山,这两个苏区当时有六万人。两个月后我们回来时,我们发现这些农民已被没收土地,房屋被烧掉或炸坏了,整个地区只有不到三百名老人和少数病儿。我们从他们那儿了解到了当时发生了什么情况。

  “白军一开到,军官们开始把妇女和姑娘分开。凡是剪短发或放脚的都当共产党枪决,剩下的由高级军官挑选好看的给自己留下,接着由下级军官挑选。剩下的就交给士兵当妓女。他们告诉士兵,这些都是‘土匪家属’,因此可以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些地方许多青年都已参加了红军,但凡是有留下来未走的,都想杀死白军军官报仇,甚至一些老人也是这样。但是谁有抗议表示,谁就被当作共产党枪决。没死的人告诉我们,白军中间为了分女人发生争吵,打了起来的也不少。这些妇女和姑娘在遭到奸污后就送到城市里去卖掉,那些军官只留少数长得好看的当小老婆。”

  “你是说这都是国民党政府的军队?”

  “是的,他们是汤恩伯将军的十三集团军和王均将军的第三集团军。夏斗寅、梁冠英、孙殿才将军也有责任。”

  徐海东谈到另外一个县,湖北少的黄冈县,红军在一九三三年七月从王均将军手中收复:“在句容集镇上,原来一条街上苏维埃合作社生意兴隆、人民安居乐业,现在成了一片废墟,只有几个老人没死。他们领我们到一条山沟里,只见有十七具年轻妇女的尸体,赤条条地在阳光中躺在那里。他们是在遭到强奸后被杀死的。白军显然是很匆忙;他们只有时间剥下一个姑娘的一条裤腿。那天我们开了一个大会,全军在那里举行了一次追悼大会,我们大家都哭了。

  “不久之后,在麻城,我们到了我们以前的一个运动场。在一个埋得很浅的坟地里,我们找到了十二个被杀的同志的尸体。他们身上的皮给剥掉了,眼珠被挖了出来,耳朵鼻子都给割掉。看到这个惨象,我们都气得哭了出来。

  “同一个月,也在黄冈,我们的红二十五军到了欧公集。这本来是个兴旺的地方,现在却荒无人烟。我们在镇外走,看到一个农民的茅屋在冒烟,那是在山边上,我们就有几个人爬了上去但是发现里面只有一个老人,他显然已经疯了。我们再走到山下,终于看到了长长的一堆男女尸体。一共有四百多个,他们显然是刚被杀不久。有些地方血有几寸厚。有些妇女尸体旁边还有紧紧抱着她们的孩子。许多尸体都是摞在一起的。

  “我突然看到一具尸体还在动,过去一看,是个还活着的男人。后来我们发现有好几个还活着,一共有十多个。我们把他们抬了回来,包扎了他们的伤口,他们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我们,这些人是从镇上逃出来躲到山沟里来的,在空地里露宿。后来白军军官带部队来,在山边上架起机关枪,对下面的人开火。他们开了几小时的枪,以为都打死了,便看也不下来看一眼又开走了。”

  徐海东说,第二天他带全军到山沟里,给他们看看死难者的人,其中有些战士认出他们认识的农民,这些男女有的曾经给他们找过住的地方,卖过瓜给他们,或者在合作社作过交易。他们看了极其难受。徐海东说,这次经历加强了他的部队的士气,使他们决心要死战到底,在这最后一次大围剿剩下的十二个月当中,二十五军没有一个人开过小差。

  “到第五次围剿结束时,”他继续说,“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死人。我们曾经进了一个村子,看上去似乎是空无一人,我们到烧毁的房子里一看,就会在门口、地上、炕上发现尸体,或者藏在什么地方。许多村里连狗都逃走了。在那些日子里,我们不需要情报员注意敌人动向。我们可以根据烧掉的村镇在天空里飘起来的烟,很容易地跟随他们。”

  我从徐海东和别人那里所听到的事情,这不过是其中很小很小的部分。这些人在那可怕的一年中战斗过来,最后终于西撤,不是因为他们的军队,而是因为他们的人力“基地”被破坏了,青年人的尸积如山,血流成河,整个地方失去了活力。后来我又同许多鄂豫皖来的战士谈了话,他们告诉我的故事比这还惨。他们不愿再谈他们看到的惨景;他们只有在我追问的时候才说,很显然,他们的经历在他们的思想深处永远地留下了一生之中不可磨灭的阶级仇恨。

  我们不免又要问,这是不是说共产党自己是清白的,没有干下什么暴行或阶级报复的事?我想不是。不错,在我同他们在一起的四个月中,我进行了不受限制的调查,就我由此所了解的情况而言,他们只杀了两个老百姓(见下文有解释)。我也没有看到过有一个村庄或市镇被他们焚毁,或者从我问到的许多农民那里听说红军喜欢纵火。但是我个人的经验从开始到结束只限于在西北同他们在一起的几个月,在其他地方可能干过什么“烧杀”的事,我可无法证实也无法否认。同时这些年来在国民党和外国报纸上发表的反共宣传,百分之九十纯属胡说八道,如果对此不加怀疑,那就不免过于天真了,因为至少其中大部分是未经可靠证实的。

  确切地说,上面提到的那两个倒霉的“反革命分子”,其中之一并不是共产党杀的,而是宁夏的一些回民,他们恨死收税的。关于他怎么会不得好死,以后再说,这里先来看看,这些回民是怎样治理的,也许由此可以明白为什么要处决他的经济学上的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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