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斯重新回到地下室,不甘心地把黑色柜子仔细翻检了一遍,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现。看来父亲确实只是留下了那一包重要资料,却在顷刻间又被人抢走。
他长叹一声,正想关灯离开,兜里的钥匙不小心掉到了地上。弯下腰捡钥匙的时候,他忽然看见柜底有一张纸,可能是刚才资料被抢走时不小心掉落了的。那么厚的一沓,少一张对方也未必会注意到。
尽管只是一张纸,但总算是聊胜于无。冯斯找到一根母亲当年用过的毛线针,把那张纸扒拉出来,发现那是一封信的最后一页纸,信纸上的字数很少,但这些字所传达的内容却让冯斯惊讶不已。
……所以,我未完成之事,只能交给你来完成了,我的儿子。记住,这并不是什么个人的事业、个人的成败荣辱,而是守望千年的家族使命,是冯家的祖辈世世代代试图完成却始终难以如愿的心结。现在我老了,把这个重担交给你,希望你能对得起列祖列宗。
父字
于病榻中
19××年×月×日
“儿子?冯家?”冯斯皱起眉头,“这难道是……爷爷写给爸爸的?”
冯斯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祖父,甚至连他的照片都没有见过。父亲和母亲都告诉他,他们不是在这座城市出生和长大的,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已经去世,家里的亲戚也大多断了联系。所以逢年过节的时候,别人都是走亲戚,父母却只能拜会朋友。过去冯斯并没有仔细去思量这件事,如今想起来,才觉得其中有问题。
“但是爷爷奶奶为什么连照片都没有?”冯斯小时候曾经问过冯琦州,“我连他们到底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当时冯琦州打着哈哈搪塞过去了。而后来又有一次,在语文课上学习了“故土”的概念之后,冯斯问父亲:“你的故土到底在哪儿?我们什么时候回去看看呢?”
冯琦州沉吟了一会儿:“故土……老家……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那里又穷又破,不通公路,没什么好的。我都忘了该怎么回去啦!”
这当然又是搪塞,而后来因为母亲的去世,冯斯和父亲的关系很糟糕,对于父亲的一切都不想过问,自然也就没有再提起。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世之谜,竟然很有可能和整个家族的命运联系在一起,而这个家族,用信上的语句来说,已经“守望千年”。
难道我是一具千年僵尸?冯斯气闷地想。
他郁郁地锁好地下室,爬楼回到家里,开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由于遇上了意外的袭击者,剩下在他手里的线索少得可怜,但也绝非完全是两眼一抹黑。比如,那份审讯记录自己虽然只看了开头,却记住了受审者的名字和家庭住址。尽管时隔19年,这个地址或许早已失效,但毕竟还是可以想办法查问的。
另外,得知自己的身世和父亲的家族有关,也许可以去父亲的别墅里查找一下,说不定就能找到老家的所在。现在就剩这两根稻草了,无论如何也得抓一抓试试。
如果是在过去,冯琦州说要卖掉自己的别墅,恐怕会有许多有钱人来抢,以便沾上一点大师的仙气,但如今冯琦州是非正常死亡,看上去仙气也不太灵,这栋别墅就不怎么好卖了。挂牌数日无人问津,冯斯正好可以回去清理物品。
如张圣垠所言,别墅里的一应物品他都没动分毫。此外,冯琦州的卧室和书房还加上了两把锁,钥匙给了冯斯。这样正好,冯斯想,如果有什么秘密的东西,藏在卧室和书房应当是人之常情。
他先搜寻了卧室,并没有发现任何和祖父相关的物件,同时他也略有些惊讶地发现,父亲自己私藏的值钱物品少得可怜,除了平时戴出去招摇撞骗的几件饰物外,其他古玩字画、黄金珠宝一概没有。冯斯禁不住想,难道他真的是把所有钱都留给我了?
对父亲那种无法理清的复杂感情又开始在心头翻搅。他摇摇头,强迫自己暂时不要去想这些,离开卧室他打开了书房的门。冯琦州有两间书房,一间装修得富丽堂皇,专门用来见客,靠墙的三面大书柜里装满了各种书籍,既有道教经典和国学典籍,也有《时间简史》之类的正经科学书籍,甚至还有一堆纯外文的学术书籍。当然都是用来装点门面的,可以显得“忘虚子”大师学贯古今中外,在唬人的时候多添加一些筹码,实际上那里的书冯琦州基本从未读过,有些书连翻都没翻开过。至于卡尔·萨根的《魔鬼出没的世界》也混在这个书柜里,和《科学风水学》做邻居,简直滑稽。
而眼下冯斯打开的是冯琦州的私人书房,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房间,里面有一张书桌、一把木椅、一个小书柜,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这个书房连冯斯都从来没有进去过。他带着好奇之心先去查看了一下书柜,这一看让他愣住了。
书柜里满满当当,装的都是中国古代神话、志怪传奇、道教方术与道教史、西方神话、西方巫术传说之类的书,从古旧发黄的线装本到新近出版的精装英文原版,而且每本书都并不新,涉及道教史和神话巫术史的一些老书甚至已经被翻得卷边了。
他随手从其中抽出几本翻开,发现父亲十分小心,并没有在书上留下任何勾画标记,也没有任何折页或书签,让他完全无法找到父亲阅读的重点在哪里。
为什么父亲会对这些书有着那么浓厚的兴趣?冯斯心里疑云重重。作为一个崇尚科学的网络时代的大学生,冯斯一向对怪力乱神的东西嗤之以鼻,不过基本常识还是有的。道教是土生土长的中国宗教,有着自己的独特神仙体系和修炼方法,和西方神话体系与魔法体系完全是两个概念。至于很多民间志怪和地方传说,甚至连宗教的边儿都挨不上,基本只属于原始崇拜的范畴,完全是愚民们编出来自己吓唬自己的。而书柜里的《世界灾难史》《世界瘟疫史》一类书,更是匪夷所思。
这些东西杂糅在一起,到底能指向什么?冯斯眉头紧皱,心中渐渐有了一种极度不祥的预感。神话、传说、志怪、道术、巫术、魔鬼、历史、灾难、瘟疫……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好事。他感到自己正站在一堵厚重的高墙前,努力寻找着墙上的裂缝,一旦穿越了这堵墙,呈现在自己眼前的,或许将是极致的黑暗、极致的恐怖。
冯斯一时也没有时间细看这些书,只能给张圣垠打了个电话,请他帮忙晚上把这个小书房里的书都搬运到老房子里。张圣垠也不问任何原因,爽快地答应了。
他想了想,有些不放心,又用手机把所有的书脊都拍了下来,然后拉开书桌的抽屉。抽屉里有一些零散的纸张,但上面大多只是记录了一些道教的咒语。此外还有一本记事本,里面记录的都是可以见光的受邀作法的日程,没有半个字提到儿子冯斯,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价值。
冯斯叹了口气,正想离开,忽然眼神扫过放在书桌上的物件,不觉微微一怔。他注意到,桌上放着毛笔和砚台,但书桌里的那些纸张和记事本,上面的字迹全部都是用钢笔写的,根本没有用到毛笔的地方。
这是父亲的私人书房,完全不同于那个用于炫耀显摆的待客书房,里面应当没有什么无用的东西才对,但为什么偏偏有没用的毛笔和砚台?
冯斯想着,试探着挪开砚台,他发现砚台下方的桌面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圆洞,配在这张陈旧的老书桌上,仿佛只是一个蛀洞。但冯斯把毛笔的笔杆插进去,才发现笔杆的直径和这个“蛀洞”契合,严丝合缝,笔杆插入后,向下滑落了两厘米左右才被挡住。
他用力把笔杆下压,体会到了一种类似弹簧的阻力,像是有什么开关被压了下去。紧接着“咯噔”一声,从书柜方向传来一声轻响。冯斯抬起头,只见书柜上层的侧板处露出了一个暗藏的夹层,但这个夹层实在是太小了,从长宽来判断,即便连一张信纸也很难塞进去。他走近前去,用钥匙串上的旅行小剪刀小心地把夹层里的东西弄出来,那是两张发黄的老照片。冯斯捏紧了拳头,意识到自己找到了一些真正重要的东西。
第一张照片就让他大喜过望,照片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和一个微微驼背的中年人站在一起,两人的背后是一座形状有点像双峰骆驼的青山。这张照片本身没有太过特异之处,但冯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少年人正是父亲冯琦州,而中年人的相貌和冯琦州也有好几分相似,尤其是两人略带扁平的鼻梁和薄薄的上唇,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是我的祖父!冯斯瞬间做出判断,随即又有些自嘲地想,冯琦州和自己并无血缘关系,这位中年人当然算不得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祖父。但现在找到了祖父的相片,总是一大收获,更何况照片上的两人穿着随意的背心短裤,肩膀上搭着毛巾,一看就是在家居的时候随手拍的而并非旅客在外的留影。也就是说,这张照片的背景,应该就是冯琦州的家乡。根据这张照片,完全有可能找到家乡的具体位置,找到这个背负了许多秘密的冯氏家族。
这个意外的收获让冯斯十分喜悦。他小心地收起第一张照片,然后把第二张照片拿起来。这张照片是黑白的,相纸的颜色更加古旧,而且触感明显很脆弱,显然是经受了漫长时光的无情侵蚀。而照片上的内容更是离奇,那上面有一群中国人和几个西方人,在某个庞然大物的前方合影留念。那些中国男人……一个个都梳着辫子!
这是一张清朝的照片!冯斯吃了一惊。他还记得一些历史课上的知识,黑白照相技术是在问世没过几年就传入中国的,那会儿大致是在19世纪40年代,而清朝灭亡是在1912年。也就是说,这张照片的拍摄年代也在这个区间里。
父亲为什么会如此秘藏一张清代末年的老照片?冯斯仔细地看着这张已经有些模糊的相片,辨认着人群背后的那个庞大的物体。他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手一抖,照片落到了地上。
冯斯并没有急于弯腰捡起这张照片,而是像木头人一样,在原地呆立了很久,足足几分钟后,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怪物……”
“爸爸,你为什么会留着这张照片?”他喃喃自语着,“这个怪物……和我有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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