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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光緒十有八年,歲在元黓執徐,二月甲寅朔,越六日己未,買舟赴津門,將杭海而南,應臺撫邵中丞(友濂)之聘也。中丞與余初不相識,忽介李景卿觀察(慶雲)詒書,延主章奏;虺隤之馬,感伯樂而思奮。觀察來書,敦迫者再,以春寒川渠仍眾,至是始發。夕登舟,攜豫甥偕。

  七日晨,抵桑園,舟子以夜行也。地本名?a class="__cf_email__" href="../../../cdn-cgi/l/email-protection" data-cfemail="bd7235fd5b3f1e">[email protected]辉簧簣@,明正德間劉六、劉七駐兵於此,都御史馬仲錫招撫之,事見明史。或謂桑園以桑淵得名,引修市桑社淵為證。案修市在今景州北二十里,方輿懸絕,未可混同也。是日微雪,逆風而前,順流如,至安陵小泊。俗曰安連,蓋音之轉。安陵本漢縣。水經注:「大河故瀆北逕安陵縣西本修之安陵鄉」。地理風俗記曰:「修縣東四十里有安陵鄉,故縣也」。斯其是矣。夕泊連鎮。

  八日,已刻始解維。夜雪盈尺,岸如飾瑤。南風微作,布帆可張。行三十里,至東光縣,古觀津地也。樂毅自燕降趙,封於觀津,號望諸君,即此。以毅之才,功墮反間,竄跡異國,豈其本囊?曩過此有詩吊之曰:「天遣燕王有東海,樂生豈作望諸君」?昌國有知,得無霣涕?東光置縣自漢始,地理志渤海郡東光縣有胡蘇亭,郭璞爾雅注作東莞,邢昺疏當作光,胡蘇即九河之一亭,蓋以河得名;此亦足為胡蘇在東光縣境之確證。日晡至泊頭,俗曰堡頭,亦調。市廛殷闐,袤可二里許,並河一大聚落也。雪止復作,離方雲色墜墨,夕不必■〈夕生〉。詢舟子晚泊何所,答云乘風夜行,不復繫纜矣。

  九日,晵。枕上聞市聲,問奴子,知昨夜泊滄州州治,即長蘆廢縣,亦名袱頭城,漢參戶城地,其西北屬青縣,州有其東南境。唐天祐三年,朱全忠攻劉守文於滄州,自白馬渡河至滄州,軍於長蘆,即此。旗尾南指,風力復勁,舟行殊緩。四十里至興濟,宋縣也(大觀初置),今省入青縣,縣廢而名存。廛肆繇密,亦並河巨鎮。方輿紀要謂「本宋笵橋鎮」,非是。金史地理志:「清州統縣三:會川、興濟、靖海;鎮一,范橋,屬會川」。明確可據。日晡,過馬廠,壁壘嚴固,夾河而峙。憶二年秋九日,與何善伯(延慶)、宋柳生(春陶)諸君聯襼登砲臺,篸萸呼酒,意氣甚盛。時周武壯公(盛傳)方閱騎兵陣法,旗幟殊色,各視其馬,五花參列,駭目悅心。忽忽十有六年,武壯既謝賓客,何、宋二君亦墓有宿草矣。鴻爪嬾尋,聞魚舟篴聲,彌觸山陽之感!晚至唐官屯泊。

  十日,西南風作,帆翔凡捷,未午,已至獨流;九域志所謂獨流口也。河冰甫泮,眾舟爭發,落帆徐歬,至楊柳青遂泊。畿輔志,柳口在靜海縣,今屬天津縣,即楊柳青;四面多植楊柳,故名。于慎詩:「楊柳青垂驛,蘼蕪綠到船」,狀景極工。今則冰雪滿地,春意未甦,萬樹寒條,蕭疏入畫,又別一景象矣。地距天津尚三十里。咸豐三年,赭寇盜據金陵,林鳳祥以一旅之眾,轉戰而北,所至瓦解。時天津令為謝忠愍公子澄,喋血誓眾,折衝於此,雖肝腦塗地,而賊鋒亦挫,九廟鬯鹵,賴以不驚,論其功當在顏常山、張睢陽上;■〈氵〈广外屰內〉〉憶往事,愾慕久之!

  十一日,河冰礙舟,時止棹避之。晚始至天津,過關泊。地置三衛,自勝國始。國朝雍正三年,改衛為州。九年,升州為府。俗猶曰衛者,沿舊稱也。本為京師屏蔽,自互市約定,飆輪麇集,島夷內伺,輒有扼吭之慮,靖密綏控,益為重地矣。

  十二日,黔,狂飆怒吼,沈雲翳日。舟子至三汱口視冰,尚凝結不可歬。遂至爬子街訪宗人鳳來明經(文藻),約同過紫竹林。往昔田壟,皆成市廛,軺輦馳騖,轂擊塵上。塗遇南來友人,知李小園(籛)附海晏船,尚須數日始可抵埠。余與小園,通家之好,里居五載,兩兒皆從受業。客夏赴張勤果公(曜)之招,瀕別堅約冬與家累俱北。人事變遷,志願頓左。歲闌得海外聘書,乃申前約,岐路勿勿,企盼殊切也。

  十三,大雪。南行猶須,舟居不適,遙寓估衣街鄉人劉養之處。雖廁市廛,而深院幽邃,塵囂遠隔,棲遲偃仰,頗愜鄙懷。

  十四日,晨起,院落積雪盈寸。乘肩輿入城,過倉門口,訪成漱泉同年(肇麟),其閽人云,客歲赴熱河振災未歸。嗣過張楚寶觀察(士珩)、李贊臣太守(竟成)處,均未晤。楚寶與吾鄉秦際唐伯虞、顧雲石公、鄧嘉緝熙之、翁長森鐵某皆義契,里門再覿,襟袌冥合。贊臣則二十年前共學塗門之舊侶也。午餐後無俚,為友人書短紙十二幅,錄摭言所載皇甫湜答李生第二書,中有云:「詩未有劉長卿一句,己呼阮籍為老兵矣;筆語未有駱賓王一字,已罵宋玉為罪人矣;書字未識偏旁,高談稷契;讀書未知句讀,下視服鄭;此時之大病」。余見時賢犯此者夥,深用自惕,宜日誦之,以當白圭三復。日晡,楚寶來,以鄉人盈坐,謝之。

  十五日,啟,大風,寒甚,擁爐而坐,猶慄慄也。友人迫作字,呵筆為之,落紙復冰,瑟瑟有聲。晚作家書。

  十六日,午餐後,養之約同至紫竹林詢海晏消息,不得。晚飲於番菜館,席具刀若叉,而不設橇,五簋迭薦,腥羶觸鼻,醯漿之屬,臭味尤惡。養之殷勸,強為半飽而歸。憶宋書五行志有云:「晉泰始後,中國相尚用胡床貊盤,及為羌煮貊炙」。今此風復傓,士大夫尤甚。證今援古,識者有恧矣。是日發家書。

  十七日,吳寶齋(家珍)達其兩從子至。一字習之,獻齋同年子。一字小恆,恆齋子也。恆齋劬學無年,賢子頎頎,遂已成立。■〈言口〉以所業,是能嗣箕裘者。晚過其寓,知獻齋明日可至。時方棲盛匍戎幕。寶齋則自青社至,公車暫巡,遲之同發也。回憶同治間角藝名場,三吳二蔣之名,頗在人口。今三吳雖弱其一,而伯叔競爽,龍躍平輿;余則屈谷堅瓠,一身落拓,鴿原之戚,引憾終古矣!

  十八日,大風。贊臣晨來,余尚臥未起,留刺而去。晚聞獻齋至,急走訪之。別逾八稔,風標如故,而雙鬢亦微斑矣。雜語身世,互相慰藉。余擇交夙慎,臭味之合,悉能共休戚、同襟期,而獻齋關注尤切。時直海防上功,五兄職盛軍糈臺有年,誼得列名,獻齋援流貤例白於主衛,以余名上,出牘草見視,余慚竊非分,屬仍歸之五兄,獻齋有難色,蓋文牘已具也。

  十九日,黔。獻齋來,留共午飯。聞海晏船抵埠,小園率其仲子並至,遣力往訝,久之不至。復自過紫竹林視之,則船阻大沽口橫沙,尚外泊也。冒雪而返,衣履為濡。

  二十日,啟。贊臣招■〈〈今上酉下〉欠〉,車笠重逢,清修如舊,握手道故,情款彌洽。同坐吳彬士同年(瞻莪)、楊霽堂明府(善慶),皆夙識也。日晡歸,小園已在寓,具述風濤之險,無異談虎色變。晚約過酒樓,清尊慰勞,歡釂無算。扶路而歸,各已酩酊。

  二十一日,晨起為友人書紈扇數握,楹帖數聯。縑素堆積,尚盈兒案,意殊苦之。午餐後,楚寶復來,為語臺海風土及政治得失頗詳。其兄瑾卿觀察(士瑜)在彼中久,故知之最審也。

  二二日,小園晨出,乘暇作家書。晚送小園登舟,東勞西燕,執別黯然!

  二十三日,晨,走別獻齋,聞新裕船明日展輪,將附之以行也。余以海外瘴癘,其俗又淫佚,攜豫甥往,意涉狐疑。獻齋亦不謂可。適雄縣王戒之明府(金銘)過此,五兄舊識也。獻齋允為之地。余歸整裝,至紫竹林旅舍,而獻齋踵至,云戒之已諾,心甚感之。攜豫甥往拜。晚復遣郭僕送之往。甥自髫齔失怙恃,依余廿載,未嘗跬步離。瀕別,甥淚盈睫,余溫詞慰之,並勗以持己應物之要,而意緒愴然,亦不覺潸焉出涕矣。甥冬非性愚頓而不嗜學,延師課讀,輒舍業而嬉。年既逾冠,蕩檢彌甚,嚴戒之不為止。攜之出遊,冀其稍諳世故,悔心或萌,非真欲其自營溫飽也。漏二下,登輪船,擇官艙息焉。招商局輪船之制:督行船者曰大副,曰二副,皆夷人;司船事者曰買辦,中國人,而查艙則必與夷人俱。船居處判四等:最上者曰大餐間,臥格外多一榻,沐盤鏡具,致為修絮,食皆番菜,夷人謂食為大餐,故艙蒙其名;次曰官艙,又次曰房艙,制不甚別,官艙外陳設較備,藤榻紅茵,頗適偃仰;又次曰統艙,居最下,良賤雜廁,枕藉相接,盤餐亦極劣矣。乘船者先輸資,或於局,或於船,給以寸楮為券,謂之買票。大餐間價最高,津沽往返,需銀七十兩。官艙,自津至滬,銀十四兩。房艙十二兩。統艙視房艙十分而減其一。俟開行後就艙收票,驗其符否,謂之查艙。買辦舞智,往往收資而不予票,查艙時匿客幽隱,其資即飽私橐;客或不欲,稍稍分潤之;姧黠如鼠,莫可窮也。

  二十四日,辰刻,展輪徐行,出大沽口,候潮至始前,以外有橫沙故。咸豐八年,英、法、俄、彌四國窺伺天津時,兵艦淺阻於外,當事乃遣武弁駕小舟導之使入,復任其以小輪船探水遊奕,虛實既得,英法之眾遂乘間肆毒,敓我砲臺,挾兵要撫,致有城下之盟。委天險弗乘,且為之倀,竭勃海之流,寧足為諸賢湔此恥哉!前車既折,來軫方遒,流連形勝,為之三嘆。

  二十五日,微風,夜雪。午過煙臺,山皆積素,有三五夷樓,峙於山顛。附輪船者登降皆汎小艇,俯仰驚濤中,如落葉之隨飄風,殊可危也。停輪逾時,復行。

  二十六日,啟。汎黑水洋,舟雖搖盪,然可起立,憑闌俯鏡,水作黯碧色,蓋大海極深處。舟人云,見濁水,則距滬不還矣。

  二十七日,晨起,拓船窗,水色果異,不逾時,見夷樓綿互,舟檣如林,已屆吳淞口矣。北眺寶山,為道光間陳忠愍公化成殉節之所。東海長城,壞於庸督,怒濤嗚咽,猶有餘哀!巳刻抵埠,寓長春棧。遣郭僕至鴻慶里鄧丈既雨(啟賢)處訊季垂縱跡,則已於二十二日攜家室東渡矣。季垂官黔有聲,邵中丞奏調至臺,余會寓書有偕行之約,乃遲余十餘日不至,中丞遣書促之,遂先行。午餐後,往晤鐵仙丈(名啟昌,季老弟,工畫,馳譽甚廣),知東渡僅一輪舶,月中往還者再,守■〈來矣〉之期,不能以旬計也。入城訪薛飴樹(葆楹),知藼闈疾亟,景卿觀察郎至。觀察,飴樹之姊婿也。余本圖謁觀察吳門,今蹈一往復矣。夕,既雨丈枉過。

  二十八日,穌風微扇,有春意矣。既雨丈約過江寧公所。高堂重屋,規模洪廓。旁有小樓三楹,坐攬雲物,別饒幽趣。其西丙舍參差相望,則鄉人寄匶處也(上海之俗,凡寄居有死者皆不容待殯於家,鄉人寓此者可十數萬,勼貲集議,遂成是舉)。集資巨萬,經營創始,丈之力為多。余欲假小樓下榻,以避市囂,丈欣然諾之。

  二十九日,霒。發家書。

  三月一日,癸未,購中西紀事閱之。述諸夷猾夏槙末綦詳。粵東之撫,藩籬徹險,白門之約,腹心萌患,雖有智者,莫善其後。論者睹方今夷禍之烈,徒以縮肭為當事咎,三復斯編,知獄有主名也。晚作寄京邸友人書。飴樹饋食物,受之。

  二日,晨,饋飴澍高貞碑拓本一幅,■〈倦,女代巳〉以羅酒,酬昨惠也。李觀察枉過,具述稱許之旱與邵中丞相需之殷,余惶恐對曰,生慚遵祖,公實中軍,慮失中丞之望,真誚為羊公鶴耳。觀察云寓飴澍處,旋往答拜。歸晤既丈,期以明日迻寓。

  三日,啟。晨起檢山左詩鈔一部、高貞碑拓本一幅贈李觀察,副以阿膠、羅酒。午至江寧公所,居廳事旁舍,幽寂清曠,室無纖塵,視夷場真薉壞矣。

  四日,霒。枯坐無俚,檢雅雨十種內撫言閱之。書為唐光化進士琅邪王定保撰,記進士應舉登科雜事,共列一百五門,釐為十五卷。每則皆有論贊,所述典故,多選舉志所未備者,宜漁洋以為秘本可貴重,而盧氏得之極為刊布也。理行篋,尚餘高貞碑一幅、水利圖一冊,即持贈既雨丈,並詒其孫糕餌二匣。其孫,吾姨甥也。

  五日,風。晨起,書楹帖四聯,摺疊扇六握,皆應鄉人之求者。李觀察見過,謂薛母疾如故,以事暫歸。旋至其舟,承貸番蚨四十枚,備資斧之乏,意摯可感。夕■〈夕生〉。

  六日,晨,遇既雨丈,約同至中和棧訪仇淶之太史(繼恆),侘寄津門及都中諸友書。歸未逾刻,淶之踵至,縱語古今,靡靡可聽,度亦安雅,吾鄉之雋也。既雨丈來,惠以石印華山碑,又出洋務權輿及投筆集見視。

  七日,晨起,閱華山碑一過。原本最佳,昔賢所評海內第一本者是也;惜石印僅具跡相,君形者亡焉。復閱投筆集,為虞山晚年作,皆用杜少陵秋興韻,譏謗明時,語多紕絞。此老大節既墮,文采本無足道,是集尤其進退失據之顯證,作災梨棗,甚亡謂也。既丈來約同遊張園,地極僻曠,惜點綴不工,茅亭十餘,如秦越人雜坐,了無顧盼;夷樓二所,尤乖雅致。復遊徐園,室宇繁密,別一境界,又憎其乏疏曠之趣矣。園林如圖畫,非匈有邱壑人,固未易言布置也。晚得李觀察書,并寄水利全書、江蘇海塘志各一部。

  八日,閱洋務權輿一過,為嶺南李德庵撰,詳述道光間夷亂始末。其議論多與魏默深聖武記同,皆於林文忠公不能無責。不知文忠氣吞強虜,匈有成算,使朝廷一意任之,厥功必竟。乃墮元老之壯猷,蒙狡夷之譎計;觀文忠前後諸奏;真可為痛哭流涕。顧忍以成敗之談,嘵嘵事後,赤好為苛論矣!是日見邸鈔,會試總裁為翁尚書同和、祁侍郎世長、侍郎霍穆歡、李侍郎端棻,同考則劉若曾、洪思亮、徐仁鑄、施紀雲、李福錕、許葉芬、吳鴻甲、彭述、周爰諏、沈曾桐、陳遹聲、袁昶、鄒福保、趙曾重、姚丙然、戴兆春、呂佩芬、馮金鑑,三五知交,皆不預也。

  九日,晤津人陳某,知戴孝侯觀察(宗騫)至,寓永安棧,過訪則既行矣。余始識孝侯於周武壯戎幕,酒酣抵掌,過從靡問。嗣聞其握兵棅戍三姓,歸復經武威海,屹然為勃海大藩。懸渴之忱,倏將廿載,風萍偶合,仍艱一面,怊悵何極!

  十日,雨。枕上聞雷聲殷殷,起於艮方。起視敝硯,吐潤如濡。興至作大艸一■〈巾〈宀癶旦,上中下〉〉,頗具屋漏痕之妙。午勌攤飯,一枕蘧蘧,餐和履順,古惟阮公喻此恉矣。

  十一日,晴。鐵仙丈來,云既丈病,午後往視之。王湘蘅(公所司事,亦鄉人也)約過茶肆,層樓切雲,俯瞰闤闤,馬車馳驟,往來如織,大腹賈及輕薄少年攜歌伎共載,招搖過市,顧盼自豪,真不知人間有羞恥事。而歌伎之媚客者,複雜為夷女倭婦妝飾,以自炫鬻,浮塵汙人,安能傾東海而湔之!,歸見赴,知飴澍已銜卹。

  十二日,李觀察遣紀網至,邀過飴澍所,■〈來矣〉大殮禮畢入奠,已日夕矣。觀察出飴澍哀啟見視,為刪改數語。

  十三日,大風。竇甸皋明府(鎮山)招■〈〈今上酉下〉欠〉海天春番肆。明府籍中州,見司釣船榷務。

  昨晤於飴澍處,高睨大談,無骫骳之態,與余甚契,雅不欲負其意;惟心惡番肆,又慮不悉鄙性,強以徵歌選色,故託詞謝之。

  十四日,晨,過山家園,訪竇明府,未值。過李觀察,同赴復新園午飯,餚核精美,頗饒鄉味。

  十五日,霒。湘蘅出巨■〈巾〈宀癶旦,上中下〉〉索作篆,以壁閒舊懸熙之書訛數字,欲得余書易之。作竟張視,殊嫌弗工。余治許書,雖校熙之差密,然能窮篆籀之妙,則自審不如也。晚閒駕時船已抵埠。臺灣輪舶二:一曰獻美,一曰駕時;獻美通廈門。

  十六日,啟。晨過鼎新里視吳次竹(熙)(次竹昨夕自蘇至,舍館甫定,即遣價持刺訊余起居,謂今晨過從。余以晨須出倩友人代購船券,謝之,囑遲余舍館)。次竹曾從先兄受業,乙亥舉於鄉繇中書舍人改官知縣,出宰金匱,延余主校試卷,推犕甚至。以禮去官,服闋後仍歸江蘇。比臥疾始療,間余頓此,拏舟遠來,歧路班荊,悆快惟倍。午約過酒樓,引觴為壽,謂此行必可假手一抒素袌,且誦昌黎送溫處士文壯以余志,盡歡而■〈木枝〉,日已西趖。晚,既丈代取駕時船券至,官艙一紙費番蚨十二枚,下艙一紙費番蚨八枚,此自滬至淡水價也。

  十七日,晨起,撰輓辪母聯語,書成遺之。汛小舟至下海埠登輪舶,官艙已無隙地,舟人導至大餐間息焉。

  十八日,舟人以事不果發。柁樓徙倚,睹北岸夷居日益繁盛,腥羴蔓延未知所極。曩聞李觀察云,吳淞口外暗沙橫埃,夷人苦之,逐逐之欲,將在寶山,以其地三面瀕海,無鯁阻之虞也。魄兆既形,觀察之言,可謂遠識。蒙謂人鬼雜糅,其患已成,罷關互市,事終有待。方今籌策,惟當堅執前約,已闢口岸外不容更增一埠,已定租界外不容更拓尺土。譬彼瘭疽,雖不能療,庶免流潰,遂遍胑體耳。

  十九日,辰刻,舟發,出吳淞口,轉輪而南,風濤不驚,如履平地。同舟汪君南陔(瑞曾),盱眙人,庚午舉人,官江蘇知縣,與邵中丞有舊,奏調東渡。又曾君士滸(炳章),常熟人,亦至臺北者。談笑頗洽。午後,東南風作,微苦顛簸,迻步欲躓,遂僵臥。晚餐粥一盂,蒙首跧伏,夜分始成寐。

  二十日,微風。仍不能起立。午後稍恬適。日晡啟船窗,見滄瀾萬頃中,一島孤懸,有若黑子。詢舟人,知過雞籠嶼矣。夕抵滬尾,纁昏亡所見。明星數點,若隱若見,蓋市樓鐙火也。

  二十一日,晨起,約南陔、士滸同附小輪舟入郡。滬尾至郡郭三十里,往來有小輪舟,人索錢五十,行李以石計,數如之。舟人以南陔與余皆攜有江海關免稅單,須稅務司驗畢乃可行,是日直夷人禮拜,不理事。南陔遂孑身先往。午餐後買小舟登岸,榕陰如幄,流泉出蹊術間,頗饒幽致。小市居岡麓,肆廛櫛比,海腥羅列,狀多詭異。略一涉歷,復登輪舶,憑闌側顧,山勢邐迆,如屏如幛,艸茻蒙密,不見山骨。海關及軍壘隱露其顛,疑入畫境。向夕嵐蒸,一白橫抹,舟人曰,此瘴氣也,惟醉可敵,不則中之必病。

  二十二日,雨。士滸聞中丞試士臺南,以翌晨發,意甚惶迫,挈舟人符某能夷語者逕至海關語以故,稅務司允不復譣,歸買小舟。南陔遣僕亦至,來刺述中丞意,請逕入署,遂同行。雨益甚,幸風利,張帆而前,日晡遂達郡郭。易肩輿行,夷居繞郭,高下雜廁,士人屋瓦,皆作赭色。城無隍,高才及丈。入城北門,市肆樸陋,如涉異域,折而西,達行署,館於西院。具衣冠通謁,中丞辭謝。旋便服至,略通寒暄,致甚脫落,余不覺爽然,如閔仲叔之見君房,喜懼皆去。晚餐得手簡,約至臺南襄校。檢行簏,分別攜置,漏三下始寢。

  二十三日,霒。晨與南陔同乘肩輿出城。河濱泊小艇二,其一中丞乘之,余與南陔共據其一。管凌雲司馬(元善)、臺北陳仲英太守(文騄)、淡水葉縵大令(意深)相繼至,遂同載焉。小輪舟率以歬,未午達滬尾。管司馬約過海關公廨小憩。飛捷輪艦已乘潮外泊,以潮落沙梗,將不得出也。日晡,乘小輪舟赴之,喜晤季垂,軒眉高談,豪邁猶昔,時權嘉義篆,奉檄之官,同舟瘴海,樂甚班荊矣。偏晤同行諸君,俞冬生大令(秉焜,浙江湖州人,壬戌舉人)、尹蕙庵明經(士芳,潁州人,乙酉拔貢生)皆襄校者,疏禹門司馬(鑿,桐城附生)司行轅出內者,胡鐵華直刺(傳,績溪貢生)巡閱臺南營伍者;中惟鐵華為同學舊侶,它皆始覿也。晚與俞大令同處一艙,分上下床而眠。

  二十四日,啟。炎方氣候迥殊,易綿而裌,汗仍浹背。日脯,抵臺南四草湖泊焉。臺南府本臺灣府,附郭縣曰安平,本臺灣縣,光緒十三年改建行省,析彰化縣地為省會,移置臺灣府臺灣縣,而故地並易今名。湖距安平港尚十數里。近港水深才三、四尺,潮至亦僅僅五尺許耳,巨舟不歬,須易小艇或竹排乃達。時南風大作,驚濤洶湧,震目駭心。舟人曰:「此湧也,然猶未甚,每屆五月(四月二十八日俗曰湧開眼),不風亦濤高可十數丈,稍有風則排擊掀滕,聲達郡郭,萬斛之舟無敢近者,須至九月乃衰。昔有貴官惡其險,謂是礁石所激,費鉅貲募洋人泅水鑿之,迄無成功,惜哉」!余笑語季垂曰:「圖行旅之安而疾固國之險,是真舟子語矣」。同人有氾小艇先行者,帆檣欹側,狀殊可危。安平僕隸以竹排至,謂較穩適。察其狀,廣可五尺,長約三之一,人濯於前,後置木桶以居乘者。竹疏不儲水,無湛汆之患,然隨湧而起,才及輪艦之半,須躍而下,脫有蹉跌,隨波臣遊矣。冬生宦閩久,通於事,尼余曰:「風起湧動,皆以日出,昱晨行可矣,蹈險胡為者」!余善其言,並挽季垂、南陔止焉。暇登舵樓縱眺,求鹿耳門所在,積沙如雪,蕩纓不搖,此險蓋失自道光之初(道光三年七月,臺灣大風雨,鹿耳門內海沙驟長,變為平陸,見東槎紀略),不自近日始也。形勝已非,勳名猶赫,緬賜姓闢士之烈,與靖海平臺之功,為裴徊者久之。

  二十五日,黎明起,小艇已環泊,季垂攜細弱先發,余與同人共載一艇,水波不興,雙槳迅捷,日甫上,已達安平鎮。鎮名始於鄭氏。紅毛先於此築臺灣城,已復築赤嵌樓與相望。成功入,改赤嵌為承天府,名東都,而臺灣城易今名。入版圖後,沿之弗革。歷年滋多,垣堞已廢墮不復可辨。鎮去郡城十里,舊阻風濤,非舟楫弗濟·故八景有安平晚渡之目。沙潬日■〈土長〉,遂成平陸。今達郡郭,一輿梁可通矣。登岸易肩輿,聞有字余者,急睇視,則朱調元太守(和鈞)也,時司安平榷務,握手問勞,意致彌親。輿人促發,匆遽而別。塗中東望木岡、卓猴諸山,疊若屏障,白雲橫抹,悉露其顛。下視田疇,千頃一綠,村落遠近,皆環植■〈艹〈束刂〉〉竹為垣。比及郡郭,益蔚然深秀矣。入城,闤闠頗隘,里巷■〈糸亏〉曲,達於試院。余與南陔同居;屋三楹,中為文昌饗堂,久無居人,陰森之氣,砭人肌骨。

  二十六日,巳刻,地大震,始有聲殷如輕雷,自北而南,屋宇■〈鏝,方代又〉士旋簌簌墮,牆壁數俯仰,逾刻乃止。午,季垂至,約過管凌雲齋,抵掌縱談,心臆一快。察余有歸志,止之曰:「中丞前詢君生平,余對曰,其文事固優,然恥用自見,究心經濟,器識素裕,益以練歷,是好吏才。中丞欲任以大科嵌撫蕃事。余知不可為,婉為卻之。中丞性夷簡,然任賢不貳,勿苛以小節,久處必能有合。脫欲拂衣,幸馳書見商,慎不掉頭勿顧也」。瀕別惓惓,並約以兄女妻余長子(鵬兒嗣先兄後,季垂與先兄同舉於鄉,又最契,故有是約),感而諾之。是日,胥吏白試期,間日一舉(嫁名掃場,實圖糜供張之費費。往例於供給外,校閱者日奉錢四百餘,亦日饋有差,故競樂其濡緩),兩府(臺灣府已建試院,中丞以政務殷劇,不欲久稽於外,仍令諸生就試臺南,入告得俞旨)試畢,須四十餘日,中丞意遲之;余與管、汪二君共為排日,不二旬而竟。

  二十七日,試臺南生童經古。晚,分得生卷六十本,閱至漏二下,腹曶洞潟,體憊甚,旋寢。夜復三起。或云至此者,必病數日,水土乃服;豈其然歟?

  二十八日,晨起,復潟,飲粥一盂,胑體疲倦。伏案校閱,諸卷無一合作,其紕繆多可噴飯。晚擬錄一等十四卷,是日試生文。

  二十九日,分校府學生卷,擬錄一等十二卷。文都不諳理法,別風淮雨,訛字尤多,則夾帶小本誤之也。應試者分閩、粵籍,其人始雖皆鄭氏之遺,然繼世長子孫、沐浴文教已二百有餘歲,而菁莪之化終遜中土者,豈靈秀弗鍾歟?抑亦有司之責也!是日覆試經古。

  三十日,試安平、鳳山、嘉義、澎湖童文。夕,分得嘉義卷,題為乞諸其鄰而與之,子曰巧言。於釣渡挽諸法,非鹵莽即疏略,俚率一致,棄取殊艱。

  四月一日癸丑,擬取嘉義招覆童卷二十六本。日埔,大風。是日覆試一等生文。

  二日晨,閱府學覆試生卷,甲乙略有迻置。是日覆試諸縣童文,凡三題,皆作小講。午後得卷,視前尤遜,遴其筆致稍清者,嘉義十四名,撥府三名,澎湖一名,撥府一名,皆如額。澎湖府試首卷最劣,中丞斥之,臺南文試畢。

  三日,試臺灣府生童經古。郭僕昨夕購得檳榔扇數握,以一進余。狀極質僕,戲銘之曰:「仁頻嘉果,擷秀炎方。舊制書軸,會稱錦郎。待時而動,厥用彌臧。宣揚仁風,斯民以康」。晚閱生卷,鄙俚過於臺南,擬正取六卷。

  四日,試生文。日夕分得府學六十四卷,題為植其杖而耘至隱者也,擬取一等六卷,備數而已。

  五日,風。午後大雨。覆校擯落生卷,蕪薉滿眼,知無匿秀矣。是日覆試生童經古。

  六日,啟。閱覆試生經古卷畢,成小詩五首。晚甚涼,有雨意。是日試諸縣童文。

  七日,霒。閱彰化童卷,擬取招覆二十四卷。是日覆試一等生文。

  八日,啟。分閱府學彰化覆試生卷。是日覆試諸縣童文,仍各為小講三。午餐後,分得彰化卷,錄取十六名。府試諸縣首卷皆劣,中丞擯其三,聞輿論頗洽也。

  九日,覆試二府童文,俗所謂總覆也。校閱有暇,成延平王廟歌一篇,各生和之。夕,分閱童卷,文字曉暢勝前,知皆非已出矣。俗以隸籍黌舍為大榮,每覆試榜出,爆竹鼓吹之聲喧闐竟夕。聞謁聖後藍衫肩輿,鼓吹前導,遍拜親故,往往經歲不已。知重名器,自能急公奉上,此亦民心可用之一證也。閩、粵(乾隆五年巡視臺灣御史兼學政楊二酉奏,粵民流寓入籍,均有戶冊可稽,閩童恐其佔籍,攻擊惟嚴,應另編為新字號應試。照小學例,四色通校共取進八名,附入府學;又有郊籍,亦附府學,臺灣府二名,臺南府三名)之外,又有番籍(何澄臺陽詠注云,番童向祗取佾,光緒三年歲丁,中丞取進淡水番童陳寶華,撥入府學,並附片奏聞),皆化番之嚮學者,人數寥寥,主試者持寧遺毋濫之說,恆虛其額。蒙謂化榛狉為文秀,誘掖有漸,宜寧濫勿遺以鼓舞之。言於中丞,不見省。是屆懸額如故。

  十日,覆閱童卷畢。是日試武生。自是分校者無役,關防既弛,如鞲鷹挩縶矣。夕作家書。

  十一日晨,出城至安平訪調元。矮屋數椽,側枕溪流,別無鄰舍。調元以良二千石才,屈司榷務,鬱鬱居此,頗有短馭之溉。留午飯,鄉味馨絜,饑腹為果。出波羅密三枚見遺,日夕攜歸,成二詩酬之。

  十二日,午餐後,與同人謁延平王廟。道徑廛肆,廣不盈丈,豢豕當門,臭惡交傓。市人無老稚男婦,率面色憔悴,血不足肉,而貪著綺紈,坐起皆嚼生檳榔不去口,搖唇露齒,猩紅駭人。廟在城東門外,古木二株,蔭可竟畝。饗堂閎壯。王像奕奕有神。

  廂舍附祀劉國軒、陳永華之屬。後為翁太妃祠。左祠明寧靖王。右祠監國鄭克■〈臧上土下〉。本名開山王廟,民間私祀,馨香甚盛。光緒紀元,沈文肅公葆楨奏列祠典,仍延平之封,並賜諡忠節以彰之。文肅撰廟聯云:「闢千古得未曾有之奇,洪荒留此山川,作遺民世界;極一生無可如何之遇,缺憾還諸天地,是刱格完人」。詞意渾括,一時無兩。寧靖祠聯云:「鳳陽一葉盡,魚貫五星明」。監國祠聯云:「夫死婦亦死,君亡明即亡」。並工。寧靖名術桂,字天球,別號一元子,太祖九世孫遼王後長陽郡王次支也。明亡蹀■〈躞,火代又〉諸王間,始襲長陽王封(監國封),繼改封寧靖(唐王時),累監方國安、淮王、鄭鴻逵、鄭成功軍。成功取臺灣,王東渡,就竹滬墾田自給。鄭氏納土,王賦絕命詞(詩曰:「艱辛避海外,總為數莖髮;於今事畢矣,祖宗應容納」),從容自縊。妃袁氏、王氏(或云袁氏誤)、媵妾秀姑、梅姐、荷姐,均從死。綜其始末,蓋明末之賢王也。克■〈臧上土下〉,小字欽舍,鄭經通諸弟乳母昭娘所生。弱冠有祖風。經駐泉州,令監國居守。及自廈門敗歸,視其處分悉當,遂與精兵三千人為護軍。經亡,不容於宗族,自縊死;妻陳永華女,亦以身殉。使監國不殞,海外事正未可知。聖人應命,混一區宇,固不容趙雄南越、張王扶餘矣。

  十三日,為調元書團扇,陽系端木子疇先生所書,調元屬識其陰,謹題數語歸之。是日得會試名錄,吾鄉僅伍元芝一人。睹王緯丞(得庚)同年名,為之狂喜。緯臣籍仁和,與余夙契,相知最深。客秋同應京兆試,喜其孟藝有先正風骨,榜出果敓魁席;今復高捷,文字亦未可謂無憑也。

  十四日,武試畢。督郭僕理行簏。午,調元來,侘寄江寧親故書。

  十五日,未明起。同人乘肩輿競發,愳安平之湧也。至港,擇小艇氾焉。微風已作,一葉飄蕩,港外有暗渾,沙水相激,驚濤飛濺,艇無篷笠,莫可隱蔽,比登輪艦,衣裹皆濡矣。海天徙倚,西眺澎湖諸鳧,如堤岸遙障,無雄峻之勢。地距臺南郡治百七十五里,名初見宋史。相傳隋開皇中虎賁陳稜曾略地至焉。舊云三十六島,今可名者五十有五。元末設巡司。明初廢,移其民,墟其地,為盜賊淵藪者二百餘年。嘉靖間,都督俞大猷留師駐防,尋罷,設巡檢司。未久,復裁去。萬歷間增遊兵備倭。天啟二年,紅毛據之,築城求互市。巡撫南居益遣總兵俞咨皋擒其酋,獻俘於朝。鄭氏攘土,設安撫司。國朝歸版圖後,隸臺灣縣,設巡檢。雍正五年,改設通判,並設副將守之。今改設總兵官。形埶之要,昔號為全臺門戶,今則存之不足以自固,而亡之且助以自攻矣。然其地墝埆,百物不生,一錢一粟皆仰於外,非厚其兵力,豐其軍儲,而又有良將蒞之,一旦有事,狡虜以二、三巨艇遊弋驚濤中,內外隔絕,孤軍縣寄,糧盡而軍火窒,求為高克之散將不可得。徹彼桑土,綢繆牖戶,老成謀國,此尤不可不豫籌也。午,中丞至,展輪後北風大作,同人皆堅臥不復敢起。

  十六日,狂飈益厲,舟屰前殊緩,首尾俯仰,殆類桔槔。蒙首堅臥,汗涔涔襲衣皆濕。飲水輒歐,盤餐如禁臠矣。夕聞機器聲稍和,試起彳亍,足可自主。啟船窗東眺,雞籠山色,濃翠在目。(今呼為雞籠杙,而謂雞籠山在獅山東。使槎錄、稗海紀遊諸書,皆謂雞籠山孤懸海上,以雞籠名者肖其形也。未知孰是)?既入港泊,中丞彶伋登陸,乘輪車夜行。余與南陔、冬生約,仍以翌晨發。晚食糜一盂,神志始定。此行本圖一覽臺海形勢,而為封姨所虐,枕裀■〈歹辟〉■〈歹析〉,如嬰沈痾,乘風破浪,壯志安在,言之乾笑不能自已。顛險中成詩一首,意在解,非敢有尤怨也。

  十七日,黎明起。聞雞籠瘴氣最甚,酌醕醪數觥敵之。周覽嶺澳形勢,三面巉岩,環障巨浸,東嶺砲壘,頗佔地利。聞法夷構釁時,此險實拱手授之,止幕有烏,敵眾始敢攀陟。而當事者方以棄地餌敵得全滬尾為知兵。嘻異矣!日既上,氾艇至基隆廳署前(雞寵本屬淡水廳,光緒元年建臺北府,改廳為縣,更設通判於此,以雞籠名不雅,易之),易肩輿,越高嶺,■〈糸亏〉 曲達獅球嶺下,登輪車行。鐵路穴嶺而過,歷六堵、水返腳、錫口迆達郡郭,可六十里。車制四輪,高不及丈,長略贏,廣二弓而縮,輪與鐵軌坳垤相合,一車置機器前導,尾綴五車,行疾如飈馳電激,不逾時達矣。此路所費,以百萬計,行旅便之。下車,復易肩輿入行署,寓西院前舍。

  十八日,霒。晨與南陔遍拜幕中諸君:司錢谷、沈錫藩(蓉卿)山陰人;掌書記,陳大文(小舫)餘姚人,左壽鏡(照蓉)長沙人;繕摺奏,蘇鴻漸(逵九)石埭人;襄文案,范本禮(麗泉)上海人;總出納,邵以濂(惟謹),中丞之宗人也。晚作家書。

  十九日,晨起,改舊詩一首。過天后宮訪冬生。出城,至機器局答拜薛小亭大令(一興)。小亭,江浦人也。羈孤海外,得遇鄉人,比於空谷足音。其人闊疏,匈無城府,視號為多智而陰賊自恣者殊賢。士滸贈三陶文集及景宋本陶詩,酬以高貞碑拓本。

  二十日,午,雨,旋啟。冬生來。

  二十一日,雨。過南陔室,晤其弟玉農少尉(準),時撫番三角湧(街名,逼內山,隸新竹縣界),■〈言卩〉以撫狀,啞然曰:「以酒肉餒虎狼耳!番不殺人,則男婦雜沓,相率群至,人給酒一盂、肉半斤,醉飽吅呼而去。其至也,不復知敬禮官,坐可據也,榻可寢也,歡則呼老角(番語名官如此),或拊背以為親悅。為番所撫久矣,撫番云呼哉」!余曰:「不能化番為民,而鰓鰓言撫,已為下策。然即以撫言,伏埜獸者先網畢,馴驕子者先鞭撻,崇吾體制,示之尊嚴,豫消其狎侮之萌,徐結以忠信之實,操縱在我,事庶有功」。少尉曰:「君盍為中丞言之」?曰:「新婦而議灶炊,古人所哂;矧又處非其位?聊論其得失可耳」。

  二十二日,雨。顧緝亭方伯枉過,言論蘊藉,雅度可親。述中丞意,欲以通志事見任,兼令其長公子從受業,余並謝之。晚發家書。

  二十三日,晨起,錄近詩六篇呈顧方伯,以索觀甚殷也。午至藩署修答拜之禮。方伯極稱余詩,謂導原韓杜,能匯其流;並索全槁及他撰著。歸檢青溪詩選、江蘇水利圖說二種遺之(臨朐志、江蘇水利全書、江蘇海塘志,卷帙繁重,行篋均未攜置)

  二十四日,雨,晚益隧禳不止。薛小亭招飲,與南陔、士滸同赴之,漏二下始歸。肩輿制陝,僅如鹿車,坐又苦氐,兩■〈桼阝〉曲上,齊於匈鬲,二人舉之,復一人逼輿帷前,以半竹二尺許橫縛兩竿,側肩斜荷,每一換步,輿隨起落,拘攣顛眩,體為不平者久之。

  二十五日,雨仍不止。沈蓉卿來談,於臺治得失,言之鑿鑿。余■〈言卩〉以撫番之失,並舉汪少尉所語質之。蓉卿曰:「番之侮官,蓋亦有繇。前有某君職三角湧撫務,悅二番女,私之,留處月餘,二女歸,其父糾眾聲罪,某君習番俗,酌酒、屠豕,款之盡歡,復廣市紅布,分饋番眾,許納二女為妾,眾乃散去。事為劉中丞所聞,敺之內渡。然自是番無男婦,皆易視官如無物矣」。余曰:「邪慝敗政,罰不蔽辜,然作法實亦未善,專撫者無剿權,徒以酒肉市恩,糜費損威,不如其已矣」。

  二十六日,霒。午入試院。臺北試事自翌日始。是日得德州電音,知細弱安善。離家三月,六寄書未得報,片紙入手,真一字千金。晚作書寄季垂。

  二十七日,雨。啟廳事後戶,抱城山色,濕翠滿前,頗愜幽袌。循廊而東,別寏清曠,小亭翼然,外環曲沼,臥虹低偃,嘉木蔭之。吟賞徘徊,尤覺得石泉間意。晚閱生童經古卷。生題為披沙揀金,童題為漱六藝之芳潤,無比附之能,又率枵腹從事,降格甄錄,意終不厭。

  二十八日,試生文。晚,分得淡水卷三十本,瀏覽一過,文風較臺南尤遜。

  二十九日,分校畢,擬錄取一等六卷。是日覆試生童經古。

  五月一日戊午,霒。試三縣童文。夕,分得淡水卷二百數十本,題為可使為之宰至求也何如,鹵莽之弊,諸卷一致。

  二日,擬取招覆卷十二本,額六名,倍取之,沿往例也。午,大雨,院落水深半尺,屋漏聲淅瀝與簷溜相亂,向夕乃止。與冬生、蕙庵為詩鐘之戲。鳳頂格「一媚」:冬生云:「一生惟有熱腸在,媚世須防冷眼窺」;余云:「一心德喜君臣合,媚世容慚妾婦工」。燕頷格「虎毛」:余云:「繡虎才名斑鬢老,紅毛城廓瘴雲深」。鳶肩格「刀牛」:冬生云:「扣餘牛角歌聲壯,夢逐刀頭歸思長」。峰腰格「簾雨」:冬生云:「蜀肆垂簾懷往哲,傅岩作雨屬何人」?余云:「喜逢微雨宜栽竹,懶下重簾為看山」。「床考」:余云:「蔡裔拊床能殞賊,陽城書考拙催科」。鳧脛格「犬槍」:余云:「師■〈罒上奔下〉諂諛工犬吠,彥章武勇以槍名」。雁足格「尺然」:余云:「學問有得尺則尺,富貴可求然不然」。鴛鴦格「犬牙」:余云:「獫獢健並誇秦犬,牙於訛還類魯魚」。「北斗」:冬生云:「析津水匯燕之北,斗宿星分皖以南」;余云:「觚稜夢繞皇輿北,斗室身羈瘴海東」。「鼠須」:冬生云:「政比狼貪詩詠鼠,須如蝟磔客來燕」。魁斗格「九鐙」:余云:「九試明經慚白蠟,千秋盛業出青燈」;蕙庵云:「九陛風雲開曉日,萬家煙火放春燈」。語不必盡工,而風萍雪爪。不欲忘之,擇錄數聯,聊志一時朋篸之雅云。是日中丞面申志局之約,堅謝弗獲。自惟鉛刀一割,雖乖夙願,而網羅舊聞,搜葺掌故於海外,地勢之夷險,政治之得失,境俗性智之優薄,產載物類之區別,舉得審求根實,赤為不虛此行,遂不復辭。

  三日,仍大雨。閱一等生覆試文卷,甲乙略有移置。午後得覆試童卷,錄取如額。是夕葉縵卿大令入謁中丞,白大科嵌撫墾局械李九至。李九者,粵之嘉應州人,為大科嵌番社通事,傓惑番眾,構成禍釁,與陳水、黃妹同為大憝,而九尤狡詐。中丞檄林紳朝棟剿番■〈宀上〈峜,糸代止〉下〉禍首,李九堅匿不出,頃始誘至。謂曾許以不死,乞仍釋歸,以成其信。南陔謂余曰:「使子當位,奚以處此」?曰:「直磔於市而已!戰士深入,屍骸填壑,不殺何以謝之?獄有主名,已徹天聽,不殺何以解之?彼謂殺之益激番怒者,寱語也。番於李九,非有氣類之愛,特恃以為謀主;一旦授首,野心既懾,凶燄正可稍稍療耳。此曹亂民不能弭禍,祗能激禍,縱虎歸山,益長其驕,後此之患,恐未有艾」!南陔然之。嗣聞中丞重違林意,內諸淡水縣獄,期以三月無番禍,貸其死。

  四日,雨。文試已畢,歸署。自是裹鉛握槧,又將躡揚雲後塵矣。

  五日,霒。炎氣鬱蒸,如在釜中,甚不可耐。晚赴晏東廳,漏二下歸寢。

  六日,啟,蓐署彌甚。督奴子暴冠履,皆黴不可著手。向夕,中丞來,雜論時事,深言治臺之難。余謂首在得民,隸籍者非閩則粵,性多疆悍,善拊之足資禦侮。道光二十一、二年雞籠口、大安港之役,其明徵也。然激之亦易為亂。自入版圖後,大小禍變,奚翅數十,倘乖其好惡,浮動之氣,如偏使熾,此之可患,殆甚外寇。至如生番,榛處狉遊,野性不可馴,要其技倆,亦抵能於深岩密箐中狙伺搏殺而已,蚧搔之疾,亡足慮也。晚饋冬生酒二鴟。

  七日,大風。午餐飯失飪,不能果腹,煮番薯噉之,頗甘。是日中丞閱武童技藝。

  八日錄說文百字。曩疾今之業許書者,率以隸體作篆,而於九千三百五十三文之本義淆於叚借者尟能詳究其實。徐氏說文韻譜、李氏五音韻譜、張氏復古編、吳氏增修復古編、范氏韻譜本義、互有得失,亦皆未愜於心。擬本佩文韻分別部居,備載許說,而博採徐、段、桂、王諸家之說,薈萃精要,彙為一編,以便初學檢閱。惜頻年道長,勿勿未克,今喜有逸晷,當以修書餘墨成之。日數百字,計三月可卒業矣。

  九日,凌雲索書紈扇,錄近詩二篇應之。夕雷雨,旋■〈夕生〉。

  十日,中丞補送聘書,名曰襄辦筆墨(修脯之貲,月番銀三十兩)。余以無約,欲弗受。凌雲述中丞意曰:「志局聘書,藩司主之,別具此函,藉竺維駒之誼而已。瑣屑文字,概弗以相嬲也」。

  十一日,顧緝亭方伯枉過,旋遣陳仲英太守、葉縵卿太令送通志局聘書至(修脯之貲,月番錢百枚,中丞本云百金,今蓋析而二之)。而羔雁之儀不具,意頗不懌,復萌去志。南陔、凌雲皆力阻之,余曰:「戔戔者寧所措意,顧天下事惟有禮乃可久耳」。凌雲曰:「海外百為草創,諸失簡略,若衡以故常,皆不可終日,子行知之,非於子獨慢也」。余曰:「有是哉!適倮人之域而責以冠裳,是余之不智,今而後但裼以從諸君遊可矣」。相與一笑而罷。

  十二日晨,答拜顧方伯,直未起;復過臺北府、淡水縣署,皆留刺而去。薛小亭以紈扇乞書,為背臨三表數十字。晚,雨。

  十三日,雨。晚赴府署燕,陳仲英太守適以事留院署,葉縵卿大令代主之。同席南陔外,薛小亭、徐心田大令(某某)皆鄉人也。是日駕時輪舶自滬至,得次竹書。

  十四日,啟。晨作家書竟,條列志局所需書目,最切要者凡六十餘種,屬葉縵卿大令訪購。大令副陳太守職,提調是其責也。日晡,大令以府志來,並詢志事大耑。余曰:「當務之急有三:徵文獻,繪輿圖,錄檔冊。餚核既備,乃可以議烹治。書之體例,當一以會稽章氏為宗,專門之學,足資規放也」。大令首肯而去。

  十五日晨,得家書,乃四月下旬發者,知前有二書均未達;浮湛何所,莫可根詰。

  閱府志為卷二十有六,列十二綱:曰封城,曰規制,曰職官,曰賦役,曰典禮,曰學校,曰武備,曰人物,曰風俗,曰物產,曰雜記,曰藝文。子目之繁,至九十餘,得失參半,不盡可因。玩其文筆,尚不落塵俗。卷首署分巡臺灣道兼提督學政覺羅四明臺灣府知府余文儀續修,時為乾隆二十五年,實則沿六范舊文,略有增益而已。余所見舊本,雕鏤頗精,此殊不逮,乃光緒四年重刻者。

  十六日,霒。南陔將歸,書便面贈之。晚作家書。

  十七日晨,送南陔、士滸行,海天聚首,歡若平生,執別黯然,益觸羈孤之感。是日蓉卿室張安人以產難亡,所居在西院,側無親族,聞侍嫗哀號聲,淒楚動人。

  十八日,啟。晨過蓉卿齋,慰之。是日與季垂、調元書。

  十九日,擬採訪例凡數則,侚葉縵卿大令之請也。

  二十日,撰採訪凡例成,以怠於移寫,置之。

  二十一日晨,霒,旋啟。閱府志自是日始,間有糾彈,輒筆於冊,非熹為古人諍友,它日屬稿當據為大輅之椎輪也。第一卷封域,首列星野附考,列諸羅、鳳山二志之言,一主翼九度,一主從閩省牛女。鳳山志語較有識,其說曰:「劉向曰,吳越屬斗牛女分;晉、隋、元志,吳越其辰在丑;伊古以來,未有非之者。而說者曰,呂宋居巽已,入翼十度,日本在寅艮,入軫八度,臺灣背接呂宋,右連日本,其值翼九度無疑。夫臺之去呂宋也,水道亦七十更有奇,二島不在九州之內,荒遠難稽,星野實不足據。若由臺開棹中流至澎湖,四更焉止矣,由澎至廈,七更焉止矣;澎舊隸同安,星野其能別異乎?澎不能別異,而謂臺星野能別異乎?且自省會達雞籠,水道亦祗七更,浮嶼如關童、白畎以及旗干石等處,似蛛絲馬跡,脈絡昭然可尋;是鳳山星野當依郡乘從閩省牛女,確乎其不可易也。倘謂鳳山星野入翼九度,諸羅星野入翼八度,則同郡之地至差一度,而呂宋水道去臺六、七千里而遙者反謂其入翼十度,舍耳目之近而持渺茫無據之論,未敢以為信也」。然分野之說,余終疑之。保章氏以星土辨九州,雖見周禮,其書出自莽代,乃劉歆讖緯之學,必非周公原本;班固天文志、李湻風法象志、僧一行著兩戒之說皆宗之。明洪武七年修清類天文分野,一代之省、府、州、縣,安處附會,遂益煩瑣矣。謹按曆象考成,專論北極出地以及日躔校分埜塙而有據。純廟欽定熱河志刱立晷度類,尤足為千古規範,敬守勿越,庶免杳渺之譏。

  二十二日,大雨。陳太守送福建通志來,並促凡例。凡例者,明一書之大旨也;諸縣志乘,既未寓目,採訪詳略,亦難逆斷,譬於圬者,莫悉地形之廣袤,材瓦之贏絀,而第憑虛率臆,妄語規摹,詞費徒譏,何裨實用!太守未知此當先作八議視之。撰挽張安人聯語,得十六字曰:「大家有文,傳入列女;長陵不死,祠為神君」。安人通文翰,故待語云爾。

  二十三日,仍雨。閱府志建置,附載諸說頗詳。謂即文獻通考之毗舍耶(一作那)國者,臺海使槎錄也。謂即昔人所稱乾坤東港華嚴婆娑洋世界名為雞籠者,蓉洲文稿也。謂明周嬰東番記南音稱臺灣為臺員者,臺灣隨筆也。謂隋開皇中常遣虎賁陳稜略澎湖地者,海防考也。而舊志敘述尤核,其略云:「臺灣,古未隸版圖。明宣德間太監王三保(通志作鄭和)舟下西洋,因風泊此。嘉靖四十二年,林道乾寇亂邊海,都督俞大猷逐道乾入臺,偵知港道紆回,不敢進,留偏師駐澎,時哨鹿耳門外。道乾以臺非久居所,遂恣殺土番,取膏血,造舟從安平鎮二鯤身隙間遁去佔城。道乾既遁,澎之偏師亦罷。天啟元年,漢人顏思齊為東洋國甲螺(甲螺即頭目之類),引倭屯於臺,鄭芝龍附之。尋棄去。久之,荷蘭紅毛舟遭颶風飄此,愛其地,借居於土番,不可,乃紿之曰,得一牛皮地足矣,多金不惜,遂許之。紅毛翦牛皮如縷,周市已數十丈,因築臺灣城居之(今安平城)。已復築赤嵌與相望,設市城外,而漳泉之商賈集焉。國朝順治七年庚寅,甲螺郭懷一謀逐紅毛,事覺被僇。辛丑,芝龍子成功自江南敗歸,孤軍廈門;適甲螺何斌負債逃廈,誘成功取臺地。舟至鹿耳門,乘大霧駢進;荷蘭歸一王以死拒戰,不敵遁去。成功遂入據之,改臺灣為安平鎮,赤嵌為承天府,名東都,設縣二,曰天興、曰萬年。成功死,子經改東都為東寧,二縣為二州,設安撫司三,南、北路、澎湖各一。康熙二十一年,福建總督姚啟聖用間諜陰散其黨,約偽賓客司傅為霖內應,事洩,為霖遇害。

  二十二年,水師提督施琅統舟師進征。六月,由銅山直抵澎湖八罩澳,取虎井桶盤嶼,一戰而澎湖平。克塽震懾,遂藉府庫納地歸誠」。志文略於舊志,故置彼錄此。志載縣四:曰臺灣,曰鳳山,曰諸羅(皆康熙二十三年置),曰彰化(雍正元年析諸羅北境置);廳二:曰淡水(雍正元年設官,與彰化縣同城,主北路捕務;九年畫大甲溪以北刑名錢谷歸同知,改治竹塹,自大甲溪起,三貂嶺下之遠望坑止,計地三百四十五里有奇),曰澎湖(雍正五年置,設官通判)。今為行省,凡析其地為三府。一曰臺灣府(為省會,光緒十三年析彰化縣境置),領縣四:曰臺灣(附郭),曰彰化,曰雲林(光緒十三年析彰化南境置),曰苗慄(析新竹縣西南境置);廳一,曰埔裏社(光緒十年析彰化六社置,設撫民通社駐捕裏社,撫番開墾)。一曰臺南府(即舊臺灣府,光緒十三年易置),領縣四:曰安平(附郭即舊臺灣縣地),曰鳳山,曰嘉義(即諸羅,乾隆間改今名),曰恆春(光緒元年析鳳山枋寮以南置,治猴洞,在車城南);廳一,曰澎湖。一曰臺北府(光緒元年置,治艋舺),領縣三:曰淡水(附郭),曰宜蘭(即噶瑪蘭廳,廳置於嘉慶十五年,設通判專理民事,光緒元年改設),曰新竹(光緒元年析置,即淡水廳治為縣治;)廳一,曰基隆(光緒元年置,設通判兼理煤務,本云雞籠者,以不雅也,十三年改設同知,理民撫番)。臺東直隸州則闢後山番境新置(光緒十三年設知州一員,治水尾,歲費養廉銀一千二百兩,津貼銀七千兩,名焉而已,其地荒蕪不治,額賦千數百兩,知州代納之),夏氏圖說所謂區其地可得一府三縣者也。卑南覓及花蓮港皆設廳置官,以為他日作縣張本。今昔沿革,大較如是,當先表之,以便省覽。

  二十四日,晨,擬修志議,成五則。惠庵屬代撰挽張安人聯語,復成一偶云:「識良匹、青油幕底,閨門風雅,久聞香茗才名,祥夢曶成烖,別寏驚傳角鴟嘯;悟往因、紫峙峰邊,塵劫年華,肯換靈芬仙籍,滄波知不隔,飛軿好控石麟歸」。閱府志山川,有云:「大海環繞臺郡,其山皆向內地。北路之後壟港與興化南日對峙。後壟而上有竹塹,與海擅對峙。竹塹而上有南嵌社,與福州閩安鎮關潼對峙。自南嵌至上淡水,與北茭相望。淡水至雞籠城,與沙埕烽火門相望。南路鳳山縣之彌陀港、萬丹港、岐後東港、茄藤港則與漳州之古螺、銅山、懸鐘等處相望,惟鹿耳門居府治之西北,澎湖又居鹿耳門之西北,與泉州府同安縣廈門東南斜對」。又附載諸羅志云:「凡水皆東流,邑治之水獨西,臺海在西,三邑攸同也。閩粵間水源自山,匯流揚波,謂之溪。溪漸於海,潮汐應焉,謂之港。海淡無源,潮流而豬,隨其所到,以為遠近,亦謂之港」。數語並能簡括。惟山溪名目,分疆臚列,不異市井簿記,大嫌非體。又搜輯舊聞,不分隸各目之下,而皆附列於後,如大岡山頂蠣房殼甚多;赤山之頂不時裂,湧泥如火,取薪芻置其上則火;南仔汕山沒,火出石畔;玉案山後小山泉湧,火出水中;茄老網社石湖大里許,將雨輒漲;劍潭有樹名茄冬,高聳障天,相傳荷蘭人插劍於樹,樹皮合劍在其內,因以為名之類,亦為不善翦裁,當援光緒畿輔通志例正之。按臺灣諸山,使槎錄謂發軔於福州鼓山,自閩安鎮官塘山、白大山過脈至雞籠,皆南北峙立,然多隱於瘴厲,脈絡枝榦莫可目譣;而溪流巠理及小溪分匯之跡,輿圖所載,尚覺分明。它日敘述,蓋山難川易矣。

  二十五日,啟。撰修志八議成。鄉人劉獻之(世芬)來,兒甚質樸,詢其旅況,佗傺無俚,意頗憐之。閱府志形勝附載理臺末議,重鹿耳門而輕上淡水,此自當日形勝,今則雞籠、滬尾為外寇所必爭,防禦之謀,視臺南為急矣。又載使槎錄論臺南內險曰:「羅漢門在郡治之東。自猴洞口入山,崇岡復嶺,多不知名。數里,為虎頭山,諸峰環列,樹惟慷榔。過大灣崎、蘆竹坑、咬狗坑,又東南經土樓山,壁平如削,上則瀾猴跳擲,虞人張羅以捕。稍前為壘浪崎。出茅草埔,度雁門關嶺,回望郡治,海天一色。去關口里餘,中為深塹,百數十丈,緣崖路狹,不堪旋馬。五里,至石頭坑;四里,至長潭,清瑩可鑑。潭發源於分水山後,由羅漢門坑入岡山溪,同注於海。自番子寮迆邐至小烏山後,入羅漢內門,峰迴路轉,眼界山開,沃衍平疇,極目數十里。東則南仔汕山、東方木山,隔淡水大溪為旗尾山;西則小烏山;南為銀錠山;北為分水山、目貓徽山;層巒疊巘,蒼翠欲滴。民莊凡三:外埔、中埔、內埔。居民約二百餘口。內埔氾兵五十名,分防猴洞口,狗勻昆諸地,則寥寥三十餘人而已。先是由長潭東南行,至夏尾藍帛腳寮轉北至外埔莊,後以逆黨黃殿潛蹤內埔,而甕菜岑、鼓壇坑尤為奸匪出沒之所,禁止往來。外埔東南由觀音亭、更寮崙、番子路頭至大崎越嶺,即為外門,去大傑巔社二十里,中有居民,為施里莊、北勢莊;莊盡番地,往年代納社餉,招佃墾耕,繼以遠社生番乘間殺人,委而去之,今則茀草不可除矣。自社尾莊割蘭坡嶺可赴南路,由本岡社卓猴可赴北路,外此則羊腸鳥道,觸處皆通,峻嶺深谷,叢奸最易。土人運炭、輦稻,牛車往來,徑路逼狹,不容並軌。惟約畫則自內而外,夜則自外而內。夏秋水漲,坑塹皆平,迷津莫渡矣」。又論淡水全勢略曰:「上淡水中有崇山大川,深林曠野,南連南嵌,北接雞籠,西通大海,東倚層巒,計一隅可二百餘里,洵扼要險區也。外為淡水港,八里岔山在港南,圭柔山(一作雞柔)在港北,兩山對峙,夾束中流,南北有二河。南河源出武勝灣,行四十餘里;北河源出楓仔嶼,行百餘里;俱至大浪原會流出宥脰門(即關渡門),入淡水港,曲折委宛,五十餘里而歸於海。圭柔山麓為圭柔社。由山西下數里·有紅毛小城,高三丈,圍二十餘丈,今圯。城西至海口,極目平衍,名虎尾,今淡水營所駐也。兩山南北,重岡復嶺,灌莽叢翳,南則武勞、里末、擺接、秀朗諸社,北則麻少翁、外北投、內北投、大浪源、麻里即吼、楓仔嶼諸社。礦山在內北投,濱河,山僅數仞,寸草不生。自淡水經楓仔嶼上下十里,過港至雞籠,山高多石,山下即雞籠社,稍進為雞籠港;港道狹隘,港口有紅毛石城,非圓非方,圍五十餘丈,高二丈,遠望為小雞籠嶼。循此而上至山朝社,又上至蛤仔難諸社,深箐鳥道,至者鮮矣」。二說詳盡,爽若列糜,此古今不異者也。又載稗海紀遊云:「雞籠山下,實近弱水,秋毫不載,舟至即沉」。或云:「名為萬水朝東,勢傾潟卷入地底,滔滔東逝,流而不返」。今訪諸久客於此者,不聞有弱水湛舟之事,當更考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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