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蕊夫人当时正与后主同坐,见他“啊呀”一声往后便倒,她本是个身手矫健的,还能让他真个倒下去吗?当他“啊呀”一声惊呼时,她早跳起身趋立御座侧面,待他往后倒时,她便不慌不忙地将他扶住了。花蕊夫人一边护持着圣躬,一边唤着道:“陛下善保玉体,勿必慌急!”一边又命宫女取到安神定心丹,给后主服下。半日,后主才似梦初觉,似醉初醒回复过来,睁开眼睛向着花蕊夫人,发了一声长叹。花蕊夫人忙安慰道:“陛下保重!天下事任是怎么大不了的,总得要设策对付它,似这般干着急,于事有甚益处呢?况且陛下乃是一国的主体,倘把圣躬急坏了,更望何人来主持国家大计呢?愿陛下保重要紧!”后主叹着道:“爱卿的话固是不错,可是此刻事已不可挽回,国就要破了,朕哪能不急呢?”
你道后主正合着花蕊夫人纵情欢乐,日日饮宴,夜夜歌舞,好像这太平天下要享到万亿千年,怎么忽地说国就要破了不能不急呢?这是上回已经说过,宋太祖命王全斌督师伐蜀。王全斌分兵两路杀奔西川,当日后主得了这个警报,就命知枢密院事王昭远为都统,赵崇韬为都监,韩保正、李进为正副招讨使,带兵去拒宋军;命左仆射李吴在郊外饯行。酒酣,王昭远起座攘臂大言道:“我此行非只克敌,取中原直是易如反掌呀!”
李昊心里虽是笑他,面上却不好表现出来,含笑道:“像都统之武勇,天下还有什么难事呢?”说着,王昭远谢了圣恩并李昊等,便率领三军起行,手执铁如意指挥部伍,自比是诸葛亮。
后主命王昭远去了,又听到他临行的说话,却以为他真有此能为,依旧安心宴乐,一如往日。
王昭远到了罗川,听说宋军主帅王全斌已攻克万仞寨及燕子寨,进拔兴州,亟派韩保正、李进二人领兵五千前往拒敌。
韩保正、李进行至三泉寨,正遇着宋军先锋史延德带着前队冲杀过来。李进舞戟纵马,迎战史延德。战不数合,被史延德一枪猛扫,格开李进的戟,轻舒猿臂,便把李进活擒过马去了。
韩保正一见大怒,举起决云刀,把马一拍,冲了下来,大喝道:“来将休要逞能,待我来擒尔!”史延德也不答话,接着便战。
韩保正乃是个纨绔子弟,虽颇习兵,冲锋陷阵的勾当却是未尝见惯的,与史延德战了十数个回合,便杀得上气不接下气,吁吁地直喘,要想回马奔逃。史延德哪里肯让他逃走,忙把手里的枪一紧,韩保正只得勉力架格。不料史延德头一枪着实,第二枪却取虚,只一点,便收回手去。韩保正不知他枪法已变,仍用刀猛力一格,竟架了个空,身躯不由得往前面一扑。史延德叫一声:“还是我来擒尔吧!”便把韩保正又活擒过去。蜀军正副两个招讨使,不够一顿饭工夫,就先后做了被擒之囚。
蜀军阵里哪里还有斗志,便一齐四散奔溃。史延德把枪杆一招,全部士卒争先恐后冲杀过来。可怜五千蜀兵被宋军刀砍枪刺,杀得片甲不回;还有三十万石粮米也作了军前大赠品,尽归宋军得去。
王昭远得到败信,不再遣兵上前,只就罗川严阵以待宋军,心想这一回以逸待劳,定必杀退宋军无疑了。那史延德虽然一阵大得优胜,张立奇功,他却能临事而惧,听蓝旗探明王昭远大军在罗川,便不轻进,且屯驻三泉寨等待后军。过不两日,崔彦进领军到来,才合兵一同前进。进行至罗川,只见蜀军依江靠水,扎下无数营寨,旌旗招展,很觉十分威武。江上有一浮桥,并未拆断,只用重兵守护着。崔彦进看着,谓史延德道:“这王昭远倒不是个胆怯之徒,却未可轻敌!”史延德道:“或者是个自大的,故意不肯折桥断渡,以示矜张,也未可知呢。”崔彦进帐下骁将张万友道:“管他胆怯不胆怯,自大不自大,我军既已至此,自不能停军不战的。愿请将令,拨健卒千人,待末将先夺此桥。”崔彦进听说,也只得如此,以觑王昭远究竟能耐如何,即拨兵一千,传令张万友率领夺取浮桥。张万友得了将令,领着军兵,一马当先驰上浮桥,举起大刀奋勇杀砍。
蜀军那些守兵好比是一群犬豕,怎当猛虎,只见左边右边,上面下面,纷纷坠落水中。一泓清澄澄的江水顿时变作红色。宋军一千健卒随着齐上,刀挥槊击,锐不可当。须臾间宋军便夺得浮桥,进逼西岸蜀军。王昭远见了,大惊失色,忙传令退兵漫天寨。三军得令,好像待死鬼得了救生符,争先抢前,惟恐落后,齐奔漫天寨而去。等到张万友全部登岸追击,已走得留存没有几人了。当下张万友大获全胜,收军到崔彦进帐前报功。
那时候崔彦进大军也过江来了,就蜀军营址,依样扎营下寨。
张万友进到帐中,崔彦进嘉奖几句,记下功劳,便命回营休息。
张万友领兵退出。
越日,崔彦进传命分三路进攻漫天寨:自己与史延德为中路,攻击漫天寨正面;前军指挥康延泽为左路,攻击漫天寨左面;张万友为右路,攻击漫天寨右面。指拨已定,分路进兵。
王昭远退到漫天寨即分布众兵,守住险要,一面飞调各处精锐,合力保守此寨。崔彦进与史延德抵漫天寨下,在离寨五里地扎住营寨。二人亲率十数轻骑,直至寨下观看地势,只见寨在山上,居高临下,地势极是险峻。史延德道:“此寨仰攻不易,必须引他出战,用奇兵攻取,才可奏功。”崔彦进道:“正是。”当下回营,领兵复至寨下,令众兵在山前做出耀武扬威的模样,并向山上高声辱骂。王昭远按不住心头火起,仗着兵多,即倾寨出战。崔彦进接着王昭远战了几合,把十分气力只使三分,故作力怯,回马败退。王昭远却认以为真,即麾军力追。
追了有三五里地,又闪出史延德,让过崔彦进,挡住王昭远,辱骂道:“败军之将,尚不伏剑自杀,又跑出来逞什么威风!
难道说你这一颗含愧带羞的头颅,还值得咱大将军费神给你去掉吗?好!尔既然亲自送来教我代劳,我就为尔砍下吧。“说着,把手中枪往马上一横,转用左手执着,换空右手,向腰间拔出三尺宝剑,招呼王昭远道:”来,来,来!“王昭远生平哪里受过这等的侮辱,只几句话直气得十七八佛出世,暴躁如雷,也不答话,跃马直取史延德。战了约有二十个回合,史延德把手中剑向王昭远一掷道:”尔自己费神吧!我没工夫,去了!“就拨转马头,连击三鞭向原路飞跑。王昭远怒喝一声道:”尔想逃走吗?与我留下首级者!“麾军又追。不觉又赶了八九里路,王昭远才觉得离寨太远了,忙勒马想要收兵回去。猛听人闹马嘶,宋军右有康延泽,左有张万友,两路杀到;崔彦进、史延德也引兵杀回,二面夹击蜀军。这时日已西斜,将近入暮,晚风四起,草木皆兵,王昭远失机,陷入重围,只吓得三魂走了二魂,七魄掉了六魄,也顾不得大队儿郎,匹马往乱山中便逃。幸喜他原是蜀人,深知山川地理,窜出小径,竟得从容脱出重围而去。最可怜一众蜀兵,被宋军三路一阵冲击,强半都作了刀下之鬼。宋军遂乘胜进占漫天寨,获军粮器械无算。
次日,王全斌督领后军驰到,便命崔彦进等再往前进。崔彦进等奉令,即一同拔队向前。那王昭远昨日逃得生命,收合溃散,更调军兵复来迎战。崔彦进等今日接仗,便不似昨日诱敌式的战斗了,鼓起勇气,努力直前,威猛如虎。王昭远哪里是对手,几个回合便招拦不住,只得依照老法门拨马又逃。如此三战三北,王昭远勇气全消,蜀军精锐尽失,乃西渡桔柏江,焚毁桥梁,退保剑门。这剑门乃是蜀中一个最险要的地方,不是等闲可以攻取的。王全斌便传令暂且扎驻,待刘光义等那一路军情报到,再定进止。
那刘光义与曹彬等自归州出兵,大队向夔州进攻。夔州地扼三峡,为蜀西江防头一重门户,乃兵事上必争之地。当时蜀宁江制使高彦俦与监军武守谦,听得宋军到来,一同率兵扼守锁江。蜀军于江上作浮桥,桥上设敌棚三重,又夹江布列巨炮,守备得十分周密。当刘光义等出兵的时候,太祖曾把地图给他们看过,并指示锁江道:“我军溯流到了此处,慎勿用水军争胜!当先用步骑从陆上袭击,待他军势稍却,然后用兵船夹攻。
这样攻战,定操必胜的!“至是刘光义等引兵攻取夔州,离锁江三十里即舍舟登陆,深夜袭击蜀军江防军。蜀军却只管江防,对于陆上防御毫未提备,骤被宋军由陆路攻入,登时溃散。高彦俦与武守谦即退守夔州城内。刘光义等即夺取浮桥便进薄夔州城。武守谦见宋军大至,便要开城迎战。高彦俦出阻道:”宋军远涉而来,利在速战,现在大军骤集,正是勇气百倍,未可轻当。不如坚壁固守,休与接战,先消沉其勇气。正是千里运粮,士有饥色,必定不能持久。待他师老粮尽,士无斗志,然后开城出战,那时彼竭我盈,自可一战破敌!“武守谦奋然道:”我生平最不取前人此种的计策。殊不知战阵之事,须要占先为强。现在彼军初到,安营未定,地势未悉,既自忙乱,复多疑惑。趁此时迎头一击,彼必立脚不住。后至的军兵见前军失利,必然心慌胆落,不战自破。然后你我再分兵击之,纵不能使他片甲不回,也当溃乱散亡,不复能成军了。若待彼安营已定,地势已悉,择我弱点,全力来攻,那时弄到应战不能,守御难坚,岂不进退不得,束手待擒。所谓以逸待劳的说话,只是怯懦者解嘲的饰辞,坐以待毙的下策,制使怎么亦为此言呢?“高彦俦道:”依我愚见,还是以逸待劳的好!“
武守谦不听,独自率领所部千余骑,大开城门,跃马出战。
刘光义正待亲自接战,骑将张廷翰早一骑马冲出,直取武守谦。
张廷翰愈战愈勇,武守谦便不免越战越怯,战有百余个回合,竟抵敌不住了,拨回战马,往城里便跑。张廷翰骤马便追,武守谦驰入城门,张廷翰随着也抢进去了,竟形成个蜀将宋将并马入城。守城兵卒忙上前拦阻,张廷翰把大刀几拨,十几个便不见了头脑,只是热血直冒,躺倒在地上。其余的一见,一声“啊呀”,四散逃走。张廷翰略一住马,把刀往后面一招,宋军就像黄蜂入洞般齐拥进来。刘光义、曹彬看着,同声喝道:“杀上去!”督率大队人马尽数冲杀入城。高彦俦一骑飞到,放过武守谦,独立挡住。刘光义、曹彬、张廷翰三人同上,刀枪齐举,围住高彦俦厮杀。高彦俦毫无惧色,挥戈力战;斗了半个时晨,身被数十创,自知万不能取胜了,怒吼一声,撇了三人,奔归府第,整肃衣冠,望西北再拜毕,举火自焚而死。
刘光义等遂克夔州。过了数日,刘光义在灰烬中收拾高彦俦骸骨,以礼埋葬,表彰他的忠勇;然后整饬部伍,向前再进,所过披靡,连拔万、施、开、忠四州。遂州知州陈愈哪还敢拒战,即奉城迎降。至是峡中郡县悉定。
刘光义即将攻取经过情形,驰报王全斌。王全斌得报,晓得东路军事大胜利,即进次益光。王全斌询问蜀军降卒前进路径。降卒说道:“从益光江东面,越大山数重,有狭径名做来苏,本地人在江西置立栅寨,对岸可渡。再从来苏出剑门二十里,至青疆,即与官道并合了。若是打此路进兵,那么剑门便不足恃了!”王全斌听了大喜,重赏降卒。即进兵至来苏,在江上作浮桥而渡;蜀人见了,弃寨而遁。遂进次青疆,一面分兵命史延德潜师往袭剑门。果然王昭远听到这个消息大为震惧,即留偏将守住剑门,自己引领部众退屯汉源坡以遏制宋军。
王全斌大军还未进到汉源,剑门已经被史延德袭破了。王昭远听报,吓得股栗失次,只听炮声连天,王全斌已从青疆杀到。
王昭远此时竟僵卧胡床,不能起来。赵崇韬乃布阵出战。蜀军已是惊弓之鸟,见宋军声势浩大,一个个心碎胆裂,哪里还敢对仗,见宋军冲杀过来,未曾交手,就一哄儿奔溃了。王全斌驱兵砍杀,斩首万余级,俘虏无算。赵崇韬支持不得,奔回寨中,将王昭远掖在马上,加鞭飞逃至东川,下马避匿仓舍里面。
王昭远悲嗟流涕,两目尽肿了。一会宋军追骑四至,入仓舍搜寻,便把个自比诸葛亮的王昭远,连同赵崇韬,绳绑索缚,活捉去了。
这个全军败绩、都统都监一齐被执的警报传达后主,所以就把他吓得死去活来,只有着急,毫无主张。还是花蕊夫人具着丈夫气,有点英雄胆,当下劝住后主,看明警报,就奏陈意见道:“陛下,事已至此,着急是徒然的。而今宋军已紧迫而来,时间危急,真是间不可容发啦!陛下须赶快发散金帛,征募精壮,选命能将,刻日统率前去,一面阻御敌兵,一面应援守御诸将。愿陛下作速定计!”后主听奏,心神略定,即依花蕊夫人主见,出金帛募兵,令太子孟玄哲为统帅,李廷珪、张惠安为副将,率领赴剑门,援应前军,遏止敌军。这正是:只为无臣保国家,遂教太子临疆场。
要知蜀太子孟玄哲领兵前去,胜败如何,西蜀得保与否,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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