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着“杂物间”标牌的门打开了,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走了出来。他摘下口罩和手套,认真地洗着手。王璐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这里看样子是一间私人诊所,整洁干净,不过现在大门紧闭,门口贴着“暂停营业”。而这个所谓的杂物间,从门外看进去,可以看到手术台和各种现代化的手术器械。
“我就喜欢你这副羔羊医生的扮相,潘叔。”王璐吃吃笑着,“要是哪天从这里找出十七八具残缺的女尸,我是一点也不会意外的。”
“你爹以前也那么说,”被称为潘叔的男人说,“他觉得那些港片里的变态医生都没有我长得像。可惜我真的当了医生,而不是去做演员,不然现在也是个金牌老戏骨了,干上三四十年还能在颁奖晚会上领个终身成就奖、滴两滴马尿什么的。”
“老戏骨,从那个家伙的脑子里发现了什么?”王璐问。
“的确是后天移植的附脑,不过手术方法有些不同寻常,”潘叔说,“在过去,那些猴子家族虽然也使用移植附脑,选择的部位会比较谨慎,尽量避开大脑,以免人的自控能力被附脑侵蚀。而那个袭击你的人,附脑和大脑几乎粘连在一起了。”
“那天我居然把他当成路晗衣了,虽然立马发现不对,但那一瞬间的错觉……还是说明他的附脑力量相当强大。”王璐说,“事实上后来我解决他还费了不少工夫。他的能力虽然不如我们四个人,却也差得不算太远了。如果这样的人再多一些……恐怕会很麻烦。”
潘叔一脸凝重:“附脑对大脑的侵蚀越厉害,蠹痕的力量就会越强,相应带来的后果是:个人意志受到干扰、甚至完全湮没的几率大大增加。假如是有人在有意识地制造这样的人群,我实在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要知道这些人发起疯来甚至可能反过来攻击他们的主人。你查清楚了么,这批人背后的主使者到底是谁?”
王璐缓缓摇头:“暂时没有找到。这些四大家族之外的黑暗家族,过去原本不成气候,最近两年却逐渐开始冒头,近半年来更是频频出没,毫无疑问和天选者的出现有关。我现在感觉到,那个幕后主使可能知道怎么利用天选者的力量——至少比我们知道得更多。如果有可能因此造成风险的话,我倒是宁可现在就要了天选者的命——哪怕为此要和梁野他们翻脸干一架。”
她脸上还是带着天真未凿的笑容,说话语气也很和缓,但那种凶残而冰冷的杀意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不过我有些不太明白,他们为什么一定要选那家废弃的医院作为据点?”潘叔说,“那个地方虽然荒凉,毕竟是位于城市里,还偶尔会吸引一些猎奇探险的人,怎么也不会比在远离城市的地方更安全。”
“这也是我一直想要弄明白的,”王璐说,“现在他们的行踪已经败露,而且不止一个家族盯上了他们。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不断有人回到这所医院,一定是医院里还藏了些什么,可是我始终没有找到。”
王璐看来十分苦恼。潘叔拍拍她的肩膀:“璐璐,你现在越来越有当家人的范儿了。在过去,你可是一向只图自己快活,从来不去担忧太多的。”
“人总是会长大的。”王璐淡淡地回答,“论实力,我比起梁野和路晗衣都要略逊一筹,更不用提范量宇那个半人半鬼的家伙了。”
潘叔笑了笑,正想说话,忽然间笑容僵住了。王璐知道不对,急忙回头,看见刚才已经被关上的杂物间的门再次被打开,一个蜷缩的身影慢慢爬了出来。
这是一个人,却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他的头盖骨被掀开了。在之前的一段时间里,潘叔用无懈可击的手术技巧打开了他的头盖骨,令坚硬颅骨保护下的内容全部显现出来。现在这个人趴在地上,从站立的角度俯瞰,可以很清晰地看到那些红色和白色的乱糟糟的物体。
这个人,曾在几天前在那座小城的废弃医院里偷袭王璐,然后被王璐杀死。王璐敏感地意识到此人非同寻常,果断把他的尸体带走,找到家族里距离那座小城最近的医学专家:潘叔。潘叔顺利地进行了脑部解剖,却没有想到,几分钟之后,这具尸体活了过来。
在头颅打开、大脑外露的状态下活了过来。
潘叔有些紧张,顺手抄起了一个灭火器,但王璐微笑着冲他摆了摆手,他又把灭火器放下了。
“我可真是老糊涂了……”潘叔自嘲地笑了笑,“有你在呢,哪儿还需要我这把老骨头去卖力气。不过这可有些奇怪呢,大脑明明已经死亡了,怎么还能控制身体的行动呢?看他这爬行的姿态动作,绝不是单纯的肌肉反射。”
“当然不是,大脑的确死了,但现在控制他的,并不是大脑。”王璐盯着正在地上爬行的死者。他目光呆滞,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恍恍惚惚,却又似乎带着一点愉悦。他爬行的姿态十分僵硬,四肢就像提线木偶一样,嘴里呼哧呼哧不停喘息。
“不是大脑?难道你的意思是说……”潘叔脸色一变,“你是说在大脑死亡之后,附脑还活着?这种事在过去从来没有发生过啊。”
“所以我才觉得有意思嘛!”王璐说着,稍微向旁边走了两步,躲开了似乎正在漫无目的乱爬的死者,就想躲开一条猫狗。但很快地,当死者又爬行了一会儿之后,两人都能看出来,他的动作比先前协调柔和一些了,眼神也稍微有了一点生气。
“也就是说,他的附脑不但没有随着大脑一起死亡,反而控制了他的身体,而且契合度越来越高。这个附脑……已经有了独立性了。”潘叔思考着,“这是怎么做到的?而且让附脑具备这样的独立性,是很危险的,这么做的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我能够猜到他们想要干什么,”王璐说,“他们应该是在试验,能否创造出完全不需要大脑、只通过附脑进行支配的奴仆。”
“那样的话,活人不就变成了……行尸走肉了吗?”潘叔很是惊讶,“而且附脑的力量极难控制啊!那么多年来,我们的这些家族里,至少有百分之二三十的人没有死于战斗,而是死于被附脑控制后的发疯发狂。”
“也许他们要的就是发疯呢?”王璐皱着眉头。在她的身前,那个被打开颅腔的活死人还在地上一圈一圈地爬着,不时重重撞到墙上或者桌椅上,撞得脸上伤痕累累,却恍然不知任何疼痛。他的爬行姿态越来越舒展,就像是运动员通过热身运动把肢体活动开了一样。
然后他就站了起来。
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站立不稳,但很快地,和先前爬行一样,这个活死人的步履也渐渐稳健,懂得通过双手的摆动来帮助平衡。而最为重要的变化在于,他的目光越来越亮,开始学会判断身前的障碍物并做出躲避的动作。尽管他的行走还是漫无目的,依然只是在这间小诊所里绕来绕去,但单从步伐而言,已经接近于一个正常人了。
“他在学习。”潘叔缓缓地说。
王璐点了点头:“没错,附脑在调整和学习。它在一点点尝试怎么由自己来完全控制一具人类的躯体——在大脑已经完全没用了的情况下,这可真是有意思。”
“事实上并不只是大脑,小脑和脑干都已经整体死亡。也就是说,附脑现在同时起到了大脑、小脑和脑干的作用,既控制生理功能与反射中枢,也控制自主行为。只有他有没有思想,这就不得而知了。”潘叔说。
王璐思考了一阵子:“潘叔,你能以最快的速度给我弄到一辆冷藏车吗?”
“两小时以内。”潘叔简短地回答。
“很好!”王璐猛一拍手,“先麻醉他。等冷藏车来了,把他装进去。”
“你是想要把他带回大城市甚至于家族的秘密地点、技术力量足够的地方去好好研究吗?”潘叔反应很快。
“这样一个完全由附脑掌控的活死人,实在是很难得,”王璐说,“也许能从中发现些什么,尤其是这种技术。”
“你不会……也想利用这种技术吧?”潘叔微微一凛,“那可是家族不允许的……”
“我可没那么说,”王璐诡秘地一笑,“研究研究嘛,你突然摆出一张严肃脸很恐怖的哎。”
“这可是开不得玩笑的啊,璐璐!”潘叔没有理会王璐的玩笑,“人脑和附脑的界限,不只是家族禁忌,也是全体守卫人的底线。这件事我需要向家里人汇报一声,保证他们能接收到这具尸体。”
“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吧?”王璐依旧带着笑容。
潘叔摇摇头:“不,很有必要,你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我觉得有些失控了。不只是你对附脑的兴趣,你还要挟了那个姓李的校长,要他紧盯着天选者,毫无疑问是对道观的秘密产生了兴趣,那个秘密可比眼前这具行尸更加危险。对于我们守卫人来说,有些界线是不能越过的,不过我管不了你,只能让家族里能说话的人来管你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走向办公室,看来是真的要去打电话。王璐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落寞的神色。
突然之间,就好像是一段完整连贯的视频被抽帧了一样,那具正在漫无目的到处乱走的行尸竟然一下子从原来的站立方位消失了,在一瞬间整整位移了足有七八米,站在了潘叔的身前。而潘叔的身体陡然一震,脸上现出了痛苦的表情。
行尸仍然没有表现出拥有任何的智慧,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他似乎把潘叔视作了一个不小心撞上的障碍物,漠然地转身走开。这时候才能看清楚,潘叔的左胸处赫然露出了一截手术刀的刀柄,刀身已经深深地插入了他的体内。由于刀还插在体内,流出的血并不多,但显然,这个受伤部位是致命的。
潘叔无力地坐在地上,背靠着一把椅子,手捂着伤口,脸上的表情显得难以置信。在临死的时刻,他也明白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王璐具有将在她蠹痕范围内的物体任意移动的能力,她无疑是趁着潘叔不备,悄悄发动了蠹痕,先把手术室里的手术刀移动出来,塞进了行尸的手里;然后把行尸移到潘叔的身前,借用行尸向前行走时的手臂带动,把锋利的手术刀刺入潘叔的心口。
“行尸受到附脑的操控,忽然暴起,抢过手术刀杀死了你。这就是刚才发生的一切。”王璐冷冷地说。她慢慢走到潘叔身前单膝跪下,眼眶里忽然有了泪花。
“我还记得小时候你抱着我去附近山上看野花的时候呢,”她轻声说,“你为什么不能像那时候那样,一直保护我、顺着我呢?”
潘叔无力地咳嗽几声,嘴里涌出了红色的血液,嘴唇瓮动着,已经说不出话来。两个人一个瘫坐着,一个单膝跪地,都一动也不动,恍如两尊静默的雕像。在他们身旁,行尸仍然在绕着圈乱走,咽喉里发出呜咽般的奇怪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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