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了当晚黄昏,筵宴摆定,李存勖在府内召集精壮亲兵二十人,牙兵五十人来至晋王内庭院中。李存勖内着细铠,外罩蟒袍,头戴凤翅亮金冠,一身的英气明锐。张承业与李存璋各站于一旁,李存勖对二十个亲兵言道:“存勖身负先王大丧,心系河东生灵。一令未发,却遭叔兄陷害。今夜本王誓要诛杀李克宁,悬其首级,以谢先王。尔等皆是忠义之士,本王以酒壮行,共立大业。”旁边有侍人将酒端上,李存勖将酒饮下,“呯”的一声,酒杯被摔得粉碎八瓣,存勖厉声言道:“本王摔杯立誓,誓杀李克宁!”,李存璋率领众将士皆率杯效忠,立誓除贼,拥戴少主。
天色昏暗,受邀文武官员纷纷来至晋王府武英殿赴宴,李存勖殿前迎候,各部文武接踵而来。众人坐定,李存勖端坐上位,左边站着张承业,右边站的是李存璋。赴宴之人也有未到者,李克宁、李存颢、郭崇韬、孟知祥、丁会、西方邺等相继来到。
酒宴席间李存勖举杯言道:“亚子即位,全凭诸位臣公鼎力相扶,请诸公满饮此杯。”左右文武纷纷称谢,一饮而尽。李存勖扫视两旁,众人饮酒正酣,唯独有六太保李存颢坐而不饮。李存勖对李存颢问道:“人言六太保颇有酒力,今日六哥因何滴酒不饮?”
李存颢言道:“父王谢世归天,尸骨未寒,存颢身有大孝,岂敢在此纵情酣饮。”
李存勖故意激道:“六哥既知父王归天,昨夜召集部众又密谈何事?”
李存颢闻听此言心中一惊,暗想他是怎样知道我昨夜密谈,强作镇定问道:“千岁所言,不知从何说起说起?”
李存勖言道:“汝莫不是劝李克宁兄终弟及,篡夺王位吧?”
这一句话令众人顿时惊讶不已,“亚子此言何意?”李克宁拍案而起,只见门外埋伏的二十名亲兵抽刀而出涌入殿门,其余众人皆是惊恐万分。
李存勖厉声言道:“叔父勾结六太保谋反,今日我替父除贼!”话音未落,只见有一士卒慌忙跑进英武殿,伏地报道:“启禀晋王,李存质率兵攻陷西门,正往晋王府杀来。”李克宁哈哈大笑,对李存勖笑道:“九太保已调一千兵马包围王府,乃天要灭汝,怪不得老夫!”
李存颢拔出腰刀对众人言道:“拥立李亚子者,杀无赦!”
李存勖心中进退两难之时,只闻得“报-----!”又有一名士卒来报:“启禀晋王,大太保率精兵三千与李存质在王府外街巷混战一团。”这一语令李存勖暗想李存质被害之夜,李嗣源趁机出城,今夜莫不是要一网打尽,自作晋王。忠奸难辨,混淆不清,武英殿内僵持无声,而府外传来喊杀声,却接连不止。
又过少时,喊杀声渐渐消退,只见两队官兵涌入殿前,远远望见大太保李嗣源手提宝剑走入殿中,身后跟随四人,分别是史敬镕、安金全、安休休、石绍雄。
李嗣源来至殿内,对左右士卒言道:“将反贼李克宁、李存颢拿下!”李克宁、李存颢不知缘故也不见李存实生死,只得束手就擒。李存勖心中是又惊又喜,几步来至李嗣源面前,相扶问道:“兄长兵马缘何至此?”
李嗣源言道:“史句镕那夜告发反贼,我便率兵勤王。安金全本不准入城,后闻乱兵攻陷西门,才引我等杀至王府,叛贼李存实已被拿下,请晋王发落。”
武英殿内,众人早已无心酒宴,李存勖令人将李克宁、李存颢、李存实押解殿前。李存勖问道:“昨夜八太保被歹人所害,可是尔等所为?”
李存颢言道:“此事乃我与存实商定,与叔父无关。”
李存勖又问李克宁:“前日我曾将王位礼让与叔父,叔父点将台前誓言永不相负,拥立侄儿为王。如今又为何自食其言,欲将我母子献于朱梁?”
李克宁惭愧至极,跪不敢言。左右文武纷纷请诛反贼。李存勖令人摆放李克用灵牌,又焚香祭祀,告慰英灵,才令人枭首李克宁、李存颢、李存实三人,克宁之妻孟氏赐毒酒自尽。
李克宁等皆已被诛,李存勖惟恐大帅周德威在外手握重兵,不听差遣,对张承业言道:“周镇远握重兵于外,若知晋阳内乱,恐怕不听诏令,公公可有良策?”
张承业言道:“千岁可致信周德威,令其返回晋阳,倘若托辞不回,乃是有不忠之心;若是见千岁有君臣之礼,则可委以重托。”李存勖以为可行,即草信一封着八百里快马,日夜兼程,召周德威回师。
周德威驻扎乱柳,奈何欲梁军兵力甚多,高筑夹城,且又设八寨连环,使晋兵终无良策解围潞州。快马信使将信送至周德威中军大帐,周德威打开信件览读,信曰:
大帅启信,如临君面。晋王背生疽病,百药难医。正月辛卯日,至尊谢世归天。存勖乃为晋王嫡长子,依尊王命,继承父位。承位之时,群臣拥立,百姓相随,惟叔父李克宁与六太保、九太保勾结一处,欲归附朱梁。遂设计诛杀,平定内乱。今大丧未终,遂召元帅回师晋阳,以悼念先王之灵。
一侧五太保李存审见周德威观此信件面生焦虑,便问道:“晋阳急信,不知有何要事?”
周德威遗憾叹道:“晋王千岁已疽病发作,已谢世归天。”左右将官皆是心感惊讶,两眼依稀。周德威将信传于众人。诸位将官把书信详览一番,李存审言道:“少主存勖已承王位,召我等吊丧,不知大帅如何打算?”
周德威言道:“晋王待我有知遇之恩,今少主即位,理当回师奔丧,吊唁先王。”
李存审问道:“潞州尚在围困之中,大敌当前,恐于战事不利。”
周德威言道:“敌众我殊,且内设夹城,外有八寨连环,非是我等能破。倘若先王在天有灵,少主有真命英才,自有破敌之日。”周德威又思虑片刻言道:“传令各营,今夜二更做饭,三更起营拔寨,切莫让梁军知觉。”众将得令,便各自行事。
晋兵班师,趁夜色昏暗而去。待到天明,梁太祖朱晃正酣睡寝帐,清早便有太子朱友裕求见。朱晃懒卧床头,问道:“皇儿何事要报?”
朱友裕言道:“启禀父皇,前日传闻李克用病死看来是真。”
朱晃问道:“何以得知?”
朱友裕大道:“探马来报,驻扎乱柳的五万晋兵,四更天时已杳无踪影,必是已经率兵回师。”
朱晃愣了一下,一脚便将被褥蹬开,“哈哈!”朱晃喜道:“李克用呀李克用,天要亡晋,乃上苍不负朕十年劳师!”言罢,朱晃疯癫乱舞。欢喜少时,朱晃言道:“李思安久围潞州却不能破,有失朕望,免其大将军之职,命刘知俊为行营都督。”朱晃以为夹城连营足以困死潞州,决定亲自率兵先取泽州,令大将葛从周抽三万兵马随行。又命太子朱友裕为潞州大营监军,命次子朱友珪为南营大将,朱友珪,字遥喜,乃是朱晃与营中妓女所生,为元贞皇后张氏养大。
朱晃、葛从周率兵走后,朱友珪便直奔中军。友珪见刘知俊言道:“今二十万大军连环八寨围困,久不能破敌,末将愿调南营将士攻城拔寨。”
刘知俊言道:“殿下有所不知,人言李嗣昭乃生时有紫雾降宅,非常人可比。康怀英、李思安二位将军连攻数月亦是徒劳无功,殿下出兵还需三思而行。”
朱友珪向来自大蛮横,对知俊言道:“大都督莫要小看本王,区区潞州何足道哉,愿立军令状。”刘知俊见其自满狂傲,又不敢得罪,只得应允发兵。
朱友珪率兵列于城下,要与李嗣昭一见,李嗣昭登上南门城垛与之相望。朱友珪高声叫道:“如今李克用已死,周德威大败而回,汝等何不快快早降?”
李嗣昭在城楼之上远望,却不见周德威得晋军大营,又闻李克用病死,也不知是真是假,只对朱友珪厉声斥道:“尔等蛊惑之言,我焉能轻信。李嗣昭已抱定成仁之心,宁可战死潞州,绝不归降朱三!”
朱友珪口中骂道:“不识时务之辈,丧家亡种之犬!传我将令,擂鼓攻城!”这一声令下,战鼓急促擂动,五万梁兵高架云梯,齐发箭弩,大举攻城。李嗣昭在城上督战,晋军连挫朱友珪三通战鼓,杀梁兵四千余众。朱友珪见死伤甚多,只得偃旗息鼓。
话说周德威率兵回至晋阳,但见晋阳城门四闭,周德威只得唤城上士卒通报晋王李存勖。少时,传令卒在城上告知:“晋王有令,周元帅若要进见需退兵十里,且只准大帅与随军几位太保入城。”周德威一听此言,心理明白这是李存勖是害怕自己手握重兵,防备权大压主,但自己又是晋王麾下的忠臣,只得退兵十里,周德威与其子周光辅,大将李存审、李嗣恩、李嗣本进城。
进城之后,只见三太保李存璋前来迎候,引往晋王府。周德威随李存璋来至前堂,见李存勖头扎孝巾,身着孝服端坐王椅,文武将官分坐两厢。周德威燎袍跪倒,伏地高呼:“南面行营都招讨元帅周德威拜见晋王千岁,千千岁!”几位太保也应声而拜。
李存勖一看周德威和那几个太保不藐自己年少,又严谨君臣礼规,心满意足地言道:“诸公平身,左右赐坐。”周德威与三位太保坐定一侧,李存勖问道:“潞州被围数月,快将军情告知众人?”
周德威答道:“梁军八寨连环,内有‘夹城’攻守坚固,使士卒士气屡受挫伤,多有厌战者。”
郭崇韬言道:“军心不振,并非难事。悉闻前唐废帝济阴王李柷数月前被朱晃毒酒所杀,殿下何不借哭李唐之丧,挂孝南征,使之出师有名。”
李存勖言道:“安时所言极是,河东百姓若念李唐旧恩,同仇敌忾,何惧朱梁四十万乌合之众。”李存勖即命参军郭崇韬拟写檄文,发布四方。檄文曰:
“篡夺李唐基业者朱晃,原本萧县村中泼痞,聚赌奢侈,身世微末,借朝廷民变间隙,投效盐贼黄巢,祸乱州县千里,杀伐生灵万众。吾主皇恩浩荡,未责其罪,招安为臣,将功代罪。而朱晃受李唐恩典,官居极品,位至人臣,却弑君淫后,陷害忠良,篡位乱纲,大变人伦!今本王调度蕃、汉马步军十万举兵南下,讨伐朱梁,匡扶李唐大业,共济江山。”
檄文发布,晋王李存勖汇集蕃、汉马步军六万八千余人,战马两万余匹,大小将官五百人,具是内着铠甲,外罩孝衣。李存勖自封为“蕃、汉兵马大元帅、内外诸军都招讨”。令张承业为总监军,郭崇韬为祭酒军师,周德威为左军都督,李嗣源为右军都督;李存审、李嗣恩、李嗣本、周光辅为左军大将;石绍雄、安休休、安金全、李建及为右军大将,李存璋保驾中军,孟知祥押运粮草辎重,丁会为正印先锋官,号称天军十万,校检三军。
李存勖头戴蟒龙帅字盔 ,身着龙鳞黄金甲 ,腰扎六尺缟素,脚踏乌龙赤尾靴,腰挎游龙精钢剑,率领文武官员来至点将台,台上设右香案焚炉,上供唐哀帝李柷灵牌。李存勖伏地恸哭,哀念李唐恩德。校军场上六万八千将士无不怀念大唐厚恩,愈加仇恨朱梁奸贼。
祭拜之后,监军张承业对存勖言道:“河东将士皆被殿下大义之举所感动,上下归心,同仇敌忾,此战已露祥兆。”李存勖大喜,跨上宝驹九点菊花豹,大阅兵马。先锋官丁会率三千精兵先行,李存勖率大部兵马随后而行。六万晋军日夜兼程,一路上旌旗蔽日,甲器生辉。
这晚三更,行至大冈山脚下,有探马来报:“启禀殿下,先锋官丁会来报,此地三垂岗离潞州仅有十里,是否前行,请殿下定夺。”
李存勖言道:“昔日父王退兵于此,遗恨不能平定朱晃,吾当在此祭祀父王英灵,传令三军暂且休息,各部将官来见本王。”
等待片刻,众将纷纷来此,李存勖命人设案进香,将李克用临终所赐三支黑羽雕翎箭,供奉上位。李存勖率众人伏地三拜雕翎箭,对箭言道:“父王在上,孩儿李存勖率文武众卿,祭拜父王英灵。昔日父王命伶人在三垂岗上奏《百年歌》以酬壮志,奈何朱孽未除,大业未成,父王饮恨病榻。孩儿明日即与朱梁四十万大军决战,成败赖此一举,祈愿父王在天之灵护佑三军,成就中原霸业。”存勖身后众将闻听此言,也是心生感慨,战心更坚。
李存勖收起三支雕翎,监军张承业言道:“先王英灵果真应验,上天已赐殿下破敌良机。”
李存勖问道:“良机安在,何以见得?”
张承业言道:“三更已有雾气弥漫,待到黎明之时雾气深重,佯鸣号炮,大军突袭敌寨,殿下必可大败梁军。”
李存勖闻听大喜,对众将言道:“传令步兵在前,骑兵在后星夜前行,伏于敌寨外围,五更攻寨。”,将令传至,晋军各营将士,口衔枚草,放倒旗帜,轻步行军。后有清代雍正年间进士严遂成七律《三垂岗》一首赞曰:
英雄立马起沙陀,奈此朱梁跋扈何。只手难扶唐社稷,连城犹拥晋山河。
风云帐下奇儿在,鼓角灯前老泪多。萧瑟三垂岗下路,至今人唱百年歌。
五更之时,数万晋军已埋伏潞州城北,监军张承业率一千士卒,备战鼓一百架,号炮两百响,号角一百只佯作士气;左军都督周德威帅率一支兵马伏于东北;右军都督李嗣源率一支兵马伏于西北;李存勖率中军,以丁会为左,李存璋为右伏于正北。
梁军大营之中一片寂静,只有小雨依稀,远远传来几声打更的声音。猛然间,北面号炮连响,战鼓擂动,号角长鸣,喊杀四起。梁军尚在睡梦之中,天色在朦胧之中血腥四溅,人马嘶鸣。
周德威率兵直插东北寨中,梁兵惊醒慌乱不堪。周德威令李存审、李嗣恩、李嗣本、周光辅分兵四路,鸦兵在前开道,后有步兵夺营,令梁兵溃散难当。东北寨主将符道昭被喊杀惊醒,慌忙披挂铠甲,提槊出战,一见周德威大喝道:“大将符道昭在此!”不容分说,挺枪便刺,周德威举锥相迎。符道昭出战慌乱,铠甲尚未扣好,随打随脱落, 反被周德威借此空隙一锥挑中右肋,惨叫一声,坠落马下。主将阵亡,东北寨梁兵吓得魂飞胆丧,一哄而散。周德威率兵直逼东寨。
李嗣源由西北营而入,西北寨兵马闻得战鼓号角,却因雾气深重不敢出击,待晋军杀入营内,更是人心惶惶,且战且退。主将牛存节见兵无战心,高声怒喊:“向前重赏,后退杀头!”这一嗓门未能扭转士气,而石绍雄、安休休、安金全、李建及率领骑兵已经杀至眼前,牛存节未动刀刃,便调转马头往南败逃。李嗣源拔剑砍翻“牛”字大旗,策马南追,梁军士卒厮杀片刻,却不见主将何去,自然无心恋战,或败或逃,反将西面大营闪让出来。
李存勖率八千精兵由正北向南,直取正北寨。大将李思安举枪来战,只见李存勖金盔金甲,英气不凡,未曾交战先畏惧三分。李存勖破敌心切,挥舞游龙精钢剑劈面砍来,李思安慌忙横枪来挡,怎知这精钢剑削铁如泥,锋锐无比。这一剑将李思安手中大枪劈两节,如劈木枝,剑锋顺势落下,正巧将李思安右臂大半砍掉,顿时血喷三尺,李思安伏于马背,惨声痛鸣。幸有左右副将来护,才使得李思安择路而逃。此时,丁会、李存璋有左右照应,击溃北寨营盘。夹城虽是与营寨互为犄角,而黎明时分只有少许士卒在土堡上值夜,但是大雾弥漫,雨露遮光,混战之中难辨彼此,只得弃守。
晋军三路人马连克三寨,梁军大都督刘知俊如梦方醒,慌忙令人传西南、东南二寨兵马火速向北,刘知俊刚传出将领,尚未和衣,便有校尉慌乱闯入寝帐,惶恐言道:“启禀大都督,周德威分兵四路杀进东寨!”正是:
真龙出世三垂岗,雾中鸦兵起杀伤。
只叹克用身早死,却叫朱晃愁断肠。
刘知俊闻听周德威杀到,猛然起身,只觉两腿酥软,又坐到床上,不知如何应战,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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