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感业寺回到皇宫,一页新的历史——关系着大唐皇朝命运的历史——由明艳的武媚娘的智能书写着。
大唐的宫廷在逐渐改变中,武氏生了一个儿子,在宫中的地位立刻提高到仅次于皇后——她被皇帝封为昭仪。到第二年,她又生了一个儿子。于是乎,翠微宫成了一个中心,皇帝几乎每天都到那儿去。从朝堂下来,承旨与尚衣的内侍跟着皇帝到翠微宫,把一叠奏章搁在案上,然后脱却冠袍。于是,两人开始恬静地谈话,她有说话的天才,又有丰富的知识,一经她说出,都是极为动人的。在这样的时候,没有人能觅得到皇帝,他沉迷于她的音容笑谈之中,有时会在翠微宫里,半为公事,半为私情地流连几个时辰。
她的生育情形,也是惊人的,接连生了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接着在第四年又诞生了一个女孩。皇帝常用这个问题作谈笑的资料,在产妇的床边,他指着女婴笑向武氏说:
“如果当年的你也像现在那样会生育,就不得了啦——当年在翠微宫,如果生了下来,算是我的儿子呢,还是我的弟弟?我想,那时要是真的弄出来,那么,大唐历史上,就会留下一笔胡涂账了。”
“这应该是天意。”她喃喃地说,“如果那时有了,我今天也不能成为你的妃子。”
皇帝相信天意,而武昭仪,则在天意之外努力着,她在宫中的地位虽然稳固了,但她并未满足,她又记得前皇的名言:不进展,便会后退。
她要进展,她不愿以一个昭仪的身分终老,她也不以将来成为皇太后而满足,她的目光瞩望着皇后的宝座:是皇后,不是昭仪和皇太后。
她朝着这个目标前进,四年以前,她是一帆风顺的。虽然她很疲劳,翠微宫内的钱财也被她用尽了,但希望却越来越接近,她想:只要接近希望,钱财又算得什么呢?于是,她把自己所得,慷慨地分赠给那些后宫的妃嫔。
宫廷之中,自皇后至宫女内侍,没有人不赞誉武昭仪。
她知道时机成熟了,于是,她把陷阱布好,让老实的皇后自己投进去——
武昭仪生产刚刚弥月,还躺在床上,长日悠闲的皇后,为着排遣寂寞,每逢皇上不在翠微宫时,就来找她闲谈。她们,现在已成为朋友了,她们在一起,时时会有讲不完的话。皇后喜欢听她讲故事,以及长安的市井风情。武媚娘在深思熟虑中,尽力结交,竭力使自己被信任。于是,有一天,她在预知皇后到来之前,先支持着到仁寿宫去觐见在看画的皇帝。
皇后到翠微宫,发觉武媚娘不在,随意坐歇了一些时,就步入婴儿室——她每一次都是这样的,守在室内外的宫女,自然不会阻止皇后的进入,皇后很无聊,在这个婴儿室里看那沉睡的婴儿,耽搁了半刻光景才走。
仁寿殿和翠微宫是毗连的,媚娘计算着时间,她估量着皇后走了,便托言更衣,要宫女扶了回翠微宫,再设法遣走看护婴儿的宫女与乳媪,独立在婴孩的床前。一瞬间,她的血脉贲张,头脑中似有千军万马在奔腾,这是她命运的关键,现在,她有一个很短促的时间——她遣走宫女为自己去准备热饮料,她又以产妇的特殊的突然需要而临时命令乳媪去取一件小衣,这样的派遣,来去不会很久,惊天动地的大事,就要在这一刻短促的时间中完成。
她伸出自己的双手,十指箕张着——
她的眼睛睁大了,她的牙齿咬紧了!她全身的力量集中在手指上,而她的手指渐渐地向自己亲生的女儿的咽喉——就在这时,她想到了自己是母亲,用母亲的手来扼杀女儿,这是不可思议的疯狂啊!这是比野兽更加不如啊!一念之转,她的手放下了,她的心房悸动而松弛了,那凝蓄了全体力量的双腿,此时也有了颤抖。
她废然,她喟叹,同时,她也感到了一阵头晕。
——这只是一眨眼的时间。
然而,她想到了权力、名位,她的眼皮合上了,在母性与权力的欲望冲突中,她喘息。
她自思:“我是母亲啊,我不能扼杀她!”
她又自思:“辛苦安排了机会,如果此时不下手,就前功尽弃了啊!将来,是否还有这样的机会呢?可能永远没有……四年来,我等到今天才能下手。”
这是决定一生命运的短促的时间。
于是,她的眼皮再抬起来,在意念中自语:“我要权力,我要权力!”
于是,她将衣带解开,抽出一幅丝巾,折绞起来,缠在婴儿的颈上,又合上眼,双手用全力抽紧着丝巾——她听到婴儿的哽噎声,她听到挣扎的声音,还有她自己的牙齿,像要相互咬碎了。
于是,一切都归于寂然——初生的婴儿的生命,了结在母亲的手中,而母亲,在小床底下的旁边放下这一条丝巾……
乳媪先回来了,她坐在离小床远远的地方,接过小衣就转入更衣室去。接着,她喝下一杯热饮,又到仁寿宫。
——那又只是一个很短暂的时间历程。
皇帝在看画,很倦,在她到来之后,就相偕回翠微宫去。武媚娘很自然,也很愉快,一入内宫门就问:
“小公主醒了没有?”
“还未醒——”翠微宫门监躬身回话。
“陛下,先进去看看,好吗?”武媚娘轻快地问。
皇帝漫应了一声——这几乎是习惯了,她时时会拉了皇帝去看婴儿,李治实在不大喜欢看孩子,可是为了她,他每次都允诺。
于是,他们进入了宫人称呼为小内的婴儿室,乳媪于内间走出来迎迓。
“还没有醒,今天睡得特别长久?”武媚娘又是轻快地问——提到孩子,她总是眉飞色舞的。
“小公主睡得很甜,刚才,皇后来时,摸摸小公主的面孔,也不曾弄醒。”乳媪低声说。
“皇后来过?”武媚娘皱皱眉,“我来更衣时没听到说。”
“皇后诏示的,没有事,不必传报。”
“嗯。”她转向皇帝,“去看看我们的千金——”
于是,他们走入婴儿的睡房。皇帝为了表示自己对小女儿也有兴趣,一面走,随口说:“这孩子的面部轮廓很像你,可惜,她是皇帝的女儿,不能像你一样嫁给皇帝。”
“不要这样轻薄她啊,我的皇上!”她亲昵地说,随即吩咐乳媪,将孩子抱起来给皇帝看。
“啊!”乳媪一掀开帐子,就惊惶地叫出来。
“怎么啦?”武媚娘不满地低斥着乳媪。接着,她也凑近去看,并且伸手去摸孩子的面孔,于是,她也和乳媪一样地叫了出来。
“怎样?”李治诧异了,挤在两个女人中间上前看。于是,他发现自己的女儿已经僵死。
武媚娘表现出如受到巨大的震动那样子:一呆,随后,放声大哭,在号哭中叫出:“她死了——”
皇帝慌了手脚,再看孩子,一双小眼睛突出,嘴半张,颈项间,有一道鲜明的红血痕,他一怔,顺手握住了媚娘的臂膀。
“媚娘,这像是被勒死的啊!”
“勒死?不!谁会?谁敢?”她在号哭中再凑近去看,接着,她尖锐地叫了一声,倒下去……
皇帝匆忙地扶住她,当蹲下身时,就看到了一条丝巾拋在床下——他一面扶住媚娘,一面将丝巾拾起来,丝巾,搓折成条。显然,这是勒死孩子的凶具了,这一发现使李治愕异。
武媚娘似因悲痛而晕厥,此时一口气回过来,又哭了——两名宫女及时赶来搀扶住她。
“这东西哪儿来的?”皇帝厉声问乳媪。
“这——”乳媪迷惘地看着丝巾。
武媚娘似忽然惊觉地从皇帝手上抢过那条丝巾。
“这是凶具啊——啊——勒死……”她气噎,好像又要晕厥过去。
“是谁?是谁来过?”李治再取回丝巾,用劲一挥,愤怒地喝问,一瞬间,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
“只有皇后进来过——”宫女和乳媪都跪了下来,惶恐地回奏,“皇后平时也进来的,有时和昭仪一起看小公主——”
“皇后?”李治的眼睛转动着,把丝巾掷到地上,“你们看看,这东西是什么地方来的?是谁?”
“皇上——”乳媪指着丝巾一端绣着的金丝如意,全身可怕的颤抖着——金丝如意,是皇后的标徽啊!但是,她不敢说,关系太大了,她,一个下人,怎能开口呢?
此时,李治已看到了,他再拾起丝巾,愤恨地高叫:“找掖庭令来!”
“陛下,”媚娘突然抱住他的手臂,哀切地叫着,“不要,不要啊!”
“为什么?”他咆哮着,“太可恶了,她杀死我的孩子!”
“陛下,陛下!”媚娘在哭泣中阻止他说下去,接着,反身扑向小床大哭。
掖庭令终于应召来了,而武媚娘又在悲痛中晕了过去(那自然是有必要的晕眩)。李治呼唤着她,任凭掖庭令直挺挺地跪着。不久,她再度复苏了,软弱地倚着皇帝,看了掖庭令一眼,悠悠地说:
“陛下,这是不可能的呀!我不能相信!”
“这怎么能是假的,哼,人证物证,立刻宣……”李治恨恨地顿脚,正要命令掖庭令传皇后来讯问,但武媚娘却全力拉住他的衣角,阻止他如此做。李治瞅了她一眼,勉强改变命令:“把这些人先给带去看守着——不许和任何一个人交谈!”皇帝打了一个干呃,再接下去,“就如此了,再听候发落!”
“昭仪!”乳媪流着泪,转而求恳武氏,“这不关我们,实在是——”
“不许多说!”武媚娘自小床旁站起来,突然一声喝断,立刻向掖庭令挥手,“快带下去,如有疏虞,一定从重治罪。”
皇帝在愤怒与迷惘中,搂着武媚娘走进内寝,她扑在床上,呜呜咽咽地哭泣,他疑惑地问道:
“为什么阻止我传宣皇后来询问?”
“陛下,”她揩拭眼泪,凄楚地说,“这样的事体传了出去,还成什么体统?皇后要母仪天下的,有了这种事,怎么能让人知道?再者,皇后是皇太子的母亲,这事一宣扬,太子又如何做人,将来,唉——”她又呜呜地哭了,“总是你待我太好了,前些时,辅政大臣隐讽我一顿,如今,唉,赤子何辜啊!”
李治沉吟着,武媚娘的设想自然是周到的,但是,皇后的鄙行,实在使他忍无可忍,他想了一歇,终于阴郁地起身,走到案前,拿起笔来写诏书:
“王皇后不克厥职,应让,着即迁出,钦此。”
他写完,毫不考虑地盖印,吩咐送出去交学士拟稿。
武媚娘并不阻止,她不愿见到审讯,阴谋总是阴谋,冤屈了人,自然不能让人有申辩的机会,她所希望的就是默默地把皇后贬斥;李治的手诏,她虽然没有看到,但是,内容是想象得到的,她的目的达到了,只要王皇后一废,余下的宝座,一定会轮到她,再者,子以母贵,王皇后被贬后,太子还能自安吗——她在悲泣中暗笑,她觉得死一个女儿是值得的……
“唉,人心难测!”李治用手支着头恨叹,“谁能想得到她会这样的呢?唉,我真想杀了她,替我的女儿雪恨!”
“陛下——”她从床上爬起来,“事已如此,放开一些吧,一旦闹大,使我尴尬了——你算是可怜我吧!再说,我还不十分相信这件事是皇后做的!”
“不是她,还有谁?”李治不满地哼了一声,“太岂有此理了!”
“陛下——”武媚娘遗憾地说,“兹事体大啊!陛下,人已经死了,不能复生,唉!”她做出竭力抑制悲哀的神气,“陛下……”
李治看着她婉转伤心的神色,心中对谋杀者更是愤恨。于是,他握拳击着自己的手掌。
“这太可恶,这是人性的丧失啊,这不是人所做得出来的啊!媚娘,我已经传诏,废了皇后!”
“啊!”她故作吃惊地说,“陛下,这……”
“这没有什么的,到此田地,即使是圣人,也不能再忍,我只有废她了!”
“陛下……”她抱住皇帝的手臂,不安地,但仍然是婉转地叫着,“不要如此!那会多出麻烦来的,陛下——我们到安福门去看杂耍,散散心——”
他在愤怒中,也是在悲伤中,武媚娘于此时提议看杂耍,自然是不太适宜的,可是皇帝却因此而怜她,因此而感觉到她的好——在女儿被勒死之后,仍然存着宽恕之心和顾全大局,这是难能可贵的啊!于是,他抱着为她散散心的目的而同意去看杂耍。
“让我整理一下自己。”她在愁苦中浮出凄迷的笑。
当武昭仪在理妆的时候,独孤忠进来奏报:辅政大臣褚遂良、长孙无忌,有急事入觐。
“噢——”李治回望了妆镜一眼,“一定是为皇后的事了,他们也真快呀,看来,我们戏也看不成了。”他微喟着,“你等我吧,我处理了就回来。”
“陛下,”她依依地说,“不要太生气,在辅政大臣的面前——”
“我知道,宫中的事,他们是无权过问的,先皇遗诏,只要他们辅政,并未着他们管我的宫廷。”
一切的发展都是可以预料的,武媚娘倚着宫门目送皇上离去,然后,她静静地回来——做了一幕紧张逼真的戏之后,她很疲乏,要两名宫女捶腿,接着又把独孤忠找来吩咐:
“你去听听,皇上和他们说些什么,回来告诉我。”
独孤忠去后,她在寻思,猜测:皇上是否会立刻决定承继皇后的人?怎样宣告天下?怎样处置皇太子?……
“昭仪,”独孤忠不久就回转来奏禀,“皇上动肝火了,褚遂良请皇上收回贬废皇后的旨意,皇上斥责他,皇上申言要册立昭仪为皇后呢。”
“啊,这怎么可以,王皇后好好儿的,唉!我去设法劝请皇上收回成命。”
“昭仪,这是不可能的,而且在这样的场合,昭仪也不适宜的。”独孤忠缓缓地说。
“唉——”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表示忧愁和惶乱——她是做给身边的人看的,她要人们知道,废皇后的事并非是她出的主意。
“昭仪等着吧,我再去听听,还有什么发展。”独孤忠又向外走,他喃喃自语,“这样下去,褚遂良会获罪的。”
“独孤忠!”武媚娘叫住了他,“不要再去听啦,我怕知道这些。”
这时,又一名内侍走进翠微宫来报讯说:
“事情是决裂了,皇上又写了诏书,长孙无忌还和皇上争论,我看到皇上满面通红,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又写了诏书?”她惊喜参半,废皇后的诏书已经写了,再写,当然是立新后的事,但那个内侍报告得太含糊,她所要知道的是新诏书的内容,虽然她相信自己不会落空。但是,她希望着谜底早些揭晓,于是,她急迫地问:“皇上的诏书说了些什么?”
那内侍受独孤忠之托而传递消息的,但却不曾听得清楚,经她一问,就愕住了,武媚娘恨他的胡涂,只好淡笑着遣他出去。
站在旁边的独孤忠,一直在留心听,到那内侍走开后,便躬着身,低说:
“昭仪,这可能是昭仪大喜呀!”
“唉,”她低喟着,“这不是大喜,独孤忠,皇后是大族出身,废了她,只怕麻烦会很多。”
“皇上会处理的。”独孤忠微笑着,“皇上在这方面很坚持。”
她低下头,以微喟来排遣期待的时间。
“昭仪大喜了!”翠微宫外,有三四名内侍叫嚷着进来。
武媚娘听到声音,骤然站起来,她多年来的期望,终于达到了,于是,独孤忠跪下来贺喜。
于是,翠微宫全体内侍和宫女全部进入,跪了下来。她抑止自己的激动,吩咐发付赏赐——这是她早已准备了的。
翠微宫热闹着,传报讯息的使者出出入入,一忽儿来报:皇上到含元殿和几位大人议事了;接着,又有传报:皇太子要到含元殿去请罪了。
十月初冬,武媚娘却淌着汗,在这半天之内,她太紧张了。
突然,宫门监以怪异的声音向内报告:“王皇后驾到!”
皇后到翠微宫,一向不是这样通报的,而这一声,对武媚娘,似是晴天的雷响,她虽然用了阴谋把这个可怜人打倒,从此毋需再惧怕她,但她亦不能或免于良心的疚惭,她怕见到这个人,但此刻是非见不可了,于是乎,她以全身的力量迸出两滴眼泪,命独孤忠去迎皇后。
皇后似一个幽灵,摇摇晃晃地进来了,她的双眼直视,到了武氏面前,忽然停住。
“皇后——”媚娘哭着,跪伏在她的脚前,“皇后,我不知道……”
媚娘希望她再相信自己一次,这个老实人曾相信自己无数次;但是,王皇后的愚昧,这时却醒了,她并不搀扶武氏,直立着冷冷地说:
“你早就应该得我的位子的,可怜我直到今天才明白。”
“皇后,不是我呀!”她抱住了王皇后的双腿,“我不知道,我还想去阻止……”
“用不着可怜我了,”王皇后冷笑着,“我是自作自受!”
武媚娘以啜泣来掩饰自己的不安,她发觉皇后的双腿抖得厉害,于是,她仰起头来,以泪眼看皇后阴森的脸。
这时,掖庭令赶到了,他是闻讯来阻止旧皇后向新皇后滋扰的,虽然,他还是替旧人保留若干体面,躬着身说:
“皇后,皇上就会来,这样子,恐有不便。”他说着,弯下身扶起跪着的武昭仪。
“昭仪!”王皇后锐利地、凄怆地叫着,“我是自作自受,不过,我的儿子,太子忠,是无辜者,求你高抬贵手,留他一条命——”
“皇后,你这是——”武氏在掖庭令面前不能太示弱,她揩着眼泪说,“我有权力干预皇上的措施吗?”
“覆巢之下,本无完卵!”王皇后终于流下泪来,“我并不是求你保留他做太子,我刚才已向太子说了,要他向父亲自请贬谴,我只是求你留他一条命——”她说着,一步步走出去。
媚娘怔怔地站着,隔了一歇,才似抱怨地看着独孤忠说:
“谁知道我的心呢?唉,刚才我要去见皇上请求,你还说不方便去,现在,皇后怪到我身上来了。”
“昭仪大喜了!”掖庭令深深鞠躬。对旧皇后可怖的与不幸的遭遇,他好像无动于衷。甚至可以说,他好像没有看到那样。
“掖庭令——”武媚娘似乎有羞涩,又似乎在不安中,惆怅地接口,“我不知怎么好!”
“昭仪大喜了——”内内外外,一片道贺的声音。
于是,掖庭令辞出了。独孤忠被派到外面去探听讯息,武氏悲切地进入更衣室,两名侍女跟着进内,她挥手拒绝,随着,她亲自掩上了门。
现在,更衣室内只有她一个人了。
现在,她看着那一面圆形的乌铜镜。
“我成功了。”她向着镜中的自己说。
“我从明天起,将是大唐的皇后了!”她向镜子扮了一个母仪天下的姿势,之后,幽微地笑着。
成功,她用尽心力所谋得的成功,此刻,使她像中酒似地醉了。
于是,她箕张双臂,像舞蹈那样地旋转身体……
母性在权力的面前堕落了。
勒死亲生女儿的母亲,在成功的欢快中,完全忘掉了自己所孕育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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