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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单云双烛三厅四山

  

  殷乘风、铁手、息大娘、赫连春水、喜来锦、唐肯、勇成、十一郎与龚翠环等,在“秘岩洞”里躲着避难,一避就避了十五天。

  这十五天里,外面风声鹤映,到处听说有官兵在排搜这一股“悍匪”,但毕竟搜不到“秘岩洞”来。

  除了“天弃四叟”及几名亲信之外,谁也不知道在易水之滨的风化岩丛里,会有这么一个隐秘、深遂而沓杂的天然洞穴。

  其实也不止是一个洞穴,“秘岩洞”是由十几个天然洞穴连接在一起而形成的,其中有几个洞壁,是经开凿掘通的,甚至炸开山壁,将几个洞穴连接起来,在昔年以作巢穴用,足可对抗官兵剿歼,而今却成了“连云寨”、“毁诺城”“青天寨”、“赫连将军府”,还有高鸡血、韦鸭毛的部属、思恩镇衙差、神威镖局的镖头避难之所。

  除了这一群原本已聚在一起的人手之外,意外的又聚合了十几个“连云寨”的子弟。

  这十几名“连云寨”弟子,有的是从死里逃生,隐姓埋名,流落江湖,有的是虚与委蛇、假意屈从,但趁顾惜朝狼狈于奔扑追杀戚少商之际,趁机起哄,不单暗下逃离连云寨的军伍,还私下放走了不少誓不肯降、饱受折磨的同僚,三五成伙,聚伙成群,就是不肯与官兵及原惜朝同流合污。

  其中五队人马,闻说“毁诺城”不记前隙,收纳了“连云寨”的残兵、而“江南雷门”的人又戮力相助,正大喜过忙,有意投奔,不料又闻“毁诺城”被攻陷,连雷门的人也伤亡殆尽,但得赫连将军后人鼎力相助,以及绿林道上的“鸡血鸭毛”的仗义赶援,一众人等逃入易水苍寒的“青天寨”去。

  连云寨的忠心弟子又想过去投奔,但旋即又闻南寨被官兵所破,息大娘等强渡易水,不知所踪,官兵更召集兵马,全力搜捕。这样一波三折,许多本有雄心壮志,誓死追随戚寨主效命的热血好汉们,心里热血已冷却大半,其中一队人马打消念头,自立山头,两队人马按兵不动,先观察形势再说,只剩下两队兵马,知道情势危急,便也渡易水四处明查暗访,留下暗记,希望能助旧故一臂之力。

  “天弃四叟”原本也是聚啸为盗,跟“连云寨”老当家劳穴光原有交往,连云寨旧将赴海府打探,吴双烛心热,一面张罗留住来人,一面暗遣人去把息大娘及一些连云寨劫后余生的残众叫来,这一来,大家喜相逢,一起回到“秘岩洞”共商大计。

  同一种情形下,“毁诺城”之劫里逃得性命的女弟子们,也和息大娘重聚于“秘岩洞”内。

  群侠在岩洞里,自不敢胡乱出来走动,只在岩洞四周坚密把守,而粮食方面,由吴双烛全面接应,至于水源方面,因易水暗流的地下水道流过岩洞的一处洼地,故绝不需多费周章。

  所以群侠安份守己,忍苦养伤,平平安安的住了一十五天。

  十五天以后呢?

  人生里有许多事是常事与愿违的。

  当你企求平安的时候,必定得不到平安,所以才会特别希望平安:只要人能平安,一切功名利禄,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可是,当你获得平安的时候,又会觉得仅仅“平安”是何等枯燥乏味,甚至要祈求大风大浪,要往富贵功名的千丈波涛万重浪里闯,仿佛这才叫做过瘾,这才算是人生。

  人生就是这么矛盾。

  当你祈求那件事物时,你必定还没有那样东西,或已经失去了它。

  也许人生只是一个大矛盾,交织着许许多多的小矛盾。

  海托山也有矛盾。

  他心里既想帮助这一群“亡命之徒”,但又怕招祸于朝廷。

  可是,他有欠赫连乐吾的恩情,理当感恩图报,何况,以武林同道之义,他更不能对这一群前来“投靠托庇”的人置之不理。

  不过他更不想与蔡京、傅宗书派系为敌。

  他可是左右营难,傍惶无计之下,只好见一步走一步。

  赫连春水也未尝没有矛盾。

  他知道自己这一干人非要暂时受庇于海托山不可,但是,他也亟不欲连累“天弃四叟”。

  ——外面搜寻得正是如火如茶,如果贸然离开,只有更糟。

  所以赫连春水也只好暂时按兵不动。

  他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报答“鬼王手神叟”。

  虽然他也心里明白,这“有朝一日”,是非常渺茫的,因为他现在不仅是与黄金鳞为敌、与顾惜朝为敌、与文张为敌,还与丞相为敌,与皇上为敌,甚至与自己父亲为敌!

  ——这后果是不堪想像的。

  赫连春水不忘把自己心中的谢意说出来,海托山忙请他“些许小事,同道中人理所当为,不必挂齿”,但另一方面也详加探询,究竟朝中局势如何?这件事最终如何解决?可有人调解此事?

  那是在第十六日头上,赫连春水与铁手乔装打扮后出洞,到海府去会合吴双烛,运粮回“秘岩洞”时,跟海托山叙谈了起来。

  赫连春水和铁手大都照实回答。

  他们不是不知遮瞒,而是不想欺骗朋友。

  ——欺骗一个真正诚心帮忙自己的朋友,是一件相当无耻的事。

  有些时候,朋友明知你欺骗了他,但仍容让你、忍让你、不忍揭破你,但你却沾沾自喜、自以为聪明得能双手遮天,这是何等难堪的事。

  偏偏人类常常喜欢做这种事。

  铁手与赫连春水当然不愿做这种事。

  以诚见诚。

  以仁待人。

  这是他们一贯处事的原则。

  所以他们自海府并肩走出来的时候,心头都有些沉重,眉头都紧锁不开。

  因为他们察觉海托山神色有点令人不安。

  那样子十足是心事重重、疑虑不安、勉强敷衍、强展笑颜的最好写照。

  海托山处事虽有魄力,用人也有魄力处,但毕竟是老粗,这种掩颜饰容的事,要以老官场和戏子最能胜任,决轮不到他。

  “你觉得怎样?”在走出海府的时候,赫连春水向铁手问道。

  通常这样问的时候,已经是有“觉得怎样”的事情发生了。

  铁手一笑道:“很不高兴。”

  赫连春水奇道:“你?”

  铁手低声道:“这儿岂有我们不高兴的份儿?”

  赫连春水道:“海神叟?”

  铁手沉声道:“巴三爷子。”

  赫连春水“哦”了一声。

  铁手道:“你没见他站在一旁,无论怎样挤出笑容和说客气话,眼中所流露出来的都是很不高兴的神情吗?”

  赫连春水道:“我倒没注意。”

  铁手道:“他们不高兴也是合理,数百名‘逃犯’,一住就是半月,他们为我们担惊受怕,出钱出力,没有理由毫无尤怨的。”

  赫连春水道:“我倒只注意到一个人。”

  铁手道:“谁?”

  赫连春水道:“吴二爷。”

  铁手道:“他?”

  赫连春水道:“真正为我们的事而忙坏了的是他,偏偏他活像应份的事儿,一点不耐烦也看不出来。”他笑了一笑道,“也许只是我看不出来。”

  铁手道:“我也看不出来。”

  赫连春水嘲挪的道:“这件事,我们都看不出来,反而是好事。”

  铁手也微笑道:“所以说,一个人看清楚大多事情,反而不是好事。”

  赫连春水想了想,道:“至少,他自己便很不容易得到快乐。”

  铁手道:“知道大多事情的人也一样。”

  两人说着说着,已行出海府,在大门前,正要翻身上马,忽见一顶轿子,正要在海府门前停下来。

  只见守在门口的管事和家丁,一见这轿子来到,都迎了出去,喜道:“大老爷回来了。”

  “快禀告老爷。”

  “是。”

  铁手和赫连知道是“天弃四叟”里的老大刘单云回来了,正想要和他照面招呼,没料那帘子掀到一半。那掀帘的手突然一顿。

  轿里的人只露出了下半身,穿着灰布白点齐膝半短阔袖衫,脚绑倒滚浪花吞札皮,铁手怔了一怔,那人把手一放,“嗖”的一声,布帘又落了下来。

  只听轿子里的人沉声道:“抬我进去。”

  抬轿的人都为之一怔,但依命把轿子抬进府里去。

  抬轿入府,这种情形当然不甚寻常,更何况轿里是个男子,而不是女眷。

  不但家丁们面面相顾,不知因何这次大老爷要发这么大的脾气,连铁手和赫连春水也莫名其妙,不得要领而去。

  别说铁手与赫连春水不明白,连海托山和巴三奇匆匆出迎的时候,只见一顶轿子升了进来,也都一头雾水,不知刘老大此举何意?

  刘单云的用意很简单。

  他生气。

  他几乎是一把揪住巴三奇,喝问道:“你们有几颗脑袋?竟敢窝藏这几个朝廷要犯!?”

  他不敢去揪海托山,因为论年龄他虽然是老大,但论武功他还不如老四,而且,若论权势他更不能与海老四相提并论。

  所以他才去参加围剿青天寨之役。

  ——在武林中的地位不如人,在海府的实力也逊于人,只想讨回个军功,至少可让人刮目相看!

  ——却没想到自己和军队千辛万苦、追寻不获的“逃犯”,竟有两个出现在自己的地头上!

  刘单云简直要暴跳如雷。

  他虽不甘屈于人后,但对这三名结义多年的老兄弟,还不忍心眼见他们辛苦建立的成果毁于一旦,也成了“黑人”!

  巴三奇吓得手脚乱挥,忙道:“不管我事!是吴老二和四弟的意思。”

  刘单云转首问海托山:“老四,可真是你的主意””

  海托山叹了一口气,道:“我也有逼不得已的苦衷,大哥放手再作计议。”

  刘单云对海托山的话还不敢不听,当下松开了手指,只骂巴三奇道:“你是怎么管事的!我才去了大半月,你怎么不帮四弟分忧解劳、拿拿主意,闹出了这种随时都要满门抄斩的事情来!”

  巴三奇青了面色,只苦着脸分辩道:“我劝了呀,但是……二哥一力主张,要留住这干人啊!”

  刘单云气咻咻的道:“哼,老二,老二懂个什么!”

  海托山见刘单云如此激动,便试探着问:“这桩案子,闹得很大么?究竟可不可以消了?”

  刘单云跺足道:“老四,这些天来你没到外面去,所以不晓得,这是天大案子呢,这些人已大祸临头,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哪!”

  海托山惊疑不定地道:“那么,前些时候,衙道下檄,要我们派干员剿匪,难道……”

  刘单云道:“便是歼灭南寨!”

  海托山吓了一跳:“你跟他们动过手?”

  刘单云道:“连那姓铁的,我也跟他对过了。”

  海托山道:“你进来的时候,跟他们朝过相了?”这句话问得十分凝重,因为刘单云跟铁手既然交过手,万一给铁手等人先行警觉,以为圈套,不顾道义,先行反扑,如不及早布防,就要措手不及了。

  刘单云道:“当然没有,所以我才要坐在轿子里进来。”

  海托山轻吁一口气,道:“这还好些。”

  刘单云道:“可是,大患一日不除,决没有好些的事,而且,如能替傅相爷除此大患,日后自有的是前程。”

  海托山犹豫道:“可是,赫连将军待我们一向不薄啊。”

  巴三奇赶忙替刘单云呼应道:“可是傅相爷更得罪不起啊。”

  海托山迟疑地道:“但诸葛先生的弟子铁二爷也来臂助他们,我们这么做,岂不是与诸葛为敌?”

  刘单云道:“诸葛先生在朝中已日益失势,没有实权,看来也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铁游夏正受朝廷通缉,关于这点,已不必顾虑。”

  海托山道:“可是……”

  刘单云沉声道:“还可是什么?再犹疑不决,只怕官兵把我们也列入捕剿名单上,那时可谁都不能全身保命。”

  海托山目光锐气一盛,决然道:“好——”

  忽听一人厉声道:“不行!”

  人随声到:“以侠义道,咱们决不能趁人之危,作这种不义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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