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背上被血滴过的地方一直在发烫,而且似乎越接近范量宇温度越高,文潇岚凭着这唯一的一点指示,离开整容医院,在医院背后的小巷里穿行着。
她想要拨打范量宇的手机,这才想起根本不知道手机号码。好像和范量宇认识以来,一直都是这个怪物莫名其妙地一次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事先也从来不打任何招呼。而自己好像也习惯了那两颗大头突如其来地现身。
我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害怕他的人,文潇岚自嘲地想,却也隐隐有些自豪。
但是现在,似乎轮到自己第一次去主动寻找范量宇了。她不知道范量宇到底遇到了什么样的麻烦,但内心深处的直觉告诉她,双头怪物现在的处境一定十分险恶。这是一个罕逢敌手的强人,正因为如此,一旦遇到敌手,就绝对不是一般的角色。
她越来越着急,但现在好像是来到了距离范量宇很近的区域,血点的温度不再改变了。她只能凭着眼睛和耳朵去寻找。这里是一片拆迁过后的空地,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并没有开始兴建新的项目,于是成为了附近居民的临时停车点。现在空地上停满了各种各样的不同价位不同大小的汽车,有如一座钢铁迷宫。
文潇岚穿行于迷宫中。她猜想范量宇如果像上次那样受了重伤的话,多半会藏匿于汽车车底,于是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一辆车一辆车地检查着。当经过一辆SMART的时候,车厢里忽然传出一个声音:“别看下面了。我在这儿。”
是范量宇的声音!文潇岚急忙直起腰来扭头看去,果然看见范量宇坐在副驾驶位上。她忙问:“你怎么样?受伤了吗?”
“算不上受伤,不过可能比受伤更糟糕,”范量宇咧嘴一笑,“我的附脑可能暂时失去作用了,什么时候能恢复不知道。”
“附脑?失去作用了?”文潇岚目瞪口呆,“那你现在……”
“现在我就是个废人,”范量宇说的很轻松,“而且因为大脑多多少少也会被附脑所影响,我已经连开车的力气都没有了。你会开车吗?”
“寒假刚拿到驾照,没有正式上路过,”文潇岚一边说着,一边拉开车门坐在了驾驶位上,“今晚就算是第一次吧。”
好在深夜的马路上车并不多,北京的马路也足够宽,文潇岚虽然有些新手的小紧张,还是始终沉住气,顺顺当当地把范量宇载到了他的一处秘密藏身之所。
“这家酒店是范氏家族经营的,所以住在这里一般情况下不会泄露行踪。”范量宇说。
“你平时在北京一直就住在这里的?”文潇岚费力地把范量宇扶出电梯,扶进这间商务套间。房间原本应当陈设豪华,但范量宇好像是故意撤去了其中的沙发、地毯、茶几、电视、带有席梦思的大床等等物件。如今宽大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单人的硬板床,床前放了一张斑驳掉漆的木桌,连椅子都没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在床脚的地板上。一个破旧的木头衣柜里叠着一些样式和颜色都差不多的衣物,比如文潇岚见得最多的那种宽大的可以藏起他骇人头颅的套头衫。整个房间显得空空荡荡很不协调,就像是欠债跑路的富商留下的空房子。
“还有另外一两处地方,不过那些地方接收信息不够方便,多数时候我还是住在这儿。”范量宇说。他在文潇岚的搀扶下勉强坐在了床上,仍然显得浑身虚弱无力,抬一下手都很勉强。
文潇岚环顾四周,在套间的屋角发现了一个装矿泉水的箱子,取出两瓶来,把其中一瓶拧开盖子,再把瓶口凑到范量宇的嘴唇边。
“看来你可以做一个合格的老妈子。”范量宇怪笑一声,由文潇岚喂着咕嘟咕嘟喝下去小半瓶水。
“看来你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文潇岚板着脸。她也渴了,顺手举起这瓶范量宇刚刚喝过的矿泉水,也喝了几口。
“到底是怎么回事?”文潇岚问,“是黑暗者么?他们能厉害到把你伤成这样?”
“不是,不是黑暗家族,也不是守卫人,”范量宇说,“是普通人。”
“普通人?”文潇岚瞪大了眼睛,“就是你在车上时跟我说的那个……第四股势力?”
“是的,第四股势力,和你一样的普通的人。”范量宇说。
“真的能有那么厉害吗?”文潇岚不解,“我记得你说过,就算是被子弹打成重伤,你的附脑也可以帮助身体迅速痊愈。”
“但是他们直接攻击了我的附脑,”范量宇说,“只是一个一钱不值的小把戏,居然能让我着道。不过,我确实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能让附脑瞬间失去作用的药剂,比我们守卫人用来镇静附脑的‘酒’强出何止百倍。”
文潇岚想了想:“我有点明白了,估计是对方用什么涂抹了毒药的武器攻击你,你故意挨了一下,原本是想吓唬一下敌人,却没有想到这种药剂连你都扛不住。”
“我还以为你会取笑我一顿,说我故作张狂结果阴沟里翻船什么的。”范量宇说。
“不,你并不是故作张狂,”文潇岚说,“那只是你摧毁敌人战斗意志的心理战术。我们认识很久了,我觉得我对你稍微有了那么一丁点了解,你只是每一战都务求胜利,所以把一切手段都用到极致,以便让敌人未战先怯,以保证你在气势上永远占上风。这一次,只不过是意外。”
范量宇盯着文潇岚看了一会儿,忽然间哑然失笑:“我还真是小看你了,以为你只有啤酒瓶的智商呢。”
文潇岚毫不客气地在范量宇头上凿了一下:“滚蛋!”
她接着又现出愁容:“可是小樱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呢?你的伤又什么时候才会好呢?”
“我进去之后,根本就没有听到小哑巴的声音,”范量宇说,“不过,至少在我的附脑失效之前,我能感知到她还活着。至于我,恐怕比小哑巴的状况要麻烦得多,这是一种我从来没有遇到过的药剂,而且攻击我的人身上没有丝毫附脑的气息,很有可能就是曾经在日本出现过一次的第四股势力。”
“可是……你不是说,他们以前一直都尽量隐匿行踪,不在外界公开活动么?”文潇岚问,“这次怎么会又拐走小樱又向你发动袭击?”
“说明他们有了非现身不可的理由,”范量宇说,“这一次,或许守卫人、黑暗家族、魔仆和这第四股势力取得了共识:魔王准备苏醒了。”
“是因为冯斯的蠹痕被唤醒的缘故吗?”文潇岚又问。
“这是唯一的可能性,”范量宇说,“天选者的力量和魔王的觉醒息息相关。他既然初步唤醒了蠹痕,魔王的归来恐怕也快了。”
“在这种时候,你偏偏失去了力量……不过你看起来并不担心?”
“担心有什么用?”范量宇耸耸肩,“最多不过是个死。你应该知道,我对于地球的命运什么的,从来不是那么在乎。”
“因为你也从来不在乎自己的死,是和给你送车的那个女孩也有关吗?”文潇岚说完,又摆了摆手,“算了,这个问题你不想说,我不多问。我有另外一个问题,今天一见到那家整形医院,你就着着急急赶我走,是为了什么?”
范量宇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回答说:“这家医院的前身,是一家属于范家的私人诊所,后来出于种种原因被放弃了。在我还小的时候,力量被唤醒之前,曾经被人带到过这里。照片上的那个女孩,就是为了我而死在这里的。”
你总算又跟我多说了一点儿,文潇岚欣慰地想。
一提到项坠里的女孩,气氛陡然变得沉重,自己附脑被遏制都显得满不在乎的范量宇,此刻双目凝视着墙外的远方,好像是沉浸在往事里难以自拔。文潇岚忽然禁不住想,在这间空旷如荒野的房间里,这个外人眼里的杀人狂魔,是否就一天复一天、一夜复一夜地陷在旧事的纠缠中,孤独地度过他的人生呢?她觉得鼻子有点微微发酸。
两个人长久地没有说话,直到文潇岚感到一阵倦意涌上来,忍不住打了个呵欠。范量宇看了看她,说话了:“我让人给你安排一个房间,你先去睡觉,天亮之后回学校吧。”
文潇岚还没有答话,范量宇忽然脸色一变。他挣扎着跳下床,趴在地上,耳朵紧贴地板,仔细倾听着。
“怎么了?”文潇岚忙问。
“外面有动静,”范量宇说,“但是我现在附脑不能起作用,没有办法感受别人的蠹痕。”
“这里不是你们范氏家族的地盘吗?”文潇岚问,“还有别人能闯进来?”
“范家在四大家族里本来是最弱的,因为有了我,才成为最能打的,”范量宇说,“但现在我不能打,这里的防御就不算什么了——你干嘛?又想找啤酒瓶吗?”
“那总不能等死吧?”文潇岚说着,真的在套间里窜来窜去,最后她从卫生间里拿出一根金属管子,原来是用来晾毛巾的金属架。
“总算比啤酒瓶好一点,不过还是屁用没有。”范量宇哼了一声,“这里楼层虽然高,外墙装满了空调,落脚的地方不少。你小心一点,从窗口爬出去,找个地方躲起来,不会有人注意到的——你的运动能力在普通人里还算将就。”
“你刚刚赶了我一次,现在又想赶我?”文潇岚狠狠瞪了他一眼,“以前你还可以找借口说我是累赘,现在你走路都得我扶着,还不是得靠老娘来保护你?”
她想起了之前那个女子嘲讽她的话,立即照搬了出来:“弱鸡!”
范量宇仰天大笑起来,笑毕,轻轻摇了摇头:“他娘的,老子还真拿你没办法,那你就呆着吧。”
文潇岚虽然嘴上强硬,心里还是难免有些打鼓。她也能听到外面传来的隐约的战斗声和呼喝声,以及伤者垂死的惨叫声,听上去敌人越来越接近这个房间。侧头看看范量宇,仍然是毫不慌乱,她不禁有些佩服:不愧是杀人狂魔,遇到自己可能被杀的时候,还是镇定自若。
她握紧了手里的金属架,盘算着万一真有人冲进来的话,自己第一下应该往哪儿打。当然,其实她也清楚,别说凭这根破管子,就算发给她一把冲锋枪,她也无力照护范量宇的周全,自己逃命或许是当前的最优抉择。然而,她就是不愿意在这种时刻把全然无助的范量宇扔下不管。这个男人在旁人眼里或许是凶徒,是恶魔,是杀戮机器,是人见人畏的怪物,但在她的心里,却不过是一个内心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痛苦的凡人。
那个一本正经地陪她上课、陪她坐在池塘边喂麻雀、陪她参加变装舞会的凡人。
我不能扔下她,大不了就是个死,她紧握着金属架,发狠地想着。
门外的喧哗声越来越大,步步逼近,突然之间,文潇岚的眼前一黑,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里。已经有过一次经验的她马上反应过来,这是敌人又施展开了幻域。
“喂!大头!你在哪儿?”文潇岚喊了起来。
一只粗糙的大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别慌,那么大惊小怪干什么。”
文潇岚吁了一口气:“你怎么能理解大人找孩子的心情……啊,亮起来了。这是什么地方?”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一片奇特的幻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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