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山路非常难走,坡度很陡,而且到处坑坑洼洼。即便是两个守卫人,通过它也得费一番力气。
“我早就跟你说过,你不必跟着过来的,”邵澄说,“我用摄像机把现场情形拍下来也就是了。你毕竟是现在家族最重要的人,不应该花费精力管这种小事儿,而且,你不应该忙着你的婚事吗?”
“有路家的人去操持,我根本不必插手,”林静橦回答,“我只需要到日子出现,披上婚纱,脸上带着虚伪的笑容把过场走完就行了。我甚至觉得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可能性,路家三少爷根本就不会和我同床。”
邵澄默然,不再说话了。林静橦也很快换了个话题:“这个村子里的族人,这几天来再也没有和我们联系过吗?”
“从一星期前失去联系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收到他们的任何信息。”邵澄说,“按理不应该。即便是常规通讯设备被摧毁,我们也有家族自己的精神联系的方法。一周的时间音信全无,绝对是有问题。”
“当初为什么会派他们俩驻扎在那么荒僻的村子里?”林静橦问,“早年间甚至于连公路都没通。那里有些什么?”
“那个村子在历史上前后发生过三次鼠群聚集的事件,最近的一次发生在四十多年前,”邵澄说,“每一次都是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聚集至少上万只老鼠。奇怪的是,它们聚集之后,既不攻击人畜也不毁坏东西,而是到达一定的数量后,就集体投江自杀。如果只出现一次,可能只是巧合,在不同的年代出现三次,就很可能有一些问题了。”
“投江自杀?老鼠?”林静橦眉头一皱,“是不是和那两只魔鼠有关?”
“很有可能,但始终找不到证据,我们在那个村子搜索过,也一无所获。”邵澄说,“所以我们才专门派了两个人在那里长期监视,希望能找到蛛丝马迹。喏,就在前面,已经到了。”
林静橦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座村落。与她想象中的破破烂烂不同,整座村子已经经过了政府的援建修葺,一座座两层楼房刷得光洁明亮,在西藏灿烂的阳光下看起来十分漂亮。
绕过村口的玛尼堆,两人进入了村子里。青石铺就的村中小路很平整,不少房屋的门口都停着或新或旧的摩托车,二楼上晾晒着各种藏式或者汉式的衣物,栓藏獒的铁链散落在地上,甚至还能看到孩子拴在窗口的“愤怒的小鸟”的气球,诉说着这座古老的村庄中新与旧融合的奇异景观。
然而,没有生物。没有人,没有狗,没有鸟儿,甚至听不到虫鸣。整座村子里一片死寂,只能听到风声从村头到村尾的贯穿。这时候正是中午,但没有任何一座房子冒出炊烟。
“看样子,不只是我们的两个人不见了,”林静橦说,“整个村子里的人全部失踪了。不,不仅仅是人,一切活物都失踪了。”
她随手推开身边的一扇门,走进了一座藏民的房屋。房间里混合着传统藏式和现代样式的家居风格,电视柜上的电视机依旧开启着,正在播放着藏语新闻,但声音调得很低。正对着电视机的是一张老旧的躺椅,上面铺着舒适的毯子,地上还扔着一件大衣。躺椅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碗接近干涸的酥油茶。
“看来这个人是正在看电视的时候突然失踪的,”邵澄说,“这应该是个留守村里的老人,年轻人绝大多数都出外打工去了,村里剩下的人以老人和妇孺居多。不过,即便只是中老年人,也应该总数不少吧。但是现在一个都不见了。”
他蹲下身来,仔细查看着地上的痕迹:“没有任何暴力强迫的痕迹,屋里的东西也都摆放得很整齐,没有任何碰撞。当然,这只是一个老人,也许身体太过衰弱无力反抗,我们再看看。”
两人搜查了这座房子,确定里面没有人之后,又沿着街依次走进了另外几座房子。和第一所房子里的情状一模一样,找不到丝毫打斗的痕迹,房子内部大多收拾得井井有条,就仿佛主人只是出门去散一下步,很快就会回来。
“随时准备蠹痕,”林静橦说,“这里有些东西不对劲。那些造成了全村人失踪的原因……可能还并没有离开。”
邵澄点点头:“你现在的附脑果然比我敏感多了。那你感觉到什么了?”
“地下有东西,”林静橦说,“但我还不知道究竟是些什么。能不能带我到去看看那条有老鼠跳进去自杀的河?河还是江?”
“江,雅鲁藏布江的一条支流,就在村后面不远。”邵澄说。
林静橦跟在邵澄身后,绕到了村子的后方。那里果然有一条水流十分湍急的大江,从两岸狰狞的峡谷中碰撞着奔涌而过,不时掀起高高的浪花。
“那几次出现的群鼠投江,都是跳进了这片江水,”邵澄说,“据说当时的场景十分骇人,密密麻麻的鼠群几乎是排着队向江水里冲,江面上在短时间内全部被老鼠的尸体所覆盖。不过,鼠群虽然给村里的居民带来了惊吓,但据说并没有伤人和毁坏物品——当然沿途留下老鼠屎是难免的。”
“沿途留下的老鼠屎?”林静橦似有所悟,“邵澄,我们往回走,仔细看一看这条从村里通向江边的路,路面上和两边有没有人畜留下的痕迹。”
两人掉头网回头,邵澄很快注意到了异常:“这是村民们去江边取水的道路,脚印倒是一直很多,无法辨认。但是我在草丛里发现了这个玩意儿。”
他抬起手来,手里握着一个小小的遥控器。林静橦看了一眼:“电视机的遥控器?怎么会在这儿?”
“谁也不会握着一个遥控器往江边走,”邵澄说,“这就能说明一些问题了。这个人可能是被精神控制了。”
“精神控制?”
“对,精神控制,类似于催眠,但守卫人施展出来比人类的催眠术强出很多,”邵澄说,“极有可能当时有一个人正握着遥控器看电视,忽然遭受到了精神控制,丧失理智,然后在控制者的操纵下离家走向江边。在此过程中,手可能稍微松了一些,遥控器掉落了。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没有发现任何搏斗的痕迹,因为根本不需要武力强迫。”
“你说得没错,我也看到了这玩意儿。”林静橦弯下腰,捡起了一个手机充电器,“总不会跑到江边去充电吧?照这么说来,这是一种集体的精神控制,把全村人和动物都召唤到江边,然后投江?真是够狠的。”
“但是以前投江的只有老鼠,为什么这次全村所有的活物都受到了感召?”
林静橦的脸色有些阴沉:“这可能是说明,那个发出精神召唤的家伙,力量比以前强多了。老鼠是一种特别敏感的生物,甚至往往在地震的时候都会最先警觉,所以过去被召唤的只是老鼠。但是现在,人也无法逃脱影响了。”
“我听说,最近一段时期,不只是中国,世界各地的魔仆和妖兽似乎都有一种集体性的爆发。”邵澄说,“和这个,会是同一性质吗?是魔王苏醒的前兆吗?”
“我想,恐怕是一样的,”林静橦说,“在魔王的世界里,不要心存任何侥幸。这毫无疑问是一只魔仆。”
她释放出了自己的银色蠹痕,范围扩展得非常宽广,半径达到好几十米,一直进入了江水里。而对于蠹痕来说,过大的扩张范围意味着威力的削弱。邵澄有些疑惑不解,但很快就明白过来,显得很是担心:“你是要向这个可能的魔仆示威吗?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会不会太冒险了?”
林静橦瞥了邵澄一眼:“怎么了?你害怕了?”
邵澄脸上微微一红:“不,不是害怕,我只是……只是……”
林静橦笑了起来:“行啦,逗你玩的。邵澄如果怕死,整个守卫人世界里都找不出几个不是软蛋的了。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但是你也必须知道,到了这个时候,我已经不可能再去逃避任何事情了,不管是和路晗衣的婚姻,还是藏在江里的魔仆。”
“我明白了,”邵澄轻叹一声,“一切由你,总之我会跟着你的。”
林静橦把蠹痕的范围扩展到了极限,一大片的江面都被笼罩在若有若无的淡淡银光中。邵澄有些焦急地注意着江里的情形,但是半个小时过去了,江水依然像先前一样奔流,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变化。回头看看林静橦,她一直以一动不动的姿态站立在江边,半小时都几乎纹丝不动,邵澄没有办法,只能继续等待。
“邵澄,”林静橦忽然叫他,“你替我留意一下,村子里有没有什么异动。”
“村子里?”邵澄一愣。他转身向着村里的方向快走几步,忽然高声喊了起来:“有动静!地面上有动静!”
林静橦满意地笑了笑,将蠹痕收回到自己身畔。与此同时,邵澄的身上也激发出绿色的蠹痕。两人离开江边,一起走回了村里。
邵澄所说的“地面有动静”,指的是一种奇特的震颤。虽然这种震颤极其轻微,但邵澄凭借着附脑的敏感还是察觉到了。震颤的范围非常广,似乎是整座村子都被包围在其中。
“很轻微,如果不是有附脑的守卫人,一般人是觉察不了的。”林静橦说,“我没有猜错的话,这种震颤所发出的声波,就是精神控制的载体。提高蠹痕的防御力量。”
“我也感觉到了,”邵澄说,“有一种力量试图突入我的蠹痕,不过,还挡得住。”
“一定要挡住,不然下场就是跳江。”林静橦说着,利用蠹痕将她所经过之处的房屋内几乎所有的金属器件都带了出来,并且迅速把它们转化为一种可以自由变形的液态金属。这些金属的液流就好像一条条银色的丝带,围绕着林静橦的身体旋转。
又过了几分钟,震荡的感觉更加明显了一些,即便是以普通人的耳朵,也可以听到一点点。林静橦和邵澄背靠背站立着,严阵以待,家族内部的特殊术法保证了他们的蠹痕不会互相碰撞干扰。
两人的蠹痕表面已经开始出现了水纹状的波动,那是有其他的看不见的力量在与之碰撞。看得出来,在与这个力量的抗衡之中,邵澄显得稍微吃力一些。他已经把蠹痕范围收到了半径不足半米,表情凝重,额头上微微有汗珠渗出来,一直站在原地没有挪动。相比之下,林静橦则悠闲得多,她似乎并没有在抵御方面费什么力气,还在不停地走动,甚至于蹲下身伸手触摸地面,直接感知那种震荡。过了一会儿,她注意到了邵澄的状况,重新走回到他的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邵澄舒了一口气:“谢谢。我真是没用,还要害得你浪费力气来照顾我。”
“不能这么说,换了四大高手和我之外的任何一个人,估计都很难抵挡,”林静橦回答,“这个魔仆的力量确实不弱,不过,也算不得有多强,我一个人在这里估计就可以宰了它。”
魔仆仿佛也感觉到了林静橦的抵抗之力,将震荡的范围聚集在了两人身边,并且加大了震荡力度。林静橦毫不示弱,蠹痕闪烁出耀眼的银光,闪现出无数旋涡状的波纹,却始终保持完好,没有被攻破。
“出来吧!”林静橦高声喊道,“光凭这一手你伤不了我的!”
随着这一声喊,震荡停止了。从村里的一口井里传出一阵有如蛙鸣般的声响,过了一会儿,井口处钻出来一只奇形怪状的动物。它看起来像是一只暗红色的皱皱巴巴的蛤蟆,体型却异常硕大,几乎等同于一头中型藏獒,以至于它爬出来的时候费了老半天劲,差点卡在了井口。
这只巨型的蛤蟆从井口爬出来,费劲地喘息了一阵子,两只半黑半百的眼珠子里充满了一种和人一样的迷茫,扫视着前方的林静橦和邵澄。过了一会儿,它从喉咙里挤出了一连串奇怪的声响,林静橦细细分辨,发现它在模拟人类的发音方式,而且说的竟然是藏语,不过她听不懂具体的含义。
“看来这只魔仆一直生存在藏地,以至于只会说藏语了,”邵澄说,“它刚才说的是,真是没想到,现在的人类居然有能挡住我的迷心咒的,看来进化得也挺快的。”
“你进化得也不慢嘛,”林静橦说,“四十年前,你还只能影响到老鼠,现在全村的人都被你迷住了。怎么了?也是听到了魔王的召唤,所以蠢蠢欲动了。”
邵澄把林静橦的话翻译过去,巨蛤仍旧怪声怪气地回答:“魔王的归来是不可阻挡的。但我在这里呆的太久了,已经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些什么样的变化。人类……人类真是难以捉摸的生物。”
林静橦从巨蛤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些别样的味道。她想了想,试探着提问:“你为什么那么说?你是遇到过什么出乎你意料的人类吗?”
“我也不知道,”巨蛤的语气里有一丝迷惘,“我守在这里,大多数时候都在沉睡。没有别的同伴联系我,我也不敢轻易离开。好在这里有座村子,我随时用迷心咒蛊惑人类来替我喂食就行了,倒也不必发愁生存。不过,我在之前的战争里受过伤,偶尔有的时候伤势会发作,会有力量控制不住的时候。”
“我明白了,那就是之前的那三次上万只老鼠投江,是由于你的力量失控的缘故。”林静橦点了点头,“不过我还是不太清楚你所说的人类让你出人意料是什么意思?”
“这一次,我好像把整个村子里所有的活物都害死了,”巨蛤的语声里居然带了点悲戚,“但我并不是故意的。事实上,现在也还没有到我伤势发作的时候。”
“不到时候?那你的意思是……”林静橦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你的力量失控也是被人激发出来的!”
“是的,这件事到现在我都没想通。”巨蛤说,“那天我只是吃了一些食物而已。吃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不大对劲。并不是味道或者气息,事实上我并没有味觉,但是消化食物的时候,我还是觉察到了一些异样,却又无法说清楚是为什么。在那之后不久,我就陷入了长时间的昏迷,等到意志清醒之后,我发现村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它的语气不像是在说谎。”翻译完之后,邵澄小声对林静橦说。
“我也觉得不像是说谎。”林静橦点点头。她思索了半分钟,问巨蛤:“给你喂这一次的食物的是哪一家人,你还记得吗?”
“还记得,村子最西面、靠近经堂的那一家。我每次都是轮流挑选喂食者,以免哪一家消耗太大引起怀疑。”巨蛤回答。
“我明白了,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林静橦问,“这个村子已经完全空了,没有人可以给你喂食了。”
“我的身体一直很虚弱,没有任何能力离开这里,而且,即便我有能力离开,你们也不会放过我,不是么?”巨蛤的嘴角牵动了一下,看上去竟然像是在笑。
“你说得对,”林静橦叹了口气,“我确实不想杀你,因为你是我生平仅见的从没有主动害过人的魔仆。可惜的是,你我立场不同,我不可能放过你。”
她的身上陡然间银光暴涨,先前凝聚而成的软性金属变形成为数十只尖锐的利剑,向着巨蛤直射过去。巨蛤并没有释放出蠹痕抵抗,甚至没有躲闪,似乎是因为知道自己不是林静橦的对手,因而干脆放弃了抵抗。它的身体几乎是在瞬间被刺穿,眼神渐渐黯淡下来。
“接下来怎么办?”邵澄问。
“去魔仆所说的那座房子里,好好找一找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林静橦说,“我隐隐有点猜到了是谁干的。”
邵澄很是吃惊:“猜到了?是谁?”
“你一直在西藏,而且经常往通讯不便的地方跑,还不知道北京发生的一些新的变故。”林静橦说,“有一群身份神秘、无人知晓的人出现了。他们不是守卫人,也不是魔仆的手下,甚至于没有附脑,但却拥有着一种奇特的科技力量,可以压制附脑。”
“啊,我以前也隐隐听到过和他们有关的传闻,”邵澄说,“但是就算是以四大家族的情报力量都从来没有查到过他们的底细。”
“要说从来没有,倒也未必,”林静橦的眼神里蓦然闪过一丝酸楚,“有一个人,可能稍微知道得比别人多一些。”
邵澄看了她一眼:“你指的是……那个人吗?”
林静橦轻轻地点点头:“他的死,就和那群人有关,但我没能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很多事情至今也还不了解。不过,从此我就一直对那群神秘的人多留了几个心眼。”
“照你的意思,这只魔仆之所以力量突然变强、以至于误杀了全村的人,会是那群人在背后搞的鬼?魔仆吃的不对劲的食物被那些人下了料?”邵澄显得难以置信,“他们有那么厉害?”
“正因为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实状况,所以谁也不能断言他们的实力究竟如何,”林静橦说,“而且有一就有二。如果这只魔仆的突然力量增长是那群人造成的,那我们可不可以大胆地推测……其他的事情也和他们有关?”
“你是说……全世界魔仆妖兽的突然骚动,就是这群人干的?”
“魔仆的爆发,这群人的出现,先前我们以为这是两起孤立的事件,但现在看来可能不是。”林静橦说,“当然,魔仆和妖兽的骚动并不完全是这帮人干的,因为一部分魔仆确实感知到了魔王的气息,说明魔王的觉醒并不只是个谣言;但是,剩下的一部分,就像刚才那只老蛤蟆一样,或许是有人浑水摸鱼的结果。如果他们真的有能力刺激到魔仆,那么这群人所掌握的技术,可能远远在我们的想象之上。”
“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邵澄说,“难道是为了更进一步挑动魔仆和守卫人相互残杀,然后他们从中渔利?”
“我也不知道。”林静橦摇摇头,“所以我才一定要和路晗衣结婚。路晗衣固然是对我们所掌握的家族秘密感兴趣,但我也想从路家找到一些和那群人有关的信息。”
“可……那个人不是早就死了吗?”邵澄说。
“他虽然死了,但是路晗衣……是一个我始终看不透的人。”林静橦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我总觉得他隐藏了什么秘密。我和他是即将结婚的新婚夫妻,却也有可能不得不来一场生死对决。走吧,我们去搜一搜那座房子。然后,可能需要马上回到内地。”
林静橦说着,迈步走向巨蛤所说的村子的西面。邵澄看着她的背影,脸上充满了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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