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绩在赶往长安的路上,接到天子诏书:薛延陀遣其子大度设帅八万骑兵南侵早先内附的突厥李思摩部落。命李绩为朔州(今山西朔县)行军总管,进击薛延陀。
李绩义不容辞。于是率轻骑三千追及薛延陀于青山,大破之,斩首三千余级,虏五万余人马。贞观十五年(641)十二月己亥,薛延陀遣使入见,请与突厥和亲。
李绩亦班师进京。皇上见到李绩,面露无介怀的欣喜。时间将过往冲淡。李绩怀着这样的美好愿望,向威严的天子深深跪拜。
天子走下丹墀,走向李绩,扶起了他。“李爱卿啊,”天子说,天子的声音沉静有力,“朕曾说:‘隋炀帝劳百姓、筑长城以备突厥,终是无益。朕唯让李绩守在晋阳,就可以边境安宁,用李绩做为我大唐的长城,岂不坚固!’ 卿十五年为朕守并州,尽心竭力,朕都记在心里。”
“这是臣职责所在!”李绩不无感动。
2、辽东之役的阵前幕后
来到长安,李绩一直想拜访李靖。只是这许多年来,李靖都不轻易见人。李绩找不到机会,也就作罢了。贞观十七年(643)二月,太宗命给功臣赵公长孙无忌、赵郡元王李孝恭等二十四功臣画像悬于凌烟阁。
对于贞观的君臣来说,这是一件值得渲染的大事,太宗显然高兴,安排了一场宴会。文武共宴,君臣同欢。
那一天的李靖,阔面长须,目光深邃,愈加地道骨仙风。
李绩给李靖敬酒,李绩对李靖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本能的敬仰。李靖以他素来木讷寡言的秉性,看了李绩半天,说出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李靖年老,大人以后要尽心尽命。皇上对大人寄之甚深。”
喧闹中没人注意这两人的对话,但李绩直觉李靖话非随意,一时间心绪有些恍惚。许多年后,李绩常常回忆起这一刻,在众人喧闹的某个寂寥角落,李靖的话、李靖的语气、李靖的眼神。
那时李绩未曾预料,来到天子脚下,他很快经历了又一轮的皇位风波。
李夫人道:“最是朝堂是非地,最是皇家争逐多。突然怀念并州草木,当初何以总想入京?”
“既来之,则安之。”李绩道。十七年前,他选择了明哲保身,十七年后,他依然愿意选择低调。他不愿意在皇家政治争逐中有所牺牲。
承乾被废,侯君集伏诛。魏王李泰被贬。长孙无忌、褚遂良把李治推出来,扶上太子之位。在情感与理智之间,太宗最终选择了理智。在两仪殿,太宗甚至演出了一场拔刀自刺的戏。李绩在场,但他又一次身在其中却置身事外。那天从两仪殿出来,李绩看到房玄龄略显苍白的脸色,心中有些难受。皇上是演戏,但是人生之戏的背后,又有多少无奈?他不能任情。房玄龄有着以皇上之心为心的忠诚,亦不得不噤声。李绩倾向于谁呢?李绩就这样做了一个旁观者。只是太宗,没有底气再与李绩为难。
贞观十七年(643)四月丙戌,太宗诏立晋王李治为皇太子。己丑,以长孙无忌为太子太师,房玄龄为太傅,萧为太保,转李绩为太子詹事兼左卫率,加位特进,同中书门下三品。太宗对李绩说:“晋王新登太子之位,卿是多年的晋王所领并州都督府长史了,今以东宫之事相托,所以授予你这些职位。虽说品阶上有所委屈你,卿也不要介意。”
“世必当尽心竭力!”李绩叩头道。
李绩回到家里,一边听任夫人帮他脱去朝服、换上便服,一边似是自言自语地说:“以后啊,皇上的心思,都要用在太子身上!”
“太子?”李夫人道,“太子不是已经定了吗?”
“但是偌大个基业,皇上不放心啊。”
“先喝些水润润喉!”李夫人懒于揣摩李绩话中之意,只是将丫头递上的水接过,送到李绩面前。
不过,三个月后,李夫人不用揣摩,便明白了李绩的话。当时朝野之间,都在传颂皇上时刻不忘教导太子的良苦用心。皇上遇太子吃饭,则曰:“汝知稼穑之艰难,则常有斯饭矣。”遇太子乘马,则曰:“汝知其劳逸,不竭其力,则常得乘之矣。”遇太子乘舟,则曰:“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民犹水也,君犹舟也。”遇太子休息于树下,则曰:“木从绳则正,君从谏则圣。”
李夫人听朝野间到处传颂,他们圣贤的君主,如此这般教导仁孝的太子。她对李绩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尤为可怜的是身为天子的父母心啊。”
李绩摇摇头,道:“酒!上酒!”他想起上次染病,药方说,龙须灰可以治疗。太宗于是自剪胡须,烧灰请为李绩做药引。李绩当时从床上滚下来,对着皇上连连跪拜,以至于涕泣恳谢,额头见血。太宗慌忙扶起李绩,说:“我是为了国家社稷,不必如此拜谢。快起来,快起来!”
还有,不久前太宗大宴会朝臣时,对李绩说的话:“朕欲将幼孤相托,思来想去也没有比卿更合适的。公以前不负李密,现在又岂会负朕!”李绩涕泣致辞,并咬指出血,用以表示自己的忠心。皇上不怀疑李绩对自己的忠心,却不敢保证李绩能忠于太子李治。李绩讲忠讲义,但永远不会忠义到忘我。他超脱也狡猾!也正因为这样,李绩是可以被拉拢的,可以被期望为李治效劳的。皇上的这些心思,李绩能明白亦能理解。那天晚上,李绩的感情,异常复杂。又因为是平时普通的宴会,君臣之间都少一份仪式性的庄重,而多一份人情上的随意。李绩不知觉间,竟喝酒至沉醉。等他醒过来时,身上盖着皇上的朝服。他的感动铺天盖地。
“酒上来了!又在想什么?”夫人将酒送到面前,淡淡的清香扑向他鼻息。李绩才猛然醒觉,口中道:“唔,唔。”一边机械地接过了酒杯。
就在贞观十七年(643)的年底,太宗终于按捺不住自己对李治的担忧和不满,悄悄对长孙无忌道:“公劝我立雉奴(李治小名),雉奴懦,恐不能守社稷,奈何!吴王恪英果像我,我欲立之,何如?”
长孙无忌怔住半天,才道:“储位定之已久,天下安宁。皇上怎可遽改主意,失信天下,徒增不安?”
太宗皱眉:“公以恪不是自己外甥,可是如此?”
长孙无忌俯首虔敬:“太子仁厚,真守文良主;储副至重,岂可数易?愿陛下熟思之。”
“唔。唔。”太宗唯唯道。他对长孙无忌堂而皇之的言辞有些厌烦,但他不得不结束了这次议论。如果他可以选择不立李治,半年前就该选择了。刹那间,苍凉感包围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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