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隋主盛怒之下,将蜀王秀废为庶人,过后思量,不免也有些后悔,只是要顾全自己的尊严起见,不便再行赦免,省得给朝臣窃笑,只好顾不来父子的情分了。但是心中终觉纳闷,退朝之后,不时的长吁短叹,百无聊赖。宣华夫人见了这般光景,深恐他忧思成疾,便含笑上前道:“春光正在绚烂的时候,圣上国事辛劳,心神烦闷,何不到仁寿宫去,玩赏一回明媚的春景。”隋主本是深宠宣华夫人,又兼心头却也不舒,仁寿宫去散散心,甚是使得,便点点头道:“爱卿也须同去。”宣华夫人道:“那是不消说的,贱妾理当侍奉左右,就是容华夫人,圣上也可召她同去,热闹一些,岂不是格外有趣。”隋主道:“卿言有理。”便命一个宫女,去召容华夫人到来。宣华夫人却打点春装,重整云鬓。隋主坐在一旁,看她薄施朱粉,淡扫蛾眉,越显得风姿绰约,不觉看得呆了。宣华夫人在宝镜里面,瞧见了隋主的神情,便回过娇躯,向隋主笑道:“圣上,你看贱妾的眉儿,描得可有深浅?”隋主笑孜孜的走近宣华夫人身边,仔细向她的脸上端详了一回,拈起画笔,替宣华夫人的右眉上,轻轻画了一笔道:“这样深浅便相同了。”恰巧容华夫人,应召到了里面,隋主正出了神儿,一些没有觉得。宣华夫人也是痴憨憨微仰粉脸,没有瞧见。容华夫人不禁格的一笑道:“好个风流天子。”隋主回过头来,却见容华夫人娇滴滴的含了一团喜色,一身装束,却是浓艳动人,另有一番风韵。隋主便笑道:“卿倒来了,她还没有修饰舒齐。”隋主一边说,一边走近容华身前,将手中的画笔一扬道;“卿的双眉,怎的也有浓淡,待朕替你画过。”容华娇笑道:“圣上要是替贱妾画坏了,我可不依。”隋主也笑道:“好好凭卿处罚就是。”宣华接口道:“容华夫人,要是圣上真个画坏了,夫人怎生处罚?”容华道:“愚妹自有处罚的法儿,待圣上犯了再说。”
隋主听了容华的话儿,便存心戏弄她,故意将她的眉儿,画成一长一短,一浅一深。宣华在一旁看了,一张樱桃小口,笑得合不上来,拿了一柄小铜镜,授给容华夫人道:“夫人你可照一照镜儿,圣上替你画的眉儿,真是别有风流了。”容华早觉隋主画的当子,已在存心戏弄,明知画坏了的,却假作不知,任凭隋主画去。此刻却受了宣华的小铜镜,举镜一照,便即娇嗔道:“画坏了,画坏了,圣上可不能抵赖,须得受贱妾的处罚。”隋主原是故意画坏了的,要看容华怎生处罚,急道:“依得依得,爱卿处罚的法儿,快快说了出来,朕躬决不抵赖。”容华笑道:“真的不成,圣上可不要着恼。”隋主道:“有言在先,怎会恼卿。”宣华夫人也道:“愚妹作个证人,夫人说出的处罚法儿,不准圣上不依可好。”隋主道:“证人也有了,容华好放心了。”容华才从隋主的手中,取过画笔道:“圣上画眉失韵,罪在所学未精,今姑念初犯,从轻处罚。待贱妾替圣上的眉儿,画成蛾眉,作为练习画眉的形式,以后不致再行误事,圣上可能依得?”宣华听了,笑道:“好新颖的罚则,圣上不能抵赖。”
隋主想不到容华的处罚,是这们一回事,不禁失笑道:“朕躬画上两道蛾眉,不是变成了巾帼。卿的处罚法儿,真是太觉新奇了。朕躬有言在先,怎好失信,卿便替朕画来。”容华便一面笑,一面将隋主的眉儿,微微的画弯了一些,将小铜镜执在手中道:“圣上请看,这般画法,岂不甚好。”隋主照了铜镜道:“爱卿妙笔一挥,朕躬竟添了三分妩媚。”容华和宣华听了,不禁同声失笑,一阵打趣,宣华夫人已是装束舒齐。容华夫人便泥着她道:“愚妹的双眉,还得请夫人画过。”宣华故意笑道:“这样一长一短,一浅一深,也别有风流。依愚妹看来,竟不必改了。”容华却将巾儿沾湿,将眉上的画痕,揩抹干净,拿画笔塞入了宣华手中道:“快给愚妹画得好好的,一同游玩去了,不要耽误了大好春光。”宣华才笑了笑,给容华画成了柳叶双眉,掷笔道:“好了好了。”隋主便命宫女传谕,准备宫车。
不多时,宫女复命,请隋主登车。隋主便左手携了宣华,右手携了容华,一手一个,缓步出宫。容华笑道:“圣上的画眉,还是揩去了好,免得被人见了笑话。”宣华却道:“风流天子,小作游戏,原是不妨事的,何况画眉也不是俗事。依贱妾看来,任他眉儿弯弯好了,谁敢来笑话圣上。”隋主笑道:“宣华的话儿不错,容华不必多虑。”他们三人一边说笑,一边缓行,已是走出了宫门,坐上宫车,径向仁寿宫前去。马儿答答轮儿转,顷刻之间,已是到了仁寿宫前,他们三人车停走下。仁寿宫中的彩女内侍,闻知驾到,纷纷齐来出接。隋主到了里面坐定,恰已午刻相近,隋主即命排设午宴,不多时,筵席端整,山珍海味,堆满了筵上。隋主即命宣华、容华两夫人陪饮,金尊空处,红袖争添。隋主左顾右盼,满怀欣快,早已把一天的愁闷,消化净尽。
在这隋主心欢意得的时间,也是太子广开怀寻乐的当子。原来太子广推翻了蜀王秀,除去了一个后患,这时便在东宫里面,设了盛筵,宴请杨素,作为庆贺。杨素酒至半醺,掀髯笑道:“此次成功,全仗了一个小女子邢英玉,也算蜀王的命该如此。”太子广点头道:“此女现在哪里,我愿一见其人。”杨素道:“殿下若要见她,甚是容易。如今她留居在老臣家中,尚未回到原籍,只要命人到老臣家中,将她宣来好了。”太子广趁着酒兴,即命内侍到杨素家中,将邢英玉带入了东宫,来见太子。杨素便对英玉道:“上座的即是太子,你的得报大仇,殿下替你出力不少。”英玉急拜称谢。太子广见英玉生得倒也不恶,颇有七八分姿色,即温语呼她起立,一旁陪饮,英玉只得顺从。太子广便和她有意无意的谈笑,英玉好生含羞,怯生生的坐着,拈弄衣带,粉颊上面,早已是红侵鬓角。
杨素见太子广的一副神情,已知就里,他竟对广道:“此女贤孝,殿下若能见怜,不妨收入了后宫,免的被俗人沾污,倒也可惜。”广听了杨素的凑趣话儿,不禁头儿一点,目视英玉而笑。英玉起先听了杨素的话儿,已是着急万分,还想太子不听杨素之言,如今见太子点头而笑,明明是允许的神情,急忙离座跪倒道:“贱妾仗殿下大力,报了冤仇,就是粉身碎骨,图报殿下,也是死而无怨的,莫说以蒲柳之质,侍奉殿下了。只是贱妾幼时,早已许婚于江姓,不能为了贪图一身安乐,便尔悔盟。且一家的惨遭屠杀,也因芮大年的悔婚而起,终致造成了种种不幸。贱妾万分寒心,更不愿再蹈覆辙,连累了殿下,愈加罪重。”英玉婉转陈词。太子广听了,虽觉不悦,只是英玉的言辞甚正,不便强逼,只好冷了此念,反点头称叹道:“卿真贤女,我怎敢相强,明日我当遣人护卿回去,早日归了江姓,以遂卿的心愿如何?”英玉听了,怎不欣喜,又叩头道谢。太子广又命内侍取了明珠十大粒,彩缎二十端,赐与英玉,教她回转越国公府第,收拾收拾,好待明日起程。英玉又欢欢喜喜的谢了赏,才回到杨素家中。
这时她的义父陈客人,也还留在杨相府,英玉便将此事告知了他。他不禁咋舌道:“好险好险,不是我儿会说话,那就难了。一入深宫,你我便不会相见了。”英玉悄悄的道:“女儿的心意,还不在此,倒是看那太子,实是一个不好相与的人。义父你想,蜀王秀原是他的亲兄弟,他会助了女儿,将蜀王推翻,他的心肠,已是可见的了。女儿若是顺从了他,日后未必得到好结果,还是归了江姓的好了。”陈客人听了英玉的话儿,直喜的眉飞色舞,竖起了大拇指道:“好儿子,真有眼力,本来皇帝家的后妃,原比不上平民的妇女自由。女儿既是明天要回去了,我还留在此地作甚?”英玉道:“义父明天随了女儿,一同回益州住上几天可好?”陈客人道:“这回好久不做买卖,还得好好做番生意,不能再闲逛了。”英玉笑道:“女儿的事,都亏了义父一人,伸了冤仇不算,还得着了甚多的赏赐。义父原是做药材生意的,益州又是产药的所在,不妨伴了女儿,回到家乡地面,女儿拿出赏赐得着的金珠,给义父开设一家贩货店儿,岂不甚好。”陈客人道:“好是很好,我原也不甚放心,让你一个儿回去。虽说太子好意,遣人送你,我终觉不大安心。也好,就伴你走一遭。开设贩货店一层,到了那里再说。”
英玉见陈客人允了,自是欢喜,正要回进内房,收拾一切。陈客人却又呼住了她道:“我却想起来了,你许婚的江家,是在哪里的,你丈夫的名字,你可知道?今年有多大年纪了?”英玉忽见陈客人问起这个,不禁面上一红道:“也是益州人氏,就在相离女儿的住处,十多里路途,有座牛嘴山,山脚下面便是。他的名儿,叫做上青,今年十九岁了,也是一个猎户。”陈客人点头道:“我的意思,待你到了益州,我便前去找他,替你们拣了个吉日,成好了家,我便放下心肠了。”英玉红着脸道:“这倒不须义父担心,女儿还有母舅在着,他能替女儿作主的。”陈客人手拍脑袋道:“我真昏了,不错,你也替我说过的,还有个舅父屈申,舅母吕氏,甚是宝爱你的,还用不到我替你瞎操心。”陈客人说着,不禁失笑起来。英玉却也笑了笑,转入了里边。
过了一宵,太子广果真派了两个侍卫,来到杨素府中,护送英玉回去。英玉便拜辞了杨素,杨素也赏了她不少的金珠绢匹。英玉道谢出外,便同了陈客人,由两个侍卫护送登程。一路不必细表。到了益州家乡,便到舅父屈申家中,和舅母吕氏相见,不禁抱头大哭。屈申却款待陈客人,自有一番谈话,两个侍卫回去销差。后来英玉便和江上青成了婚姻,按下不题(江上青在往后书中,尚有一番事实,作者不得不将英玉的一番情形表出,暂行收束,阅者不要认作闲文)。却说隋宫之中,此刻却起了绝大的风波,正是:
莫道空中多楼阁,从来平地起风波。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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