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萧皇后见炀帝悒悒不欢,便思逗他快乐的法儿,当下便和十六苑的夫人,暗行商议。秦夫人道:“圣上的所爱,只是美色。娘娘何不再行召集了六宫中的宫娥彩女,仔细的选择,也许还有似侯夫人一般的宫女,埋没在里面。”众人听了都点头称善。萧皇后即在那天晚上,对炀帝说了。炀帝道:“倾城难得,绝色罕逢,六宫里面怎还有侯夫人般可爱。”萧皇后见炀帝念念不忘侯夫人,也不和他多说,各自安息。
到了翌晨,萧皇后又传谕六宫佳丽,到大殿听选。炀帝却没有心情瞧选,竟一溜烟的到了西苑。萧皇后任他自去。她却去召了十六苑的夫人,同去显仁宫,助她选拣。待到六宫中的宫娥彩女,一齐到了大殿,足有一千多人,把一所大殿险些挤破。萧皇后即和十六苑的夫人,分批拣选。哪知拣了好久,莫说绝世佳人,便是艳丽的人儿,也没有一个,都是姿色平庸,瞧不上眼的。萧皇后不禁笑对王夫人道:“圣上昨宵道的‘绝色难逢’的话儿,原是不错。如今瞧了三四百个人,竟是瞧不上眼的,怎生是好?”王夫人道:“娘娘且慢着急,人还多着呢,也许有佳人在内。”萧皇后点了点头,又耐心选阅。不多时,已是三成里面,去了两成,只剩三四百人了,依旧没有选得一个。萧皇后好不心焦,各夫人也是着急。再细心留意的拣了一回,三四百人里面,又已去了一半。这时大殿上,已是稀稀朗朗,不比先时拥挤不堪了。忽的,黄雅云一声欢呼道:“有一个了。”萧皇后与各夫人,急问她在哪里。雅云的手指儿,向殿外一指,众人的视线,随指瞧去,便见一个美人儿,却缩身殿外的廊柱跟首。身穿一龚银红衫儿,束着一条浅青裙子,玄鞋白袜,结束得清清俏俏。远远的瞧她面目,虽觉不甚清楚,终是掩不了花容月貌。萧皇后暗暗唤了声“侥幸”,急命身后的一个宫女道:“快去宣那个站在殿外的人到来!”宫女奉命而去。未几,便见宫女带了她走到殿上。待至行近看时,萧皇后和各夫人,一个个含笑点头。只见她头上乌云光致,眉边秀色鲜明,秋波媚中带清,花容白里现红,琼瑶端整,樱桃可人,玉肩瘦削,蛮腰细束。虽不是国色无双,却可称宫中独秀。萧皇后含了笑容问她道:“怎的你躲在殿外,不早些上来听选?”她轻启朱唇道:“先前殿中的姊妹们,一个个恐后争先,贱婢弱小,自知挤不过她们,便退到了殿外,横竖迟早终得听选。何况入选和落选,原是不在前后上分的。”萧皇后不禁点头,笑向各夫人道:“不但貌美,还是有识。”黄雅云笑道:“娘娘还不问她姓名,多少年龄?”萧皇后也笑道:“偏是你最性急。”那个女子不待萧皇后动问,便自陈姓名道:“贱婢袁紫烟便是。”王夫人道:“好一个风雅名儿,生得这么清丽轻盈,真是名副其实了。”萧皇后问紫烟道:“多大年龄了?入宫可有多少时日?”紫烟道:“十七岁了,进宫已有两年。”萧皇后向各夫人微叹一声道:“进宫已是两年了,却还埋没在宫中。要不是今天不点选,她还不得出头呢。”萧皇后说毕,又问紫烟道:“你可能歌舞?”紫烟摇了摇头道:“艳舞娇歌,贱婢从未学习。”王夫人笑道:“歌舞原不是人人都能,依贱妾看来,似你这般清秀人物,定是有擅长的才艺?”紫烟微笑道:“贱婢别无他长,虽有微能,却不能娱人耳目的。”萧皇后不禁讶道:“却是何能?”紫烟道:“贱婢自幼即好探讨天文玄象,能观星望气,识五行的消息,察国家的运数。”萧皇后和各夫人听了,不觉咋舌。秦夫人肃然道:“这是异人的学术,不是生有宿慧,难于领悟,你的芳年,还未满二十,怎会有这般惊人的学术,参通玄机?”紫烟道:“贱婢在七岁的时候,有一个老尼,到妾家募缘,见了贱婢,道婢眼含异神,可以观天,遂留居婢家,以璇玑玉衡,五纬七经的学术相授。贱婢朝夕仰窥,便得略知一二。”萧皇后笑对各夫人道:“今日真是不枉,得了一个紫烟。既是窈窕,又有异能。圣上得此,不知又要怎样的狂欢。”王夫人笑道:“不要得了一个,便是满意。此刻殿上,尚有一二百个,还没瞧过,也许再有埋没的人才在内,何不快些选来。”一语提醒了萧皇后,便又兴冲冲的选拣起来。待到瞧尽,还是找不出第二个人来。王夫人笑道:“人才真是难得。”雅云道:“一之已甚,其可再乎。”各夫人不禁莞然。
当下萧皇后携了袁紫烟,和各夫人到了西苑。在迎晖苑里面,替紫烟修饰了一番,越显得风流旖旎。萧皇后笑道:“我们又须献宝了,此刻圣上,只是不知躲向哪里去了。”王夫人便命苑中的美人,分头前去打探,不一时便得回报,才知炀帝在方丈神山的通霄殿上。萧皇后笑道:“这又奇了,通霄殿上去作甚。我们不妨悄悄的掩去,探个仔细。”秦夫人笑道:“要是防圣上觉得,不妨从山后上去,穿到通霄殿后殿瞧去。”黄雅云拍手道:“着、着、着,从后山去的好。”萧皇后遂命侍候游船。少停报道:“凤舸已是停在苑后。”
萧皇后便和各夫人、袁紫烟,尚有袁宝儿、妥娘、韩俊娥、杳娘、朱吉儿、薛冶儿六位美人,一共二十四个,分乘了三艘凤舸,向北海方丈神山而去。这时正当午刻,一轮炎日,照得海面上金蛇万道,汇成奇彩。一阵阵暖风,从海上吹来,竟有些微热。原是五月的天气,本是温燠了。舸上的一行人,都觉得香汗微微。不上半个时辰,三艘凤舸,已是到了方丈后山。停舸上了山滩,慢慢的走上山去。方到半山,那般美人儿,都是走得娇喘阵阵,便在一所凉亭里面,休息了一回。重行到了山顶,悄悄的穿入后殿,却是静寂无声。偷向前殿窥视,也是人影儿没有一个,她们好生奇异。萧皇后道:“不要圣上已是走了。”秦夫人道:“便是圣上到了他处去?在这前殿后殿,都有主持的美人,怎的一个也不见了。”王夫人道:“定是相伴了圣上,躲向别处去了。”忽的薛冶儿道:“妾却想起来了,前殿的东侧首,不是有一个小苑子吗,为主持殿事的美人们宿所。圣上定在那里。”
众人听了冶儿的话,都道不错,便穿入前殿,转到东侧首的小苑子跟首。萧皇后第一个掀了帘儿抢进,余人随后走入,只见四个美人,含笑相迎,却也没有炀帝的踪迹。众人不觉面面相觑,萧皇后问四个美人道:“圣上到哪儿去了?”她们都摇首道:“不知到哪里去了。”萧皇后又问道:“圣上去了可有多少时候?”她们道:“没一回工夫。”萧皇后笑对秦夫人道:“巧也不巧,又是去得不久,我们真是白白的忙了一阵。此刻又不知圣上到了哪里去,我们还是下山探听。”
众人正待回身退出,妥娘耳灵,忽听出格的一声轻笑,忙道:“娘娘且慢去。”萧皇后道:“妥娘作甚?”妥娘道:“娘娘和夫人们,可听得笑声没有?”秦夫人道:“你又要见鬼了,哪里有什么笑声。”妥娘的俏秋波,在室中打量一下,猛的趋近一口壁橱跟首,双手将橱门开启。突见一人,从橱中跃出,哈哈大笑。不是炀帝,还有哪一个。萧皇后和各夫人等,也是娇笑一阵。萧皇后问炀帝道:“圣上怎知妾等到来,躲入了壁橱?”炀帝笑道:“方才朕便在凌云塔上瞧见了三艘船儿,向此山而来。朕已明白,定是卿等前来寻朕。朕便下塔,到了这里,便藏身在橱中,和卿等打趣。”秦夫人笑道:“妾等原是从后山上山,想和圣上打趣的,哪知反给圣上瞧见了。”
这时炀帝还未瞧见袁紫烟,一来人多,又给长身玉立的刘夫人把她遮住,炀帝越发不易瞧见。萧皇后和各夫人,又都各自会意,只是站定了娇躯,混在一堆。炀帝哪知其中秘密,先自含笑问萧皇后道:“爱卿今日,替朕挑选美人,得到了几个?”萧皇后正色道:“美人哪有得到几个,贱妾和众夫人忙了半天,共得一个美人儿。”炀帝喜问道:“现在何处?”萧皇后道:“此刻又没有来,少停自会和圣上见面的,这位美人的姿色,真是清雅绝俗。”王夫人接口道:“绝世罕逢的俏佳人。”秦夫人笑道:“又是异才出众的一个奇女子。”黄雅云也笑道:“真是风流体态难以形容。”妥娘道:“快不要说了,圣上的魂灵儿,要飞上九霄云了。”袁宝儿笑道:“听了已是魂飞,若叫圣上见了,不知要怎样。”她们莺声燕语,一个接一个的说时,炀帝掩了双耳道:“朕再也不愿听你们的胡说,哪里选得什么美人,你们原是合了伙儿,给朕躬打趣。要是真个选到了,你们还不献宝般的前来见朕。”她们听了炀帝的话,暗暗各自失笑。
炀帝道:“六宫里面除掉埋没死了的一个侯夫人,朕原说是没有的了,你们哪里还选得出。朕的不瞧拣选,反到这里闲游,也是为了这个原因。”黄雅云道:“圣上未免轻视了六宫中的人才。”炀帝笑道:“朕哪敢轻视,只是没有绝色美人罢了。”萧夫人道:“有了便怎样?”炀帝笑道:“朕早已说过的了,要是有了美人儿,你们还不前来讨功。”妥娘道:“原是来讨功的。”炀帝道:“美人儿也不见,来讨什么功。”萧皇后笑道:“要是妾等带了美人儿到来,圣上怎样的恩赐?”炀帝道:“果是绝色佳人,朕躬向爱卿叩首称谢可好?”萧皇后笑道:“那是不敢生受的。”各夫人却道:“使得!使得!”炀帝笑道:“若是卿等哄朕,也须受罚。”萧皇后道:“那个自然,听凭圣上处罚。”炀帝道:“朕也不要怎样处罚,只须众卿,一个个伏身地上,学作狗叫,以儆欺君之罪。”她们都道:“依得!依得!”炀帝笑道:“既是依得,美人儿在哪里呢?”她们便四下分散,指着袁紫烟道:“圣上请看,这个可是美人儿?”炀帝只见众人散处中间,怯生生站了一个俏佳人。真是骨秀神清,不同凡俗。好一个风流天子,竟趋至萧后面前,双膝跪倒道:“朕躬不愿食言,特此拜谢爱卿选得美人的大功。”萧皇后慌忙将炀帝扶起道:“原是说笑的,圣上怎么真的屈膝了。”正是:
君皇双膝原尊贵,为了美人却承尘。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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