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手闻言吃了一惊,知道周笑笑又急又惧,正要出言安慰,周笑笑忽似内脏被刀子搠了一下似的,怪叫起来,跃起丈高,落地却站立不稳,栽倒下来。
铁手再看时,周笑笑已口吐白沫。
铁手忙用掌心逼近他的“神道穴”,想以己身的内力修为,替他逼住毒力,无料掌才贴上去,只觉触手如炙,周笑笑体内真气乱流,一时之间,竟无法收摄。
铁手的内力再输进周笑笑体内,周笑笑眼眶立时渗出血来,唇裂紫胀,铁手大吃一惊,暗忖:这暗器怎么这般毒法!
这时忽听轻如柳絮拂地的细响,铁手惶中不乱,抬头只见一个清眉秀目的女子,在月光下,双瞳剪水,眼尾如钩,看着在地上辗转挣扎的周笑笑,脸上也微微发白,正是息大娘。
息大娘道:“官兵已包围大寨,前寨已告攻破,寨主要你速到朝霞堂急议。”却见周笑笑全身打颤,仿佛每一根骨骼都被寒冰切割一般,但双目犹如赤火,牙齿错响,汗流泱背,不住打颤,不禁失声道:“怎么这么个毒法?”
铁手往掉落地上的“刺猖”一指,道:“他发射这枚暗器,反受其害,在手背上刺了一下,就这个样子了。”
息大娘俯身端详一阵,道:“这是蜀中唐门的‘刺猖’,是当年唐门掌刑十九老爷唐铁书的独门暗器,据说流传在江湖上,只有二枚”
铁手伸手往房内近挂衣镜桌旁一指道:“那儿还有一枚。”
息大娘吐舌道:“好家伙,居然身上就带了两枚,也竟然一口气就发了两枚,真个深仇大恨不成!”
周笑笑忽又一声怪吼,巍颤颤的站了起来,以牙齿咬住剑柄,就要往手臂砍落,砍得几砍,手臂鲜血淋漓,无奈毒伤过重,无以发力,就是没法把手砍断。
铁手一手夺过剑来,急问息大娘:“这暗器可有解救之法?”
息大娘摇头道:“仓促间那有解法?”说着要拈手捡起“刺猖”观察,铁手忙提省道:“小心,这东西恶利得很!”他仗着一双苦练三十年的铁掌,才不为这毒物所趁。
息大娘小心谨慎地撕下一片布帛,连着手绢,再拾缀上几片叶子,才轻手软指的,把暗器拈上在月下细看,又凑近一闻,似有淡淡的甜味,只有暗器尖芒上经月色一映,隐有暗青微芒,不禁低声道:“好毒,好毒!”
铁手正要挥剑断臂,以阻毒力蔓延,却见周笑笑颈筋青暴粗胀,一股紫气,笼罩喉骨,当下不顾他乱挣乱颤,撕开他的衣襟一看,只见他胸上已呈现无数血斑,东一块,西一块的,有的巴掌大,有的绿豆小,铁手长叹一声,知已无救,那一剑已砍不下去了。
周笑笑一见铁手的神态,倒是宁定了下来,眼角滚下了两行热泪来,喃喃地道:“我一念之差……一念之差……”声音遂低沉了下去。
铁手正不知要拿什么话来安慰他是好,忽见周笑笑长身暴起,一手向他脸部抓来!
周笑笑在此时此境仍猝起发难,实令铁手始料未及,但铁手伤虽未完全愈合,功力却已恢复了七八成,一侧身便让过了这一招,周笑笑却一沉时,已扣住长剑,和身扑来,快捷犹胜平常!
铁手暗吃一惊,又不愿刺伤周笑笑,唯有撒剑身退。
铁手一退,周笑笑夺剑在手,长笑一声,一剑砍向唐肯!
唐明见他发乾目赤,唇裂龈血,吓得连跳带纵,挥刀乱挡,且战且退!
周笑笑虚砍两三剑,全身突然一搐,顿时全身又抖颤起来。
挨伏在地上的尤知味,更怕是再度落入这班人的手中,见状连忙叫道:“周大侠,周大侠,我的腿上穴道被封,快来解———,
周笑笑狞笑起来,榔哪跄跄的冲将过去,铁手逼近叱道:“不可!”周笑笑回手就是一剑!
这一剑已全无章法,状若疯虎,但便是这样,越发难接,铁手只得闪让一旁。
周笑笑喉咙里怪嘶半声,却听不出他发音,旋身一剑,竟把尤知味半片脑袋砍飞,脑浆、血浆,溅得墙地皆是。
众人齐吃了一惊。
周笑笑挺剑又刺向唐肯。
唐肯胆子再大,也不敢跟这样的疯子交手,扭头就跑,周笑笑茫然四顾,挥剑往息大娘砍去。
息大娘目光如棱,忽一招手,“嗤”地一声,那枚“刺猖”已钉入周笑笑的额上。
周笑笑身子一幌,马上怔住。
铁手叹道:“你——”
息大娘道:“不杀反而痛苦。”
周笑笑脸上出现了一个极其古怪的笑容,剑也掉落地上,正伸手要摸额前,伸及半途,忽咕的一声,栽下地来,身子压在剑上,立时溅出了一道血泉,那血也是褐色的。
铁手小心翼翼的过去,摸摸他的鼻息。息大娘却弯腰把另一枚“刺猖”拾了起来。唐肯犹有余悸,问道:“到底死了没有?”
铁手摇摇头,叹了口气。
息大娘冷然道:“这种人临死还凶性不改,自己朋友也下毒手,没什么好惋惜的,整个青天寨都势必教他累了,他刚才一剑杀了尤知味,不管尤知味的人品如何,他总是因我而死的,我算是替他报了仇了,我们这还是先到朝霞堂聚议罢。”
周笑笑和尤知味的行藏虽被发现,遵致两人恶贯满盈,但周笑笑所伏下的心腹,早已四出行动,加上惠千紫把明桩暗卡全控在手,一上来先杀害了薛丈一,又没有盛朝光主持大局,惠千紫一面暗中剪除对青天寨忠心耿耿的部属,一面率众反扑,大寨迅即被攻了下来。
殷乘风惊觉后,匆促率兵迎战,加上赫连春水、高鸡血二部鼎力臂助,眼看可以收复,但黄金鳞、文张、顾惜朝已统兵攻到。
黄金鳞统领的兵员,早在追斗转战中死伤甚众,但他以奉令剿匪之名,征用沿途府道衙门营弃防军,声势只强不弱。加以文张参与追剿平匪事件,拨入五名帮带三名统带,纠军三千,声势大增。文张又邀一批武林中人,来为他效命,说这是“参聊枚匪”,为“效忠朝廷”以表心迹,很多绿林同道都被他捏有把柄在手,心存畏怯,只好从之,不借对穷途未路的“连云寨”、“毁诺城”、“雷门”、“青天寨”、“赫连府”的人穷追猛打,落井下石。另外一些武林中人,有的是想趁此献功捐官,有的则不敢得罪得势高官,实行敷衍了事。其中高风亮数度托辞镖局有事,须亲往料理主持,但文张一意不肯,加上黄金鳞轻描淡写的表示:铁手已伙同流寇,叛逆朝廷,正已上奏候决,但铁手是“神威镖局”的镖头唐肯所释的,“神威镖局”自是责无旁贷,务要清理此案,否则一概当同匪结党查办,高风亮曾亡命天涯,深受无辜获罹之害,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只好带局中高手随军征伐,不敢有所怨咎。
文张却自有他的打算。
他正是要藉“枚匪平乱”的名目,来收揽这一群江湖中人,为他效命,日后成为巩固自己的势力,在傅相爷面前自有不可取代之功。
黄金鳞更是聪明人,有做官人“见风转舵”、“顺应时势”的习气,稍加相处下,但见文张,意气发舒,升递极快,请奏无不爽利,交往莫非权贵,知道他在朝中甚有倚阴,马上转了脸色,跟文张成了同一鼻孔出气。
这一来,顾惜朝连同一干寨子里人的,更形孤立,他的手下“连云三乱”,也暗自不服,但都不敢形于色。他们合起来是一股军力,但内里实是文张领舒自绣等自成一派,成为主力;黄金鳞表面附和奉谈,暗里跟李福、李慧,结成一脉、保持实力。顾惜朝却与宋乱水、霍乱步、冯乱虎及游天龙,联成一气,虽受排轧,但仍互为奥援;高风亮与勇成及一众武林人物等,也另有打算。
他们本来就对青天寨极为留心,早欲除之而后快,但不想节外生枝,又生恐南寨为顾全武林同道之义,收留叛逆息大娘等,后经探子打探,得悉那一众逃犯,未在拒马沟逗留,自是喜忻,以为可免招惹多一强敌。不料才返出二、三十里,却接获留后布防的信鸽信讯,犯人仍在后方,文张等心中疑虑,再探虚实,知确有人告密,即领大队回扑,跟周笑笑与惠千紫会合。
周笑笑与惠千紫明本要求,虽肯提供钦犯行踪,亦愿代为应合,但要文张、黄金鳞等应承他们“代功抵罪”,赦免前刑,并禀奏他们一个武职官衔,才肯合作,并要画明盖章签据为凭以凭,等种种允诺。
文张老奸巨滑,心知周笑笑和惠千紫案乃“四大名捕”要办,与他无涉,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凭他受傅宗书识重,加上暗权在握的蔡京,也重托于他,跟这两个“卖友求荣”的小毛贼捐个文官武职,又有何难?何况待大功告成,这两人生死握在自己手里,如无可用之处,悔约又如何?于是便一一答应下来。
周笑笑与惠千紫便跟他们禀明情由,布署擘划,准两更天率兵全力攻打青天寨。
待计划安排妥当后,官兵找个僻谷隐蔽起来,周笑笑与惠千紫便回青天寨,分头行事。
周笑笑因贪功而被铁手识破行藏,到头来跟尤知味一同命丧南寨,但惠千紫方面,却依计划行事,攻破了青天寨,纠合大军,杀进南寨总堂。
殷乘风的“青天寨”兵力,虽已远不如昔,亦有近千人之众,不过其中两成不在寨中,一成为周笑笑、惠千紫所杀或已反出南寨,剩下七成,仓皇迎敌,被官兵杀个措手不及,死了二、三百人。
殷乘风还想顽抗,赫连春水与高鸡血见势头不对,忙拉殷乘风退却,殷乘风退入“朝霞堂”时,铁手和息大娘刚到了堂上,他们见殷乘风披发浴血,便知阵前失利。铁手碍于身有官职,不便明目张胆,与官兵鏖战。
赫连春水极力主张:“这种情形,不可恋战,俗语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殷寨主,我看还是撤兵退走的好。”
殷乘风咬牙切齿地道:“岳丈留给我这一片基业,我怎忍心教它毁在我的手里,不行,我再跟官兵拼一拼再说。”
高鸡血急道:“少寨主,这祸事本就是因我们而起的,你想拼命,我们要不想拼,那还是不成?!我们当然也想和狗官拼死!但此时若不退兵,一味死守,敌众我寡,敌优我劣,只怕徒连累寨里一众弟兄丧命,何不保持实力,暂撤大寨,他日一旦能扭转局势,寨主何愁不能再重整旗鼓、重新收拾么!”
殷乘风从来惯听伍彩云的意见,但自妻新丧后,心志颓丧,不曾下过重大决定,多由盛朝光作主。现听赫连春水、高鸡血这般相劝,一时踌躇未决。
息大娘目明心清,道:“殷寨主,你莫要再犹豫了,我想,如果彩云姑娘在生,也会这般做法的。”
此语果然有效。殷乘风神色愕然道:“恨只恨我连这块与彩云生前相聚之地,也保不住!”
于是下令急撤,青天寨一向以牧马为业,当下挑选健马数百匹,连同寨中老弱妇孺,尽皆撤走,留下两百精兵,以强弯利兵,苦守断后。
息大娘、高鸡血、赫连春水因见祸由己出,拖累南寨,全向殷乘风请命,要求截阻追兵。
铁手则道:“断后固然重要,但南寨一众精英、眷属,仍需高手相护、开路。”遂作安排:由铁手作先锋,息大娘随行护眷,高鸡血和赫连春水这两员猛将则拦阻追兵。殷乘风主持大队,强渡易水,沉舟登陆,往八仙台避去。
这一路虞战,连番恶斗了几场,“连云寨”子弟伤亡或遭擒了近半,只余两百余众,直奔八仙台;然而官兵也死伤两百多人,被易水拦断,无舟可渡,徒呼奈何。
黄金鳞即命当地县衙立即造船制筏,准备过江追击,文张乔装打扮,率舒自绣先行渡易水,到了八仙台。
黄金鳞这下可又佩又嫉,心想文张身为权贵,居然敢冒险犯难,直捣黄龙,就凭这点胆识,自己可比不上,于是羡慕之余,更多了一层嫉忌。
文张却也有文张的想法。
他见殷乘风弃车保帅,得存元气渡江,只怕八天十日,难以轻取,唯在战斗中瞥见无情的两名近身仆僮,心想无情、铁手必在附近,因何却一直不出手、不出头、不出面,只要自己擒得住一名剑僮,便可押其返京,交由相爷发落,藉以指证无情参与叛变,残杀官兵,最好还抓到铁手混在匪军内的罪证,一石二乌,除了捉拿戚少商、平匪乱之外,又是一个排除异己、得建殊功的妙计!
文张这下定计,所种下的因,以及所得到的果,机缘巧合,生死变化,连他自己也意想不到!
子午书屋(www.ziwushuw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