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人情绪的月儿露出半个娇靥,在那凉云里面,偷窥到西苑的北海海面上,映出了她的俏影,随着波儿微动,她是多么洁静,何等的自在。在近东湖的海湾那边,忽的转出了八艘凤舸。舸头和舸梢上面,一律的挂着绿色宫灯,绿沉沉一片,映得海水越发绿了。每艘凤舸的舱前,也都扯起了一面小旗,旗杆尖上明晃晃的一盏灯儿,映出旗上的几个小字,瞧上去便能清楚。一艘上是迎晖苑王,一艘上是绮阴苑谢,一艘是积珍苑樊,还有四艘却是清修苑秦、影纹苑刘、文安苑狄、景明苑梁。七面小旗在凉风里面不住的飘动,七艘凤舸却并列了一排,柔橹声清,向北海中央过去。那时接通西湖海口的海面上,却涌出了万道金光。原是七艘龙船,船头船尾点起了千百盏的金灯,远望上去,只见一片金光罩在海水上面。在第一艘的龙船头上,竖了一面杏黄大旗,旗上斗大的两个字儿,便是“圣上”两字,后面的六艘却没有旗号,随着前面一艘也向北海中央而去。接着南湖里面,也有七艘凤舸,十四支柔橹,分开了波浪,直向北海海口过去,却是一色的红灯。在那末一艘的凤舸上也扯起一面大旗,乃是“正宫萧”三字。这时,广明湖湖面上飞出了二十一艘彩船,分作了左右中三队。中间七艘,船上面挂了一色的水晶灯,白晃晃一片,照得湖水通明,随风招展的七面小旗便是栖鸾苑李、宝林苑陈、晨光苑方、仪凤苑柳、和明苑田、降阳苑石、明霞苑张。那左面的七艘,只见花花绿绿一团,照得人眼花缭乱,原来船上挂的俱是五色明灯。七艘里面只有一艘扯着旗号,乃是“翠华苑黄”。右首的一队第一艘船上,也扯起了“仁智苑朱”的旗号。挂的灯却是人物花鸟的纱灯,在晚风中飘动,竟似栩栩欲活的光景。三队彩船顺着下流,直向北海。
忽的金鼓齐鸣,传振四远。却是北海里面七只鲤鱼船,每船上面,倒也是一面大旗,却有六个大字,乃是“十六苑美人队”。船上没有挂的灯儿,只有一对对、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宫灯排满了船头船尾。一点点的火光,远望上去,好似万道明星映在水面上幌动。船舱里面便是十六苑的美人,振着玉腕,敲锣打鼓,传出了一片热闹,也向北海进发。
这时已是酉牌二刻相近,北海左首的方丈神山。山脚下面忽的来了一只小船,靠近了山下。船中却有两个人,一个是操船的小宫监,一个是西苑令马忠。马忠待船儿停稳了,他挟了一包东西,兴冲冲的跨到山滩水埠,即便洒开两腿向山上奔去。不到片刻工夫,那山顶上面的凌云塔上陡的冲起一线金光,到了云端里面,散作了一个火球,发出一声响亮,宛似半空中起了霹雳,接着四下里传出一片欢声。没有半个时辰,马忠在山顶上面,只见七队船儿像箭一般齐向方丈驶来。五颜六色的灯光,映在汹涌的海波里面,煞是有趣。看到渐渐相近,只见七艘龙船追出了第二、第一,占了头一队。马忠赶忙下山,待到山滩,龙船队第一个先到。炀帝已是立在第一艘的大旗下面,脸上堆起了满面笑容。背后立了一个美人,便是袁宝儿。马忠慌忙俯伏,口称“奴婢接驾”。
炀帝和宝儿搭了扶手,踏上水埠,走到山滩,回身看时,见萧皇后的七艘凤舸做了第二。赶到舸儿靠近了山脚,萧皇后在末一艘的舸窗中伸出了首儿瞧视,见了山滩上的炀帝便低头一笑,缩进了里面。不一会工夫,却是她出了舱门,走上舸头。恰巧舸儿已傍水埠,萧皇后便一手搭在扶手上,一手搭在一个宫女的肩头,笑吟吟的到了山脚。炀帝含笑上前道:“爱卿已是迟到一步了。”萧皇后含笑道:“圣天子百灵相助,自是一帆风顺,独占了先着,贱妾幸庇圣恩,便也占了第二了。”
萧皇后说毕,炀帝不禁哈哈大笑道:“爱卿可称善于辞令了。”炀帝话声未毕,萧皇后接着道:“第三名来了。”炀帝看了旗上的“王”、“谢”、“樊”、“秦”、“刘”、“狄”、“梁”七字,笑道:“原是东湖里面的一队。”萧皇后道:“她们先前倒是第一队,在相近这儿的时候,却给圣上和贱妾两队赶出,反做了第三。”待到王、谢等七位夫人走上了山滩,第四、第五两队相随到来。谢夫人笑道:“仁智苑朱夫人的一队,倒给美人队占了第四。”不多时,季、陈、方、柳、田、石、张七位夫人的一队到了山脚,走上水埠,一齐笑道:“险些儿殿军。”
等到末一队到时,第一艘船上俏零零立着一个妙人,穿着一色的月白衫子,左右肩上,分伏了四只松鼠,却是翠花苑的黄雅云。只见她蹙了春山眉黛,现出了一副憨态。她瞧见了山滩上的众人,不待船儿靠近水埠,她便在船头上,小脚一点,直向山滩上窜来。众人不禁一齐失声,“啊哟”两字未停,雅云已是神色自若的立在滩上,炀帝笑顾雅云道:“夫人的一队,已是作了殿军,夫人何必再冒这样的险,不待船儿停稳呢?”雅云道:“圣上不知贱妾的心儿,焦急得忍不住了,恨不得船儿像贱妾一般的会跳,跳过了你们的船方觉心快。”众人听了禁不住齐声大笑。
这时,马忠上前禀道:“宴席已是排齐,请圣上登山。”炀帝便和众人到了山顶上的通宵殿,一同落座。炀帝笑着说道:“朕第一个到山,众夫人怎样的赏赐朕躬?”谢夫人笑道:“早已说过的事,第一个先到的赏酒簪花,如今既是圣上占了第一,依贱妾看来,先替圣上簪花,再行敬酒,众位夫人的意下不知如何?”十五苑的夫人齐声道好。只见萧皇后已是拔了鬓边所插的一朵花儿,簪在炀帝的玉色平凉巾上。十六苑夫人便一个个争先恐后走到炀帝宴前,玉腕齐举,纷簪花朵,把个炀帝的巾上簪了一头,众夫人方才退下。美人队里的妥娘第一个开言道:“圣上龙头独占,夫人们果然应该相贺,贱婢们难道不能东施效颦,向圣上庆贺庆贺。”妥娘说毕,径自在头上拔下花儿,簪在炀帝的巾角上。炀帝笑道一声好,众美人哪个不想讨好,早又不约而同的拥上,纷将花儿簪在炀帝身上。十六苑的美人,共有三百多个,这么一来那还了得,不要说炀帝的巾上袍上簪满了花儿,连那宴席上面也跌落了不少花儿。炀帝不禁大笑道:“朕躬遍身花朵,今夕也像个美人儿了。”
众人笑了一阵,王夫人的秋波向袁宝儿俏脸上一转道:“怎么袁夫人与众独异,不替圣上道贺簪花?”炀帝给王夫人一提起,便也想了起来,真的众人里面只有宝儿悄坐席上,遂也含了笑容向宝儿问道:“你怎的不向朕躬道贺?”宝儿嫣然一笑道:“贱妾原和圣上在一个船里面,一同到了山脚上滩,在理也需受赏。如今赏已被圣上独占了去,贱妾不向圣上发话也就是了,怎的还要向贱妾发话?”
炀帝听了宝儿的说话,拊掌笑道:“一些也不错,原是朕错了。”炀帝又向众夫人道:“宝儿也该受贺的,众位夫人可能让她欢喜一回。”炀帝的话声未毕,众夫人谁不会凑趣,也各将花儿给宝儿簪上。宝儿只是憨憨的痴笑。萧皇后却取了一个花球,授给宝儿道:“祝你的一生永远像这个花球般的香圆。”宝儿含笑受了,向萧皇后谢了恩,将花球簪在鬓边。花光人面两相辉,越发的可人。
谢夫人又开言道:“如今花已簪过了,又需敬酒一回。”炀帝慌道:“要是众爱卿一个个的敬酒,不待敬完,朕躬已要醉倒。”萧皇后双手举了一杯,盈盈离座道:“贱妾敢代众位夫人美人合献一杯,敬祝圣上。”炀帝不觉大喜道:“如此甚好。”便接过了酒杯,一口饮尽。命美人斟满了酒儿,依旧放在萧皇后面前,萧皇后重新落座。
炀帝看了黄雅云一眼道:“受赏的已受了,该罚的也该罚来。”雅云便即站起道:“贱妾一队到得最迟,原该受罚,贱妾也没有什么贡献,还是舞一回给圣上、娘娘和各位夫人一笑吧。”雅云说毕,众夫人只见她离了席儿,将身上的四口松鼠交给了手下的美人,走到殿下,命她苑里的美人取来了一对舞杆。那杆儿上面缚得一丈多长的薄绸彩带,杆儿的下面悬了几个金铃。雅云两手分执了一双舞杆,徐徐的回舞,那彩带随身进退盘旋,一点也不会缠住,铃声也一阵阵响动。初时的舞势还是不急,慢慢的由徐入急,耳中只闻铃声,眼前但见一团彩色,把个雅云围在中间,看得人都觉眼花缭乱,一个个不禁娇声喝彩。炀帝却看得直立了起来,只见两条彩带霍的展开,雅云娇躯一侧,把舞杆抛去,亭亭走上殿来。炀帝早已捧上一杯酒,待雅云入座,即含笑道:“饮朕一杯,替夫人解劳。”雅云谢恩饮尽,便道:“妾舞不足观,贱妾苑中的美人尚有可取的艺术,且待她们演来。”
雅云话声未毕,翠花苑的美人队里走出了一人。炀帝和众人看时,只见她穿一件淡红衫子,似薄薄明霞剪就,系一条银色罗裙,如片片白玉裁成,青丝覆额,丹脂点唇,俏眉儿别含三分爽气,美目儿另有一副神光,双肩瘦削,身材苗条,别具风情体态。炀帝不觉惊问道:“她是哪一个?”雅云代答道:“这个美人,便是贱妾苑中的薛冶儿,圣上不要看轻了她是个弱不禁风的人,哪知她能舞得一双好剑咧!”炀帝听了,不觉欢喜万分。还有积珍苑的樊夫人玉儿,触动了她心爱的舞剑,便也分外注意。只见薛冶儿取了两口宝剑,走下殿去,分开门户,便轻轻的舞将起来。真个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炀帝和萧皇后等人一个个都道舞得真好,瞧不出这般瘦弱的人儿,却能舞得好剑。冶儿舞毕,袅袅婷婷的走上殿来,微微有些喘息。炀帝好生怜惜冶儿,命她休坐一会。这时座上的樊玉儿不觉技痒万分,再也忍耐不住,便即离席道:“且待贱妾也来舞剑一回,给圣上佐酒。”炀帝和众夫人听了都吃了一惊。正是:
已惊弱质能舞剑,又震红妆出语奇。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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