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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垃圾

  

  他们两人被丢进牢房来的时候,就像两堆垃圾。

  人有时侯也像垃圾,只不过“垃圾”这两个字,有时侯是指他的人,有时侯系指他们脑子所想的东西。

  对唐宝牛、张炭而言,“垃圾”是指他们现在的“外形”。

  以外形来说,唐宝牛就像一堆“大垃圾”,伥炭则像一堆“小垃圾”。

  因为唐宝牛的块头较大。

  可能也因是这个缘故,两人手腕、脚踝都铐上了铁链,垂着铅球,但唐宝牛的脖子上,还加了一铁。

  铁重七十巨斤,若非唐宝牛,别人恐怕连走都走不动了。

  张炭之所以不必套,也许是因为他比唐宝年不具威胁性之外,他的确已被“修理”得“不似人形”。

  目囗唐宝牛着张炭,了半晌,才透出一囗气,道:“没想到我们两个,今晚都变成了垃圾。”

  “你比较像,”张炭居然仍能开玩笑:唐宝牛本来以为他还能说话已属奇迹,“你又具又脏,比我像垃圾。”

  “我还以为你已快不久于人世,”唐宝牛讶然道:“没想到你已死了七八成但那张囗还生龙活虎。”

  “对,我一向都是“舌在故我在的。舌在人在、舌断人亡。你没发现刚才那个痨病表一说要割我舌梗,我就不说话了吗?”张炭说,“没有了舌头,怎么活?我有个结义兄弟张叹,便是少了舌根,我可不想像他那样子活着:”唐宝牛点头道:“我明白了。”

  张炭问:“你又明白了什么?”

  唐宝牛道:“好人一向都不长命,像你这种无情无义、无法无天、自私自利、自大自负的东西,只怕一时三刻都死不去。”

  “你说对了,所以,你死了我都没死。”张炭笑道,“我还等着替你发丧呢:你没听说过吗?有一种人,平时很脆弱,动辄呼天抢地,但活得比许多强人都更有轫牲、更加长寿@”唐宝牛怪眼一翻道:“我们身在此地,处于此际,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么?”

  “谈情说爱?”张炭杨着他那条被烙去半的眉毛,歪着扭伤的脖子:“我们?”

  唐宝牛道:“我们比谈情说爱还不如,我们正在等死,在讨论谁先死。”

  张炭苦笑道:“不谈这些谈什么?难道说逃亡?你以为被关在这还能逃出去?”

  这时,两个巡逻的狱卒走过,一个粗眉横眼,伸腿进来就往张炭背部一脚,一面怒骂道:“死趵种:谈什么逃亡,看我死你:”他还没缩同脚,唐宝牛已大吼一声,扑了过去,因行动不便,受伤不轻,手脚上铐又太重,无法扣拿对方,只全身大力的压了下去,只听格勒一声,那狱卒的腿敢情是折了。

  狱卒痛得哇哇大喊。

  另外一个晏眼麻皮的狱卒,连忙把水火棍掷进年来,往唐宝牛头上、背上使劲的打,张炭手脚并施,扑抓住摈子,大叫:“两位大爷,饶了我们吧:”狱卒打了一会,才告气消,叱道:“还不放手,讨打么?”

  张炭连忙停手,那狱卒趁势把棍首一溯,在张炭胸囗顶了一下,张炭只觉胸囗发闷,喉头发甜,几吐出一囗鲜血来。

  唐宝牛一见,吼着又要上前,那麻皮狱卒连忙收棍退后,隔着铁牢,唐宝牛也无用武之地,那麻脸狱卒恨恨地道:“看你爷爷日后怎么收拾你:”这时候,喧噪早吸引了几名狱卒,都过来把原先那名粗眉横目而被唐宝牛折伤了脚的狱卒拖走,一个牢头过来劝那名麻子狱卒道:“猪皮蛋,算了罢,这两人还是朱老总要提审的人哩,待任大爷审得他只剩皮肉:你再把他们连皮带骨哽下肚,也没人管了:”说着就把他拉走了,狱卒们对二人加倍戒备,在远处虎视。

  唐宝年经这一折腾,也累得气喘吁吁;在刚才与狱卒纠缠的时候,其他牢的囚犯也引起一阵骚动,现在都平息下来了。

  张炭倒有兴致,用手上的铁铐轻打着石壁,一名刨牙的狱卒尢起火起来,抄哨棍就要进来毒打,那猥琐的牢头却止住了他:“由他们去吧:挨拷完了,自有你止痒的。”

  张炭这样有一下、没一下的着,唐宝牛可忍无可忍了,骂道:“死鬼子:丧乐呀?

  你要死,就拿头克去,别吵烦了老子,也要你好看:”张炭笑了一笑,摸着脖子的伤处,低声道:“听:”唐宝牛也没听见,只听到隔几室的囚犯铐轧轧和低声呻吟。

  “听?”唐宝牛低孔道,“听个屁:”张炭噤声道:“别囔:你没听清楚么?”

  唐宝牛儿他能有其事的样子,也只好倾耳细听,才发觉也有敲打石墙的声音。

  他冷道:“见鬼了:发疯也会传染!”

  张炭道:“你可知道我刚才的说话一直都在胡扯一道,言不及义的理由么?”

  唐宝年不情不愿地答:“你说话一向如此:”“废话:那是因为刚才有人在隔壁四室偷听咱们说话。”

  “你怎会知道:“唐宝牛将信将疑。

  “因为人偷听的时候,如果内力不高,必定耳贴墙壁,屏息细聆,就像你刚刚那样。”

  “这样又怎样:你听得出来有人偷听不成?”

  “可是,耳紧贴墙,血液流动的声音,血脉震动的声音,同样也透过墙壁,传了过来……”

  “难怪你对那痨病表的耳朵那么有兴趣,”唐宝牛依然不服气,“原来你对耳朵素有研究。”

  张炭不理他说的。“一个人屏息之时,呼息法自然与常人不同,只要仔细分辨,很容易便能辨别得出来。”

  唐宝牛道:“现在还有没有人偷听?”

  “经过刚才这一闹,他们都以为我们胡说八道,现在又被揍得七八素的,就算能说得山话,也准像狗嘴长不出象牙来。”

  “你是狗嘴,我是象牙。”

  “对,你还有象鼻哪,反正认不认随你,不过,他们倒把人暂时撤掉了,不然,怎么刚才那么一纠缠,就跑出那聩多名狱卒来:”“难怪,原后是从隔壁牢钻出来的:朱胖子这么做是意思?”

  “他可没意思。”。

  “他无缘无故的把我们抓来这儿,平白毒打了一顿,还说没有意思!?”

  .“他可没毒打我们,动手的只是任劳。任劳在刑捕班可没有司职。”

  “那算什么?”

  “至少他可以脱罪,矢囗否认,不关他的事。他把我们抓起来,看来至少有三个目的。”

  “什么目的?”唐宝牛这回可兴味盎然了。

  “第一、他想凭藉我们,知道更多一些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的事。”

  “呸:他想知道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的事,不会去问雷损和苏梦枕么!”

  “嘿,雷损和苏梦枕可会回答么!”

  “那他也可以随便抓几个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的人来问呀:”“抓不相干的喽罗,可都问不着。要抓重要角色,雷损和苏梦枕一定会有所警惕、有所行幼,仃知道,金风雨楼与六分半堂跟朝廷都有挂钓,朱月明这样做,划得来吗?”

  “要不是朝廷的意旨,朱月明又何需冒这趟浑水,去起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的底?”说得好一、看来,朱月明有他的打算。”

  “说不定,是那个什么方小侯爷下的命令。”

  “这倒不会。力应看看来也跟这件事有关,但不见得就与失月明同路,不然,他们就不会在酒馆苞孟空空等人有所争持。”

  “嘿嘿。”

  “嘿嘿是什么意思。”

  “嘿嘿有两个意思。”

  “那两个?”

  “第一个嘿是现在外面还是黑天暗地的意思。”

  “第二个呢?”

  “就是人心隔肚皮,黑得很的意思。”

  “你说的是谁?”

  “这还有谁?”

  “你说我?”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我是张炭,一向皮黑心不黑。”

  “你心不黑?把朋友当猪当牛般贾出去还不知道的还算不上黑?”

  “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你才没意思:几时跟孟空空、彭尖、习炼天这一些耍刀的宝贝哥们结拜起来了!

  像老子这等人物居然才当老四!哼!”

  张炭笑得脖子都痛了。

  唐宝牛几立即就要翻脸。“我管你有几个耍刀子的结义兄弟,你再笑,信不信我把你门牙都拆下来镶到眉毛上去!?”

  “你请便。不过,刚才在酒馆,我为了让他们鬼打鬼,才叫出那么几个名目,你这位四肢发达的,居然听了就信,哎呀真是……”

  唐宝牛窘红了脸。“那班在茅房外暗算老子的叉是谁?”

  “你问我、我问谁?”

  “那他们抓我和你来问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事,也问不出道理来呀一。”

  “可是如果朱月明要知道的是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跟桃花社及五大寇的关系,抓我们就很有道理了。”

  “我们五大侠跟金风细雨有毕葛?”

  “我们桃花社与六分半堂也没有牵连“不过,朱月明可不是这样想法。”

  “所以他就把我们抓来这?”

  “我心的是他们不只是把我们抓来这。”张炭眼有郁色。

  “你的意思是说,要把其他的人也引来……?”

  “或者可以用你我来威吓我们的兄弟。”

  “他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你问我?”

  “我问谁!”唐宝牛抢着说,“这就是他们把我和你抓起来的第二个目的?”

  “敢情是。”

  “第三个目的呢?”

  “他一定有第三个目的。”

  “什么目的?”

  “我……现在还没有想到。”

  “你……!你又说有三个目的?!”

  “是呀:只不过有一个目的还未会想出来罢了。反正,多说一两个也右无备患呀!”

  那击墙声依然断断续续,张炭两手铁链忽在唐宝牛的头上敲了几下,发出岗琅的响声。唐宝牛怒道:“你又要讨打?”

  张炭低声道:“你这还没发现?”

  唐宝牛诧道:“发现什么?”

  张炭的样子冲动得像要跳起来,对唐宝牛戟指大骂,但其实所说的话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咱们假装是在骂架,彼此恶言恶语,但说的是正经事儿,这就比较不受人注意。”唐宝牛本就坐得高大威猛、凶神恶煞,装腔作势本亦是他所长,两人看来真是像在争执、吵架。

  “那敌击声是暗号。”张炭一面说,一面装得好像很激愤的样子,“在牢,一定有同道中人,按照江湖规矩,他们理应要做营救工作。”

  “你是说他们会救你?”

  “至少他们会设法。”

  “他们要是能救人,为何不先救自己丨。”

  “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行规,每一帮有每一帮的帮规,每一家有每一家的家法,每一门有每一门的门禁。他们进来这,就不一定能够自救,但不等于说他们全没了势力。事实上,在监牢,也立山开寨,有时侯一座牢,有十几个大阿哥哩!”

  “他们为妄救你?”

  “因为我大。”

  “你……大?”

  “我辈份大。”

  “在江湖上,你的辈份……”

  “很高。日后他们出来,需要我照应,而且,盗亦有道,这些人特别讲义气,江湖救急,他们比谁都热心。”

  “所以那暗号是诉你”“不,是问我。”

  “问你什么?”

  “问我走不走?”

  “走,怎么不走!”

  “这可不一定。”

  “为什么?

  “可不止是犯人那帮人问我,刚才那些狱卒中,也有我们的朋友,我也跟他打了手势。”

  “谁怪你刚才那个窝囊样子……原来在唱戏!”

  “没想到我们被关进来的事,会传得这么快,朱月明也始料非及。”

  “谁传的?那个天下第七?还是你那至个大哥二哥三哥?”

  “都不是。”张炭说,“酒馆的老店主和小伙计。”

  “:“唐宝牛叫道,“那两个怕得要死的人!”

  “怕?一个人怕,怎么会外表怕得要死,但眼瞳如常,既不放大也不收缩呢?”张炭又摸抚着伤脖道,“他们两人,一老一少,在江湖上从来只有人怕他们,他们从不怕人,也不必怕任何人。”

  “那好极了,”唐宝牛奋亢地道,“那就叫他们助我们逃出这鬼地方吧:“他好高兴的道:“没想到,认识你这种一无是处的朋友,到如今养兵千日、用在一朝,居然还有这点小用,喂,这可是你报答我一向对你照顾有加的时候了。走吧!”

  “走?怎说H你还不想走哪?”

  “不是不想走,而是不能这样就走。”

  这次唐宝牛是真的跳起来要破囗大骂了:“你不想这样走?难道要八人大轿吹吹打打你才愿走不成?”

  “不是,我只是不想连累别人。”张炭苦恼地道:“我这样走掉,会连累朋友的。”

  唐宝牛看着他,好像看到了一个在大白天突然冒出来的鬼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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