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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事

  (一)寇亂

  臺自入版圖以來,地方或數十年、或十餘年、或數年,每有盜賊滋擾,所在多故。自康熙六十年朱一貴倡亂,戕官陷城,經蒙大憲將軍施、藍提兵恢復。雍正年間,復有吳福生在埤頭集眾滋事,賊勢方張,旋即撲滅。前誌詳矣。乾隆三十三年,又有黃教之亂。教身甚長,人稱僗教,原為盜牛賊,後充臺邑捕快。因捕盜不力,經臺邑主嚴比,奔入大目降內各山,時而南逃,時而北竄,皆循山徑而行,所至惟有乞食,無所擾累。村中人亦姑與之食,以期少安。官偵知,追捕益急。遂聚黨百人,於是年十月初間,在鳳界岡山豎旗。當是時,太平已久,人心惶惑,各處俱有遷移、嫁娶不及擇日者。水提吳、臬憲余奉命來臺剿捕,越來年春,全郡悉平。

  四十九年,水提公黃奏:臺有洪籠糾眾,將為不軌。詔命臺郡守萬緝捕務獲,雖獲犯甚多,並無所謂洪籠者。五十一年,諸羅九芎林楊文麟、即挺光,其子楊光勳、楊馬兄弟,爭產起釁,各結黨,一稱天地會,一稱雷公會。七、八月間械鬥,斗六門把總陳和,前赴彈壓,被戕。破案,遂籍楊家產,並捦獲多人。逸犯楊虞、葉省、蔡福等,逃赴林爽文處,慫恿謀反,糾黨多人,遂於是年十一月,在大里■〈木戈〉舉事,攻陷大墩汛、彰化城,沿及鹿港即乘勝攻陷諸羅縣城,遂攻府城,而鳳山莊大田、莊錫舍等,亦響應,陷鳳山城,旋攻府城。旬日之間,連陷三邑。其時賊勢蟻聚蜂屯,郡城危如累卵。臺鎮柴帶兵劄住洲仔尾、三坎店,堵禦北賊。澎湖遊擊蔡攀龍,帶兵至,劄住小南門、桶盤棧,堵禦南賊。

  五十二年春,水提公黃由郡城、陸提公任由鹿港,兩路提兵到臺。嗣閩督常、將軍恆亦統大兵由鹿耳門起旱,委臺鎮柴克復諸羅。海壇鎮郝克復鳳山。未幾,而諸羅被困孔棘,鳳山再陷,南北賊合攻郡城,雖兵多將廣,只堵禦而未得進發。是年冬,詔中堂公福帶領五起大將軍,率侍衛,並各省勁旅,及四川屯練降番,齊進鹿港,一面迅攻大里■〈木戈〉賊巢,仍一面馳救諸羅,月餘收復鳳山,旋即來郡。時五十二年春也。自是而諸賊授首,地方漸次蕩平。王師凱旋,列大憲籌辦善後事宜,民得聊生矣。

  不一、二年,又有白啟,雖羽翼未成,隱有覬覦之意。時官弁留心訪察,計擒其黨而盡殲焉。又次年,阿秀旦在彰地面將謀叛逆。於是,臺鎮奎公,引十餘騎,由山路星馳入賊巢,嚴搜賊,就捕伏誅。

  六十年三月,彰化陳周全反。先是,鳳邑陳光愛糾眾攻石井,官弁擒戮。周全,其黨與也,亡命北奔,以賣麥膏為緣,沿途煽惑同安人為亂。比至彰,即與其黨陷城,入鹿港戕害文武官弁甚多。彰民隨即倡義殺賊,周全及黨夥各被擒解郡,分別處死。

  後一、二年,嘉屬賊匪陳錫宗、胡土猴殺害佳里興巡檢姜文炳,四處眾匪雲集,擾亂嘉地。臺鎮愛提兵往剿,勢瀕危急。幸一善鳴鎗者跟侍,速發一鎗,恰中錫宗斃命。於是,兵役勇往向前搜捕,而賊勢衰微。不一月,亦即平靖。

  蔡牽,海寇也。聚黨數千人,奪商船數十艘,於沿海各省遺害甚烈。未亂以前,賊船常泊鹿港、鹿耳門、東港等處,圍劫商船,索銀及貨物,不計其數。稍不如意,竟逐其舵工水手,而奪其船,或將船燒燬,火光灼天,見者、聞者,莫不驚愕失色。官弁只圖固守,計無所施。蔡牽既飫鯨吞,遂萌虎視,思霸臺灣一隅以自踞。因潛通山賊,肆布錢銀,招集匪類,遂於嘉慶十年乙丑十一月攻鳳城,陷縣、戕官、殺弁。嘉邑賊亦響應蜂起,南北道途梗塞。蔡牽賊船亦擁至登陸,兩路夾攻,郡城危殆,岌岌朝不謀夕。幸道憲慶、邑主薛,招募義勇,百出奇計保守。內地提鎮率水陸官兵嗣至。大將軍賽,調派大員征剿,漸次獲賊安良。十一年正月,蔡牽等船奔竄外洋,二月,升子爵軍門副將王,率師復洲仔尾,郡城稍安。五月,蔡牽賊船復入鹿耳門,將軍賽親到安平督戰,諸將並力奮勇,蔡牽復拚命奔去。其餘賊船,被官軍燒燬,賊眾焚死遍海,皆身如燔炙,並生擒斬首者不啻數千。全臺悉平。

  道光四年甲申十一月,鳳邑復有楊良斌之亂,官弁一至,即奔竄至彰邑,被擒解郡,處以極刑;餘黨陸續捕獲,分別處死,事平。

  竊論臺灣寇亂,始於朱一貴,其時臺地新入版圖,兵力尚屬單微,愚民不知天命攸歸,妄思竊踞,天戈一指,立即蕩平,小醜伎倆,殊無足道。林爽文,劫牛巨盜也。因會匪蔓延,自恃大里■〈木戈〉人數眾多,一舉事而陷三縣、兩廳,動天下之兵,甚駭物廳。爾時,郡城所恃者,眾志成城,尚有水道船艘可通,救援可至,故雖危無咎。獨蔡牽之亂,以海寇暗通山賊,並力攻郡,四面受敵,實是猖獗,累卵之危,孰有逾於此者!幸荷聖朝鴻福,列憲悉心盡力鋤暴救民,始得安全無患。陳周全以漏網餘孽,稍一跳梁,即陷廳縣,星星之火,遂致燎原,甚幸其時天沛霖雨,溪水漲滿,道路泥濘,遺患不及嘉邑。而彰民即起義旗,官軍亦速至,協力殄滅,是又其次者也。若陳錫宗,胡土猴等匪,不度時量力,以自取戾,身首異處,徒見愚妄耳。是於白啟、阿秀旦、楊良斌輩,尤愚妄之甚者也。(道光九年十月二十日恩貢生林師聖、歲貢生陳肇昌同報)

  (二)寇亂補遺

  前條歷敘叛賊,猶有所未盡。猶憶各廳縣倡亂渠魁,若淡水之楊肇、高媽逵、林永春,嘉義之廖掛,鳳山縣之陳光愛、蔡先■〈忄與〉、洪降、李楠、邱棟、王文、王明、佘山、黃萬福輩,其附和非一時,年月先後不能記憶,要皆蛾入火中、魚遊釜內,不久即身罹重辟、碎骨焚屍,洵足昭烱戒也夫。

  又,記得北路漳泉械鬥之時,鳳邑楠仔坑有林龍、成虎等,用白布一幅,書姓名豎旗田中。邑主立即拿解軍營,奉廈提督公黃、按察使司楊,將二犯支解,傳送滋事本地方示眾。此乾隆四十七年事也。(恩貢生林師聖、歲貢生陳肇昌續編)

  (三)閩粵分類

  康熙六十年,朱一貴之亂,有偽封國公杜君英者,粵之潮洲人也。其旗賊眾最雄,閩之賊俱忿恨之。於是,合眾攻君英。諺有云:十八國公滅杜是也。殺人盈城,屍首填塞街路,福安街下流水盡赤。君英敗死,粵籍奔竄南路,合眾藏匿一莊,曰「蠻蠻」。聞大兵至,起義旗,協攻閩賊有功。蒙賞頂戴纍纍,遂搆聖恩亭於莊中。此閩粵分類之所由始也。

  嗣後地方安靖,閩每欺粵,凡渡船、旅舍、中途多方搜索錢文。粵人積恨難忘,逢叛亂,粵合鄰莊聚類蓄糧,聞警即藉義出莊擾亂閩之街市村莊,焚搶虜掠閩人妻女及耕牛、農具,衣服、錢銀無算,擁為己有,仇怨益深。吳福生反時,閩受粵之報復已慘,至黃教之亂,荼毒閩人尤甚。粵大莊多種刺竹數重,培植茂盛,嚴禁剪伐,極其牢密。凡鳥鎗、竹箭無所施,外復深溝高壘,莊有隘門二,豎木為之。又用吊橋,有警即轆起固守,欲出鬥則平置,歸仍轆起。其完固甲於當時之郡城矣。林爽文反,南路粵人蹂躪莊市尤甚。賊首莊大田、莊錫舍等,合眾力攻粵莊不得入,閩人被粵人擒殺極多。父母凍餓,兄弟妻子離散,不計其數。迨賊平,蒙大憲奏賜粵人職銜頂戴更盛。洎乎蔡牽、朱濆等賊船竄入臺界,無論近而琅■〈王喬〉、東港、鹿耳門,遠而鹿港、後壟、中港、雞籠、艋舺、蘇澳等處,南路粵人聞風登即多市海鹽、抗租閉糴,云豫備軍糧。迨賊船去,亦即交通、貿易、納粟如故。此南路閩粵之大概也。

  道光六年,彰邑饒平厝莊黃文潤因失二小豚兒起釁,閩粵互相械鬥,沿及嘉淡,日形猖獗,不可救止。水提許帶內地官兵彈壓不靖,淡水賴金門鎮陳迅速追捕,彰賴鹿港廳主陛憲鄧,嘉賴邑主陛憲王,或捕或撫,寬猛相濟,閩浙制憲孫到臺統轄節制,始得安戢。當是之時,人多料其必移禍於鳳山,幸鳳邑主陛憲杜善為安戢,地方晏然。淡屬隔遠,械鬥顛末,耳目不能遍及,惟在其地者,乃能詳悉。

  竊論臺地閩人多而粵人少,閩人散而粵人聚,閩人貪而愚,粵人狠而狡,故粵人常得逞志於閩人焉。每叛亂,多屬閩人,而粵人每據上游,藉義肆毒生靈,甚於叛賊。且粵莊既多,儲糧聚眾,以竹為城,以甽為池,磐石之安,孰逾於此。閩人攻且退,復放耕牛、農具、衣服等物,散布於路以餌之。而伏人於僻近榛莾間,閩人利其有,大肆搶奪,伏起殺之。故閩人多死焉。其禍自朱逆叛亂以至於今,仇日以結,怨日以深,治時閩欺粵,亂時粵侮閩,率以為常,冤冤相報無已時。可勝道哉!甚冀當事者,留心調劑,防患未然,庶幾無貽後禍耳!(道光九年十一月初十日恩貢生林師聖報)

  (四)漳泉分類

  漳泉分類,起自乾隆四十七年秋冬之際。彰化刺桐腳莊民林阿鏗,因賭爭較銅錢數文起釁,鬥毆致命,邑門役貪婪索詐未遂,而不逞無賴之徒遂乘間散佈謠言,聳恿激怒,人心惶惑。於是,村民有插居者,漳人及漳籍者移於漳莊。泉亦如之。各黨其眾,以神佛大旗為號。泉大書「泉興」二字。漳大書「興漳滅泉」四字。伐木為棍,斬竿為槍,菜刀、農具,持相鬥殺。禍延諸羅,日甚一日。有業產者,給之食;有人丁者,出其眾。搶殺焚燬,生民塗炭已極,官不能制。廈提督公黃、按察使司楊提兵來臺,痛加搜捕、安撫。生員施彬、武舉許國樑、職員翁雲寬等,俱罹重罪,抄沒家產。彰邑主焦伏法。諸邑主冷廉明,人心悅服,亦被議去官。臺鎮金、署安平協鄭、臺道穆、臺府蘇,各被參議有差。於是事平。

  迨林爽文反,漳、泉仍各按劍相防。鹿港皆泉人也,殺賊首王芬,遂起義旗,以相掣肘。以故,鹿港水道行通,列憲提兵來臺,由此起旱者甚眾。然而漳泉之猜忌日以益深。

  蔡牽犯郡,賊船敗竄外洋。嘉慶十一年春,適有賊船數條竄鹿之王宮港口,水師遊擊帶兵全營前赴守禦,彰邑主派撥漳義民四旗協守。至鹿龍山寺,擊鼓吹笳,有一泉人謾罵,語出不祥。漳義民怒,引鳥槍中之死焉。於是,鹿港騷動罷街,漳義民懼,奔入營盤內,泉人圍之甚密,四面攻之未勝。是夜,聞雞鳴,漳義民潰圍突出,且戰且走,互有殺傷。及逃命去,沿途遇泉人莊,悉焚之。火光四起。鹿無賴之徒,以竹竿縛布巾作旗,周麾大呼,漳人在鹿者鹹股慄。越翌日,大甲牛罵頭各處泉人提挈父母妻子奔入鹿港,積港盈衢,街眾及居民暫安插於街中,與以飲食。幸陸提許統兵捕匪,劄住嘉之塗庫莊,距鹿港百餘里,聞信星夜馳赴。眾難民哀號震地,提督甚憐憫之,各給予口糧及茅竹之費,令其暫住海邊。至是,人心稍定,俱得仍回故處。

  嘉慶十四年四月十六日,風聞淡屬中港後壟地方,泉人黃紅妻與漳人蔡成通奸。黃紅查知,將姦夫毆打,時中港後壟適有商船被匪船追趕沖岸,後壠泉人持械往救,中港泉人誤認欲來尋毆。因此肇釁。於十一日,互糾眾械鬥。八月間,各處軍役獲犯審實嚴辦。其事乃息。是年,彰捒東保尫仔社粵人黃增仔、林委伯,於九月初八日,挑米經過沙轆街,被漳人認殺。因而石岡仔東勢角粵莊匪徒附和泉人,於初十日,焚燒漳莊廖姓茅屋,訛傳泉粵之人欲引生番出山幫鬥,官弁軍役趕辦,事急。

  道光六年四月間,彰粵人黃文潤家被匪搶掠,格斃閩賊許神助等二人,賊夥藉詞報復,散播閩粵分類謠言,乘機焚搶,竄入嘉界村莊,上沿淡水,民人分類械鬥,郡城擒獲,南竄勾結響應,官軍獲匪審辦,方得安靖。

  論漳泉居處同省,言論(語?)相通,宗戚姻友之誼,至為親密,即少有睚眥,移時亦宜冰釋,乃何以一朝釁隙,搆怨相尋,積久彌深?雖事平,終不能忘爾我之見。北路自諸羅山鹽水港,上至彰邑之風俗人心,牢不可破;即在平時,凡遇面生之人,不遑問其姓名,而輒詢其祖籍,除同府最為相親外,若漳問及泉,則稱曰「貴泉」。泉問及漳,則稱曰「貴漳」。於是,一人知之,眾人即知之,且千百人皆知之。嗚呼!「貴」之一字,明明秦越相視矣。可懼也夫!大抵地方安靖,人心雖分彼此,然皆未形於辭色。稍有亂變,則漳泉必分域而居,莫不按劍相待。泉莊中有一漳人,則必乘夜遁去矣。漳莊中有一泉人,亦即逃命不遑矣。當分類伊始,即遇素所與遊者,亦瞪目疾視,若殺父兄之仇。迨乎氣類既分,怨毒日積,甚至有翁殺其婿、夫殺其妻,而有所不惜。嘗聞起釁之日,有泉女幼為漳人婦者,所道皆漳腔,及禍發,知夫家必不相容,欲奔回父母家,而未知其處,既入鹿,聞喧譁聲甚眾,曰「漳賊婦將放火矣」,群曳泉女於僻處臠殺之,不啻凌遲。及明,父母知之,亦無可如何,聞者莫不縮頸咋舌,心膽俱碎。(道光九年十一月二十日,恩貢生林師聖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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