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汴梁误第二十八章汴梁扰动
大宋宣和五年早春二月时节,才平定的燕地乱事再起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汴梁都城的四下。
对于大宋而言,收服燕云之地,不管是上到官家,还是下到在汴梁水关码头讨生活的百姓,都是一个太过于重大的事情。此时汴梁,是整个地球上受教育程度最高的一个都市,教育程度高了,对时事关注自然就要多一些。比起克复燕京,哪怕在西面打下了西夏灵州,也是远远比不上这里的关注程度高。
原因无他,大宋开国两个皇帝亲征过,前后死了几十万人。辽人曾经深入过离汴梁不过两三百里的地方。大宋开国以来八个皇帝,谁不是念念不忘收服燕云?燕云克复,汴梁城曾经满城狂醉过两三天,官家亲自下令,城中鳏寡孤独,皆有酒肉赏赐。大家摩拳擦掌的就等着前方大军回师献俘,官家告捷太庙,全城犒赏,金吾不禁的高乐一场。
谁曾经想到,短短一两月之间,燕地乱事又起?
而且此次消息传来,比以前有出奇处。以前前面败仗不是没有打过,不过总是能捂就捂,能盖就盖。大宋官僚体系对这方面的操作已经很有经验了。绝不会一下子就闹得满城风雨,坊间连提大茶壶的都能恨恨骂上两句。
要紧的还不是这个,往间边事败绩,大宋官僚体系口径出奇的一致。武臣或者不听号令,或者坐失军机,或者不堪力战,或者望风而逃,总之都是武臣的不是。领兵文臣汴梁枢密的庙算是不会错的。这次消息传来,却全都是文臣领军内宦的不是,前面战事中童贯的应对失措,小蔡相公从来离白沟河没有近过两百里,要不是武臣有一番血诚,誓死力战报国,这燕京城简直就进不去。
童宣帅赔光了环庆军,颜面大损逃回汴梁。又断了前方将士的军饷,窜通朝廷天使,要将前方获胜将士分割调遣,去坐镇远恶军州去。几位血战得胜宣力武臣,都丝毫封赏没有,反而要贬黜,好遮盖他童宣帅的颜面,继续贪天之功,成为克复燕云的最大功臣。汴梁遣出天使劳军处置善后,童宣帅送了十大车的金珠财货,买通他们和他通同一气。
这些消息,都活灵活现的在坊间流传。不仅百姓相信,就是大宋士人也多点头。童贯王黼强行推动伐燕战事,在大宋全境强征伐燕军资,大宋士人他们也算是得罪了不少。说他们的坏话,大家乐意得很。
到这等消息都活灵活现的在汴梁都门流传的时候,有心人算是看明白了不少,没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那才是见了鬼了。这暗中动手的人物,是足堪和童贯王黼可以匹敌的有力人士,尽着汴梁城数,这等人还能有几个?这两边谁都难以得罪,能从其中抽身就快点抽身,等他们之间斗一个你死我活罢。
除了就差指名道姓的对童贯之辈痛骂,汴梁都门中自然也有说人好话的。和大反派对立的,自然就是老种等领兵武臣了,除了他们,还有一个来历传奇,战绩耀眼,以文臣身份行武将事的萧言除了官僚士大夫系统之外,大宋民间其实对武臣没什么太多偏见,此时已经是宣和年间了,说起当年狄青,大宋上下还若有憾焉。
此时在有心人的拨弄下,说起这几人,汴梁城中简直是一片沸腾。尤其是萧言,他的经历功绩,简直就是一部传奇故事,谁不爱说,谁又不爱听?小老百姓说到兴起处,往往顿足:“官家要是冤屈了这几条好汉子,这老天简直就是瞎了眼睛”
老百姓群情纷纷,在上位者看来,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宋是官家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又不是和百姓。他们关注的,是这件事情背后更深的东西。
当年王黼取老公相而代之,还要和童贯结成联盟。倚靠童贯掌握大宋军方。虽然大宋祖制是重文轻武,但是要在中枢立足,对军方也一定要有一定掌控能力才能站稳。而现在这般,是不是就代表那位和童贯王黼做对的有力人士,和大宋军方,也已经连成一气了?借着燕地的这场战事当中的诸多变故,要发力掀翻台上诸公?再联系到近日在都门奔走的那位小种,频频出没于某人府第,似乎就可以看明白许多了…………
既然这位差不多已经表明立场要支持萧言老种小种他们,大家是不是也得选边站一下,好保全将来自己的身家地位?要知道大宋此时已经不比当年,党争之烈,已经超过唐时牛李,元佑党锢在前,谁不得好好掂量一下?
现在就看台上诸公,是不是能压住这个风潮,早点平息燕地乱事。而发力那位,只怕希望的是燕地乱事闹得更大一些,好让他出来收拾局面
至于这乱事因何而起,到底内情如何,汴梁都门中人,少有人关心。只是眼睛瞪得大大的,仔细关注着都门政争。屏息静候最后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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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皇城东北,艮岳之外,王黼相公府邸中。
四面雕空的后院花厅当中,近日汴梁风潮当中最为人关注的人物之一,王黼王相公就穿着一身道袍,光头没戴帽子,挽了一个道髻,手持如意,静静呆坐。四下香炉当中香气袅绕,身边几上放着一个茶盏,却早就没有了热气。
王黼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府中下人,知道王相公今日心气不顺,在自己府邸当中,不好不歹的要养什么静,谁也不敢上前打扰。要是惊动了相公,虽说大宋扑杀仆婢有罪,可是如王相公这等人,打死了家中仆婢,谁敢多说什么?只当爹娘生养的一条性命是白来的。
王黼在这里,已经坐了不知道多久。这个时候就听见花厅外面园子月门处脚步声响,却是几个青衣下人引着紫袍玉带的童贯童宣帅到了此间。下人们不敢进去O]o~。了,在月门外就躬身陪笑。童贯看看王黼装模作样的坐在那里,一副神游物外的模样,当下就气不打一处来,扬声唤道:“王将明外面沸反盈天了,却只有某一个在奔走,你还在这里卖什么呆想要避秦,这汴梁都门当中,可有桃源么?”
一边说话,童贯一边就大步朝里面走。事到如此,童贯反而豁出去了。和老种萧言他们,反正他们两边要倒下一边才算是完。既然看开了,领兵二十年的重臣气概就都回到了身上,这几天吃得下睡得香。进王黼府邸,小轿都未曾坐,一路就走到花厅这里,这时直奔王黼而去,脚步声震得小花园四下咚咚作响。刚才进来,王相公都不叫了,直接就称呼起了王黼的字。
王黼微微抬头,看着童贯气哼哼的走进来,也不说话,又低下头去。嘴里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念的是哪卷道藏。
童贯看他在那里装相,重重一拍桌子:“王将明,你再假痴不癫,某就撒手。反正某死罪没有,活动一下,还能得一大州安置。某可没有得罪老公相如你之深到时候且看你王金睛的下场如何”
王黼这才缓缓的又抬起头来,皱眉道:“童道夫,你直如此聒噪林仙师当日说我心火太盛,才有金睛异貌,每日需择一个时辰焚香养静,今日功夫,就全为你搅扰了…………也罢,我避俗世,俗世仍逼人而来,你且说说,近日奔走情形如何?”
童贯嘿嘿冷笑,也不揭破王黼这强作镇定的模样了。摇手说起正事:“难,难,难要了燕云事,萧言此子已经绝无可能和某等作为一路,只有在西军上面下功夫。可是要收拢这些丘八太爷,无非就是权钱两字。某等还不知道老公相为老种小种许下何等地位,某等给老种小种他们的权位,就一时还说不出口…………而且某等现在与吴敏等人,算是一处,这些大头巾的脾气,你是知晓的,要给武臣重权高位,简直就如杀了他们差不多现在在燕京活动的,也是他们的人,这许诺重权高位的话,也暂时就说不出口了…………哪里比得上老公相,可以百无禁忌”
说起老公相行事,童贯忍不住都有点羡慕了。他叹了一口气继续开口:“除了权就是钱,这钱却又是加倍为难六千万伐燕军费早就干净,要钱就得从三司使设法。可是高希晴却是老公相的人某一日三次登门,拿出官家的帽子也压不住他,他就硬着脖子说三司无钱,要犒赏西军,等他高希晴变卖完自家家当再说,这两日去,干脆就找不到人前次宇文叔通和耿道希传信回来,说西军不见军饷犒赏,已然不稳,有闹饷迹象…………权不能提,饷不凑手,如何能将西军拉拢过来”
王黼呆呆的听着,半晌才低声道:“隐相他老人家那里传来官家什么消息没有?”
童贯摇头:“隐相已经尽力为某等设法,传来的消息却是大为不妙。六千万贯已然让官家心疼,不过换来燕云,也就罢了。却没想到燕云乱事又起从宣和二年方腊起事到现在,大宋战事不断,官家的性子你也知道,早就厌烦,盼的就是天下无事。燕云之事再僵持下去,甚或闹得更大,官家只能换人接手,收束这场战事,到时候你我二人,就是大祸临头”
童贯顿足又长叹一声:“更没想到,现在坊间流传消息如此之广。老公相这么大岁数了,还使这些下作手段隐相虽然尽力遮挡,奈何官家那里还有皇城司,总有老公相一系的人将这消息传到官家那里,官家就是个轻信善变的性子,到时候只怕恼恨更甚将明兄台,某家是已经准备黯然归里了,你也早些做好准备罢”
王黼神色仍然呆板,不紧不慢的继续发问:“吴敏他们呢?没有使什么气力?此事他们也参与其间,到时候倒霉都是一般的,他们就没使什么气力?”
童贯冷哼一声:“这帮大头巾,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当日借势谋取自己的好处容易,现在要和某等共患难却是想也别想反正燕云首尾,都是你我二人的,他们牵扯不大。现在看风色转过来了,恨不得马上就丢开手某找了吴敏几次,他都是言不及义的在那里哼哼哈哈,某为大宋边事出死力二十年,还没到去讨好他的地步他要敷衍某便告辞,他日老公相复位,看他这个枢密副使的位置还能不能坐得稳当”
王黼慢慢的道:“就是无路可走了?”
童贯嘿了一声,一拍几案站起来想说什么,最后又长叹口气颓然坐倒。
王黼这个时候才冷笑一声:“老公相突然发力,以他的老辣,怎么会让我等有路可退?在汴梁都门之中,你我是没有办法可想了…………”
童贯怒道:“那就在这里束手待毙不成?”
王黼摇摇头,慢慢从道袍里拿出一封书信:“快马从燕京传回来的,是在燕京的宇文叔通的书信。”
童贯讶然,接过书信问道:“没有先给吴敏,反而是先给的你?宇文叔通又能说什么?”
王黼摆手不答,示意他看信。童贯拿书信在手,不耐烦的看了几眼,一下就看了进去,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燕京事起,想必汴梁扰攘,已然纷纷。变起突然,我辈都门筹划,转眼俱成泡影矣行此事者,可谓有大见识,有大决断。仆与耿舍人论及,无不扼腕而赞佩也。而此间一旦事起,都门高卧之老公相,姜桂之性弥辣,焉能轻轻错过?必断其军饷犒赏,而鸣鼓以攻公等。官家心切乱事早定,未尝不有易人而施善后之策,燕云两军,必高官厚禄以恩义结之,此亦在料中矣。
在仆料之,此间事必萧言在外主持,老种在内坐镇。一旦老公相复位,都门恩旨天外飞来,然则乱事可一鼓荡平。萧言与老种等,俨然大宋边地擎天一柱,武臣跋扈,则后事不可设想也
都门之内,已无可着力处。汴梁千里,纵有所谋,焉能及时加之?然则仆深思之,萧言老种,行此凶事。力张至尽,则势至绝处。其心中未尝不忐忑也西军上下,宿将数十,深受国恩,未尝不默然侧目。一旦萧言老种谋划稍有生变,则人心必然动摇,其间便有可措手处,乱军乌合,难当一击,无非萧言老种束手旁观,才震动燕地,惊动汴梁。若然能引西军诸将断然行事,出兵一击,则燕地乱事不难荡平如此这般,则燕事可定,武臣安份,国本常固。
仆虽不敏,亦深知老公相用事,赏罚出于己,国事决与私室。纵一己之欲则苦楚天下。老公相若然复位,女真崛起于北,民乱不绝于内,武臣跋扈不可复制,大宋天下,深恐有不忍言之事枢密吴公,虽为师长,然则性颇优柔,此间大事,不足与闻。仆与燕京,只能自专。伏乞公等与都门苦撑,稍稍相持,则仆必然已了燕事而后
身在燕地,遥望都门。顺颂公等清祺,云泥两隐,书不具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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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当中,安安静静。童贯手一松,书简落在地上,那一声轻微响动,在花厅里面都听得清清楚楚。
王黼静静的看着童贯也不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童贯才跳起来,在花厅里面疾走,走了几步就停下来,指着王黼鼻子:“王金睛,你不言不动,安坐府邸,就是等着宇文虚中来平息燕地乱事?”
王黼哼了一声:“老公相何等人物,看准了机会,发力之下,你我如何有抗手之力?既然都门当中已经无法措手,我不指望宇文虚中,还能指望谁?”
童贯声音极大:“宇文虚中靠得住?”
王黼冷笑:“宇文虚中深恶老公相,你如何不知道?说起来他也不见得怎么看得上你我,不过你我在他眼中只是小恶,随时可以攻下台来。老公相却是在朝中树大根深,人又深沉多智,虽老不减。宇文虚中如何能看着让他复位?再者说,武臣用事,紊乱朝纲,也是此辈最为担心之事。叔通是机变百出,颇有担当之人,往日长恨宝剑处于囊中,不得一用,此时正事他用武之地,如何信不过他?”
童贯顿了一下,声音更大:“就算这酸子信得过,他说一旦有变,他才有机会下手,分化拉拢西军将领。可是萧言这厮某打过交道,什么样的局面他都闯得过来,又怎么会留出机会给燕京城中的宇文虚中抓住?”
王黼也站了起来,冷声反问:“那你童宣帅去燕京?要不是你伐燕惨败,我此刻怎么又会去指望宇文叔通?现在临急抱佛脚,宇文虚中就在燕京,比起你来,我耿相信他多一些”
童贯哑然,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最后只能颓然坐倒:“只有这个法子了?”
王黼也坐下叹气:“我为何道装打坐,还不是让自己一颗心能安静片刻此时都门之内,还能有什么作为。就连隐相他老人家,都有和你我保持距离的意思…………现在就只有苦撑,不管隐相甚至官家如何讽示,让你我引咎请辞,也就当不知道,苦撑下去看看燕京那里,到底会发生怎样的变故”
他已经微微发抖,刚才的镇静模样,已经半点不见:“你是内宦领兵在外,无论如何,官家总有一份关照。我却得罪老公相如此之深一旦老公相复位,道夫,只怕还要劳烦你来照看我的家人”
童贯拣起宇文虚中书简,捧在手中,看了一遍又一遍,只是喃喃自语:“不至如此,不至如此…………这是赌命,这是赌命啊………………”
王黼仰首向天,神情木然的附和:“不错,赌命。”
童贯突然大笑,一拍几案再度站起,朝王黼施礼而别:“既然到了如此地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某回府中,哪里也不去拜了,该饮乐游宴就自顾高乐,苦撑下去,看看某的命数到底如何王相公,但愿异日还有再会之时”
比起汴梁城东北的王相公府邸,汴梁城西金梁桥东的蔡相公府邸,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前一两年,这门第森严的蔡相公府邸很是冷清了一段时间,这个时候,又是车马往来纷纷了。往日和老公相刻意保持距离的门下诸人,这个时候又都念起了恩主,纷纷上门拜会。前一两日,宫里还有大使前来为官家赐补药给老公相,还带了老公相的一副字走。
这等举动更如汴梁城中的政治风向标一般,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两日来蔡相公府邸的人物更加勤快了。连近乎老死不相往来的小蔡相公,都遣了老公相长孙前来问安。
不过老公相毕竟是久经风浪的人了,很沉得住气。仍然托疾避嚣。除了少数几人,谁也进不得老公相府邸之内,只能望门投贴而已。老公相府邸门口的门政,也是随着主子沉寂了一段时间,这个时候又一个个摇头摆尾起来,将宰相门前七品官的那个架势再度拿得十足。
纵然老公相并不见客,门外车轿仍然听得满满的,服朱衣紫的大宋精英们就在门外攀谈等候。他们自己也知道现在是见不着老公相的。见着见不着是一回事,在这儿有没有摆出足够恭顺的态度,又是另外一回事要是因为省了这点功夫,老公相复相,再来一块宣和党人碑,这叫人吃得起还是吃不起?
一旦党锢,就是白身。大宋官员极好的待遇福利就不用说了,积攒下来的田土商铺资产也就成了别的有力人士可以随意谋夺的大肥肉。人到了那个地步,还有什么味道?
在老公相府前,这些服色各异的官儿们就如贩夫走卒一般站在府门前立谈,一丛丛一簇簇的,话题不离眼下都门内的风波。亏得老公相府邸前面地方阔大,要不然还真的有些站不下。
这些人正说得热闹的时候,就听见马蹄声响,抬眼看去,就看见一队从人策马拥着一个一紫袍玉带的白须老者从金梁桥方向行来。虽然他从人都是青衣小帽,可是个个举止轻捷剽悍,手脚粗大,一看就是军中宿卒出身。这个白须老者最近也是汴梁都门里的焦点人物,正是奉宁军承宣使都管秦凤军加衔侍卫马军副都指挥使小种相公种师中
前些日子,小种在汴梁为了西军奔走,当真是到处闭门,人人白眼。这个时候却不断有人朝他行礼招呼,岁数差不多的就叫一声端孺兄,身份地位差一点干脆就喊一声小种相公,这个时候可看不出半点文贵武贱出来不过大家心里面倒也扯得直,虽然老种小种现为武臣,不过他们都是宋初大儒种放之的后人,说起来大家也算是一家人,没什么可丢脸的。
小种在府邸前面下马,蔡家门政一改在其他诸人面前大模大样的举动,忙不迭的殷勤过来帮忙牵马照料,笑着对小种道:“小种相公,请去前厅等候,老公相正在和高三司论字,一会儿自然接见,这些马都有小人照料,至于贵管,就在门房奉茶,小种相公,快请入内”
小种笑着示意手下递上门包,虽然近来老公相亲厚,可是这些礼节还是不敢少了半点。又朝着诸位打招呼的文臣行礼示意:“惶恐惶恐,老公相见召,不敢在这里耽搁。等从老公相这里出来,自然在樊楼设宴,向诸位大人赔罪…………种某人这就不恭了”
诸人自然都是一叠连声的请便之声,有的人还持手和小种将樊楼之会具体时间敲定下来。扰攘好一阵子,小种才在诸人羡慕的目光当中步入公相府邸,入门之时,小种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迎着众人艳羡的目光,回首才抵都门之极,此刻当真有扬眉吐气的感觉。
看着老种入内,众人这才放下脸上笑容。有的人忍不住低声就骂:“武臣用事,连一个南归降人,眼看就要衣紫服朱,大背祖制,这天下乱象,已见征兆”
门政说是老公相在前厅待客,那是怕太有违物议。蔡京此刻还未曾复位,往日威福自专之态,不敢太显。要是在自己内宅亲秘密处会一边军重将,就算是宣和年间纲纪废弛,也多少有点说不过去。
门政遮盖一下,内宅执事就已经在大门内接着,将老种一直引入了内院花厅当中。蔡京府邸自然是深远广大,不过老种是武将,这一路走过来倒也没觉得什么。
在花厅当中,蔡京白发萧然,穿着一件琼崖棉便衫,白布中单。正在和朝服俨然的高屐在那里谈笑,高屐年轻眼神好,远远的就看见小种走过来。低声和蔡京说了,蔡京举起手中玉如意,就向小种招招,示意他过来。
蔡京和高屐身边,只有两个家生最亲厚的下人在那里服侍,其他无关人等,一概离得远远的。
小种上前,向恭谨的向蔡京行礼问安,再向高屐行礼,高屐却来得客气,也还了平礼。他们这一系,现在大有借重萧言老种他们联手的武臣集团处,举止之间,很有些亲厚。
等小种坐下,蔡京也没寒暄客套,到他这个身份,已经犯不着闹那些虚文。举手点点小种:“你兄长那里,有消息来了?”
小种顿时起身,站直回答,在蔡京面前,眼观鼻鼻观心的不敢有丝毫旁骛。蔡京虽然还未曾复相,但是一旦跃上前台,开始发力,其掌握大宋朝堂几十年的威福自专处,自然而然就显现出来,哪怕脾气爆烈,在西军当中也是跋扈自用的小种,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兄长已经有快马传信而来,一路都设了马铺,换人不换马。燕京到汴梁一天奔二百四十里,七日就能到。兄长传来的消息,无非就是一切都按照事先筹划行事。恐怕再有十天,燕京就要被围了,到时候自然以最紧急军情报于枢密院,这等大事,王金睛和童胡须,就再也遮盖不住了。上个月军饷分文未到,更不用说犒赏了,家兄正在筹划闹饷,此刻只怕已经是发动了,其他的都没什么,但请老公相安心。”
蔡京眯着眼睛听着,又虚点了一下高屐:“你们西军劳苦功高,军饷犒赏,都在希晴这里克扣着,你只管找他闹去,某不拦着。”
小种只是陪笑:“俺们何等人,怎么敢和高相公闹饷?三司难处,俺们都知道。说实在的,克复燕京,俺们也不是没有一点缴获。老公相为俺们这么尽心竭力,俺们自然也有孝敬,但求老公相不要嫌弃俺们武臣的东西来得不文,就是俺们的福分了…………只要西军能有一个下场,还敢说什么军饷犒赏?”
老种小种都是读了相当多书的人,不比士大夫差到哪里去了。往日在自己地盘里头,说话也是端庄贵重,文辞雅驯。在蔡京面前,却是只能做出一副粗鲁老丘八的模样,半点不能让蔡京觉得有点忌惮处。蔡京和他们联手,只怕也是将他们这些武臣当作易于控制之辈,这个时候可不能显出自己精明能干的地方
高屐在一旁神态轻松,哈哈笑道:“怎么能让贵兄弟白辛苦一场?克复燕京,乃是国朝盛世,该得犒赏三军。还不是全因为童贯王黼之辈耽搁下来了。西军凯旋之时,就是犒赏赍发下来之日,要是不应,到时候小种相公尽管拆了我的三司衙门”
蔡京轻轻哼了一声:“希晴,三司乃是国家衙署,不得拿来说笑。大事未成,不必如此轻狂。”
高屐顿时脸红耳赤,避位深深施礼下来。他这几日也是得意,童贯前来讨要军资,很是给他冷嘲热讽了一阵,大大抒发了胸中郁气。蔡京下台,王黼在位。他这个要害位置仅剩下来的蔡党,这些时日受到了多少排挤攻击,数都数不清楚。眼看得要借着燕云战事一举将他们攻下台来,这两天晚上都是笑醒过来的。
蔡京轻斥了高屐一句,又漫不经心的摆弄着手中如意。也不看小种,轻声发问:“老夫前些日子,没有抓着王黼小儿和童贯的破绽,只能坐观。慢待了端孺你一些时日。却没想到,你们在燕云边地,经营出这么一番场面出来,才给了老夫机会,能攻倒王黼童贯此等卖国之辈,端孺,你们临机决断,胸中大有丘壑,了不起”
蔡京夸赞,小种却连背上的汗都下来了,忙不迭起身大礼拜倒在地,语调哽咽:“若不是王黼童贯此辈对俺们逼迫太甚,俺们如何会行此等下策环庆军数万西北儿郎,埋骨燕地,不得归乡,俺们总算是为大宋出力死战的,实在不想落得这么一个下场西军已经是大宋最后能野战之师,要是给王黼童贯之辈尽数葬送,俺们死不足惜,却可怜大宋百年百亿军资供养出来的西军俺们行险,也是为了不与王黼童贯此辈共戴一天之下,公相复位,众正盈朝,俺们又如何再敢孟浪行事?
只要西军儿郎得保首领归乡,俺们兄弟二人自当引咎避位,不敢再尸位素餐。居于乡里,深闭门户,只求天年。但请公相体谅,就是俺们兄弟二人大幸”
西军配合萧言行事,毕竟是大违国朝祖制,武臣挟制朝廷,更是大犯忌讳的事情。虽然小种口口声声,还是死咬着是童贯当日在燕地举措激起民变,西军上下不过担一个坐观的名声。可是他自然明白,蔡京心里对这一切明镜也似。蔡京这句话问得阴狠,吓得小种坐都坐不住了,告哀话语当中,连丘八都忘记了装。说到后来,只是不住顿首。
蔡京却神色不动,从软榻上面起身,虚扶了一下小种。两名默不作声在旁边侍立的心腹下人顿时前趋将小种扶了起来。
蔡京微笑:“只要你兄弟二人赤心为国,又有什么好担心的?老夫自然是保全你等,保全西军的,这点你们兄弟不用担心。以后只要一切听调遣行事,彝书已经是使相,郡王有望。端孺你又何尝不能指望一个使相?”
种师中又深深行礼下去:“俺们岂敢不在老公相治下,尽心竭力,继之以死但有老公相所命,西军上下无不景从”
蔡京似乎觉得有点累了,又在软榻上面半卧下来。他示意小种坐下,这下小种却打死也不敢坐了,如两名下人一般垂手侍立在一侧。
蔡京眯着老眼,喃喃的近乎自言自语:“此番行事,大胆果决。无半点拖泥带水处,却不知道筹划一切,联通内外的,是彝书,还是那个南归小子?”
小种额头又冒了冷汗,燕地事生,是蔡京复相的最大助力。将来要是论功行赏的话,筹划这一切的少不得是一个头功。可是这个时候他却不敢替种师道争功了,西军已然富贵如此,一切还是求稳为上,这出风头的事情,还是交给萧言罢。
他行礼下去,低声道:“俺们兄弟二人不敢贪功,王黼童贯之辈激起燕京乱事之后,筹划应对手段的,正是萧言萧宣赞。萧宣赞大才,俺们兄弟二人望尘莫及。”
蔡京点头:“此子不凡…………真想早点见到此子啊…………栽培一番,未必不是大宋异日栋梁…………”
说完这句话他就摆手示意:“老夫有些午倦,你等自去…………端孺,燕京不管有什么消息传来,即刻报到老夫这里,切切切切”
蔡京交代,小种还不是奉命唯谨。他和高屐两人唯唯诺诺的退下去了,走到花厅月门之外,穿堂风一吹,小种只觉得背上凉浸浸的,刚才不知道出了多少冷汗。想想他们兄弟这么大岁数了,一个在燕京,一个在汴梁,还要担这么多风险,就忍不住有点想叹息。
小种向北望去,又想起他那病骨支离的兄长。汴梁已经被深深扰动了,眼见得朝局大变在即。而老种在燕京,又是怎样一副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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