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以前……也曾经一起旅行过,”冯斯说,“坐过飞机,坐过大巴,也有过自驾——你开车。不过一起坐火车还是第一次。去云南的路那么远,你为什么要选火车呢?”
“火车旅行是人生的一大乐趣,”姜米说,“我一直都想在中国坐一次长途列车。再说了……”
“再说什么?”
“火车上没有别的事儿可做,正好可以稍微多了解你一点,”姜米回答,“好歹你也是我的前男友啊,我不能对你一无所知。”
两天前。
冯斯刚刚动了去云南一趟的念头,就接到了姜米的电话,这一通电话让他很是意外。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愿意和我说话了呢。”冯斯说。
“其实我是来向你道歉的,”电话那头的姜米说,“我那天对你说的话,说得太重了,对不起。你所处的是一个极端的环境,和在学校里读读书考考试吃吃喝喝根本不一样,在那样的环境之下,思考问题的角度也必然不一样。虽然我还是很反感你抹去了我的记忆,但是至少……我知道那是你无奈的选择,而且是出于对我的重视。”
“谢谢你的理解。”冯斯轻声说,眼睛微微有些发热。这才是我喜欢的姜米,他想,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甚至有些糊里糊涂,但从来不会蛮不讲理。
“所以我想要补偿你,明天晚上有没有空,我请你吃顿饭。”姜米说,“地方你挑,上次你告诉我的,你以前答应过要带我吃遍北京城。”
“我很愿意实践这个诺言,但是估计得押后了,”冯斯说,“我正准备订机票,今天晚上就要出发去云南。”
“是为了魔王世界的事情吗?”姜米问。
“是的,我是日理万机的天选者嘛。”冯斯说。
“那……能不能带上我?”姜米忽然说。
“带上你?”冯斯很是意外,“你现在已经和这个世界没什么关系了,为什么要去凑热闹?”
“因为我不甘心就这样把那段记忆永久地放弃掉,”姜米说,“如果它曾经存在过,我就要想办法把它找回来。这件事不光和我有关,还牵涉到我妈的死,还牵涉到我爸的往事——尽管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但一向对我很好。我不想就这么放过它,那样至少是对不起妈妈。”
姜米的语气很平淡,好像只是在说着一起吃饭之类的小事,但冯斯很清楚,她打定了的主意就绝不会更改。更何况,他想要见到姜米,想要和姜米呆在一起,想要和姜米一同做任何事情,哪怕不是以男女朋友的关系。
他沉默了一阵子之后,开口说:“不必说谎话,我当然很想带上你,但是……你男朋友不会有意见么?”
“啊,我和他已经分开了。”姜米说得很轻快。
冯斯倒是一愣:“分开了?为什么?”
“我脑子里还想不太明白我和你的关系,”姜米说,“如果同时还拴着他,那对他太不公平了。反正我们来了北京才认识的,总共也没开始多久——他现在估计已经去追求新的姑娘去了。”
冯斯叹了口气,心里并没有欢愉感,文潇岚的前男友周宇玮的影子又在脑海里出现:“好吧,你们美帝人民就是那么奔放……你总是有自己的主意。那你什么时候方便出发,我来订票。”
他想了想,又补充说:“不是那么着急非要在这一两天出发,你有事要处理的话,可以晚几天。”
“我倒是没那么着急,不过听你的口气,这一趟云南之行好像也不是特别特别着急,是吧?”姜米的语气里忽然多了几分狡黠的意味。在过去相处的日子里,这样坏坏的小狡猾每每让冯斯心动不已,此刻再听到这种亲昵的语气更是恍如隔世。
过了好几秒钟他才反应过来:“确实不必争分夺秒,不过,你又有什么坏主意了?”
“这个‘又’字用得很奇怪,不过么……”姜米的声音里带有一种懒洋洋的笑意,“既然时间没那么紧,我们坐火车吧?”
“火车?”冯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你还真是贪玩呢。好吧,不在乎多这一天,我买火车票。现在是旅游淡季,卧铺票应该没问题。”
“硬座都没问题!站票都无所谓!”听筒里传出姜米的吼叫声。
“井底之蛙!等你真正见识过中国式硬座才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冯斯恫吓说。
于是两人坐在了开往云南的火车上。冯斯顺利地买到了两张软卧票,姜米一开车就靠到下铺的床铺上,死死盯着窗外。
“没那么夸张,我们还得在华北平原上跑很久,无非是千篇一律的农田和村庄。”冯斯说。
“那些也很有趣啊,”姜米回应说,“毕竟是和我完全不一样的生活。我在其他国家旅行的时候,就蛮喜欢在路途中看着那些当地居民的房子,想象住在里面的人们的生活。”
“那只是你们有钱人的好奇心而已,以前我就跟你解释过,不过你已经不记得了,”冯斯说,“真要你住在这种地方,不出一星期你就要疯的。”
“我只是好奇一下嘛……”姜米撅起嘴,“听起来,你以前好像经常教训我的样子。”
“因为能够让我教训的笨蛋不多啊,”冯斯坏笑一声,“难得抓住一个,还不赶紧过足瘾?”
“给我讲讲给我讲讲!”姜米说,“上一次时间太紧,你只讲了个大概,里面好多细节我还蛮好奇的。尤其是那个张献忠地宫里的金字塔,太好玩了!”
冯斯笑了笑,心里有些迷乱,却也有些欣慰。这确实是他最熟悉的那个姜米,无论心里有多少伤感多少疑团,却总能够转移注意力,用各种开心的想法来让自己的心情阳光起来。他突然间意识到,他之所以喜欢上姜米,喜欢姜米在身边的感觉,就是因为姜米总能用她的快乐去感染他。文潇岚何一帆等不少人都曾经向冯斯指出过,他是一个喜欢把一切负面情绪深藏在心里、却又无法消化的人,这让他虽然在人前总是笑口常开,内心却始终涌动着种种暗流。
只有和姜米在一起的时候,他才能够短暂地忘却天选者的压力,短暂地抛开各种各样的不如意,真正全身心地享受生活中那些点滴的小小快乐。这样的快乐虽然很短,却深刻入骨,难以忘怀。
“你在发什么呆?”姜米敲敲他的头,“又在想哪儿的漂亮姑娘了?”
“面前这个。”冯斯一本正经地说。
两个小时后,火车到了第一站,能容纳四人的软卧包厢里又来了两名乘客。冯斯无法再讲述和魔王世界有关的细节,只能挑一些两人旅行途中的趣闻讲一讲。姜米仍然听得饶有兴味,还不时挑一些细节要求冯斯重点解说。
坐火车真好,冯斯想。
窗外的景物渐渐暗了下去,车厢里充斥着各种方便面的气味。姜米的兴奋劲过去了,也看不清楚风景了,吃过晚饭后就一脸困倦地缩在床铺上,很快就睡着了。冯斯替她盖好被子,自己却没有丝毫睡意,坐在自己的铺位上发着呆。
时隔半年,终于又能和姜米一同出行了,这一路上两人之间融洽的气氛也的确让他心花怒放。然而,当终于有空闲可以静静地想一想心事的时候,姜米带来的温暖散去了,冰冷的现实从冰海之下浮了出来。
虽然蠹痕被初步唤醒,他依然不具备保护姜米的能力。那个神奇的无中生有创造物质的蠹痕,或许在未来能够创造出令整个守卫人世界都震惊的事物,但在现在,它最多也就变出一碗一揉就碎的方便面。如果再遇到心怀歹意的守卫人,再遇到黑暗者,他还是无力抗衡,只能期待运气。
一想到这里,他隐隐又有点后悔,但很快地,他把这种后悔强行压下去了。不要患得患失,不要患得患失,他在心里发狠地想着,每一次权衡过来权衡过去,最终的结果都是灾难。顺应着本心吧,至少本心不会欺骗自己。
我喜欢这个姑娘。我享受和她呆在一起的每一秒钟。这就是我的本心。
睡在上铺的乘客关掉了包厢里的灯。天地间漆黑一片,只有一些遥远的灯光断断续续地透过窗户照进来,从冯斯的脸上飞快地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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