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由自主地低头看了看脚下肮脏泥泞的石灰地。
“他们怎么会什么都知道?”佩帕说。
“他们只需要偷听就行,对吧?”亚当冒险猜测说,“只需要坐在地道里听。你知道老师们的听力有多好,隔着整个教室也能听见你说悄悄话。”
“我奶奶老把杯子扣在墙上。”布赖恩说,“她可以听到隔壁发生的一切,不过她说这样做很讨厌。”
“到处都有这些地道,是吗?”佩帕的目光还没从地面移开。
“布满全世界。”亚当肯定地说,“我打赌他们这会就在下面,坐在地道里偷听。”
曾几何时,猎巫人倍受世人尊重,但这种情况没能持续太久。
比方说十七世纪中叶的猎巫人将军马太·霍普金斯,足迹遍布英国东部,到处寻找女巫的踪影。他向这些城镇索取的报酬是,每个女巫九便士。
这就是症结所在。猎巫人不能按工作时间取酬。他很可能会花上一星期检查当地的老太婆,如果他接下来对市长说,“很不错,没有一个人戴尖顶宽边黑帽,”那么得到的就只有过分殷勤的感谢,外加一碗汤和意味深长的道别。
所以,为了获取利润,霍普金斯必须找出相当数量的巫师。这让他在各地乡村委员会中有点不受欢迎,最终本人也被当成巫师,吊死在东盎格鲁一个村庄——这些聪明的村民意识到可以通过裁减中间人的方式,降低行政开销。
很多人认为霍普金斯是最后一名猎巫人将军。
严格来讲,在这个问题上,他们是正确的。但事实也许与他们的想象并不一样。猎巫人将军死了,但猎巫人大军还在继续前进,只是动静小了一点。
世上再也没有真正的猎巫人将军。也没有猎巫人上校,猎巫人少校,猎巫人上尉,连猎巫人中尉都没有。
(最后一位猎巫人中尉1933年死于卡特汉姆镇,他认为自己发现了一场由最堕落的邪教组织举行的纵欲祭祀仪式,于是爬上一棵很高的树,想看个究竟,结果摔了下来。实际上,这场活动只是卡特汉姆及怀提立夫贸易商联合会的年度晚宴暨舞会。)
但世上还有一位猎巫人中士。
现在又有了一名猎巫人二等兵。他名叫牛顿·帕西法。
是公报中的一则广告吸引了他,就在一台待售冰箱和一窝不怎么纯种的达尔马提亚犬之间:
加入专业队伍。招聘抗击黑暗势力的兼职助理人员。提供制服和基本培训。大量战地升迁机会。做个男子汉!
他在午餐时间拨打广告下面的号码,一个女人接了电话。
“您好。”牛顿试探着说,“我看到了您的广告。”
“哪—则,亲爱的?”
“呃,报纸上那个。”
“没错,亲爱的。嗯,‘特蕾西夫人揭开帷幕’,除周四外每天下午举办。欢迎团体参加。你准备何时‘探索神秘世界’,亲爱的?”
牛顿迟疑片刻。”广告上说‘加入专业队伍’。”他说,“没提特蕾西夫人。”
“哦,你要找的是沙德维尔先生。稍等,我去看看他在不在。”
后来,与特蕾西夫人成为点头之交以后,牛顿这才知道,如果他当时提到的是另一条广告,登在杂志上的那个,那么特蕾西夫人就会在除周四外的每天晚上,提供受过良好训练的私人按摩服务。在某个地方的电话亭里还有另一则与她有关的广告,又过了很久,牛顿问起这最后一条是定在什么时间,特蕾西夫人说”周四”。
脚步落在没铺地毯的过道上,咚咚作响,接着是——声低沉的咳嗽,—个音色好似旧雨衣的声音说道:
“啥?”
“我读到了您的广告。‘加入专业队伍’。我想多了解一些。”
“哦。有老多人想多知晓些,也有老多人……”这声音渐渐变小,然后又突然恢复音量,“……有老多人不想。”
“哦。”牛顿勉强挤出一个音节。
“侬叫什么,小赤佬?”
“牛顿。牛顿,帕西法。”
“路西法?侬说啥?侬是黑暗之种吗?从深渊而来的诱人犯罪的生物,从冥府那酒池肉林中诞生的荒淫爪牙,受地狱恶魔主人们驱使的扭曲邪恶的奴隶?”
“是帕西法。”牛顿解释说,“帕。别的不知道,反正我来自萨里郡。”
电话中的声音似乎有点失望。
“哦。对。中。帕西法。帕西法。许是俺早先见过这名字?”
“我不知道。”牛顿说,“我叔叔倒是在豪恩斯洛市开了个玩具店。”他补充道,希望能有所帮助。
“是这样吗?”沙德维尔说。
沙德维尔先生的口音让人很难确定,它就像环英自行车赛一样到处转悠。这儿有个发疯的威尔士操练中士,那儿有个看到有人在安息日干活而大发雷霆的苏格兰教会长老,其间某处还有个阴郁寡言的谷地牧羊人,或是充满敌意的萨默塞特守财奴。但口音变到哪儿都无所谓,反正也不会好听一点。
“侬的牙口都是自己个儿的吗?”
“哦,是的。除了补牙的填料。”
“不是病秧子吧?”
“我想还行。”牛顿支支吾吾地说,“我是说,这就是我想参加民兵组织的原因。会计部门的布赖恩·波特就参加了,他现在杠铃卧推能举起将近一百磅。而且他还在女王陛下面前接受了检阅。”
“几个乳头?”
“什么?”
“乳头,小赤佬,乳头。”那声音暴躁地说,“侬有几个乳头?”
“呃。两个?”
“中。侬有剪刀吗?”
“什么?”
“剪刀!剪刀!侬是聋子吗?”
“不。对。我是说,我有剪刀。我不聋。”
可可几乎已经变成固态。杯子内壁长出了绿毛。
亚茨拉菲尔身上落了一层薄灰。
一堆堆便条在他周围筑起环城。《精良准确预言书》中夹了许多从《每日电讯报》上撕下来的纸片,作为临时书签。
亚茨拉菲尔挪了挪身子,又掐了一下鼻子。
他几乎搞明白了。
他已经摸清这件事的大致轮廓了。
亚茨拉菲尔从没遇到过艾格妮丝。她显然是聪明过头了。天堂或地狱通常会找出那些有预言能力的人,并往相同波段的精神频道中发送大量噪音,以防过分准确的预言诞生。实际上几乎没有这个必要。为了对抗脑海中回荡的画面,这些人通常自己就会制造出足够的干扰。比如可怜的老圣约翰和他的蘑菇,谢顿大妈和她的淡啤酒,诺查丹玛斯喜欢收集有趣的东方药品,圣玛拉基①喜欢私酿。
【①公元前6世纪时的一位希伯来先知,旧约中有玛拉基书一章。】
有时候,你必须拥有真正的信仰,才能相信那个不可言说的神圣计划是认真思考之后的产物。
赶快想。必须做点什么。哦,对。给下线打电话,解决这件事。
亚茨拉菲尔站起来,伸伸腿脚,打了个电话。
接着他心想:干吗不呢?值得一试。
他走回桌前,在便条堆里翻找起来。艾格妮丝真是厉害。而且聪明。但没人对准确预言感兴趣。
他把便条拿在手里,给查号台打了个电话。
“您好?下午好。谢谢。是的。我想,应该是个塔德菲尔德号码。或是下塔德菲尔德……呃。也可能是诺顿的,我不清楚准确的区号。是的。扬,姓扬。抱歉,不知道名字缩写是什么。哦。好的,您能把它们都告诉我吗?谢谢。”
再看书桌上,一根铅笔自己龙飞凤舞地写了起来。
写到第三个名字时,笔尖断了。
“哎哟。”亚茨拉菲尔说,他的意识顿时一片空白,嘴巴突然进入自动运行模式,“我想就是这个。谢谢,太感谢了,日安。”
他近乎虔诚地挂上电话,深吸几口气,又拨了个号码。最后三个数字给亚茨拉菲尔带来点麻烦,因为他的手在颤抖。
天使倾听着铃声。接着有人拿起电话,是个中年人的声音,算不上粗暴,但他可能刚才正在午睡,现在感觉并不好。
那人说:“这里是塔德菲尔德666号。”
亚茨拉菲尔的手又开始哆嗦。
“喂?”那人说,“喂。”
天使稳住心情。
“抱歉。”他说,“打对电话了。”
他挂上了听筒。
牛顿不聋。他的确有剪刀。
他还有一大摞报纸。
牛顿经常会想,如果早知道军事生涯主要包括将剪刀作用于报纸,那他绝对不会入伍。
牛顿所在的房间位于拉吉特先生的报纸经销及录像带租赁店上面。猎巫人中士沙德维尔给他列了张清单,就贴在这间促狭拥挤的公寓墙壁上。单子上写道:
1).巫师。
2).无法解释的现象。现像。现相。事情,侬清楚啥意思。
牛顿寻找着上述两种东西。他叹了口气,又拿起一张报纸,扫了一眼头版,把报纸打开,略过二版(二版从来就没什么可看的),然后脸色羞红地履行着清数三版女郎乳头数目的任务。沙德维尔对这个问题态度强硬。“侬甭信她们,这帮娘们贼得很。”他说,“女巫很可能在明面上抛头露脸,就好像跟咱叫板。”
门口传来—阵沉闷的敲击声。
牛顿把门打开,一摞报纸站在外面。“挪挪屁股,二等兵帕西法。”它高叫着蹭进房间。报纸落在地板上,显出猎巫人中士沙德维尔的身形。他痛苦地咳嗽两声,重新点起已经熄灭的纸烟。
“侬该去盯着伊。伊决计是个巫师。”中士说。
“谁,长官?”
“稍息,二等兵。就他。那黑不溜丢的小个子。所谓的拉吉特先生。那些恶心的艺术品。红眼斜视的小黄神,好多胳膊的邪教女神,还有女巫,就这帮玩意儿。”
“但他免费送咱们报纸,中士,”牛顿说,“而且还不算太旧。”
“还有伏都教。俺打赌伊会施伏都巫术。把小鸡儿献祭给丧尸之神撒麦迪男爵。侬晓得,就是那个戴高帽子的黑杂种。唤醒死鬼,嗯,还强迫他们在安息日干活。伏都巫术。”沙德维尔试探着抽了抽鼻子。
“但拉吉特先生来自孟加拉,或是印度,或是别的什么地方。”牛顿说,“我听说伏都教来自西印度群岛。”
“哼。”猎巫人中士沙德维尔说着又点了根烟。或者说貌似又点了一根。牛顿从没看清长官的烟卷——主要是因为沙德维尔老用手挡在前面。他抽完后,甚至会让烟屁股都随之消失。“哼。”
“嗯,不是吗?”
“隐秘智慧,小子儿。猎巫人部队的内部军事机密。等侬成了正式成员,就会晓得被掩藏起来的真相。有些伏都教徒可能来自西印度群岛。俺敢跟侬打保票。哦,没跑儿,俺敢跟侬打保票。但最恐怖的那些,最黑暗的那些,都来自,嗯……”
“孟加拉?”
“就是它!对,小子儿,是这个。话都到嘴边了。孟加拉。没跑儿。”
沙德维尔把烟蒂搞没,然后又偷偷摸摸卷了一支,从不让烟纸或烟丝被人看到。
“那么,侬有甚新发现吗,猎巫人二等兵?”
“哦,这儿有一个。”牛顿拿出剪贴簿。
沙德维尔瞄了一眼。“哦,他们。”他说,“一对儿狗屎。自称是该死的巫师?俺去年就查过了。带着俺的正义武装和一包点火物,直接闯了进去。伊清白得像两只小羊羔。忙着做什么邮购蜂王浆的营生。一对儿狗屎。就算被个把小恶魔咬穿了裤子,他们也认不出来。垃圾。如今这世道可不比以往了,小子儿。”
中士坐下来,从一个脏兮兮的热水瓶里给自己倒了杯甜茶。
“俺跟侬讲过,俺是怎加入部队的吗?”他问。牛顿将这话视作允许自己就座的暗号。他摇了摇头。沙德维尔用一个破破烂烂的朗森打火机点起烟卷,满足地咳嗽两声。
“俺的室友。猎巫人上尉福克斯。纵火罪判了十年。烧了温布尔登一个女巫集会所。本可以把她们一勺烩,可惜搞错了日子口。是个好人。给俺讲了大战,天堂与地狱间的最终之战……是伊给俺讲了猎巫人的内部机密。小恶魔,乳头,所有这些……
“他自知快不行了,侬晓得。得找个人把老理儿传下去。就像侬现在……”他摇了摇头。
“这就是咱眼目前儿的状况,小子儿。”他说,“要搁几百年前,侬晓得伐,咱是大拿。咱站在世界与黑暗之间。咱是那条细细的红线。火焰的红线,侬晓得。”
“我以为教会……”牛顿开口说。
“咄!”沙德维尔说。牛顿曾在书里见过这个字眼,但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说出口。”教会?伊干过啥好事?也够坏的。半斤八两。侬不能指望他们去扑灭邪恶势力。他们这么干等于坏了自己的买卖。侬要对付老虎,就不能指望认为狩猎是朝猎物扔鲜肉的同伴。别瞎琢磨了,小子儿。对抗黑暗,全靠咱。”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
牛顿总是努力看到别人最好的一面,但他加入猎巫军后,很快就发现自己的上级——也是仅有的同袍——脾气就像倒置的金字塔一样安定和谐。“很快”这个词,在这里表示不到五秒钟。猎巫军总部是一间泛着恶臭的小房间,有尼古丁色的四壁——几乎可以肯定那上面涂的就是尼古丁,以及烟灰色的地板——也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烟灰。这里还有张小地毯。牛顿尽可能绕着它走,因为这玩意会粘住鞋。
尽管如此,牛顿·帕西法还是发现自己挺喜欢沙德维尔。人们总是喜欢他,让中士郁闷不已。拉吉特喜欢他,是因为沙德维尔最终总会交出房租,也从来不找麻烦;他的种族主义倾向张扬无度,普适性极强,以至于全然无害。沙德维尔讨厌世上每一个人,无论什么种族、肤色、血统,都难逃此劫。
特蕾西夫人也喜欢他。牛顿惊讶地发现另一间公寓的住客是位慈爱善良的中年妇女。她那些绅士客户常常只是来喝茶聊天,这么做的次数跟来享受她尚能提供的微末技艺的次数几乎相当。有时候,当牛顿在周六晚上慢慢饮用半品脱健力士啤酒时,沙德维尔会站在他们公寓之间的走廊里,叫喊着”巴比伦娼妇!”之类的话。但特蕾西夫人私下曾对牛顿说,她到过的最接近巴比伦的地方只是西班牙的托雷莫里诺斯,但尽管如此,沙德维尔这么说还是让她十分感激。这就像免费广告,她说。
特蕾西夫人还说,自己也不介意中士在她下午开降神会时敲墙壁。她的膝盖老疼,很难适时敲响桌子,假装通灵事件,所以一两记沉闷的敲击声很有用。
每到周日,她都会在沙德维尔门外放一盘晚餐,上面还扣个用来保温的盘子。
牛顿想起了其他剪报。他顺着褪色的桌子把剪贴簿推给中士。
“这是甚?”沙德维尔狐疑地说。
“现象。”牛顿说,“您说要搜寻各种现象。这年头,恐怕现象要比女巫多。”
“有人用银子弹打野兔,结果转天镇上有个老太太瘸了腿吗?”沙德维尔满怀希望地问。
“恐怕没有。”
“有母牛被某个老娘们瞅上一眼,没两天就挂了吗?”
“没有。”
“那到底有些甚?”沙德维尔说着走到黏糊糊的棕色餐橱前,拿出一罐炼乳。
“有些怪事。”牛顿说。
他已经在这上面花费了几周时间。沙德维尔积攒了不少报纸,有些甚至是几年前的。牛顿记性很好,也许是因为在他二十六年的生命中很少有什么事值得往脑袋里塞。如今,他在某些神秘事件上已经相当内行。
“似乎每天都有新鲜事。”牛顿翻着一张张新闻纸说,“核电站出了点怪事,没人清楚到底是什么。还有人声称失落的亚特兰迪斯大陆又升出海面了。”他为自己的成果感到自豪。
沙德维尔使劲吸了一口。”哼,全是八杆子拨拉不着的鸟事儿。”他说,“肯定不是巫师干的。侬晓得,她们更擅长把东西整沉。”
牛顿数次张开嘴巴,又数次闭上。
“如果咱想集中精力整治巫术,就不能被这种鸟事分神。”沙德维尔继续说,“侬就没找出更有巫术感觉的东西吗?”
“美军已经登陆,并将它监管起来。”牛顿呻吟道,“一块不存在的大陆……”
“上边儿有女巫吗?”沙德维尔头一次冒出兴趣的火花。
“上面没写。”牛顿说。
“哼,那就只是政治和地理问题了。”沙德维尔不屑地说。
特蕾西夫人突然从门口探头进来。“嗨,沙德维尔先生,电话里有位绅士找你。”她说完又冲牛顿友好地挥了挥手,“你好,牛顿先生。”
“边儿待着去,妓女。”沙德维尔条件反射地说。
“他的声音特别优雅。”特蕾西夫人完全没有理会中士的侮辱,“对了,周日我会给咱们做点猪肝。”
“俺宁肯跟魔鬼共进晚餐,女人。”
“所以,如果你能把上周的盘子还给我就帮大忙了,这才是好孩子。”特蕾西夫人说完,踩着三寸的高跟鞋,摇摇晃晃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和被打断的生意。
沙德维尔嘟嘟囔囔走向电话时,牛顿沮丧地看着桌上的剪报。这里面有篇报道提到巨石阵移动了位置,仿佛它们是磁场中的铁屑。
牛顿隐约听到中士的单方面谈话。
“谁啊?啊。中。中。侬是说?甚事体?中。侬说了算,先生。那么是在啥地方……?”
但是,神秘的移动巨石这盘菜,或者说这罐炼乳,肯定不合沙德维尔的胃口。
“中,中。”沙德维尔向对方保证说,“俺们立马去调查。俺会投入顶尖儿小队,随时可能向侬报喜讯。绝没问题。回见,先生。也祝福侬,先生。”听筒挂回电话发出“叮”的一声,紧接着,沙德维尔用不再恭顺谨慎的声音喊道:“瓜娃子!侬这帮娘娘腔南蛮子!”
(沙德维尔痛恨所有南方人,而在这个问题上,他站在北极点。)
中士踢踢踏踏走回房间,盯着牛顿,似乎忘了他为什么在这儿。
“侬到底在叨咕甚?”他说。
“所有这些怪事……”牛顿开口说。
“中。”沙德维尔依旧看着他,同时若有所思地用空罐子敲着牙齿。
“哦,这里有个小镇过去几年天气状况特别神奇。”牛顿绝望地继续说道。
“啥?下青蛙雨之类的玩意了?”沙德维尔脸上现出几分容光焕发的模样。
“不,只是一年四季的正常天气。”
“介也算现象?”沙德维尔说,“俺见过的现象,能让侬寒毛倒竖,小赤佬。”中士又开始敲牙。
“你什么时候见到一年四季都有正常天气?”牛顿略显烦躁地说,“一年四季的正常天气本身就不正常,中士。那个小镇圣诞节会下雪。你上次在圣诞节看到雪是哪一年?还有炎热漫长的八月?每年都是?清爽的秋季?你小时候做梦都想遇到的那种天气?十一月五日的篝火节从不下雨,每年圣诞前夜都要落雪?”
沙德维尔的目光有些朦胧,炼乳罐也停在他的双唇之间。
“俺小时候从不做梦。”中士轻声说道。
牛顿发现自己正在一个令人不快的大坑边缘溜达。他下意识地退开两步。
“反正就是很奇怪。”他说,“报纸上有个气象专家在谈论平均值、标准值和小气候之类的概念。”
“那都是啥鬼玩意儿?”沙德维尔说。
“意思是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牛顿说。一个人在职场混了这么多年,总会学到一两招。他斜眼瞟了一下猎巫人中士。
“女巫们擅长影响天气。”他提示说,“我在探索频道看过。”
哦,上帝啊,他心想,或者其他合适的神祗,别让我在这间烟灰缸里再花一晚上把报纸剪成碎片了。让我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让我做些在猎巫军活动中等同于到德国滑水的事情吧。
“只有四十英里。”他试探着说,“我想明天我可以过去—趟,四处瞧瞧。您知道。我自己出汽油钱。”他补充道。
沙德维尔若有所思地抹了抹上唇。
“介个地方,”他说,“是叫塔德菲尔德,对吗?”
“没错,沙德维尔先生。”牛顿说,“您怎么知道的?”
“这些南蛮子到底在鼓捣啥鬼把戏?”沙德维尔轻声自语道。
“中。”他接着大声说,“就这么着。”
“谁在玩把戏,中士?”牛顿问。
沙德维尔没理他。“嗯,俺想这也没啥坏处。侬出汽油钱,侬刚才说?”
牛顿点点头。
“那侬明天上午九点过来,”他说,“在出发前。”
“干什么?”牛顿说。
“拿侬的正义武装。”
牛顿刚走,电话又响了起来。这次是克鲁利,他给出的指示与亚茨拉菲尔基本相同。沙德维尔应付差事地再次记录下来,与此同时,特蕾西夫人兴致勃勃地在他身后打转。
“一天两个电话,沙德维尔先生。”她说,“你的小部队肯定要奋勇前进了!”
“哼,边儿待着去,你这个遭瘟女人。”沙德维尔嘟囔着把门一摔。塔德菲尔德,他心想,哼,中。只要伊们按时付钱……
亚茨拉菲尔和克鲁利都不是猎巫军的领导,但他们都支持这个组织,或者说知道他们的上司会支持这个组织。它之所以出现在亚茨拉菲尔的代理人名单上,是因为,呃,因为它是“猎巫军”。你必须支持任何自称猎巫人的团体,就好像美国必须支持任何自称反共组织的团体。它出现在克鲁利名单上的原因稍稍复杂一些:像沙德维尔这样的人不会对地狱造成半点损害。事实正好相反。
严格来讲,沙德维尔也不是猎巫军的领导者。根据中士手中的薪水册记录,这支部队是由猎巫人将军史密斯统领。其下是猎巫人上校格林和琼斯,以及猎巫人少校杰克森、罗宾森和史密斯(与前者并无亲属关系)。此外,还有猎巫人少校汤锅、罐头、牛奶和茶几——这是因为沙德维尔有限的想象力已经开始枯竭。再往下是猎巫人上尉史密斯、史密斯、史密斯、史密斯及同上。其后是五百名猎巫人二等兵、下士和中士,大多数都叫史密斯。但这无关紧要,反正克鲁利和亚茨拉菲尔都懒得看名录。他们直接出钱。
毕竟,这些人加在一块儿每年才六十英镑左右。
沙德维尔并不认为这样做有任何违法之处。这支军队是庄严托付给他的一笔财产,再说,一个人总得挣钱维生吧,过去那种价值九便士的活儿现在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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