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尼尔,我的亲爱的:这不是一封信,请你不要把这当做是一封信,因为这是我在约你。
我想约那个十年后的你,还有十年后的自己,在十年后的某一天,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学校餐厅前面,那天最好也是下雨,而且我会故意不带伞的。
你懂我的意思吗?尼尔。我想在十年之后遇见你,不管十年后世界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再见到你。
你知道吗?我现在正在想像十年后的你会是怎么样的。你的头发会变长吗?你的脸会消瘦吗?十年的岁月会在你的脸上留下痕迹吗?
还有,十年后的你,会依然爱我吗?
如果我跟你说,十年之后,我依然爱你,你会相信吗?
日剧《一零一次求婚》里的男主角对女主角说:「我发誓!五十年后,我会比现在更爱你!」,你知道吗?当我听到这句对白的时候,我心里只想着:「天啊!五十年,那是多么长的一段日子啊!」
所以,我一点都不贪心,我只要他五分之一的时间,而且十年后我不会比现在更爱你,因为我已经把全部的爱都给你了。
尼尔,现在的你在做什么呢?明天我就要到德国去了,你是不是在整理那些舍不得我离开你的情绪呢?我有很多很多舍不得你的情绪,但我已经放弃去整理了,因为再怎么整理,都无法让我说服自己说:「没有尼尔在的日子,我还是会好好的。」
我不会好好的,真的,我不会好好的。
所以,我现在在整理的,是跟你分手的情绪,因为我知道在德国的日子里,总有一天,我会要自己离开你。
※※※※※※※「尼尔,你知道德国在哪里吗?」
知道啊,在欧洲。
「你知道那有多远吗?」
昨天我上网查过,大概距离台湾一万四千公里。
「你知道德国会下雪吗?」
我知道,那边八月份的气温就在十五至十八度左右了。
「你知道我很怕冷吗?」
我知道啊。你可以多带一些衣服去,我也可以存点钱买件大衣给你啊。
「……」
而且你不是最喜欢看雪了吗?
「……」
那里有阿尔卑斯山喔。
「……」
南边就是瑞士跟奥地利了耶,那是很漂亮很美丽的国家喔。
「……」
你干嘛不说话?
「一万四千公里耶……」
嗯。一万四千公里。
「那离台湾很远耶……」
是啊,搭飞机要将近十五个小时喔。
「难道你都不会舍不得我吗?」
我当然会舍不得啊。但我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我应该鼓励你,而不是阻止你。
※※※※※※※我们就分手十年吧,尼尔。这封约你的信写给十年后的你,到时你要记得来找我喔。我会穿上我最喜欢的裙子和衣服,梳上你最喜欢的发型,你最喜欢女孩子绑公主头的,对吗?
那么,你可不可以穿上白色的衬衫,黑色的长裤,搭一件黑色的毛背心呢?因为我想跟你拍张漂亮的照片。你想想,我们从来就没有拍过什么照片,对吧!我在整理行李的时候,一直在想该带些什么东西到德国去才能弥补一些想念你的心的缺口,但我发现你没有给我照片,而我也没有给你我的。
我安慰着自己说,我唯一有的,就是你的爱了。
「我是你的第几个女朋友呢?尼尔。」
第一个。我说。
「第一个?」
嗯,第一个。
「你骗人!」
我骗你干嘛?这可是我的初恋和我的第一次呢。
「这样有很了不起吗?」她哼的一声,「这也是我的初恋跟我的第一次啊。」
那很好,我们都是完美的。
「是啊。我们都是完美的。」她重複了一次我说的话,然后闭上眼睛,渐渐睡去。
你知道吗?我一面写这封信,一面在笔记本上面画上想你的记号,而我今天想你四十七次啰,从早上九点起床的时候开始算起。
每想你一次,我就在我的史奴比笔记本里画一横,我在想,如果这本笔记本被我画满了想你的记号,然后把它寄给你,你会不会很感动呢?
晚安了,我的亲爱的。此刻的你,正在想我吗?
我想跟你说,我很想你,很想你。
田雅容1995/8/21
6.雅容的最后一封信
我没有在雅容家待太久,因为一个大男人第一次到别人家就哭的乱七八糟是一件不太得体的事。雅容的爸妈对我很客气,他们都知道我的存在,只是从来没有见过我而已。
我给雅容烧了一柱香,雅容的爸爸把她的史奴比笔记本交给我,他说雅容的骨灰放在木栅附近的山上,要我找个时间去看看她。我跟小芊向他们道别之后离开。
其实我本来想问雅容的死因,但我没敢开口。小芊后来跟我说,雅容死於流行性脑脊髓膜炎。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病,小芊说一开始雅容只是说她感冒严重,高烧不退,几天之后就没有再到公司了。
坐上小芊的车之后,小芊递给我一盒面纸,她说我的鼻涕和眼泪已经不被控制了。
这天之后,我常常不经意的哭,连眼泪掉了下来我都没有知觉,哭的时候我并不觉得鼻酸,只感觉到很强烈的心痛。我终於知道为什么芸卉看见我的时候会掉下眼泪来。因为她说我的眼泪像是关不紧的水龙头。
雅容的笔记本里写着数不完的「正」字,还标上了日期。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里,雅容写了一首像是诗的东西:我想在十年之后遇见你,但在那之前我必须流浪,像个无依无靠的孩子一样。
原来人生也是有向光性的,心会寻找一个发亮的地方。
只是,没有人会告诉我,那发亮的地方在哪,但我曾经隐约地感觉到,那个地方在你身上。
郑愁予写说:「离别已装满行囊,我已不能流浪。
我宁愿依着影子像草垛,夜夜,夜夜,任你把我的生命,零星的,织进网。」
我好像真的有那么点了解了,那种把一个人的生命织进自己的灵魂里的感觉,或许你觉得你的生命依然是你的,但我却觉得,你活在我灵魂里的某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就是那所谓发亮的地方吗?
如果十年后再遇见你,会有答案吗?
不管过去是美丽或是沧桑,我好像……都已经遗忘,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渴望再见到他」。
我想再见到你,你听见了吗?
我想在十年之后遇见你,你听见了吗?
记得我在第十一集里跟你们说过,雅容不可能真的离开的,一直到我们分手那天,她都不曾真的离开。她把我的生命织进了她的灵魂里,也把她的生命织进我的灵魂里。
当我在这十年的岁月之间沉沉浮浮的时候,她一直停在那个地方,停在我灵魂里的某个地方。
一个礼拜之后,当兵时跟着我一起「速食爱情」的学弟打电话给我,说要跟我一起吃个晚饭。好几年没见到他,没想到他已经是一家中古车行的股东了。
你找到你的灵魂了吗?学弟。跟他见面之后,在白烟翻腾的麻辣锅前,我说。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找到灵魂了,学长,」他夹了一块冻豆腐,然后继续说:「但就在几年前的某一个晚上,我的身旁依然躺着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她问了我一个问题。」
她问你什么问题?
「她说,明天天亮之后,你会想起我吗?」
她问得很好,你不觉得吗?
「她不只问得很好而已,学长。她还让我在一瞬见看见我过去那些无知岁月的空白,那些速食着爱情的日子似乎让我离爱情越来越远。」
你好像找到了你的灵魂了,不是吗?
「刚刚我已经跟你说啦,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找到我的灵魂了,但我找到了要陪我一辈子的人。」你是说……?
「是啊!学长,我要结婚了。对象就是这个问出好问题的女孩呢。」
真是恭喜你啊。你不只找到了灵魂,还找到了另一半呢。
「谢谢,谢谢,学长,我结婚那天你要来唷。」好。我说。
「学长,你怎么了?」学弟看着我的脸,担心的问我。
我?我没怎么了啊。
「你没怎么了?那为什么你要流眼泪呢?」
学弟的表情告诉我他很紧张,但我急忙安慰他,我没怎么了,只是想起了某个人而已。
「想起谁呢?女朋友吗?」
嗯……应该说,我想起了我的灵魂。雅容的最后一封信,其实很短,也很简单。
她写说:「昨天晚上,我需要你。
前天晚上也是,大前天晚上也是,大大前天晚上也是。
可是,你只剩下一个电子邮件信箱位址,几个英文字母,几个点,一个@。
这是一道一万四千公里的伤口,从飞机起飞的那一瞬间就开始被撕开。
十年后,我们将会在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把这道伤口补起来,用我们的爱。」-
END-
十年后,我们将会在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把这道伤口补起来,用我们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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