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计就是发财:“唐宝牛喝到第三的时候,眼睛已经有点发了直,舌头也大了起来,“待发了大财,我就可以做我要做的事“你到底想做什么事情?”张炭已喝了十六碗,脸不红、气不喘,他饮酒要比喝茶还顺畅,但算来还是要比吃饭慢上一些。
“我需要一个如花似玉,有闭月羞花之貌的老婆,”唐宝牛眼里充满了幻想,“我要出名,成大名,让人人一听我唐宝牛,都怕了我,都吓退三步……”
“你要做到这点,不必要等到发财。”
“哦?”
“你只要去买一把刀就够了。”
“买刀干啥?”
“你只要在心里不高兴的时候,有人敢笑,你就别管认不认识,一刀割下他的瓢子,如果在你心中高兴的时候,有人胆敢哭丧着脸,你就一刀劈下他的脑袋,有闲之余,还可以挺。刀去抢个貌若天仙的美人兄回来,这样一来,只要半年功夫,只要你还能活着,包管教你名震天下。”
“呸?我要行侠仗义,这种恶霸行迳,怎适合我的作为!”
“那你还想要干什么?”
“我刚才说过了,我要成名,我要娶个漂漂亮亮的老婆,我要住得舒舒服服,过得快快乐乐,我还要一身武艺,比沈老大、苏楼主、王老石、白阿飞的武功都高,我还要人人都佩服我,侠名震天下,方恨少见着我便后悔当年为何不早些巴结我……”
“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么?”唐宝牛诧问。
“你的愿望,说难不难,说易不易,但跟发财都全无关系;如果你有能力去做,现在就可以做到。”张炭道:“发财只可以让人活得舒服一些,或许还可以要到几佴外表美貌里面草包的老婆,还有一些趋炎附势的小人奉承讨好你,但要打败苏梦忱那额枭,要沈虎禅这等人杰佩服你,可全起不了作用。其实,一个人只要心里舒服:量才道性,不管住哪里,怎么过也都一样舒服。”
唐宝牛想了想,顿时豪笑道:“好,既然银子买不到这些,我还要那么多钱夹干什縻!”其实知足常乐,只要明白这个道理,人人都可以富甲天下。”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想要做的事,不一定要等到发达才能做,而且还要先干了了有可扛发达,可惜这道理到现在道是有很多人想不明白。”
说罢又去叫了一坛子高粱,边向张炭敬酒。张炭仰脖子一口乾完,唐宝牛却只呷上一小口。
张炭初不为意,后来还是发现了。
于是他问:“怎么你喝起酒来,就像蚂蚁饮水?”
“什么蚂蚁饮水?”唐宝牛听不懂。
“少啊!”
“因为我不会喝酒。”
张炭登时大笑,狂笑。
“笑什么?”唐宝牛颇感不满,他知道张炭是在笑他。
“我看你牛高马大,威武非凡,以为你有海量,原来竟如此喝不得酒,可笑,可笑!
“有什么可笑的?一个高大威猛的人,不见得就能;一个小精悍的人,不见得就不能饮。”唐宝牛大眼一翻,道,“正如高壮雄豪的人,可能心底善良;但矮小温和的人,也有可能心存恶毒,反之亦然。以身形论心性、好恶,那是白痴才干的事。”
“所以能喝酒的未必是真豪气,不善饮的未必非大勇。”
“同理,能饮的不见得就是好汉,不擅饮的也不见非好汉。”
“你的意思是说:喝酒归喝酒,好汉归好汉。”
“酒是酒,人是人,有人以酒许人,正如以文论人,都是狗屁不通的事。”
“你既不能饮,又要叫酒?”
“我不善饮,你却能饮。”
“所以你买酒,我喝酒?”
“对;我且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说。”
“我平生不喜请人喝酒,酒能乱性,一些自以为好酒量的人,不醉时已不说人话,醉了后说话一如放屁,所以我不请人饮酒……你是例外。”
“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说,我听。”
“我今晚才第一次喝那么多的酒。”
“哦?”
“因为我看不起的人请酒,我不喝;看不起我的人,自然不会请我喝酒。要我自己买酒,我宁愿花银子买饭吃;而我的好友们,都不嗜喝酒。”
“那今晚你是在赏面给我了?”
“这话倒也不假。”
“看不出你个子小小,酒量却好。”
“我自己原先不知道,现在看来倒是事实。”
“所以我负责劝酒,你负责饮酒。”
“如果你有心请我多喝点,为何不叫点下酒的东西?”
“好,你要叫什么下酒?”
“饭,当然是热辣辣香喷喷白雪云的饭。”
“好,没问题,我叫饭,给你下酒,但只要你多赏我一个脸。”
“要我多喝一窿?”
“非也。我只想多知道一件事情。”
“果然,”张炭一笑道,“你这人好奇心志重,不问个水落石出不死心。”
“我这叫不到黄河心不死,”唐宝牛搔搔耳颊笑道,“你跟那个雷纯是怎么认识的?”
“告诉你也无妨,”张炭又一口吞掉一杯酒,唐宝牛为了要听人的故事,忙着殷勤为他倒酒,“你有没有听过“桃花社”的“七道旋风”?”
“是不是长安城里,由赖笑娥统御的朱大块、张叹、“刀下留头”等六人所组成的“七道旋风”?”
“便是。”张炭道:“你总算还有无见识。”
“我的优点很多,”唐宝牛笑嘻嘻的道,“你大可慢慢发掘。”
“七道旋风里,我也是其中一个。”张炭酒兴上了,话说得更起劲了,“我跟赖大姊等生死义结、清同手足”“对了,就像我和沈虎禅沈大哥及方恨少一样。”唐宝牛插嘴说。
“有一年元宵节,“杀手员外”曾在长安城花灯会上暗算方振眉,可是功败垂成,你可有听闻?”
“有。那是轰动天下的大事,我怎会不知?”唐宝牛眼睛发着亮,“方振眉是萧秋水之后最教人注目的大侠,杀手员外是“舟子杀手”张恨守之后最有名的杀手,幸好他杀不着方振眉……”
“他也杀不了方振眉。”张炭道,“所以他迁怒于赖大姊。”
“他要杀赖笑娥?”唐宝牛惊问。
“有我们在,他也杀不了赖大姊,”张炭叹道,“所以他一气之下,盗了一册赖大姊的星象真监秘本,一路逃到庐山去。”
“嘿,”唐宝牛眉毛一斩道,“教他得手了,你们也真差劲。”
“故此我也一路追到庐山去。”
“就你一人?你那干结义弟兄呢?”
“他们走不开,”张炭道,“因为城里忽然来了一个极厉害的神秘人物。”
“是谁?”唐宝牛奇道:“有什么人要比“员外”更厉害?”
“我们也不知道他是谁,迄今尚不知他是敌是友,”张炭道,“只知道他又高又瘦,脸白森寒,背上掮了个又旧又的包袱,任何人跟踪他,都撮不上,俟跟他动手,都胸口一个血洞,不曾有半个活着的……”
“好厉害,”唐宝牛顿时叫道,“他是谁?”
“你没听我先前说了吗?我们也不知道。”张炭也叫道,“所以,张叹、“刀下留头”朱大块、齐相好等弟兄才留下来陪赖大姊,驻守长安城,我独个儿去抓“杀手员外”。”“你一个人,对付得来吗?”唐宝牛斜睨了他老半天,“我要是你的兄弟,也不会放心你一个人去。”
“说句实话,”张炭苦笑道,“我想独力干点扬名的事儿,是偷出去的,赖大姊等事先并不知情。”
“好极了!唐宝牛拊掌道,“我也常做这种事,沈大哥时常给我气得耳朵都歪了。”
“可是我这一来,差点没送了性命!”
“性命送掉不妨,人怎可不做好玩的事?”唐宝牛这次自动喝三“大”口,“你我同一性情,当浮三大白。”
张炭一口把碗中酒乾尽。“我追踪杀手员外,到了庐山,眼看逼近他时,他却失去了琮影,我知道他已发现了我,要来杀我了……”
“所以你准备跟他拚了?”
“不,我逃。”
“什么?”唐宝牛又叫了起来。
“我一逃,他才会以为我怕他,他立刻追杀我,这一现身,我们才能激战起来。”
“杀手员外身上有至十六种兵器,每一种都是用来对付有不同特长的敌手,你……
怎敌得过他?”
“我敌不过。”张炭道,“所以我一上来,就偷走了他身上的至十六种武器。”
“对,打,你不行,偷,你是行的,”唐宝牛瞪着眼道,“不然你怎么偷得了我怀里的手绢。”
张炭只横了他一眼,迳自说下去:“可是,纵没有了武器,我还是敌不过员外。眼看就要丧在员外的手下,忽听松石间一个女子的声音道:“老五,凭你身手,要独战这死人员外,还差一截呢,大姊说的,你不相信,现在自己吃着亏了。”
“暧,你的赖大姊来了不成?”
“我登时一怔,员外也吃了一惊,提防起来,却闻一个男子悄声的道:“大姊,咱们何不一起做了他?”只听原先的女音如银铃般笑了起来:“他要莽撞,让他吃热小亏也好,方公子片刻就到,到时候看员外还怎么杀人?”张炭坠入了回忆之中,“你知道,杀人员外吃过方振眉的亏,而今一听赖大姊和兄弟们来了,方公子马上就到,心中一慌,那敢勾留,立即夺路而逃”“你居然给他逃了么?”
“我即以反反神功,击了他一掌;”张炭道,“他伤得很是不轻。”
“不过仍是逃了,是么?”
“逃了,我当时也受了重伤,追不上。”“你那个赖大姊是怎么搞的?”
“因为来的根本不是赖大姊,”张炭摇头笑道,“那女子的笑声也很好听,但比起赖大姊来,还是差了点,我一听,便知道不是真的大姊,所以知道那女子只是要用话扰乱员外的心,我便蓄力反击,一掌伤了他,让他胆丧而逃……”
“来的不是赖笑娥……”唐宝牛灵机一动,拍着大腿道,“一定是你姊姊:”“啐:“张炭没好气的道:“我没有姊姊。”
“那……”唐宝牛试探着道:“敢情是你的妹妹?”
“:“张炭白了他一眼,“我妹妹胖得像头大象,外号大肥獭,她上得了庐山来,除非庐山高不过一匹马。”
“那么……”唐宝牛苦思半天,终于恍然道:“一定是雷纯:”“聪明:“张炭恨恨地道。
“她是开封府六分半堂缌堂主雷损的独生女儿,再说,她不久之后就要嫁了,”唐宝牛居然细心起来,“她到庐山干?”
“她是逃出来的。”
“逃出来的?”唐宝牛的眼珠又几乎跳出眼眶之外。
“她一向都甚有志气,以前在六分半堂,曾是雷损的臂助,但雷损而今信重狄飞惊与雷媚,与金风细雨楼哄得如火如荼,她活在两块巨石之间,如受烈火寒冰煎熬,又苦无武功,无能为力。雷损要把她嫁给苏梦枕,用意是伏下一记杀着,控制金风细雨楼,雷姑娘只觉苦恼,便偷偷的溜了出来,以她的聪明智慧,摆脱了追踪的人……”张炭说到这里,不禁长叹了一声:“这天她到庐山游玩,刚好逄着我遇危,他一见我和员外的武功,便知道我们的身分,联想起员外曾在花会上杀方振眉而功败垂成一事,她即以一人装成赖大姊和弟兄们数人的声音,来吓退员外…“雷纯会扮作几种声调么?”唐宝牛讶异地道,“包括男声?”
“她外柔内刚,是个很有本领的女孩子;”张炭欣佩地道,“可她的身体太羸弱。”
他顿了一顿,又道:“不过,其实员外也挺狡猾的,他没有走远,又倒了回来。”
唐宝牛跌足道:“这可糟了。”
“幸好雷姑娘一现身来,就对我以最快的时间说了几句话,这几句就是杀手员外武功的弱点,俟他一回来发难,我就以猝不及防的一轮急玟,在他应对失措之际,又重创了他,这一下,员外可真的吃了大亏,不过,他仍死心不息,沿路上伏击我们。”张炭道,“我的偷术,跟打人的出手完全不一样。打击敌手,出手越狠、勇、猛越好,要求力大劲沈,偷术则完全不一样,讲究轻、巧、技法与快速,越是微波不兴、纤尘不扬越好;故能打倒对手,跟是不是能偷着别人身上的东西,绝对是两回事。”
“所以能取得到那人的事物,不见得也能打倒对方;”唐宝牛这次作了个聪明的总结,“所以你不是我的对手。”
张炭不去理他。“那时侯我不知道雷姑娘是六分半堂总堂主的掌上明珠,我还以为她武功高强,深藏不露,后来才知道,她完全不会武功,但却智能天纵,对武功博识强记,对各家各派武功都很了然。她及时让我开了窍,以几招高深的盗技,吓退了员外。”他喟然道,“故此,一路上,着似是我保护雷姑娘,其实,没有她,我早就命丧在杀人员外手上了。每次员外在什么地方设下埋伏、用什么诡计来喑我们,雷姑娘都能事先算中,或安然妲避,或授计于我准确反击,使杀人员外,每次都落空而退。她还提醒我运用“八大江湖术口,使得一路上各路好汉,挺身相,这才逃得过员外的追杀。”
唐宝牛倒有些不信了:“她有这么厉害?”
“这一路上,我们在“愁予亭”中结义,咱们一男一女,在江湖上行走,不结拜为兄妹,总有不便。”张炭把这一段草草略过,“我带她回到长安,赖大姊也很喜欢她,也收她为七妹子……”
唐宝牛忽问:“你们原先不是有一位七妹叫做小雪衣吗?怎么……?”
““桃花社的“七道旋风,原本是赖笑娥大姊、朱大块儿、“刀下留头、张叹、我、齐相好和小雪衣,可是,小雪衣曾失踪了一段时期,人人都叫惯了“七妹子”,雷姑娘来了,大家惦着小雪衣,不意也叫她七妹子起来了。”
唐宝牛又问:“那她还为何要回到开封府来?”
“她怎放得下心这儿?”张炭道,“再说,六分半堂的人也找上了桃花社,同赖大姊要人,要是雷姑娘想留,那还有得说的,但雷姑娘地想回来……”
“所以你就陪她同来了。”唐宝牛哈哈笑道,“这次可是你护送看她回来了。”
“不是,张炭像是在自我嘲笑的道,“她也是偷偷出来的,只告诉了赖大姊,到了中途,又给六分半堂的人截着了,派了一大堆婢仆老妈子的跟着她……我……我是到开封府找她的。”
唐宝牛张大了口,“你……你不是要告诉我,你也是从“桃花社”出来的罢?”
张炭又在大口喝酒。
唐宝牛本来想调侃几句,忽然间,他想到了温柔。
然后,他想通了。
他明白了一些事情,只咕哝了一句:“这年头,溜家的人倒特别多……”便没有再说什么,也在默默的喝酒。
张炭吞一大碗,他才喝一大口。
在他而言,已经算是尽情的喝了。
数字上的量,或大或小,或多或寡,因人而异,例如在富人眼中的一两银子,比值屁都不如,落在穷人手上,则不惜为它头穿额裂了。
在这样一个昏幕,外面下着连绵的雨。这时候的雨,时来时收,又似永远没有完结。
在这雨声淅沥的酒馆子里,唐宝牛却有与张炭一般的心情。
俟张炭的故事告一段落,便轮到唐宝牛诉说自己认识温柔的经过……
他们各自有骄人的往昔,那就像好汉敞着胸瞠让刀客骓刻流血的痕迹,有他们不惜抛头颅、热血的生死之交,当然,也有他们心坎底里梦魂牵系的人儿……
“这雨,几时才会停呢?”
“金风纲雨楼和六分半堂的仗打完了,而已下成了雪罢?”
“我们把酒带出去,淋着雨喝。”
“好:我们且把雨水送酒喝。”
“小张,我们这就散步去……”
“,雨中步?跟你?”
“跟我又怎样?难道你有别的选择?”
“对,有就不跟你了。”
“你这人,现实、冷酷、无情、无义……
“好啦,别骂了,白天还没骂够么?”
“够了,够了,酒倒没有喝够……”
“那我们就提出到外面喝,看我们在雨中,能见到什么?”
“你真蠢:“唐宝牛不知打何时起,也喜欢学温柔一样,常骂人蠢、笨,“雨中见到的当然是而….…”
“对,雨中见到的,这不是而是什么……”张炭笑得几乎在雨中摔一跤。但就算是在他们醉后的梦里,也难以梦到他们不久之后,在雨里所看到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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