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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可逃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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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63章

  (61)

  罗嘉颀站着没动,不怒反笑:“你等着说这句话,等了多久?”

  “不久。”她轻描淡写的说,有意撇过了头,“从到你身边工作开始。”

  罗嘉颀觉得自己的额角轻轻一跳,她的晶瞳前所未有的清亮透彻,那丝不耐烦如此明显,几乎叫他觉得……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沈夜。

  “去我家说吧,这里太冷。”她沉默了一会儿,简单的将这句话抛给他,转身。一不留神,小径边伸出的枝叶擦在牛仔裤上,发出萧索的唰唰声。

  保安看到他们,甚至神色暧昧的笑了笑:“沈小姐,你回来了?”

  她若无其事的点头,轻快的说:“是啊。”

  罗嘉颀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的侧脸,摁下电梯的开门键。同他们一道等电梯是一对年轻夫妻。他一低头,便看见便利袋中装得是法式长棍。仅仅是上一次,他来这里,她买早饭给他吃,将他送到门口,竟让他产生家的错觉。

  出电梯后,声控灯自动的打开,洒下苍白的光,如纱般雾蒙蒙的照着两人。罗嘉颀淡淡的说:“你不怕我对你怎么样?”

  沈夜笑笑,将钥匙插进门孔中,露出一截柔和的颈部曲线:“我想你不会。”

  罗嘉颀在她身后一怔,直直抓住她的手腕,语气淡漠:“你这是有恃无恐么?”

  她没挣开,由他扣着,想了想说:“随你怎么想。”

  片刻后,他果然放开她,脸色肃然,

  沈夜做的的第一件事便是开空调,然后僵硬的在罗嘉颀对面坐下:“想要说什么?”

  “说说你今后的打算吧。”他把玩着手中的玻璃杯,并没有望向她。

  “呵,你真关心我。”沈夜拨了拨耳边垂着的头发,声音柔和。

  他竟跟着笑起来:“昨天去找EMMA,她告诉我,你会去I&N总部进修培训。中华区也不过选了两个人而已。”

  “是啊,机会难得。”她随即一怔,“你为什么要去找EMMA?”

  “你知道是为了什么的。”他淡淡的靠回沙发上:“大概是傻吧。”

  沈夜呼吸微窒,一低头,用长长的睫羽掩去微澜的眸色:“所以,我们从哪里开始说?”

  “我记得……我带了公文包到这里,是么?”他微微扬起眉,“然后你将里边的东西给了他?”

  沈夜沉默了一会儿,安静的说:“其实你母亲和你兄长,对你也不算有恶意。他们只是希望你经过这次之后,回到I&N罢了。”

  “听起来,你们像是为我好。”他依旧是淡淡的神色。

  “不,我不是。”沈夜十分突兀的打断他,嘴角抿成了笔直的一条线,“你知道我是恶意。”

  “恶意?”他反复的回味这个词,良久,才拿出了一叠报告。

  指尖的那页报告被推往她的一边,罗嘉颀慢慢的说,“所以这次I&N未来小组慎重选择你们协会合作,做出这份报告的时候,你想必花了不少心思。”

  沈夜看了一眼那份报告,并没有否认。

  即便按照协会的惯例,这个案例所有的背景都会被抽离,沈夜也第一眼将它认了出来。

  竟然是罗嘉颀主持的I&N收购案。

  她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她可以利用她手中掌握的充足资源,做出了一份详细的拉斐尔调查表,有意无意的引导着身边的人,最后投出反对的一票——哪怕这违反未来协会惯有的原则。

  结果出来之后,Aby甚至对她开玩笑:“你就这么唱衰这个案例?不觉得有点偏激?”

  她顺着他的语气说:“都说了是唱衰了——当然没有什么余地可言。”

  罗嘉颀在听她说话的时候,一直端肃仿佛一座雕塑。手机轻微的滴了一声,他打开看了看,接着揉了揉眉心。

  “我真的需要时间……好好的消化这些消息。”他看着手机的界面,一条他所需要的信息,“又是叫我出乎意料的——‘每个人都有权利和义务在不妨碍他人行为的前提下设计、影响未来’——这是你们协会的宣言?你这样迫切看到我失败……以至于,宁愿违反它而被开除?”

  “你连这个都知道?”沈夜惊诧,随即苦笑,“罗嘉颀,我真的庆幸,之前……你这样信任我。”

  他抿了抿唇,黑瞳的深处是冰冷的凉意。

  “不错,我说服他们做出不值得投资收购的决定。而他们在后期反馈中发现了我篡改了很多数据资料,不过木已成舟——事实上,你当时已经辞职,也不能再改变什么了。”她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专注的看着他,“有时候真觉得不可思议。我这样的小人物,竟然能逼你辞职——这算是蝴蝶效应么?”

  如果之前的语气里还有些不稳,或者怒意,可此刻从罗嘉颀的声音里,已经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了。他异常平静:“不是蝴蝶效应。我让你来我身边工作,我喝醉了只想到你。听上去,像是我咎由自取。”

  沈夜不置可否的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是。之前我一直疏离你,也不想和你有什么牵扯和瓜葛。如果不是因为你执着,我不会有这些机会。”

  他扯扯领口,无声的勾起唇角,不知在想些什么,并没有接话。

  彼此沉默了许久,沈夜忽然说:“未来协会的会员身份很隐秘。“

  “隐秘是相对而言的。”他淡淡答她,“你该去问问一直以来你们的企业基金,是哪些公司提供的;而I&N为什么会找到你们合作。”

  沈夜看着他,深蓝色的细纹衬衣在灯光下,恍如一波波的海浪,卷得她有些微的晕眩。他的语气沉寂如海,一层层的将情绪包裹起来……她竟听不出,这惊涛骇浪中,究竟藏匿了些什么。

  “至于你一个年轻女孩子,独立负担这样一套房子,当时要是从你的账户入手,应该能查出来。”

  “不过婷婷,相信我,我并没有让人调查你。”他慢慢的说,“你还记得那次在索菲亚么?你替我写演讲稿,最后那两句话。”

  ——“习惯帮不了什么忙,它只会对未来进行统治;管理帮不了什么忙,它只会对未来进行束缚。”

  沈夜猛然间想起来,微微一惊,不由自主的望向那份报告:页脚上印着这两句话。

  而这句话,是协会的箴语。

  他将话说完:“那是你顺手写下的吧?我一直记得。所以,在看到这份报告的时候,我想我隐约猜到了什么。只是不愿意去细究。”

  “我知道你无所不能。”沈夜忽然嘲讽般一笑,微微喟叹,“就是这样,所以想要看你失败的念头,才这么强烈吧。”

  而他这一次,真真切切的笑了笑,侧脸的线条蓦然柔和下来,目光却有难以掩饰的困惑:他最大的失败,她难道视而不见么?

  “你想看我失败?”他轻声说,“一直以来,你看不到么?几亿的收购案失败,这不算什么,我不在乎。而我这样对你……你回报我的是这个,这不算失败?这不算是笑话?”

  余音渐渐有些飘散,大约是因为疲倦,又或者,他并不知道怎样将这句话说完。

  沈夜没有说话,只是咬唇,有些倔强的看着他。头一次,她在他的脸上看到倦意,眼窝下是淡淡的一层青色,像是数日未睡,而声音,也是带着沙哑的。他说这是她是自己最大的失败。听到这句话,难道不该高兴么?可她此刻僵硬的坐着,甚至不知道如何再将这场一早就打算开诚布公的对话进行下去。

  “婷婷,你之前……那个人泼液体的时候,你挡在我前面——”他忽然说,黯寂多时的眸子重又亮了亮,“那是下意识的反应,是不是?”

  这句话出口的时候,就连罗嘉颀自己都转开了脸,似乎难以置信……他竟问出这样卑微的一句话。仿佛是落水的人抓住的唯一一块浮木,他只希望自己没有被这一切溺毙,她……或许还会吝惜般给他最后一点暖意。

  他竟连这个都问到。可她……需要连这个都说么?

  呼吸慢慢的沉重起来,上下牙齿轻轻一磕,沈夜动了动唇,只是尚未发出声音——

  “我不想听了。”他站起来,居高临下,“算了,不要说了。”

  是因为预知了什么吗?他只是纯粹的……有些害怕她这样的表情。

  “你哥哥一直是反对这个收购案的。你应该清楚。他很早就找过我……我和他,是各取所需。”

  “他要制造混乱。而我,希望……你能更信任我一些。”

  看得到他怔忡之后,眼神中轻微的裂痕,她再一次深呼吸,终于完全静默。

  罗嘉颀重新坐下来。他带着茫然的神情,仔细的看着这个女人。她的眉眼依然温婉清丽,唇色是淡淡的粉色,他想起来,自己甚至亲吻过她,以至于他一厢情愿的认为——她总有一天会是他的。

  不过是个笑话。

  他勾了勾唇角,凝神半晌,安静的说:“我想是今天最后一个问题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说过了,就是想看看你会不会失败。假如你失败了……会是怎么样。”她迎着他的目光说。

  他的表情波澜不惊、又近乎孤寂,沈夜忽然觉得茫然,仿佛这……也并不如何让人觉得快意。

  “我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她喃喃的说,逃避一般,转开了视线。

  罗嘉颀眯了眯眼睛,他本以为,这个晚上,他所听到一切,都已经再也不能激起自己任何的情绪了。

  可她的沈夜,他的婷婷。

  她与他的暧昧,她刻意的设计……和这些相比,她……还有话,能伤他更深。

  “你还记得很久之前,你对我过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事么?罗嘉颀,我当时沉默,没有说话,并不是因为感动——我只是惊讶。你的版本,和我的版本,实在相差了太多。以至于我怀疑,我们在当时,真的算认识么?”

  “你说只有我一个人主动和你说话。”她顿了顿,“不过听不懂我对你说了什么。”

  他薄唇微抿,眸色渐渐专注起来。

  “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温暖可爱的女孩儿。”沈夜说,垂下了眸子,下定决心不去看此刻他的神情,“我一直在说的是,我讨厌你。”

  “因为曹锐讨厌你,所以,我也不喜欢你。”

  她咬牙,将最后一句话说完,接着抬起头看着他——出乎意料的,只看到一脸的苍白,和难以置信。

  (62)

  飞机正轰鸣着降落,扣上安全带,广播里照例是乘务人员不厌其烦的一项项叮嘱注意事项。沈夜合上书,指尖扣在紫色封面上,她闭上眼睛,感受到耳朵里奇怪的感觉,像是被一种声音嘶叫着扯住,又再放开,让她有一种隐隐的兴奋。急速向前滑行的时候,因为惯性,身体抵在椅背上,仿佛被无形的束缚着,直到这样的压迫感最后消失。

  沈夜的手指触到口袋中的手机,摁下了开机键,紧接着掌心就是一阵颤动。她站在等候下机的乘客间,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这个号码。

  “是我。”罗嘉峰的声音照例是懒洋洋的,迥异于他的弟弟,“过得愉快么?”

  长长的甬道瞬间将刚才还拥挤的人群散开,沈夜静默了一会儿:“有事吗?”

  “了解下你的近况。”

  沈夜忽然想起几个月前,是另外一个人,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罗嘉颀……那时候的表情,是一种所谓的“假装不在意”吧?可罗嘉颀他……要是不在意,又怎么会犯下这样的错误呢?

  沈夜顿了顿:“多谢你的关心。”

  “哦,我并不关心你的工作问题,我只是听说,《游》依然对你有邀约……就我个人而言,非常好奇你的选择。”

  “如果我的选择是回去,你就会觉得好奇心满足了?”沈夜浅笑。

  “不——”罗嘉峰在电话那边笑起来,“只会对你更好奇。”

  “那么,请你将这份好奇心一直保存着吧。”沈夜轻描淡写的说,“没错,我答应了。”

  “说真的,你有一点点后悔么?”罗嘉峰敛了笑说,“你知道我指的什么,他可以给你更多。”

  沈夜一怔,什么都没说,只是将电话挂了。

  离开的时候还是严冬,如今却似乎有层细纱,缓缓的将寒意滤去了。

  站在高楼的窗后望向底下的街道,沈夜将头靠在座椅上,窗外有女孩着了春装,当季的流行元素已经体现出来,处处是俏皮活泼的颜色,苹果绿,柠檬黄……强烈的碰撞间又起着轻微的化学反应,出乎意料的融洽。她忽然有了灵感。

  刚进这家杂志的时候,韩风盛行。姑娘们剪着一式的刘海,而商店的门口总是将“韩版”两个字高高的亮出;再接着,是棕色头发、花苞头的日系;到现在,黑灰色统治街头的欧美风——这本杂志,竟纪念下了我的青春,和我们的时尚一道。

  每到一个新的环境,总会有一点点迷惘和无措。幸而这次是重新回到《游》,同事中有熟人,也有新人,事先的交流与沟通,竟这样顺畅。大家依然在寻找聚餐的地点,而吃完后,则哀叹着怎样才能减下刚才额外摄取的卡路里。

  至于我们的游GIRL栗洛,从第一次拍片,直到现在,已经走过了巴黎和米兰的秀场。适应驾驭各种风格,对这个甜美的女孩来说,已经不是难事。她曾在电话里对我说,这就是成长,不无怅然,亦有欣喜。

  对我来说,我期冀的是,这份杂志,这份被家长评价成“花花绿绿”的少女杂志,究竟可以让成长到什么样子——可不管她成长为什么样子,有一座NEVERLAND却永远存在着,在那里,我们才热爱美丽的装扮,热爱美丽的笑靥。

  青草的颜色,桃花的颜色,蓝天的颜色……这一切大概都预示了,这一季的流行色就是这样飞扬跳脱的。

  春天真的来了。

  这是她从现在开始,每个月都需要完成的一项工作——这也将是她在《游》的第一篇主编刊首语。敲完最后一个字,发给文字编辑,这才看了看时间。

  沈夜也曾坐在属于自己的格子间里,抽屉里满是零食,然后小心的觑一眼主编室的门,再悄悄的在QQ上和朋友聊上几句话。那个时侯主编杨宁应该时能察觉出一干编辑们的小动作的,可她从来都不会说破,似乎知晓这样的动作……可以给这个团队增加凝聚力和创造力。

  如今是自己坐在这间办公室,只要将百叶窗拉开,她看得到外边的一切。

  忙忙碌碌穿行的服装编辑,手里总是拿着各式的皮带或者项链,口中默念着各种各样的颜色搭配:“墨绿加深紫,宝蓝加灰色……这样总不会错了吧?”而文字编辑们坐在电脑前,令人讶异的,可以将姿势维持整整一个上午,一动不动。

  “这样行吗?”推门进来的是新进的一位服装编辑,手里提着一套初夏的裙子,“封面上就让栗洛穿这套了。”沈夜站起来看了看,最后一件配饰,定了下来。她拍拍编辑的手臂,微笑:“先吃饭吧。”

  “嗨,怎么样?还适应吗主编大人?”王黎拿了属于自己的那份鸡排饭,一边问她。其实王黎现在和她已经不算同事了,杨宁从《游》离开,新创高端时尚杂志的时候,带走了好几个得力助手,其中就有她。幸好如今两个杂志社就在隔壁,时常能见面。

  “很好啊。”沈夜将唇膏擦掉,笑,“比在总部工作好多了。”

  “我不是问你这个啊……”王黎叹了口气,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我是想说,没有帅哥上司,会不会有点失落……”

  沈夜没吭声,想要像刚才那样笑笑,忽然觉得扯动唇角有些困难,于是便停止了徒劳的努力,专心的吃饭。

  “你休假的时候看新闻了么?罗嘉颀还真有魄力……”

  “喂,你怎么不想想?当初要是我没和……他‘划清界限’,我还能回I&N工作吗?”沈夜打断她的喋喋不休,声音有些干涩,连忙低头喝了口水,“所以,他的事,我真的不清楚。”

  王黎没有察觉出异样,点头说:“也对。”

  等到将一份饭吃完,她才问:“你们杂志最近在忙什么?”

  “KS的中国走秀推广啊。每年春季都会有的,你忘了?”沈夜有些头疼的笑,“以前不觉得什么,现在才知道有多烦。”

  KS是日本的品牌,对于少女时尚杂志来说,这个牌子是如雷贯耳的。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家独特的设计和并不算高端的价格,使得日本的少女时尚对其趋之若鹜,进而影响到国内的媒体。往淘宝、EBAY上搜索这个品牌,不仅会出现大批代购,就连仿版也是多得不可胜数。

  而每一年春季新款,KS都会选择国内的时尚杂志合作,举办秀展。走秀的模特大多是日本的当红年轻模特,未必是名模,却绝对有亲和力。至于秀场的入场券也不对外公开发售,通过抽签等形式分发到想要的粉丝手中。

  沈夜之前自然参加过KS秀展筹备,可绝不是像现在这样,统一调度。以前专注在细节上,可现在……似乎要用新的眼光和角度去看待一样事物,这种改变,实在说不上简单。就在刚才,一个美容编辑将赞助商名单弄错了,接着一连串的诺米诺骨牌被打翻,她不得不忍着脾气,一一从头修正。偏偏那个美容编辑是新人,她再大的火,也只能稍稍忍下,冷着眉眼训了一两句,再亡羊补牢。

  手边的咖啡杯早就凉了,褐色的液体上浮着浅浅一层白色泡沫,沈夜忽然想起以前……自己闯祸的时候,那个人也是在一大堆人面前,这样训斥自己。

  她当时……怎么会不明白呢?在同事面前,批评难道不是必需的么?毕竟是她连累这样多的人加班加点……而这样批评之后,以后的工作上才不会有不必要的阻力。

  除此之外,内心深处也开始钦佩罗嘉颀处理突发事件和危机的能力,她……似乎从没看到过他为哪件事焦躁不堪的样子——大概只有那件事——沈夜的额角跳了跳,她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将那些不必要的思绪甩开,摁下了助手的内线。

  加完班已近深夜,暮春的风微暖,站在楼下仰望英豪大厦,可见星星点点的灯光,大约还有人在这个城市奋战。游离在城市外数月,走了很多路,最终回来的时候,还是毫无障碍的融入城市,这不能不说,已经成为现代人的一种本能了。沈夜靠在出租车后座,看着熟悉的城市景致在眼前一一掠过,而视线的尽头是一座再熟悉不过的酒店。

  之前的数月间,她无数次的来过这里,公事私事,以至于对那间套房如此熟悉。

  在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的时候,沈夜已经下了车,在酒店对面的一盏路灯下站了许久,静默了一会儿,她将这串莫名其妙的动作归结于身后那家被美食网站多次推荐的面包店。以前每次赶到这里,她都会买上新鲜出炉的沙律包带回家。而那一次,罗嘉颀提了甜点,突如其来的闯到自己家里……也不知他是怎么发现自己这份小小的喜好的。

  她推门进去,闻到熟悉的烘焙味道,黄油,面粉,芝士,甚至奶茶……店员一脸熬夜的倦意,含糊不清的说:“现在面包打七折……”

  提了一袋走出门口,冷清的街道上没有什么人。沈夜看见一辆车从身前驶过,卷起的疾风将自己的呼吸滞住,她很快的背过身去,若无其事的走向一辆远远停下的出租车。

  路口走过去还有些远,沈夜看见那辆车很快的调头,接着在自己身后的地方停下。

  “嗨,好久不见。”

  是厉宁。

  那辆出租车正在向自己的方向开过来,沈夜深呼吸,微笑回应:“是啊,好久不见。”

  她不知道厉宁对当初的事知道多少,可她能分辨他的表情。他从来都是爽朗热情的,只有这一次,带了淡淡的防备,在看到她的时候,多少在诧异——不带好感的诧异。

  “很晚了,我先走了,再见。”她并没有多说话,钻进出租车后座。

  车子亮了亮尾灯,一径离去了。

  厉宁望向街对面,摇摇头,咕哝了一句什么。

  那簇修长暗黑的人影,依然站在那里,安静无声。

  第二天在确定中国方面模特名单的时候,接到合作方的一个电话。

  KS方面坚持把一个新人安插进走秀名单,并且透露出新一季KS亚洲的代言人都将启用这名新人。《游》方面自然毫无异议,沈夜手上拿着艺名叫做夏丝的新人的资料,只是皱了皱眉:“没有经验的新人么?彩排的时候请模特公司多注意一下——哎,等等,不是新人?”

  立刻有人解释:“不知道,KS传来的资料上是这样写的。”

  沈夜又凝神看了看照片,上边的女孩五官极为深邃,像是混血儿,眼神微微扬起,竟有几分中性的英气之美。

  “真特别。”她在心底赞叹了一句。

  “是不错。”一旁有同事说。

  正随口聊天,忽然接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阿姨……”对方奶声奶气,“阿姨,怎么不来和我玩?”

  沈夜一愣,拿了手机站起来,走到床边,克制不住的笑意:“心怡在哪里?”

  “我要生日啦!阿姨,你来陪我玩吗?”心怡大声说,“我很想你!”

  “生日?”沈夜一怔,电话那边已经换了人说话。

  “电话是小丫头自己要打给你的。这周末她生日,如果你愿意来的话。”罗嘉峰漫不经心的说。

  “是么……我倒是想来,可是你知道,我不是很方便。”沈夜直言不讳的说,“或者我提早几天去看看她?”

  “担心罗嘉颀?那不必了,有我在的场合,他不会出现的。”罗嘉峰笑,不以为意,“周日晚上,我让车子去接你。”

  “周日我……”

  “对了,心怡很喜欢收到生日礼物。”他补充了一句,不容置喙的挂了电话。

  沈夜揉揉眉心,没将那句话讲完:周日有KS的走秀活动啊。

  KS的活动是在微云广场。

  拿到入场券的年轻女孩早早的等在了广场附近。她们妆容闪亮,还在喜欢穿短裙或是短裤的年纪,于是毫不吝啬的在舒适的天气中露出自己纤长美好的小腿线条,还有人在问究竟怎么样才能拿到入场券。沈夜从人群中穿梭而过,听到身后有人喊住自己。

  “嗨。”栗洛从一辆车上下来,完全素颜,唇角的笑一如既往的还带些羞涩,“很久没见了……真高兴见到你。”

  在这之前,沈夜和她通过电话沟通过工作,见面却是第一次。

  “Aby陪你来的吗?”沈夜携了她的手向后张望。

  “他去停车了。”栗洛轻松的说,“他也想看看KS的当季设计。”

  “呃,很奇怪。”沈夜沉默了一会儿,吞下后半句话“他对KS感兴趣”。

  “有时候,多了解别人的口味并不是一件坏事。”Aby的声音从后边追上来,仿佛看出了她心里所想,不紧不慢,“这是大众媒体给我的启发。”

  “你不如说……自己不那么清高了。”沈夜笑出声来,“可喜可贺的变化。”

  栗洛去后台化妆,沈夜看着T型台两旁,目前座位还是空空荡荡,安保大约在下午一点左右安排进场,他们还有半天时间做最后的调试。

  “你看起来没什么变化。”Aby站在沈夜身边,用一种评估的语气说,“气色不错。”

  沈夜疑惑的看看他。

  “我是说,那天宗老师告诉你……不能再参与未来协会的时候,你的表情可不大好。”

  没人知道她犯了什么错误,沈夜自嘲的笑笑:“我确实不适合再呆下去了。你呢?还好么?”

  “很好。如果说加入之前我还心存疑惑的话,现在不得不承认,这个协会教会我用另一种目光看待世界。”

  “我看过你的作品,和之前相比……确实有了变化。”沈夜微笑着说,“不知道我是不是能理解为,这是圆融……或者说妥协?”

  Aby耸耸肩:“怎样都行。”他的眼神中有细微的光芒,“很高兴你感受到了。”

  沈夜低头,拨了拨头发,轻声叹息说:“可惜还是有很多人学不会这样的……圆融。”

  设计师敏感的发现,这位少女时尚杂志的主编微笑起来的时候,就像她如今主管的刊物名字一样“游”——有一种游离的……飘渺的温和。

  光影背景中的春季新款引来了粉丝的尖叫声,沈夜所坐的位置极佳,看得见嘉宾席上的来人——那些座位自然是出钱也买不到的。有大大小小的明星,也有姐妹杂志的编辑,当然更有赞助商和合作客户。

  灯光剧烈的变换了一下,她的余光不经意的扫过一个坐在中间靠后的人影。那道利落的剪影让她有片刻的恍惚,似曾相识。

  不过并没有留给她太多的时间去细想,助手匆忙走过来。后台临时有事,她急忙起身离开,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一片漆黑中,其实看不清究竟坐了谁。

  从通道往里的时候,一旁有人叽叽喳喳的声音让她脚步一顿。

  “嘿,我看见罗嘉颀了。”

  “真是他吗?”

  “还用手机*****了……不过不大清楚,你看……”

  “晕……我也要去看!”

  蓦然听到这个名字让沈夜没吃午饭的胃有些不舒服。

  他为什么在这里?

  不会是因为和自己有关,她抿了抿唇——离开的背影还记得这样清楚,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不会第二次的,将心意再一次,完完整整的送出给同一个人。

  很快就有人来解答这个疑问了。

  “哪位是夏丝小姐?”有工作人员拿着一盒礼物走进来,“有位罗先生送了礼物来。”

  一个高挑的女孩儿站起来,接过了那份礼物。沈夜当然记得她,也记得某人惯用的“伎俩”。他既然可以让栗洛得到模特大赛的第一,如今让另外一个人代言KS,恐怕也不算难事。

  脸色微微有些苍白,沈夜一低头,竟然泛起浅浅的酸涩味道。所以,他这样做……是示威?或者仅仅的想让自己知道,脱身对他而言不算难事呢?

  直到结束,作为主办方,有必要和模特们一道谢幕,工作人员又来催了一遍,沈夜咬咬牙,略略整理了着装,拉着栗洛的手一道外出。

  外边早已灯火通明。灯光刻意营造出绚烂如雪的氛围,这让着春夏装的女孩子们看起来分外的纤细。沈夜的目光牢牢的看着后排中央的位置,竭力维持着笑意,至少要让人看出来……她是在享受辛劳之后获得的掌声。

  她有意的忽略其中一道很难让人无视的身影,转身对助手说:“这里没什么事了吧?”

  “可是还有一个媒体访问……”

  “好吧。”沈夜无奈的转回来,“在哪里?”

  所有媒体的专访都在这边,沈夜慢慢走过去的时候,清楚的知道,避不开了。

  之前刻意挪移了目光,她努力的将他变成视线里一抹虚光,又或者是一副广告画中的男模——这样会让她觉得好受一些。至于目光的触碰,沈夜知道,只要刻意控制,就绝不会有不必要的接触。

  可现在罗嘉颀站在那里,仿佛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他的眼角还蕴着凉意,一步一步的看她走近,时光……仿佛悄然的滑过心底。

  三个月,又或者是四个月的国外培训。她并没有多大的变化,连头发的长短都维持着初见时的模样。仿佛那段时光对她而言无足轻重——本就无足轻重吧?罗嘉颀嘲讽的笑笑,察觉到臂弯里忽然多了一只手掌,于是有些愕然的低头望了望身边的夏丝。

  沈夜看到罗嘉颀身边的女子,只比他略微矮了一点,挽了他的手臂,正形容亲昵的与他说话。而罗嘉颀的表情倒是颇为淡然的,只勾了唇角,轻轻回了句什么。

  有一根细小的弦在心底深处弹开,铮的一声,极快的擦过心尖的地方。她觉得有些异样……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罗嘉颀,他与人交往,总是带了几分隔膜与疏离——可和夏丝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是全无防备的亲近,就像是……当初对自己那样。

  她远远的便扬起笑,希望自己的动作自然一些,再自然一些。

  直到近在咫尺。

  罗嘉颀微扬了眉梢,清峻的脸上并看不出多少表情,只是颔首说:“好久不见。”

  沈夜希望自己回应的声音如他一般的镇静从容,不经意的咬了咬唇,迅速的恢复了平时的表情:“你好。”

  他笑了笑:“大家都认识吧?不用我介绍了。”这句话却是对着夏丝说的。

  夏丝勾起眉眼,笑着说:“当然。以后请多关照。”

  沈夜还没开口,罗嘉颀先摇了摇头,带了几分宠溺说:“你需要关照么?”

  “呃……”沈夜找到了记者,回头说:“我还有事,罗先生,夏小姐,你们慢慢聊。”

  夏丝挽在罗嘉颀臂弯里的手慢慢抽了回来,抿着唇说:“前几天开始工作,我就一直在观察她,还不错。”

  罗嘉颀扫她一眼,语气平静:“你刚才很幼稚。”

  夏丝的目光还在追随沈夜的背影:“我在帮你‘报仇’啊。”

  “想刺激她?”罗嘉颀抿唇,清亮的眸色里并没有多少笑意:“对别人可行,但她不可能。”

  “你不知道她多了解我……”罗嘉颀顿了顿,看到对方眼中的诧异,于是没有将那句话说完——她从来都知道怎么分辨自己的真心与假意。

  “女人呐,不管她之前有没有喜欢过你……只要你现在表现得不在乎了,心底总是会有点难过的。”

  许是“喜欢”这两个字触起了某些回忆,罗嘉颀怔了怔,才说:“不说她,我是来接你的。”

  专访进行得心不在焉,最后草草了结,沈夜甚至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最后略带歉意的向记者笑笑,走回秀场的时候,人差不多已经散完了。

  这样也好,沈夜想,至少她知道今晚罗嘉颀确实不会帮宝贝侄女庆祝生日。她走出微云广场,车子已经候在路口了。沈夜特意请司机去英豪大厦绕了绕,接着匆匆上楼拿了礼物下来,才不无疲倦的说:“走吧。”

  (63)

  沈夜有时候会觉得,年月日……并非是衡量时光的标准维度。

  现在回想起来,过得最快的,是在I&N总部的时候。每天都被充盈得满满的。工作上自然有无数的新东西要学会掌握,闲暇的时候,也会觉得,如战场似的格子间,并没有给她生硬冷清的感觉——或许是知道隔壁就有一双眼睛,总是有意无意的在注视自己么?

  车子在门前草坪边停下来,还是之前的阿姨出来开门。显然还记得沈夜,笑容满面的说:“沈小姐来了?”

  沈夜脚步顿了顿,轻声问:“就心怡在吗?”

  “罗先生也在。”阿姨说,“这边。”

  她扬了扬眉梢,很快意识到这位“罗先生”并不是曾经带她来这里的那位,说不清是放松……还是失落,她走进门厅:“今天是心怡的生日派对吗?”

  “不是的。太太不在,也没有邀请什么人。”阿姨接过礼物,“她在后边花园玩呢。”

  在这里住过两天,沈夜不知道后边竟是一个小小的花园,大概那个时侯也并没有四处游赏的兴致吧。

  春色如许,即便暮色也阻隔不了半分。天色将暗未暗,空气里有浅浅流转的幽香,她看见前边小小的一团身影,正蹲在花丛下,不知道在干什么。

  “嗨,心怡。”没等那个小影子朝自己扑过来,沈夜已经皱着眉说,“为什么让她一个人在这里玩?”

  阿姨尴尬的笑了笑:“太太在的时候不会让她到处乱钻,不过罗先生不管她,每天都要洗好几个澡……”

  心怡显然好久没见到沈夜了,一会儿叫阿姨,一会儿叫姐姐,还把自己脏得一塌糊涂的手往沈夜的衣服上蹭,嚷嚷着说:“姐姐,我们去玩鱼好不好?”

  沈夜俯身看看她不安分的眸子,就像是昨晚一场宴席上看到用来妆点冰雕的紫黑葡萄,又是一脸认真的表情,忍不住有点云里雾里:“玩鱼?”

  阿姨递来一个小碟子,小声解释说:“是喂鱼。”

  “这里鱼鱼多!”小姑娘指手画脚,又回头看看紧跟不舍的阿姨一眼,底气十足,仿佛找到了靠山。

  沈夜看看不远的那条石凳,又看看刚长出嫩芽的草地,冲正要阻拦的阿姨的笑笑,将小丫头放在膝上,不在意的坐下了。

  一池的浮萍,星星点点,沈夜看了半天,哪有鱼?

  阿姨在一旁说:“鱼是前几天刚买了放下去的——”

  “爸爸送我的,奶奶不会让我养鱼鱼。”心怡伸手去够那盘鱼食,一边小声说。

  “爸爸?”沈夜脑海里浮现的是罗嘉峰的样子,说实话,她并不觉得……他会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心怡用力点头,小小的马尾一甩,笑得很开心:“我和爸爸一起放下去的。”

  “是呀,罗先生就是太宠女儿了。”阿姨咕哝了一句,“太太最喜欢的九子萍……叫人拔了一大半……”

  夜色之下,墨绿的一方水又浓重了几分,碧玺如玉,轻轻一声哔拨,一尾锦鲤跃了出来。

  “哇!”沈夜有意逗小孩儿,“真的有鱼!”

  心怡在她怀里扭了扭,得意的说:“鱼鱼!”说着胖乎乎的手里撒了一大把鱼食下去——

  真是大片大片的锦鲤,有一两条甚至跃起来争食,小池里的泡泡扑簌簌的翻滚着,在寂静的园子里显得动静很大,鱼嘴一开一阖,像是一朵朵奇异的菱花。

  阿姨在一旁说:“小心一点,要不去那边坐着吧?”

  不远的地方就是一条木椅,沈夜看看心怡,她玩得正开心,充耳不闻,只顾一把把的撒鱼饵。

  于是把心怡往怀里拽了拽,叮嘱她:“小心点。”

  “阿姨给你带生日礼物了,要看看吗?”她在小姑娘耳边说。

  心怡还没开口,沈夜就听见阿姨说:“咦,又有人来了,我去看看。”

  就在她和小姑娘达成了共识,将这盆鱼食喂完之后就去客厅拆礼物的时候,身后又响起了脚步声,和……熟悉的对话声。

  男声和女声,沈夜都很熟悉……熟悉到她甚至能想起说话人的神态。

  怀抱陡然就僵住了,而心怡突如其来的扭动这样明显,沈夜差点抱不住她。

  小姑娘急匆匆的转头向她背后看去,接着站了起来:“是叔叔!”

  而她呆呆的坐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如果说刚才在秀场的见面,她还能自如的应付过去,是因为那里有这么多的人,而他们在公事上,戴了同样的面具。

  可现在算什么?

  他带了新女友来见侄女?自己……凭什么出现在这里?出现在罗家?

  沈夜忽然痛恨起罗嘉峰来——又或许是迁怒,可他信誓旦旦的向自己保证说罗嘉颀不会回来的!

  在身体有所反应之前,心怡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膝盖,哐啷一声,还顺手打翻了不锈钢的鱼饵盘。

  没了小丫头温暖的身体,一下子有些空落落的——很好,一切都在让自己更加尴尬。

  罗嘉颀抱着她打量自己,然后罗嘉峰再出来,三人对质的时候,场面一定精彩。

  沈夜脑海里是这样恐怖的画面,决定站起来,找个借口迅速离开。

  小姑娘穿了件裙子,跑起来有点碍事,脚步一急,身体就往地面撞去——沈夜还只是半站着,下意识的就去捞她的腰。手指将触未触的时候,脚下一滑,她觉得有点不妙,可是难以控制的,身体已经往后边倒下去了。

  触到湖水的时候,难以克制的抖了起来。即便是在暖意盎然的春天,这池水还是冰冷的。沈夜不知道这池水有多深,唯一的印象却是……仰头摔下去的时候,心怡吓得大哭起来,而一条人影快速的从远处奔来,似乎想要拉住自己。

  冰凉的液体无处不在,瞬间吞没了自己的呼吸……沈夜不会游泳,额角似乎还触到了池边坚硬的石块。甚至能察觉出惊慌失措的锦鲤正从自己的手臂边游过,滑腻的水草在指间滑过,世界一下子黯淡下来。

  她努力让自己不要惊慌失措,脚尖似乎也触到了池底的淤泥……或许能将身子抬起来?

  胡思乱想的时候,声音是从上放传来的:“把手伸给我。”

  罗嘉颀。

  一如既往的冷静,没有丝毫的慌张。

  沈夜闭着眼睛,想起那个时侯,自己背后淋满了液体,他抱着自己,一瞬间的失措,连话都说不出来。

  “把手给我,池子不深。”他又说了一遍。

  她不知道怎么把手给他,只知道自己的手腕一紧,接着被人用力一拉,慢慢的,竟然在池水中站稳了。

  她的脸从水的压迫感中钻出来,湿漉漉的,浑身上下,似乎只有手腕那一圈是温热的。

  隔了一层水汽望向罗嘉颀,他紧紧的盯着自己,微抿着唇,看不出半分表情。

  “能上来么?”他问,声线清凉,“我拉你。”

  沈夜知道自己的声音在发抖,甚至话都说不完整:“我试试。”

  池水其实只到自己胸口的地方,最终被他拉上小径边的时候,漫天的星辉被绞碎成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散荡开去,零零落落的,点缀在飘散开去的浮萍间。

  罗嘉颀并没有望向她,很快的放开她的手,转头对一脸焦急的阿姨说:“带她去换身衣服。”

  而在他身边,夏丝抱着心怡,皱眉问:“没事吧?”

  心怡扁了扁嘴巴,像是知道自己闯祸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垂下去,似乎是想哭的样子。

  “没事。”刚才是踩到了那个不锈钢鱼盘的原因吧,沈夜勉强笑笑,也不顾浑身在往下滴水,站在她面前说:“是阿姨自己不小心,心怡去拆礼物吧。阿姨去换件衣服。”

  她的身影随着阿姨,很快的向小楼里走去,留在花园里的三个人,谁都没有开口。

  路灯掩映,绿意丛生,直到看着她走进门,罗嘉颀才动了脚步,似乎是想回屋子里去。

  “你去干什么?”夏丝撇撇唇角,语气漫不经心。

  “她……额角破了。”罗嘉颀怔了怔后说,“我让阿姨——”

  “罗嘉颀,你让我说什么好!”夏丝头疼的抚额,“刚想夸你刚才做的不错。”

  罗嘉颀收住了脚步,忽然淡淡笑了笑,摸摸心怡的头,答非所问的说,“至少心怡摔跤的时候,她想去接住她……是真心的。”

  “你这样说,我理解成,你已经放开了。不恨,也不爱了。”夏丝试探着望向他。

  他并没有回答,想起将她拉出水面的时候,那一池水,将她下午的妆容全都浸透了、剥蚀了。丝质的裙装贴在肩胛的地方,线条婉约,而那张脸苍白惶乱——就像是所有的事没有发生之前,她留给自己的印象那样,乖巧,又有些容易羞涩的小姑娘。

  可她不是的。

  这一晚的月色极亮,将年轻男人的脸,不轻不重的割裂开。一半似是浸润在往事,而另一半,晦暗不明间,难以辨识。

  世事难料,又一次站在这个花洒下,却是在这样尴尬的场景中。

  很快的冲洗完毕,又在卫生间的抽屉里翻了许久,才愣愣的穿上阿姨给的衣服出门。一冷一热之后,身体似乎对空气有些敏感,沈夜忍住打喷嚏的冲动,手忙脚乱的往额角上贴创口贴。

  “可以进来么?”

  一听到那个声音,所有的愤怒和不适适时的找到了出口,沈夜扔下手边的吹风机,压抑了声音说:“进来。”

  罗嘉峰环抱着手臂,半靠在门口打量她:“你没事吧?”

  阿姨已经将姜汤都送了上来,就搁在一边,沈夜还没喝,热气氤氲着,在镜面上画出蜿蜒的花枝。

  “他们走了?”她冷着眉眼问。

  “怎么可能?这也是他的家。”罗嘉峰笑笑,“我没权利要他离开。”

  “很好。那么我得快点走。”沈夜顿了顿,面无表情的说,“抱歉让心怡受惊了。”

  “心怡等着你一起吃蛋糕。”

  “我真想知道你究竟在想些什么,罗先生。”沈夜盯着他,慢慢的说完这句话,闪身出门。

  幸而大厅里也没有人。阿姨拿袋子装了她的湿衣服递给她,又说:“我去叫司机。”

  她正要拒绝,有一个声音却比她更早的开口。

  “不用了。”

  沈夜回头。

  罗嘉颀手上拿了西装的外套,静静的看着她:“我送你。”

  沉默而倔强的拒绝,会让一个女孩子显得不那么可爱。

  这是新一期的《游》中,恋爱专栏中提起的忠告之一。其余的忠告还包括“无伤大雅的、善意的谎言会让你更有魅力(谁能说化妆不是一种善意的谎言呢?),但是切记,具有伤害性的谎言被戳破后的代价,却未必是你能承受得起的。”

  沈夜往外走的时候,心里却在想,现在做什么都没有关系了。

  谁在乎。

  身后一道刺眼的光亮扫过来,接着是喇叭声,显是车上的那个人并没有多好的耐心。

  将将已经走到路口,可惜这条路上似乎没有出租车。她无法勒令自己不去注意身后的刹车上,车窗在以恒定的速率降下来。

  “我不介意你走回去。不过相信我,你需要走三十分钟,才能看到出租车。”

  声音是随着夜风一道送来的,沈夜分辨不出任何情感,像是在空旷的公路边,不过是陌生的司机停下来,善意的让你搭车。

  她转身,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又愣在那里。

  副驾驶座上堆着杂物,而罗嘉颀用眼神示意她:“坐后边吧。”

  宜春路是一条山路,坡度缓,又是往下,他开得平稳。

  沈夜用双手环肩的姿势坐着。据说这是一种防备的姿态,罗嘉颀自后视镜看她一眼,忽然笑了,甚至轻轻摇了摇头。

  里边的讥诮意味这样明显,以至于沈夜很想置之不理,可到底……心里还是觉得不舒服。

  “只是带你一程罢了。”罗嘉颀说,“不用想太多。”

  她没接口。

  他便笑笑,闭口不言。

  车子的隔音性能这样好,他们彼此听到的,大约都是呼吸声。

  “你怎么知道心怡生日?”

  在他面前提起罗嘉峰么?她有些别扭的转过头,含糊的说:“嗯。”

  “哦,今天真是个特别的生日。”他说,“她会记得的。”

  “我不知道你会回来。”沈夜想了想,决定还是把这些话说清楚,“是心怡打电话给我的。出现在你家……如果让你觉得不舒服的话,我很抱歉。”

  的确,他们现在……两不相欠。她不该让彼此尴尬。

  罗嘉颀只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车子开进市区,有种喧嚣穿透玻璃的阻隔而来。

  “夏丝第一次和你们杂志合作?”

  “是啊。”沈夜想起来,她没在车上,“她……不走吗?”

  “走?”罗嘉颀愣了愣,又抬了抬眸子,看到后视镜里的她。

  “没什么。”她迅速缄默。

  他也不打算解释什么,专心致志的打了转弯:“回家?”

  “哦,你在路口放下我。”她说,“我可以打车了。”

  罗嘉颀并没有多话:“好。”

  车子稳稳当当的停下来,沈夜挪了挪身子,正要下车的时候,忽然奇怪的顿了顿。

  罗嘉颀回望一眼。

  车门打开一半,她的脚跨出了一半,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脸色甚至比刚才从池子里捞出来更白。

  “怎么了?”罗嘉颀觉得自己有点紧张,他知道她的个性,刚才坠池的时候……留下后遗症了,她一定是硬撑着,不会开口的。

  “没什么。”沈夜慢慢的挪回原来的位置,有些艰难的向他笑笑,“麻烦你……能不能送我回家?如果不方便的话——”

  罗嘉颀没说话,车子汇入车流。

  “你……去哪里?”

  “医院。”他不回头,“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夜急了:“我没事,你送我回家。”

  罗嘉颀转弯,开进停车场:“沈夜,我不是和你开玩笑。我不想被人说成携私报复,把你推进池塘。”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坐得笔直的背影,这个人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么?

  “所以你最好下车,去检查一下。你的脸色真的不大好。”他坚持说,“你可以打电话让你的朋友来陪你。”

  “不用。”她的脸色微微泛起了红色,“请你送我回家。”

  隐隐带了几分祈求的语气,似乎不想再就这个问题与他纠结下去。

  罗嘉颀坐了一会儿,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方向盘,终于说:“你是要我拉你下车么?”

  “罗嘉颀,我没有不舒服。”她深呼吸一口,“我不会拿身体开玩笑——”

  话音未落,她皱了皱眉,忍不住用手按了按腹部。

  他不言不语,笃定的看着她。

  “好吧,你非要知道的话,没什么后遗症。我只是……”她不安的动了动身体,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刚才下车的时候,浅灰色的真皮座椅上……有一处淡淡的痕迹——沈夜心里咯噔了一下,立刻不知所措起来。她不确定自己裤子上是不是……而且,要怎么样才能不让他发现,再把痕迹擦拭干净呢?

  他扬了眉梢看她,眉宇隽然。

  “我只是……例假。”她声音骤然小了下来,“有点肚子疼。”

  罗嘉颀轻轻咳嗽一声,车子里没开空调,可他的脸颊上……似乎有些发烫。

  她索性一口气说完,对于彼此都伤害得很彻底的人来说,脸皮早就可以不要了:“我……对不起,还把这里弄脏了——”

  罗嘉颀有些狼狈且恼怒的皱了皱眉,她是可以将气氛弄得更叫人尴尬的。

  车子转了头,重新出了医院的停车场,罗嘉颀顺手将暖气开了,一路上却是静默不语。

  直到在她楼下停下来,沈夜问他:“我没带纸巾——”

  是在示意他将那盒纸巾递给她么?

  罗嘉颀抿了抿唇,目光不轻不重的落在附近,不知想起了什么,隔了一会儿才说:“没事,你下车吧。”

  沈夜僵直的点点头,推门下车。

  而那辆车子的主人没有多停留半秒的时间,掉头离去了。

  沈夜把自己收拾干净,已经没有精力去做任何事了,直接躺在了床上。

  肚子一阵阵的发痛,整个身体都痉挛起来,一抽一抽的,像是有人拿了把刀子在狠狠的戳,又来回的搅和。

  沈夜之前从未痛经到这样的地步,今天着了凉,又忙了一整天。而且,她不得不承认,花精力和罗嘉颀说话……真的很累。翻了个身,将身体蜷起来,痛……再翻身,热水袋捧在小腹上,还是痛……她终于忍无可忍,掀开被子起来去倒热水。

  厨房里没有红糖,她胡乱的舀了几勺蜂蜜冲了,一口气灌下,这才蹒跚着脚步回卧室,满头都是冷汗,折腾到半夜才睡着。

  第二天的工作偏偏是缺席不得。I&N旗下的媒体每季度都会有例会,沈夜第一次代表《游》出席,走在I&N总部的大厅里,她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为什么五月都没到就开冷气?”

  助手一愣:“你没事吧?今天很热啊。”

  还没到开会时间,沈夜看看卫生间的标识:“我先去卫生间。”

  隔着门,她听见外边有刷刷的水声,然后有人开始闲聊。

  “刚才看到罗总了……”

  “哪个罗总?罗嘉颀?他……还来干什么?”那个声音有些疑惑。

  “今天是股东大会啊……他虽然辞职了,股份还在的。真想不到啊,他怎么连孩子都有了?”

  沈夜微微张开嘴巴。

  “啊?什么?”外边那人听起来也是十分的惊诧,“什么意思?”

  “咦——没看报纸吗?”之前说的那人显然有些得意,“说起来,那个人我们都是认识啊……”

  说话声音渐渐的小了,沈夜愣了愣,接着难以置信的摸出手机来,上网,搜索罗嘉颀的名字。

  跳出的第一条新闻,让她目瞪口呆。

  沈夜很快的出来,便走向楼梯边拨电话。

  电话那边刚通,沈夜劈头就问:“罗嘉峰,你究竟想干什么?为什么连心怡都要扯进去?她是你女儿!”

  那边静默了一秒,才愕然一笑:“我也不明白,心怡明明长得不像你,为什么有人会觉得她是你和罗嘉颀孩子?”

  骤然听到罗嘉颀的名字,沈夜觉得自己脑子一下子炸开了:“你疯了么?我和他的关系,你比谁都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预料错了几件事。”罗嘉峰语气十分坦率,“现在看看,能不能挽救。”

  “你!”腹痛,寒冷,上下唇甚至在轻轻颤抖,沈夜气结,“心怡呢!你准备让她怎么办?”

  “哦天呐,我弟弟也打来电话了。”罗嘉峰在电话那边顿了顿,“沈小姐,抱歉,如果你实在想和我说话,不妨过半个小时——我们不是会在会议上见面么?哦对了,我弟弟也是股东,也会列席。”

  他有条不紊的说完,挂了电话。

  沈夜握着手机,大脑里一片空白。

  他……真是疯子么?为什么说自己和罗嘉颀是心怡的父母?

  还在媒体上拿出了那么多所谓的“证据”。

  其中最显眼的一条,居然是去年去游乐场,填写的所谓“家庭优惠票”单据……还有慈善拍卖时用心怡名字拍下的泰迪熊。

  她站在原地,直到助手打来电话:“马上要进会场了。”

  沈夜茫然的挪了挪脚步,心想,现在自己还有脸面进去开会么?

  会场里所有的叽叽喳喳声音……似乎都是在议论自己的事。沈夜有些敏感的想。环视了一圈,只觉得大半的目光投来都是异样的。这里坐了很多之前的同事,不止是兄弟媒体的,更多的还是在总部工作的时候认识的。他们当中……又有多少人知道这条新闻呢?

  她焦躁不安的将视线投向门口。

  罗嘉峰的身影。他一坐下,会议便开始了。

  沈夜紧紧的握着拳,克制着自己不要冲上去质问他。

  还坐着I&N的股东,可是沈夜并没有看到罗嘉颀。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机,先是震动的声响……陌生的号码,她摁掉。

  接着是短信:“是沈夜小姐吗?我是xx媒体……”

  她看了一眼,厌恶的索性关了手机,又狠狠的转眸,盯着侃侃而谈的罗嘉峰,心底只盘旋着一个问题: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坐立不安的一直坐到了上午的会议结束,照理是应该去餐厅吃饭,她落在最后,发现已经走到门口的人群中,总有人回头看她几眼。

  “沈小姐,一起吃饭么?”

  沈夜冷冷看他一眼:“抱歉。我下午要出差。”

  “哦?不开会了么?”罗嘉峰若有所思,“按规定……”

  “杂志有事,急飞海南。”沈夜拿了包转身就走,“您还有事吗?”

  他退后一步,耸肩,让开路说:“当然希望你能为I&N创造更大的利益。”

  他看着她的背影匆匆离开,又回头问一旁的助手:“心怡已经送走了?”

  “是,昨晚的飞机。”

  罗嘉峰闭了闭眼,笑,“现在还有一个麻烦了。”

  曾经是罗嘉颀的办公室,那扇碎花百叶窗已经被拆下了。

  继任者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挂上了大幅的国画,将整个办公室的风格搅得颇有些奇怪。罗嘉颀坐在沙发上,指尖拢着一杯红茶,却一口未动,直到门口轻轻传来声响。

  即便昨天在家里,他也没有正式的和罗嘉峰见面。在他出现之前,罗嘉颀已经送沈夜离开了。向来是这样,王不见王,两人虽是兄弟,又像陌路。

  甫一见面,罗嘉颀坐着没动,只是抬起眸子,看了春风得意的兄长一眼,静静的说:“心怡送走了?”

  “放心。我当然不会让她见报。”罗嘉峰揉揉额角,这个动作和弟弟如出一辙。

  “所以,现在你是什么意思?”罗嘉颀顿了顿,语气听起来很平静,可眼神不会说谎,他直视罗嘉峰的时候,锋锐犀利——罗嘉峰很怀疑,这个素来以自制冷静为傲的弟弟,下一秒就会冲上来……揍自己一拳。

  “我的意思是,女儿顶了私生女的名分这么多年,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Derek,当初他们给心怡做亲子认定的时候我就反对,那时候你干什么去了?”罗嘉颀一愣之后,不怒反笑,“现在曝光她是罗家的孩子,是我……和沈夜的孩子?”

  这种匪夷所思,罗嘉颀似乎觉得很难表述:“你究竟想干什么?”

  “具体来说,我想纠正一个错误——”罗嘉峰在办公椅上坐下,目光微垂,隐匿起那丝笑意,“希望能帮到……几个人。”

  说完他自顾自的拨了电话,似乎是在查某一班航线,接着说:“沈夜已经去了海南。就在刚才。我觉得那地方不错——如果你愿意的话,不如这里留给我收拾,你也去躲几天?Rossi,你在S市最近的风头很劲,相信媒体对你的私生活很感兴趣。”

  “媒体?你是说你的I&N?”罗嘉颀眼神愈发沉暗,“我要多谢他们。昨晚的照片都能抓到,看角度是从二楼俯拍的,那是你的房间吧?”

  罗嘉峰若无其事:“是么,我忘了。”

  “我已经退出I&N管理,我们明人说亮话,我的新公司运营良好,我不打算回来和你分一杯羹。你顾虑的也都不存在,就连当初的收购案我也打算揭过不提,你为什么还是不放过我?”

  “既然说了亮话,不妨再坦白一些。”罗嘉峰带了几分戏谑说,“你不是那种善罢甘休的人。当初的收购案……是不是沈夜让你心灰意冷,你才打算‘揭过不提’?”

  罗嘉颀轻轻哼了一声,没有接口。

  “那么我默认是了?”罗嘉峰看着他,啧了一声,“不想挽救?”

  罗嘉颀站了起来:“我想我明白你的意图了。不算恶意。只不过没用。我会将它当做没发生过,媒体那边,也请你多约束。”

  “怎么会没用?我们做媒体的,当然知道巨大的传媒效应——用古代的话叫三人成虎。”罗嘉峰皱眉说,“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

  “试什么?试她对我究竟能虚情假意到什么程度?”罗嘉颀一手扶在门上,半拉开,“再去碰壁?”

  “嗨弟弟,我承认当初和她合作,把你们的收购计划弄来……这件事做的不地道。不过后来我把事情梳理了一遍,你们并不是那样不可挽回啊。那次有人泼你硫酸,她不是救你了?”

  罗嘉峰随口的一句话,罗嘉颀却嘭的把门甩上了,快步走回兄长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胸口。

  “你说得还不够么!”他似是今天第一次失控,“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和她一起在骗我——”

  那一拳即将触到脸颊时,罗嘉峰用手格开,皱眉:“等等,那次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骗取我的信任感,你来搅收购案的局——需要我把她的原话说给你听么?”罗嘉颀勾了勾眼角,呼吸渐渐沉重,“沈夜在这点上还算诚实……”

  语气顿在这里,他竟说不下去了……她从来都没打算骗自己感情,是因为……她也不屑这样一份有污点的感情吧?

  “罗嘉颀,你是被她骗了。可是……我好像也被耍了。”罗嘉峰退后了一步,虽然不明白弟弟为什么突然盛怒,可是那个人,似乎说了一些……自己没做过的事。

  “我没让人泼你硫酸。你知道我的,就算我希望收购失败,可是泼硫酸这种事,如果我做了,妈妈会不会掐死我?”他沉吟着说,“她说是我安排的?”

  “你当然没泼硫酸,所以你泼的东西很安全。”罗嘉颀讽刺的说,“她来救我,也很安全。”

  “不是。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这种损害集团声誉的事,我不会做。得不偿失。”他很坦率的看着弟弟,“我给你一句话,那件事我完全不知情,至于沈夜……她为什么要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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