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好可爱啊!你们两个!”我轻轻摀住嘴巴说。
“呵呵呵,不会啦,阿智一点都不可爱的。”关老板微倾着头,笑着。
“我是说你跟李心蕊小姐,不是你跟阿智先生。”
“喔……呵呵呵,我搞错了。”
“没关系。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我拨了拨头发,将之塞到耳后,“你跟李小姐之间的相处对话,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吗?”
“不不不,没有。”关老板急忙澄清,“在那之前,我们满少说话的。”
“一直到你叫她李艹吗?哈哈哈哈哈。”说着说着,我自己大笑了起来。从李心蕊到李艹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叫她李艹那时候,好像是我跟她的关系在最冰点的时候。”
“你这叫活该,谁要你乱改别人的名字。”
“我只是想找话题跟她说话嘛。”
“那你帮她修完脚踏车之后,你跟她之间发展得快吗?”
“其实,什么是发展得快,又怎样才叫作慢,我一点头绪都没有耶。”关老板点了一根烟,缓缓地把自己的身体侧靠在椅子上。
说真的,我是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两人之间关系发展的快慢,到底该怎么定义呢?
修好脚踏车那天,我和李心蕊就各自去补习班了。我们补习的地点不一样,补的科目也不相同。她的成绩虽然跟我差不多,不过,我们的强项不同,弱项也不同。
她的数学很好,我则是比较擅长语文类。她在小的时候学过心算,于是有一阵子我很喜欢问她“58749+25146×59-32674+22124×21=?”之类的问题,但因为出题目的我总是不知道答案,所以她后来也懒得再回答。
“反正你又不知道答案,说了你也不知道对不对。”她说。
因为强项不同,所以,她选择的补习班跟我选择的便有所不同,我只能在放学的时候,每天每天重复地独自品尝那种分离的滋味,偷偷地看着她牵出脚踏车,然后朝着跟我完全反方向的地方,愈骑愈远,愈骑愈远……然后,心就会碎得乱七八糟的。
好啦,对不起啦,我承认上面的“心就会碎得乱七八糟”是形容得太夸张了。不过,每天放学,我总有一种很不想现在就分开的感觉。虽然我们根本没有在一起,甚至说不上同学感情好。
当年还没有周休二日的制度,某一个星期六下午,我们才刚放学,因为学校的校庆跟园游会就快到了,所以李心蕊陪着她的好朋友蔡心怡留在学校,制作一些园游会要用到的大型海报。我也是到那天才知道李心蕊有绘画的天分,只不过她的天分发挥得不太彻底,因为她只能画出一些眼睛很大的浣熊或是睡不着的猫头鹰,或是眼睛跟鸡蛋差不多大的奔跑的女孩。
“拜托,你在这颗大太阳的旁边画只猫头鹰,是对还不对啊?”
“我觉得浣熊这种肉食性动物,应该不会像熊猫一样坐在地上吃草吧?”
“心蕊,请你原谅我的直接,但是,有话我就直说了……”蔡心怡拉着李心蕊的手,“我觉得这个奔跑的女孩画得很生动,不过,她的眼睛跟她的头所看的方向,都让我觉得,她其实是个鬼。”
你们知道她怎么画吗?就类似“”这样,身体是侧的,但头却是面对观众的,加上大到不行的眼睛,一整个就像只鬼。
她们几个女生在画画的时候,我故意找了一个“留在学校念书”的理由,也跟着留下来。不过,我还是不太敢过去跟她们打交道,虽然李心蕊似乎已经不太介意我把她的名字改成李艹,但是蔡心怡却因为一堆男同学都叫她蔡台而痛恨我这个始作俑者。
在一旁看着她们制作海报时,我心里一直很纳闷,同学明明一致表决通过,园游会当天,班上要贩卖黑轮米血跟菜头汤,那为什么广告海报上的内容跟这些商品毫无关系呢?不是只要简单几个字,再标上价格就好了吗?
终于,在搞砸了六张海报纸、十多张的西卡纸跟云彩纸之后,她们终于决定,只要写几个美术字,再标上价格就好。只是,为时已晚,所有的纸都已经被她们砸光了。
“我去买吧。”李心蕊拿着她的小零钱包,走出教室。我趁着其他人都不注意的时候,也跟着溜了出去。
“喂!走慢点!”跑了一段路之后,我在接近校门口的地方追上她。
“你干么跟来?”
“我陪你去啊。”
“你不是留下来念书的吗?怎么可以乱跑?”
“我其实是无聊才留下来的。今天要等到晚上七点才补习,还有好几个小时,而且我回家也只会乱晃。”
“家里有冷气吹啊,不是比较舒服吗?”
这时,我很想跟她说,学校有你可以看,比吹冷气更舒服。
“你干么发呆不说话?”她歪着头看我。
“没事。你要去哪里买海报纸?我去骑脚踏车载你吧。”
“不用了,我自己骑就可以了。”
“让我载一次嘛。”
“为什么一定要让你载?我可以自己骑啊。”
“让我载一次!就一次!”
“让我自己骑,自己骑。”
“载一次!”
“我自己骑。”
“载一次!”
“我自己骑。”
“我们这样继续对话下去,编辑会骂作者浪费篇幅的。”
“啊?什么?”
“没!没有!那我问你一个很简单的数学题好了,不过,你只有五秒钟可以回答,如果你答出来了,那你就自己骑。”
“那是我的脚踏车,为什么我要自己骑还要你允许?”
“不是允许问题,而是你敢不敢接受挑战的问题。”我故意使用激将法。
“我有什么不敢的?只是你每次问我的问题,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我乱讲你也不知道对不对啊。”她说。
“现在这题我知道。”
“好啊!你问。”
“听好,”我卷起袖子,“一只青蛙一张嘴,对吧?”
“对啊。”
“那四亿七千七百二十五万八千九百五十七只青蛙有几条腿?”
听完,她立刻开始心算,“五、四、三……”我则是在一旁读秒。
“二……”正当我要喊一的时候,她算出来了。
“答案是十九亿零九百零三万五千八百二十八条腿。”
“错!”
“错?”她的表情像是吃了一惊。
“答案是十九亿零九百零三万五千八百二十条腿。”我老神在在地说。
“怎么可能?七乘四是二十八,最后一位数一定是八!”她有些气恼。
“绝对不是八。”我说,还作势轻轻地咳了几声,“因为其中有两只青蛙现在要一起骑脚踏车出去,所以要减八条。”
她听完,追着我一直打,从学校综合大楼的走廊打到穿堂,再从穿堂打到接近侧门的脚踏车车棚,直到我跑到自己的脚踏车旁边求饶,她才放过我。
“我的大小姐,我只是开玩笑嘛。”
“谁叫你耍我!”
“我没有耍你啊,而且你也答错了,就算你不让我载,那也是一样有两只青蛙要骑脚踏车出去嘛,只不过是你骑你的,我骑我的而已……”
“谁跟你是青蛙?你才是青蛙!”
“好啦好啦,我是青蛙,我是青蛙。那你要不要上车了?”我牵好车子,指了指脚踏车的铁架后座。
她看了我一眼,再看一看后座,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咬着下唇,这时有一小阵风吹过来,少许发丝在她的眼眉之间飘着。
“那我要你骑很快。”她说,“是很快很快那种喔!”说完,她轻轻地坐上我的脚踏车。
“你要我当人体摩托车引擎就对了?”
“对对对,至少要时速五十喔!”
“那要不要帮你配点摩托车的引擎声啊?”我问。
“好好好,再来点背景音乐吧!”
“这是什么意思?要我唱歌兼配引擎声?”
“对啊,最好再来杯冰凉的可乐!”她坐在我后面,双手高举,大声地说着。
隔天是星期日,我们跷了补习班的课,偷偷跑去吃红豆汤跟阳春面。那天我们本来不打算看电影的,但因为我猜拳输了,只好赔她两张电影票。
在电影院里面,女孩子先是轻轻拉住男孩子的衣角,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又轻轻地抓住男孩子的手臂,再过一段时间之后,两个人的肩膀是靠在一起的……说真的,我不知道这样的过程是不是“我们在一起了”的宣示。
我只知道,我真的不认为这是所谓的发展快速。
因为这段过程中的每一秒,都像是千年的等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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