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隔着车身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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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宗杭问他:“你怎么在这呢?”
丁玉蝶说:“三姓有急事召唤我呗, 我直接从太原飞格尔木, 然后车子来接的。”
说着拿手拍拍车身, 那意思是:看见没,专车接送,水鬼中的精英才有这待遇。
宗杭知道他是被紧急all过来的, 但易飒不是说“事情告一段落”了吗?理论上,告一段落, 这安排应该取消啊。
离扎营地最近的城市其实是玉树,而非格尔木, 舍近求远, 把他送到格尔木,原来是为了方便接丁玉蝶。
怪不得要分两个酒店安排住宿,就是怕他撞破这事。
宗杭忽然发现,经过这些日子的摔打,他的脑子好使了不少,推理这事, 也不是太难嘛。
丁玉蝶四下去看:“你怎么也在这啊?飒飒呢,你们也被叫来了?”
宗杭含糊了过去, 脑子里迅速盘算着,该怎么瞒过丁玉蝶。
丁玉蝶这人,有损三姓的事是肯定不会做的, 但他很热衷于看人热闹及帮人遮掩情感隐私——当初在鄱阳湖的那条船上,他屁颠屁颠帮他遮掩身份,就是误以为他是易飒藏起来的男朋友。
宗杭说:“是啊, 也因为漂移地窟的事来的,但是,易飒把我给甩了。”
丁玉蝶盯着他看,脸上的表情很古怪。
深入解读的话,是一种幸灾乐祸、隔岸观火、碍于情面想装出同情但未果的复杂表情。
过了会,他从车子那头绕过来,开始发表看法。
“我就知道会这样!飒飒这人,那根本就不是个谈恋爱的人!谁能受得了她那脾气啊。上次在船上看到你,我就奇怪来着,心说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段,肯定是图新鲜玩玩的,绝对长不了!果然!”
洋洋洒洒发表了一通大论之后,丁玉蝶终于意识到失意者是需要安慰的:“那你现在……什么打算啊?”
宗杭耷拉着脑袋:“我知道你要过去,你能不能也把我带过去啊?我还想找找机会,看能不能挽回一下。”
话没说完就叹气,怎么失落怎么来。
丁玉蝶有点迟疑:“车子是够坐,但是漂移地窟的事是个秘密,你是外人……”
宗杭朝他招招手。
丁玉蝶狐疑地凑近:“干嘛?”
宗杭说:“你是不是以为,你是水鬼,所以才能被丁盘岭相中,过来参与漂移地窟的秘密?”
丁玉蝶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不是废话吗?优秀的人才有资格参与机密,他非但是水鬼,还是新一代水鬼中的翘楚,遇到大事,舍他其谁啊。
“其实你就是个备胎,丁盘岭那边,都已经下过一次漂移地窟了,丁碛下去过,我和易飒也下去过,漂移地窟里有什么,我都能跟你说个一清二楚,你信不信?听不听?”
说到这儿,他拿嘴努了努酒店的方向:“换个地方聊?”
丁玉蝶咬牙。
说易飒下去过他也就忍了,毕竟都是水鬼,好男不跟女斗,就当女士优先了。
但丁碛?那个揪散过他小辫子的王八犊子,他凭什么?
丁玉蝶从齿缝里迸出一个字来:“走!”
***
入夜。
分了一半的人去追漂移地窟,营地里显得分外冷清,帐篷里也空了一半,易飒百无聊赖,兽麻的针剂先备好,单等时间点到了就注射,又摸了根烟枝出来,点上了慢慢抽。
帐篷里晕开细细的甜香。
外头传来丁盘岭的声音:“飒飒,在里头吗?”
易飒嗯了一声。
丁盘岭拉开帐篷门,还没见着人,先闻着烟味:“你抽烟啊?”
易飒摸了一根递过来:“不是烟,是烟枝,云南山里产的,对身体没害,要不要试试?”
丁盘岭接过来看。
就是截细细的小红木头,凑近了闻,有形容不出的怪异香味。
“以前没见你抽过。”
易飒说:“谁说的,我常抽,没劲的时候就拿它解闷……”
她忽然不说话了。
以前是常抽,不点上也会放在嘴里嚼,好像不这样就无以打发时光,但最近,好像是没抽过。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是从宗杭到了身边之后,她就有了新的生活重心了:打压他、欺负他、看他练功、指点他、揶揄他、取笑他、慢慢喜欢他……
宗杭的脾气可真好,换了别人,怕是早翻脸了,或者远远避开了去,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但他从没急过眼,至多委委屈屈叹口气,或者拿水鬼招在背后剁她两下。
易飒有点失神。
她应该对宗杭好一点的,但就是这硬邦邦的脾气,从小就学不会什么叫柔软。
丁盘岭把烟枝拢进手心,并没有那个兴致去尝试:“把宗杭送走了,你有什么打算啊?”
“我啊?”易飒把烟枝拈进指间,“留下来呗,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一家三口,父亲、姐姐,还有我自己,基本全折它身上了,不搞清楚,那不是死不瞑目吗,反正现在无牵无挂的,也不愁,也不怕,走一步看一步吧。”
说到这儿,忽然想起正题:“找我有事?盘岭叔,你不是真这么无聊,专门过来等着看我爆血管吧?”
丁盘岭笑了笑:“当然不是,就是来跟你确认一下,既然你承认了你跟宗杭是一样的,那当初鄱阳湖下头的金汤,是你自己进的吧?”
反正都已经露馅了,遮掩也没意义,易飒坦白得很爽快:“没错,我在,宗杭也在,我姐姐其实死在息巢里了,姜骏下的手。宗杭不是三姓的人,祖牌对他作用不大,那些所谓的碎片场面,都是我脑子里闪出来的。”
“那壶口下金汤那次,从下水到你醒过来,是怎么个情形,能说一下吗?我要最准确的细节。”
又是壶口下金汤,丁盘岭是对壶口有什么执念吗?早上送宗杭的时候,他也提过壶口。
见易飒不答,丁盘岭解释:“我在重理整个事件经过,有一些细节很重要,所以务求准确。”
易飒吁了口气,一字一句:“壶口的激流太猛,我又是假水鬼,下水之后,很怕跟丁玉蝶失散,所以提前吩咐宗杭,要死死抱住丁玉蝶的腿,一人……抱一条。”
这场面,想想都觉得滑稽,丁盘岭啼笑皆非。
“谁知道我抱住丁玉蝶的时候,祖牌的力通过他的身体,也影响到我了,我身体被弹开,好在还算幸运,又抱住了宗杭的腿。”
丁盘岭追问:“所以,宗杭醒来的时候,你并不像丁玉蝶那样坐着?”
易飒回想了一下:“宗杭的原话是,他好不容易爬起来,看到我抱着他的腿,而丁玉蝶像蜡像一样,在一边坐着。”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易飒总觉得,自己说完这话的时候,丁盘岭蓦地眼前一亮。
***
七点刚过,前台就打电话过来叫早了。
藏区的位置,这个点,天都还黑着呢,丁玉蝶起床气噌噌的,被子一甩下床穿衣,撞翻一把椅子、两个口杯,才算恢复正常。
宗杭窝在沙发上全程观摩。
丁玉蝶洗漱完毕,拎包下楼,开门前交代他:“我先去餐厅吃饭,会帮你打包的,你等我微信消息,到时候,我掩护你进后车厢。”
宗杭点了点头,为了瞒过司机,只能如此迂回了。
丁玉蝶走了之后,宗杭走到床边坐下,候着时间差不多了,把电话机转向自己,默默念了遍昨晚想好的词之后,拎起话筒拨号。
通了,但没人接。
宗杭耐心地等:这个点,童虹和宗必胜都还没起床,一般会是童虹耐不住,嘟嘟嚷嚷地爬起来,小跑着进客厅。
果然。
有人拎起话筒:“哪位?”
宗杭的眼睛迅速蒙上一层水雾:是童虹的声音,童虹连声音都有点苍老了。
他嗫嚅着叫了声:“妈。”
童虹好像没反应过来,又或许是还没完全清醒,愣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着说了句:“杭杭?”
宗杭说:“是我。”
他握着话筒的手有点抖。
童虹的喘息和声音都急促起来:“杭杭,你还好吗?你在哪啊?”
宗杭吸了吸鼻子,尽量控制情绪:“妈,我挺好的,我没事,原本差点死了,可是有人救了我,还救了我不止一次,所以我现在好端端的。”
童虹有点跟不上他的节奏,什么“差点死了”、“救了”,每一句都炸得人脑子轰轰的,只不住地点头,忽然想起点头了宗杭也看不见,又不住地嗯着声。
“本来,这两天我就该回家的,但是事情还没完,救我的人可能有危险,我想多留几天,看能不能帮上忙,妈,人家帮过我,我也该回报人家,不应该一走了之,是吧?”
童虹说:“是,是,杭杭,这是应该的,救你的人是好人,我们得好好谢谢人家。”
宗杭嗯了一声:“那妈,你和爸爸都保重身体,我过几天就回去。”
他挂电话了。
童虹握着话筒站了好一会儿,看晨光初浸的客厅,看暗褐色端雅的红木家具,看墙上的挂钟。
七点半,天亮了,应该不是梦。
她挂了电话,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卧室,掀开薄被上床,宗必胜也醒了,惺忪着眼睛问她:“谁啊?”
童虹没说话,也没躺下,只是攥紧被子,倚着床靠出神。
宗必胜见没回答,以为无关紧要,闭上了眼想再睡会。
蒙蒙胧胧间,听见童虹叫他:“老宗。”
“嗯?”
“杭杭打电话来了。”
“哦。”
宗必胜把脸埋向枕头,忽然背脊发紧。
杭杭?宗杭?
他腾一下坐起身:“人呢?从哪打的电话?现在在哪?是他本人打的还是冒认的啊?他出什么事了啊?人还好吗?”
童虹被这连珠炮似的问题给搞晕了,半天才回了句:“还好吧。”
天哪,宗必胜真要被她这不温不火的态度给气晕了,一看就知道指望不上她。
打电话,对,电话有来电显,能查到地方!得赶紧查,查来源、查监控、查一切!
宗必胜被子一掀,连鞋都顾不上穿,光脚奔出去了。
童虹还是坐在床上,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喃喃了句:“咱们杭杭还活着呢。”
非但活着,听他说话的语气,比从前没轻没重那样要沉稳多了,说的话也在情在理:别人救了我,我也得回报人家,是吧。
真好,是她的好孩子。
真好,这日子又有奔头了。
***
前方还是没有漂移地窟定位的消息,易飒在穷极无聊中又混了一个白天,消耗了十来根烟枝。
天黑之后不久,听到车声进营地,不多时听到人嚷嚷,说是丁玉蝶来了。
很好,虽然来的是个蛾子脑袋,但有人说话解闷,聊胜于无,易飒正想迎出去,有人过来传话,说是丁盘岭让她去一趟。
不知道又有什么事,易飒满腹狐疑地去了。
到门口时,听到里头传出的声音,模模糊糊竟像是宗杭,易飒吓了一跳,一头钻了进去。
不是,是丁盘岭刚听完电脑上的一段语音,见她进来,丁盘岭招呼她走近:“我刚也让人去叫丁玉蝶了,让他安顿好了就过来一趟,你先听听这个。”
说着揿下重播键。
易飒仔细听。
是宗杭的声音,应该是壶口锁金汤那次平安归来之后,跟丁盘岭他们叙述情况时录的。
“……像个大螺旋的圆筒一样,人在里头又碰又撞,头都晕了。后来是砸到地上的,骨头都要散架了,我好不容易爬起来,看到丁玉蝶在边上坐着,跟蜡像一样,怪瘆人的,易飒也一样……”
语音就在这里停下。
丁盘岭看向易飒:“实际的情况是,丁玉蝶在边上坐着,你抱着宗杭的腿,是吧?”
是啊,怎么连着两天,都持续纠结这一个问题呢?
丁盘岭笑笑:“待会你就明白了……”
话没说完,外头就传来丁玉蝶兴冲冲的声音:“盘岭叔!”
然后一头扎了进来。
***
看见易飒,丁玉蝶有微妙的羡慕嫉妒恨。
宗杭没撒谎,易飒、丁碛他们早就来了,自己居然是第二梯队、替补。
一想到这个,丁玉蝶心里就酸溜溜的。
丁盘岭可不知道他肠子里弯的这许多道道,示意他在桌子对面坐下,然后推过来一张空白的纸、一支笔。
这是干嘛?丁玉蝶大惑不解,偷瞥向易飒,她也是一脸莫名。
丁盘岭说:“丁玉蝶,你现在画一台电脑,有屏幕有底座的那种。”
这话一出,丁玉蝶还好,易飒的脑子轰一声,脸色都变了。
丁玉蝶奇道:“电脑?”
千里迢迢过来,屁股没坐热就被叫来商量要事,头一件事,居然是画电脑?
“对,叫你画你就画,我有用。”
丁玉蝶把疑虑咽了回去,埋头刷刷作画:幸亏他平时严于要求自己,任何事,要么不做,一旦上手,不敢说精通,至少有模有样。
所以才经得住任何突兀和奇怪的考验,看,画什么像什么,绝不含糊。
正想交作业,丁盘岭又补充:“再添几笔,这电脑张开手臂,抓住一个人,往屏幕里吞——不用画头,头已经被吞进去了。”
丁玉蝶哦了一声,这要求有点复杂了,不过还好,反正有那个意思就行。
画完了,丁盘岭把画纸拿到一边,又推了张新的过来:“再画一张,有个人背对着电脑,那电脑对着他笑。”
“微笑?”
“狞笑。”
听着怪瘆人的,跟电脑成精了似的,丁玉蝶心里嘀咕,但还是依言画了。
画完了,丁盘岭连点评都没点评:“行了,你坐了一天车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我明天再找你细说。”
丁玉蝶莫名其妙,但又不好说什么,只得一脸茫然地出去了。
候着他走了,丁盘岭才把两张画摊开,又摆了两张照片上去,问易飒:“像吗?”
那是宗杭拿胶卷机,在壶口下的金汤穴里,拍的岩画。
不敢说一模一样,但笔法是像的,画风是像的,连狞笑的表情都类似。
丁盘岭长长吁一口气:“上古时凿建的廊道里,发现了两幅格格不入的画,如果不是有着上一轮文明背景的人画的,那就一定是后来者。”
“到底是谁呢,我翻了一下记录,壶口上一轮开金汤是六十年前,那时候我都还没出生,海金叔刚十几岁,好像也没可能见过电脑。所以最终,我想到了你们三个人身上。”
“先问了宗杭,他承认了自己不是全程清醒的、曾经昏迷过一段时间。”
“又问了你,还让你听了宗杭的录音,你以为我是关注你是坐着还是抱着宗杭的腿,其实不是,我关注的是:各类说法里,有一点是一致的,那就是丁玉蝶始终像蜡像一样坐着。”
“那么混乱的激流里,你吩咐过宗杭抱紧丁玉蝶的腿,他很听你的话,一定会拼命抱住,哪怕昏过去也不会松手——事实证明,你昏过去的时候,还抱着宗杭的腿,为什么宗杭没能抱住丁玉蝶的呢?丁玉蝶反而能在一边端坐着?”
“这就说明,丁玉蝶曾经被控制着挣脱了宗杭,在你们都昏迷的时候,做了一些事,然后回来继续坐着,等着你们醒过来。”
“那两幅画,是丁玉蝶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有事外出,回来可能很晚,所以看情况吧,能更得出就更,更不出就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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