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的雨,是月亮的眼泪,
白天下的雨,是太阳的汗水,
太阳是哥哥,
月亮是妹妹,
可是,
由于太阳哥哥太粗暴,
据说不喜欢这位月亮妹妹,
那么就让我来做,
常被欺负的可怜月亮的朋友吧。
尸体仆倒在房间的中央。下半身还伸入暖炉之中,而上半身则扭曲伏地,面部贴在榻榻米上。
“那是什么东西!”
涌入现场的侦办人员,不约而同地注意到,在榻榻米上僵硬伸直的尸体右手里,紧握住赛璐珞制的洋娃娃。洋娃娃睁圆的一双眼眸,和幽默的面部表情,与这个惨酷场景十分不相配。
房间里似乎还留存着死者的余温,弥漫着血腥味道。
“凶器是一把刀,但不大,像是小刀或者细刃短刀。这把刀笔直往胸部用力刺入。致命伤就是这处。几乎没有抵抗的痕迹。以状况判断可推测,凶手由后面拥抱似地把坐在暖炉边烤火的被害人一刀刺毙。”分局特约法医蹲在尸体边向泷井主任说明。
“推定死亡时间,离现在约一小时前,大概是当场死亡。被害人的最大特征是衣着全新,内衣裤到衬衫都没有下过水的痕迹。”
点头倾听的主任,向正在采集指纹的鉴定人员说:“对嫌犯的可能出入口查了没有?”
“后门全部由里面上锁。此外木板围绕的小庭院堆积着土壤,大概是要筑花园,土上有福寿花的新芽,但是没有最近踏过的足迹。”
“那么就是从玄关进来的吧,凶器呢?”
“目前尚未找到。这是我们的推测,厨房水槽有血迹,犯人显然在此洗过手,是否也把凶器顺便洗刷后携带逃走……”
“好吧,尽量去找,也许可能在中途抛弃,或者藏在屋内也说不定。这种凶杀案,凶器是第一关键。我以前就曾经失败过一次。”说着他露出苦脸。然后又大声地指示说,“叫外面的人员特别注意,封锁线内绝对禁止通行。”
如果有预感这回事的话,主任这时无意中便朝向案件的核心踏前了一步。几经波折之后,凶器果然成为最大的关键物?所以凶器一方面是刺杀了须贺俊二的工具,同时也是对准侦办人员,刺出谜题的刀刃。
地检处上田分处派出检察官到达现场时,对关系人的简单讯问已经完成了。根据问话,行凶前后的情况,也有了大致轮廓。
尸体的最初发现者,是美铃音乐教室的木崎江津子。讯问主要由泷井侦查主任担任。
“首先请问你,你和被害人的关系?”
对于主任的问话,江津子以低声但非常清晰的口气答道:“被害者俊二和我丈夫是表兄弟。”
“唷?那么你对那一次事件也有相当了解?”
“是的,今天俊二也因那件事来我家。”
“那件事——?”
“俊二就是来做假释后的拜访。”
江津子说着低下眼睛。秀丽的脸因紧张而苍白。三十二、三岁,未施脂粉,十分素净,木曾默默地望着。
一星期前,江津子接到须贺俊二的电话。才知道俊二刑期缩减已获假释出狱。他为自己惹出的事情,带给许多亲朋甚大麻烦而致歉意,且说最近会专程拜访当面致意。并在电话中笑着说打算上东京,重新再出发。语气中没有出狱者的阴郁,显得十分开朗而有活力。因此江津子也受感染,向他祝贺,并提议为他开庆祝酒会以资鼓励。俊二在电话中的谈笑风生,根本没有使人感到阴沉失意的味道。
“那么,俊二今天是什么时间来到你家?”
“傍晚五点半左右。是女儿加代子去隔壁家看电视的时候。俊二入狱时加代子还只两岁,所以不认识。她对隔壁的阿伯说是一位陌生叔叔来访。我打算请他晚餐,俊二爱喝酒,所以就到对街的食品店去了。”
江津子和来访的俊二几乎没有交谈,她认为不喝酒,似乎很尴尬,所以立刻便出去购物。
食品店就在步行三分钟左右的距离。沟物用了约五分钟;顺便借用店铺的电话,联络一下钢琴教学的事务,大约也用了三、四分钟。总之,出门过后只不过十五、六分钟而已。但是回到家后,一进门便碰上了满身流血的俊二。
“因此你就立刻奔隔壁家去了?”主任翻开小本笔记簿注视江津子的脸问。
“拉开起居室贴纸门的瞬间,瞥见倒在那儿的俊二,我不禁大惊,想把他扶起,可是流血……”说到此,她咬着唇,握紧放在膝上的双手,木曾以怜惜的眼光看着她。
“这个时候,”主任说,“你有没有注意到被害人手上握着赛璐珞制的洋娃娃?”
“洋娃娃——?”
“是孩子们的玩具,就是那个丘比特娃娃……”
“也许——是加代子的东西吧!”江津子说着把视线投向远处,然后说,“我立刻就跑到隔壁家去了,所以没有注意到洋娃娃。”
说完舔一舔干涸的口唇。洋娃娃的问题到此便结束。
此后的情况是住在隔壁家,当高中老师的大川的证词。
“江津子奔进来说家里有人被杀时,我也吓呆了。她一跳进来,不顾一切地抱住我的妻子,我只听说他是表兄弟的须贺俊二,便骑脚踏车奔去派出所报案。我回到家时,江津子和她的女儿相拥着抖索不停。我妻子也哑巴一般地口唇蠕动却发不出声音。她女儿则一直追问那个叔叔怎么啦?江津子却似乎说不出话来。”
主任问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因为我们正在看电视,所以没有注意到。”他回答之后又加了下面说明,“隔壁女儿照平时习惯来我家看电视时是六点两三分前。之后四五分钟,江津子便出门购物。她提着购物袋经过我家门前时,我太太曾在厨房门口看到。我记得太太说过,隔壁大太的披肩真漂亮,年底领奖金时也买一件就好了的话。然后,六点开始的电视卡通影集播到一半时,她就狂奔进来了?”
两者的说词完全一致。也就是说,六点二、三分时江津子离开家。六点二十分时尸体被发现。行凶是利用这十五、六分钟的空白时间内做的。当然食品店老板也证实了江津子的话。
“那么,凶手会不会是……”地检处的年轻检察官,注视着主任的脸说,“过路犯。本以为是女性住家而闯入,却看到有男人,惊吓之余突然拔刀刺入。这个看法你以为如何?”
“好像没有物品失窃。”
山野刑警反驳似说。新上任的检察官和他的年龄相仿这一点,使他很不服气。
“而且,还要考虑到,被害人是刚出狱的前科者。”
“嗯。”
主任取出新生牌香烟,和烟雾一起吐出一直闷在心里的疑问:“为什么被害人手里握着洋娃娃?”
“被害人手里拿着洋娃娃时突然遭到杀害。”检察官说,“也就是说江津子出去后,因无事将放在旁边的洋娃娃拿起来看。”
“他是个长胡子的大男人哟。”山野再度提出反驳。
“第一没有抵抗过的迹象。照检察官的推测,他怎能面对突然闯进来亮出凶器的陌生人、而还能悠闲地把玩洋娃娃呀!”
“不然便是,当他受刺倒下的瞬间,手边偶然有个洋娃娃,痛苦之余猛然抓住。”检察官不高兴地应道。谁都没有确实见解,洋娃娃问题也就到此打住。木曾悄悄儿的溜出房间,想来再度检视现场。尸体与洋娃娃——这个奇异的组合,又有任何意义?他想单独去思考。
现场的尸体已经搬走。榻榻米上只留有使用粉笔绘画过的尸体位置。
木曾站在那儿一直看着。凝视由数条白线构成的空白。从那个圈子里须贺俊二就要站起来似的。
——出狱之日,我或许会真正麻烦你呢,我还真担心这一点……
忽然想起,浮着害羞微笑,和自己说话的须贺面容来。究竟,他想要告诉我什么呢?
木曾抬头确定记忆似地,把茫茫眼神投注于空间一点。
茶坊“里欧”的照明,因烟雾弥漫显得朦胧。不很宽阔的空间,杂乱地摆设桌椅。每个席位都坐满顾客。
“里欧”此刻比平时生意兴隆,是由于近郊涌来赏花的青年男女,都在乘末班客运车未开的空档,来尽情的享乐。
四年前,四月中旬的夜晚。
花季较迟的这个地方,梅花是三月底开花,樱花最佳观赏季是四月后半期间。“里欧”并非高级咖啡店。在顾客中甚至可看到边喝咖啡,边唱赏花小调的青年。
须贺俊二惹出伤害事件的便是这家咖啡店。
原因,根据判决书记载是“酒醉之余误解邻座男女之笑声,是对自己嘲笑,手举啤酒瓶冲前,误打特别座的松永节子(二十二岁),使该女头部、脸部破裂致死。”
事件是突发性的。当该女惊呼昏倒时,俊二已不见踪影了。
顾客之一指出:“逃去的人叫须贺俊二,是六文钱书房的人。”
二十分钟后,办案的警察已到达他的家。他却还没有回来。
只有母亲和妹妹芳江不知所措地对办案人员低头陪不是。俊二两年前已结婚,最近和妻子分居中,实质上已经和离婚没有什么差别。
“那个孩子,酗酒的原因也在此。”母亲哭着诉说。
市内布置了警戒网,侦探人员通宵满街跑。但当夜却没有发现到人。
次日早晨,新调来不久的木曾刑警,刚步出分局大门时,忽然看到一个青年,由建筑物后冒出来,对着木曾行鞠躬礼。
“你是刑警吧,我是须贺,昨夜打扰大家了……”
当木曾欲开口时,须贺已走到分局门口,手伸到门把回过头来,他的眼睛竟然漾着笑意。木曾楞住了。
“对不起,拜托你啦!”
如同朋友一般,两人并肩走入分局长办公室。
事件发生的当天晚上,俊二究竟在那儿度过,一直都没有查出。
“因为酒醉的关系没有记忆。当醒过来时,我是躺在公园里椅子下。”他只这么说。
侦讯工作,自然地由木曾担任。俊二虽然在经营着书店,却也参与市内的文学圈和美术团体。这样的人怎么会犯下伤害致死罪呢?木曾也对他的理智与温厚性格感到意外。在木曾漫长的刑警生涯中,对犯人感到亲近感,这对他可说破天荒第一遭。
公开审判时木曾也到了现场。律师再三强调,事件之夜他已烂醉如泥的事实,以及第二天他自动投案之点。并力辩对死亡的女孩没有丝毫触犯之意,是个偶发的不幸灾难。
最后判决为五年有期徒刑。宣判终结后,旁听席上一个男人站了起来,他是被害女孩的父亲。
“这个人是杀人凶犯,我的女儿是被他杀死的。如果法官没有判他死刑,我就当场杀死他!”
这个父亲哭着喊着,并嚷着欲逼近被告席位。法警赶紧跑过来由后拦腰抱住,把哭闹不休的这位父亲拖出法庭。
旁听席上掀起了一阵骚动,众多视线集中在被告席。在被告席上,俊二低垂着头木立着,肩膀微微地抖索着。
木曾看到俊二的眼睛也湿湿的。
这个人现在也不复存在了,木曾想。在凶杀案的现场,每次都有空虚之感。只有粉笔画成的圈内空间,表示着一个人曾经生存在那里的事实。
木曾交叉粗壮的双臂,眼睛小心翼翼地注意四周。尸体不在,更显示出现场行凶之后的情形。
沾血的花布暖炉棉被……挂在墙壁的浅绿色披肩……黑漆大茶柜……抛在榻榻米上的购物袋……木曾忽然心怦怦地跳动,并发出声音地吞下口水——
像要抑止心跳的激烈似地他换换交叉的手臂,眼睛亮着。——奇怪。有这样的可能吗?
木曾当年踏入刑警界时,一位老前辈曾经这么告诉他:“我吆,到了现场就做哑巴,绝不开口。并且别人的话也很少听,只顾看,如此而已。五遍、十遍地重复到现场看。到那时,现场已没有人。单独一个人站在那儿,看至自己满意为止。尤其凶杀现场这种地方,还逗留着死者的冤魂呢。它会对着站在那儿的你诉冤。刑警先生请向这边来,这儿有东西请你过目……一直到自己耳朵听到死者声音为止,我默默地站在那儿。站着用自己的眼睛,不停地注视现场……”
这位老刑警的赠言,如戒律般地铭刻于木曾的心坎里,二十年间,如同体味似地溶解于他的生活里。
刚才引起木曾注目的是挂在墙上的浅绿色披肩。这件披肩毫无疑问,是木崎江津子的衣服。邻家太太说过,“在领年终奖金时,也买一件就好了。”的披肩。
榻榻米上面有被抛在一边的购物袋。他转眼看墙角的大型茶柜。透过压花玻璃,可看到一个包装纸包。
木曾的眼睛发出亮光便是在这一瞬间。他走近茶柜打开花玻璃柜门把纸包取出。包装纸上有松叶食品店号的印刷文字。拆开来,纸包里有两个罐头和四角瓶装的威士忌酒。
木曾屏住气,看这些吃喝的东西。只觉必须和理论连接。这个想法,是否妥当?没有错误吗?他意识到,向自己凝视的须贺俊二的目光,也似乎聆听到须贺向自己倾诉的声音。
——刑警先生,我就是要你看看这些的……
木曾再度环视室内,然后仿佛欲吐出节节涌上来的疑惑似的,急步走出屋子。
外面,泷井主任正大声喝叱着,在指挥搜寻凶器的工作。屋子门前的暗淡小巷中,交错着手电筒的光束。人的吵杂声、脚步声交替重叠着。
木曾走到主任的背后:“在现场。”他附在主任的耳边说,“我注意到一件事情,能不能一起去看看?”
主任点头后领先走了进去。在房间,他重新看过周围一遍后,以眼睛示意木曾。
“在那个墙上,”木曾指一指,“挂有披肩,那边茶柜中装有两个罐头和威士忌酒的纸包。”
“披肩是江津子的吧。罐头和威士忌酒是江津子买回来要请须贺的食品,然俊呢?”
“就是这一点。”
“只有这样?”主任的眉头皱起来,困惑之情表露于外。
“是位置的问题,尸体倒在房间中央。”
“嗯。”
漫不经意地应着,主任伸手掏口袋。木曾也受感染似地从口袋中掏出新生牌香烟。
“位置——”
主任低吟道,缓缓地吐出一缕轻烟。突地他触电似地惊起抬头。眼睛滞留于半空。木曾感到房间里的空气增加了许多重量。主任也同样地有所感了吗?
“木曾……”主任以保持不动的姿势道,“江津子从购物回来就立刻进入这个房间。首先她目睹的应该是被害者才对。看到血立刻逃走,或者跑前去把被害人扶起来,再来便是茫然呆立不知所措。她的态度照理是三者之一才对。但是她的行动却不属于上述的任何一种……”
“江津子首先,”木曾舔一舔干唇,“脱下披肩挂于墙壁,然后横过房间到茶柜,把买回来的东西放置柜内,再把购物袋随手丢弃。这个当中,江津子的目光无疑地注视着被害者才对,她的行动很冷静。”
“也就是说,”主任直盯着木曾说,“可以解释,江津子在进入房间之前,早已知悉尸体在那儿的情况。”
“只能如此想。”
“何以江津子能先晓得尸体存在呢?”
“那是因为……”
说到一半木曾就没有接下去了。主任和木曾的两对眼睛相遇。两人充满热力的视线,在空中相碰,短短凝视中主任的眼神绽开为心满意足的笑意了。
“木曾,似乎已到了关键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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