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李靖的中军帐中还点着烛光,李靖站在帐中,俯身看放在矮几上的地图。外面传来与哨兵对话的声音,脚步过来,苏定方在帐外轻声问道:“李将军还没有休息吗?”李靖抬起身,说道:“还没有,进来吧。”
苏定方和黄明走了进来,李靖看着他们,问道:“怎么?歇息的鼓已经打过好久了,你们为什么还不睡觉?”黄明说道:“我有件事始终不明白,问大苏,他也不知道,我们两个商量来商量去,觉得还是问问你,由你亲自来回答比较好。”
李靖坐在大椅上,舒展一下有些酸痛的腰肢,笑道:“你们坐下说,有什么不懂的呢?”黄明道:“昨夜颉利趁夜逃走,我们为什么不追击,任他们逃走呢?”李靖微微一笑,没有回答,转向苏定方问道:“你也是想知道这个问题吗?”苏定方说道:“其实,末将也知道,如果颉利发现我们只有三千兵马追去,回头打个阻击的话,我们弄不好会全军覆灭,但实际的情况是颉利连夜撤兵,显然要以最快速度与援军会合。他不会也不太可能还派人在后边狙击,这样,三千骑兵就可以轻松地将他落在最后的军队一点点吃掉,或者直插颉利的中军,将他活捉,为什么李将军却下令停止追击呢?”
李靖微微点头道:“苏定方很会动脑子,你说的不错。不过,我们昼夜兼程,实在太累了些。”他见苏定方和黄明都一脸不相信的样子,无奈的笑道:“我们孤师远征,又只须这么寥寥几千人,大家都是军中精锐,军纪自觉性都不差,我要求也就松一些了。定方的名声我多少也听过一些,你十五岁即上战场,后代父领乡卒数千,曾大败王世充手下悍将张金称和杨公卿,是吧?”
苏定方忸怩地说道:“那都是乡亲们奋力保护家乡的缘故。”“不错!”李靖嘉许地看着他道:“你在这个年纪便已知谦虚,前途不可限量。我今年已经六十一岁了,恐怕带不了几年兵了,在公在私,我都要在大唐军中来挑几员虎将。黄明你说,决定战争胜负最重要的是什么?”黄明想了半晌,答道:“是人数,人数多便占优,人数少便会打败仗。”李靖和苏定方不禁都笑了出来,苏定方向一头雾水的黄明道:“我们刚用三千骑兵打退了颉利的一万余兵马,不损一兵一将占领了定襄城,你还说什么人数多少。”黄明立刻哑口无言,说道:“那大苏你说是什么?”苏定方道:“我觉得在于将领。有个好的将领,军队足以以一当十,若将领懦弱无能,便有再多再精的兵卒也没有用。”李靖点点头道:“其实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但是,在太上皇晋阳起兵时,李密聚瓦岗,已有几十万之众,手下更有程知节、秦叔宝等干将,最后却为王世充所败,而王世充据洛阳重镇,得天独厚,猛将如云,皇上攻洛阳不克,是他仅有的几次失误之一,然而旋即联窦建德攻唐,落得兵败身亡。由此可知,你们所说也有一定的问题。”苏定方问道:“那依将军看来,什么才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是否是孙子所言的知已知彼呢?”
李靖道:“我提的这个问题本身可能也不太准确,具体到某一战例,往往会有许多突然的变故,比如诸葛亮行火攻计曾数次遇大雨此即天不助他。但在双方为数、装备、粮草等大都一致的情况下,将士、君臣能否上下一心,往往起决定性作用。比如李密败于王世充,是因为他杀了瓦岗寨旧主翟让后自立大龙头,并对旧将多加猜忌,以致离心离德,人心思变。王世充与窦建德二人之间合作不充分,互不信任,二则因为王世充疑心太重,当年大封亲族,令诸将士寒心。身为大将,不仅要知已知彼,做好战略部署,更要处理好上下关系。李牧逐南扫北,连却虎狼之秦师,而匈奴闻之则丧胆,战无不胜,是何等之英雄!”
李靖说到这里忽然停口不说了,苏定方却知道他的意思,李牧最后被秦人施离间计,死在赵王手上,他顺口接下去:“幸好当今皇上圣明,才使李将军得以尽展胸中所学。”李靖感激的瞥了苏定方一眼,刚才他说到李牧便觉得失口,没想到苏定方反应如此之敏锐,给自己圆了场。虽然帐中只有自己三人,但谁敢保证这话不会传到李世民的耳朵中去?
苏定方走到地图前,说道:“李将军,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猜,李绩将军此刻恐怕已不在云中,而赴这里。”苏定方的手自定襄向北,直划到阴山山脉前的白道,又按了一按,续道:“恐怕他的四万大军已经在白道埋伏好,只等颉利了。”
李靖看着苏定方,心中不禁浪涛翻滚,他不但为苏定方兵法上的精通而震惊,更为他的领悟力而不禁有些嫉妒。他不禁在心中叹道:“老了!不服老不行,年轻人竟如此了得,再过几年,怎还能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要知道,苏定方和黄明问的是为何不街尾追击,而李靖却在谈上下一心方是取胜之道。苏定方心领神会,明白了李靖的言处之意。
此次李靖带三千骑兵袭击定襄,如果真的一举擒获颉利,那当然是天大的功劳,但此次大唐尽起全国军中精锐,共计十余万人,分由六位行军总管统率,分进合击。活捉或毙掉颉利,能否做到姑且不论,若真这样,其余几位将军等于一点功劳也没有,有功的是李靖和手下这几千人。那起倾国之兵,还有什么必要?而李靖轻取定襄,靠的是以弱示弱的疑兵之计,若街尾追击,人马俱疲,因此苏定方一点便透,明白李靖实际上已经洞悉了突厥意图,颉利不单单是因为惧怕唐军进行善长的游击战,因此,李绩的四万大军根本不是来合攻定襄,也不是在云中待命,而是早绕到了突厥的后面,等待他们撤军。李靖便是把这个大功拱手让给了他。
黄明亦目瞪口呆,不明白苏定方的结论从何而来,问道:“李将军,李绩将军真的去白道了吗?那么我们岂不是孤立无援?”
李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淡淡一笑,正容道:“敌军已退,我们又是哪里用什么援军?黄明,我给你一个忠告,你要牢记在心。以你的骑射之术,足以威震大漠,立功封爵,指日可待,但你千万不可任军中主帅,连一路之行军总管都不要做,而你无论随哪位主帅,都会稳立战功,明白没有?”
苏定方对黄明补充道:“你没有读过兵法,若领兵打仗,会很吃亏,而若跟着别的将军,凭你的骑射之术,一定能屡建奇功。”
黄明感激地道:“多谢李将军的教诲,我一定铭记在心。”李靖摆摆手,道:“今夜我们说的话,不要说给任何人听,不然,对我们有百害而无一益。”
苏定方笑道:“不过李将军攻破定襄,也是大功一件!”李靖道:“吾皇登基之际,颉利带兵十余万逼我长安,那时黄明已经是侍卫,应该记忆犹新吧?”
黄明点头道:“那次颉利派兴勒为使臣,我便奉陛下来旨软禁他们,兴勒随员中有回纥第一射手扎特朗,我便跟他学了骑射之术。”
李靖点头道:“你自己肯下苦功固是箭术有成的主因,有皇上和扎特朗两位高人指点亦极为重要。那次颉利列兵渭河北岸,陛下单骑谈和,送上大量金帛财物,渭桥之盟乃皇上及满朝武将心中大耻,此次攻破定襄,他总该高兴了吧?”
李靖猜的不错,自他出兵以来,李世民每日要问的第一件事便是前线有无战报。李道宗在灵州击败欲谷设的消息传来,他并没有太兴奋,他知道,其余各路军马,都是封堵各部落援军以及断绝颉利逃向其他国家路线的,只有李靖与李绩的两路兵马,才是此次进攻突厥的重中之重。
李世民告诉侍卫,值班大臣及宫中宦官,无论白天黑夜,无论他在干什么,是用膳还是睡觉,只要李靖的战报一到,就要用最快速度告诉他。
李靖攻下定襄的奏折以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数日后到了尚书房玄龄手中,房玄龄打开草草一看,顿时喜出望外,马上请见李世民。李世民正在两仪殿对着地图一寸一寸地量,估算李靖的奏折应该到了,一听房玄龄求见,将地图一抛,对侍卫笑道:“李靖大捷的战报到了!”
李世民打开奏折,房玄龄发现他的手竟忍不住颤抖。李世民看完奏折,不禁仰天大笑,对房玄龄道:“你看过奏折没有?三千骑兵,未伤一兵一卒,驱走颉利拿下定襄。当年李陵以步兵五千横扫沙漠,虽然后来降了匈奴,史书上还要赞他用兵神勇,今日李靖可谓震古烁今。自渭桥结盟以来,朕一直引以为耻,心中梗结难消,今日总算出了胸中恶气!”
房玄龄道:“臣以为陛下当日亦不为耻,颉利统兵十五万之众,方能抵长安,陛下一语退兵,是何等沉着。而李靖此次三千骑兵攻破定襄,实是陛下之福。”
李世民点头,脸上笑容不减,道:“此役即胜,颉利已无回天之力,束手就擒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萧后及杨政道既然来降,朕也就不追究了,好好安排就是。只义成公主冥顽不化,为祸突厥不浅,不能轻饶!”
义成公主是前隋的公主,突利之父始毕可汗死后,突利年龄尚小,他的叔叔继汗位,即为处罗可汗,处罗可汗自隋迎义成公主,纳她为妃。岂知义成公主同颉利等人勾结,在处罗生病时让他喝以丹砂、白帆、曾青、慈石炼制的五石汤,因此一病归天,颉利可汗登上汗位,随即又将义成公主纳为妃子。义成对大唐极为敌视,当日颉利乘李世民登基未久,挥师长安便出自她与康苏密的主意。因此李世民对她恨之入骨。
李世民道:“朕去了心中一块石头,该好好的庆祝一下,你传朕旨意,朕要在玄武门设酒宴五天,与诸臣同贺,同时大赦天下,除十恶之囚犯外,都让他们回家去吧,没有过上年,总还可以过过元宵节吧?”
房玄龄虽觉得这场仗意义重大,但并未伤及突厥主力,但见李世民如此高兴,又情知当日渭桥之盟是何等狼狈,便不再出言扫皇上的兴致,跪倒道:“臣受旨,自去准备。”李世民喃喃道:“只不知李绩大军是否已赶到白道城,及时截住颉利?”就在李世民接到李靖战报的时候,李绩已经在白道城大败突厥。
白道是黄河河套东北通往阴山以北的交通要冲,只是一个小镇,但由于商旅往来,亦渐渐繁华。由于白道是通往阴山以北的必经之地,所以李绩与李靖后,亦如此告诉他,也是因为如此,苏定方一眼便看出李绩大军应已经开到这里。
颉利可汗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下令全速撤退。岂知沿途之上,不断有被唐军其他诸路击溃的部落携老带幼,举族来投。带上他们速度还能快到哪里去?等颉利可汗赶到白道的时候,李绩已经布置好了包围圈。
战斗刚一打响便见了分晓。李绩以逸待劳,士气高涨,颉利诸军是新败之师,加之仓皇逃出,又有大量牧民随行。颉利手下两万精锐护着他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冲进了绵延的阴山山脉,而五万余各部落平民就扔在了战场上。
李绩命令不许骚扰平民,若士兵逃入牧民堆中则停止进攻,半日之后抵抗停止,一名老酋长率这五万平民及士兵向李绩投降。
李绩没有追击颉利,而是命令原地扎营,等待与李靖会合。
颉利逃过阴山山口,在保铁山驻下大帐,几日来,从各地逃来的牧民口中颉利了解到,李世民至少派出了四路军马,各地赴定襄援救的军队无不受到阻击。果然,在保铁山驻扎后几天时间,便有两万余残兵汇集,但无不盔甲不全,粮草难济,颉利逐一清点,知道突厥各部落也只有这几万人了,突利确已投唐,这一下使他实力锐减。执失思力夜见颉利,请示反攻在计。颉利长叹道:“我们流动作战,以战养战,不注意屯集粮草,如今,李世民趁冬天来进攻,又把我们从部落所在地一一赶出来,正是为了不让我们得到粮草的补充,如今反攻,谈何容易?”
执失思力含泪道:“我身为叶护,未注意这军国大计,请大汗治罪。”颉利可汗道:“治什么罪,我们逐水草而居,此乃千年不变之习性,高筑墙,广积粮那一套,我们从不放在心上,这又岂是你一人之错?”
执失思力道:“那如今我们该怎么办?请大汗明示!”
颉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上贡,求和,罢战。”执失思力轻呼道:“大汗,那怎么行?我们还有近五万士兵,唐军分兵数路,我们大可一一击破,逐个吃掉他们。”颉利摇摇头,惨笑道:“太迟了!如果在他们进军之初我们就定下这个战术,形势可能与今天相反,但如今我们空有这四万多人,粮草,兵器都不足,在这天寒地冻之时,他们只要坚守不出,就足以耗垮我们。我们不如先降唐,等开春后,水草丰足,战马缓过精神,再攻入中原,逐郡扫荡!”
执失思力磕了个头,刚要起身离开,颉利叫住他,说道:“突利、康苏密已投大唐,米形被杀,如今我的心腹重臣只有你一人了!无论成与不成,只要你能平安回来,我就满意了!”
执失思力拜伏在地上,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的道:“臣万死不足以报大汗重恩,只望大汗多多保重。”说完起身而去。
颉利低声道:“相不到我颉利也有今天!”一滴英雄泪从眼角悄悄滑落。执失思力带着几名亲随,绕过唐军,进入唐境后,向当地县令亮明身份,大唐与突厥开战是举国动员的大事,尤其是边境州县都严加戒备,县令见来的竟是颉利可汗的使臣,又是颉利手下的宰相,叶护执失思力,当然不敢怠慢,急忙向刺史禀报,刺史亦不敢擅断,一面派人好生款待,不失礼数,又用重兵包围驿馆以防执失思力有诈,一面以六百里加急文书将情况写成奏折递交皇上。
两天后奏折到了李世民手上。李世民在两仪殿召房玄龄、长孙无忌、戴胄三人商议。本来杜如晦亦有份参加但他年前便病倒了,一直不见好转。
长孙无忌极力反对让执失思力入朝,认为颉利为人奸诈,反复无常,很不可靠,他历数颉利自李世民在晋阳起义时向突厥借兵,处罗可汗派颉利和突利叔侄率两千军马入中原助阵时起,十余年来的多次出尔反尔的事件后,不屑的言道:“颉利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如今他被打的无力反击,便来投降,他日若实力恢复,一定会再次反叛的。他朝中诸臣,突利、康苏密甚至这个执失思力都可能归唐,惟有他不可能是真心归唐的,我看他不过是想用缓兵之计,拖延时间罢了。”
长孙无忌在最初便与颉利打交道,因此对他的性格非常了解,一下便猜到了颉利的真正目的。
李世民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这不可不防,但若他是真的想投降呢?交战以来,我六路兵马连传捷报,可能去援助颉利的诸部落大都被击败,颉利可用之兵不会超过五万,而且都是残兵败将,若颉利想东山再起,恐怕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吧?”房玄龄道:“臣以为,应让执失思力来长安,听听他怎么说。若他心中有鬼,应该能看出来。我大唐为天朝上国,礼仪之邦,若属国遣使来顺,而拒而不见的话,岂不失我大国之礼?况且以东突厥为首,大草原上诸族无不看他脸色,突厥归顺,其他各族敢不觉我大唐圣上心存宅厚,以各族百姓为子民,并无偏私之处!”
这段话说的李世民很爱听,他暗暗点头,问戴胄道:“戴爱卿对此有何看法?”戴胄答道:“臣平素钻研律法,蒙陛下厚爱,迁为民部尚书后着力使百姓安居乐业,实不通军务、兵法与藩属交往,但臣想,陛下兴兵伐突厥,是因为颉利总威胁我大唐,并违背渭桥之盟,与我大唐为敌,而非是想灭掉突厥全族,只要目的达到,突厥臣服,也就可以了。正所谓刑不过罪。陛下曾严令,堂上刑讯需慎重用之,杖不过三百,若该罪应得之刑尚不够三百,即使刑过不招也应释放。臣以为对突厥似乎也应如此办理。”李世民不禁笑道:“戴爱卿未免过于执着于律法了,希望你处理民部诸事不要也一一用律衡量才好。朕已知策。突厥军没有三个月休想恢复元气,而执失思力说颉利自请入朝作为人质,那有一个月应该足够了。若果如长孙爱卿所言,颉利乃是假降,他自不肯入朝,我们便可名正言顺的大举进剿,若他入朝,即使他国中部落恢复了元气,群龙无首又能有什么作为?传朕的旨意,命沿途州县严加照顾,执失思力尽快入朝。六路兵马就地休整待命,补充粮草。”
出了两仪殿,长孙无忌和两位大臣看见太子李承乾过来,连忙见礼,长孙无忌道:“今日为何未见殿下在两仪殿听政?”李承乾叹道:“你皇命我去探望尚书右仆射杜如晦,他已经病重的不能说话,只拉着我的手流泪,真是可怜。”房玄龄惊道:“我前几天去探望他时,他还能坐起进食,虽然身体极弱,头脑却依然很清醒,怎么几天没见就病重至此?”
太子道:“我还要向父皇复命,就不打扰诸臣公了。”待李承乾走远后,房玄龄道:“我与杜公是多年好友,要去探望一番,就先告辞了。”戴胄道:“我也与房丞相一同去吧。”
长孙无忌拱拱手,道:“我正巧有事,就不陪两位大人了,待事办完之后,晚间再去探望杜大人。”
长孙无忌看房玄龄和戴胄乘马远去,冷笑道:“若魏征与杜大人在,哪容你们怂恿皇上做如此愚昧的决定?房玄龄是个没主见的软骨头,皇上怎么说他就怎么说,戴胄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楞头青,还以为自己很了不起。这么拙劣的骗术都看不出来。若李靖在前线得到圣旨,知是你二人所致,非骂死你们不可。李靖冒生命危险立下的战功就被你们这么轻巧的抹掉了。枉是饱读经书的才子,连除恶不尽,必有后患的道理也不懂吗?”李靖的三千轻骑与李绩主力会师的时候,已经两天没怎么吃饭了,他们本来就是随身携带了十几天的干粮,在定襄城不但没有得到补充,反而资助了当地的穷苦牧民,由于急着和主力会师,李靖没等张公谨自代州调拔的粮草送到,便命令起程急奔。这些骑兵都懂的大草原与大沙漠中,马是人性命之本的道理,所以宁可自己不吃也要让马吃饱。等李靖见到李绩,两人目光一触,千言万语便相互交流了,李靖道:“快为我们做饭吧,攻定襄都没有伤一个人,若饿病几个,岂不太冤枉了?”众将捧腹大笑,李绩道:“你的前锋小队早已到了,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要饭吃,我一看,这哪里是兵,纯粹是一群狼!一个百人队吃了我一头猪、三十只鸡近一石米,如果你这三千人也这么吃起来,可真比突厥兵还凶猛无畏呢!”
说笑中,刘公濮等诸将随李靖、李绩二人进了李绩的中军帐,里面已摆好酒席,军中又哪里有什么好菜,两大盆罗卜炖羊肉,两盆白菜粉条炖猪肉,有一小盆菜很稀罕,是绿豆芽。
李靖笑道:“真难为你了,这么天寒地冻的,还能找出绿豆芽来。”李绩道:“真是李将军命好,我的厨子为找点新鲜菜,费尽心机,前几日在白道镇扎营,买点绿豆,他在灶边日夜保温,才生出这么一小盆来。”
这顿饭吃得很痛快,不过李靖年纪大了,不敢多吃,只挑清淡地吃了一点,沾着菜汤吃了块馍,饭菜们便被诸将一扫而光,真如饿狼一般。
待众将退下,李靖问道:“李将军,你攻下白道,截击颉利功不可没,但为何在这里驻守近半月而不乘胜追击呢?”李绩道:“恕末将无礼,请问大总管为何在攻破定襄城后不乘胜追击,任由颉利逃来这里呢?”言罢相视一笑。
在这个六路军马的诸位行军总管中,李道宗为皇帝宗族,柴绍是驸马,是宗亲,李绩原是瓦岗义军李密的手下,薛万彻是先太子李建成的心腹手下,李世民用人一则不避亲嫌,以才为准,二则也煞费苦心,加以协调。李靖听了高士谦的劝告后,改变战略,想让深受李世民信赖的李绩立此大功。
李绩字懋功,本姓徐,十七岁时便随翟让起义反隋。当年河南、山东发大水,隋炀帝令饥民到黎阳仓接受救济,而黎阳仓官吏不按日发放赈粮,每日饿死的饥民以万计,李绩请命带五千士兵过河攻占黎阳仓,开仓放粮,十天时间便募兵二十余万,一举天下闻名。而李密归顺李渊后,李绩将所辖州县户籍统计缄册,密封送至李渊处,李渊大喜,称他为“纯臣”,下诏授职为黎州总管,封为英国公,并赐姓李,归籍入皇宗。而李世民初行功臣实封差第的制度时,李绩食邑九百户,还在高士廉、萧瑀、封德彝等人之上,更远超李靖的食邑四百户。由于他既是同李世民打过仗的旧敌,又算是宗室,李靖认为将颉利送到他手上比较合适,所以将自己的两万军马也交付给他,由他来白道打伏击。
而李绩也知道李靖的良苦用心,而且他也有自己的打算,所以没有进军,而是等李靖到来,亦在等其他各路军马向这里靠拢,那时大功归谁,就看自己的运气了。两人打开地图,正要商量下一步行动,一阵马蹄声急促地传来,外面高叫道:“报!长安八百里加急文书付李靖将军!”
李靖看完手的文书,几乎吐血。李世民下旨,令各军原地休整待命,颉利可汗遣使求和,要求举国内附,自身入朝为质,朝庭已经答充,并派鸿胪寺卿唐俭、将军安修仁赴颉利牙帐所在的保铁山抚慰。旨中还命李靖以定襄道行军总管的名义接颉利回长安。李靖看罢,抬头看李绩,只见他也是一脸怒容,淡然道:“遵旨而行吧,先不要传达给士兵,以免影响军心,只说是恢复体力,补充粮草。”
数日后,唐俭、安修仁先到了李靖、李绩的军中,带来了李世民赏赐了财宝,传达圣旨,对二人称赞一番,然后便要李靖派一队人马护送,前往保铁山去了。
李靖看着榻上的一堆金银帛匹,感到心中愤懑之极,恨不得一脚将它踢飞。这时,门外有哨兵来报,苏定方求见。
苏定方施礼毕,见李靖恶狠狠地盯着榻上的财物,笑道:“李绩将军也是如此,早把它们分发给众将士了。陛下纳降颉利,这些赏赐是说不会忘记大家功劳的吧。”李靖猛地将头抬起,目光如电,怒视着苏定方道:“颉利降唐乃是军机要务,你怎么知道的?”苏定方被他目光盯得心中一凛,但随即坦然道:“唐俭乃是文臣,又是鸿胪寺卿,若单纯来劳军,他既不够品级,职责也不对。我军若要休整,在这白道小镇上,每一斤粮食都要花费至少三斤才能运到,且住在帐篷里,天寒地冻,哪里是休整的好地方?所以我觉得颉利一定在百般无奈下行缓兵之计,请求降唐,以获得喘息机会,而唐俭大人既然没有回长安,就一定是奉旨去保铁山招降去了。”
李靖点点头,说道:“你猜得不错。不过,你知不知道你如此锋芒毕露,是年轻人的大忌?”苏定方坚定地答道:“我也知道应当老成持重一些,不要显得自己太聪明。但一则将军你不会喜欢无能的庸才,二则此时正值用人之时,不是韬光养晦的时候,如果颉利趁我们准备迎他入长安之际加以调整,逃到薛延陀、回纥等部落,再想抓住他可就不容易了。”
李靖摆摆手道:“你只是一个队长,虽然我很信任你,但你也不要侍宠生骄,总是越级上言,耍些小聪明。你退下吧,好好带你的手下休息,还有,你的猜测不要四处瞎讲,若搅乱了军心我饶不了你。”
苏定方神色黯淡下来,答应了一声,施礼后转身离去,走到门前的时候,忽然停下,没有回头,问了一句道:“李将军,孙子言‘君命有所不受’,这难道不是兵法要决吗?”李靖怒道:“滚!”
李靖和李绩在两天中互相躲着不肯见面,最后还是李绩忍不住了,吃过午饭后来李靖的中军大帐求见。
李靖一见李绩便笑了,说道:“如何?终于沉不住气了吗?”李绩道:“我还是要年轻不少。”
李靖派人请来了张公谨,三人屏退了左右,在大帐中展开密谈。
李绩道:“如若颉利借谈和之机逃往漠北联合拔野古等部,恐怕以我们现有兵力,很难追而歼之,一旦冬去春来,颉利收拾旧部,一定会卷土重来的,那时可就不好对付了,我们今日辛苦营建的大好形势将毁于一旦。”李靖道:“我也有此意,只是怕李将军心意难决,昔日韩信破齐便贵在抓住战机,今日我们岂能坐看战机逝去?我想圣上答充与颉利和谈,以他之英明,未尝看不出颉利的缓兵之计,派使谈判,亦有可能是将计就计,稳住颉利,我们若按兵不动,岂不辜负了陛下的良苦用心?”
张公谨听他们一致要求进军,不禁忧虑的说道:“此时若进攻,时机确是极好,只是违旨不说,唐俭、安修仁还都有在颉利处。”李靖咬牙道:“顾不上他们了,若他们够聪明,运气够好,就会趁乱逃走,不然,攻破突厥与一个鸿胪寺卿比起来,轻重立判,你我之命,不也悬于未知吗?”
见三人意见统一,李靖道:“由我选一万精骑,乘夜出击,李将军同张将军故伎重施,率军统到碛口,颉利若想去漠北,非过碛口不可。”
这样,李靖便又把捉拿颉利的可能推给了李绩,李绩刚要推辞,李靖道:“不必客气了,我为攻突厥六军主帅,谁捉到颉利都有我的功劳,何况,也许我的一万骑就足以将颉利全军击溃。”
三人分工已定,李靖道:“从各军中抽十个营给我,要战马最好、身体最棒、骑术最精的,命他们晚上吃一顿饱饭,做二十天干粮带在身上。”
李绩和张公谨领令,张公谨提醒道:“还要不要给皇上上奏折请旨?”李靖咬牙道:“来不及了,这一来一往要十几天时间,机会稍纵即逝,我上书请旨,但不等旨意下来了。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功劳是大家的,若有旨降罪,由我一人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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