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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因为受到不实的指控被关在本殿,为了怕他无聊,修二提议要放烟火。他们当然不可能在本殿玩,于是几个童年玩伴聚集在寺庙门口,点起七彩烟火。我想像着巷子里弥漫了火药味和白烟,光点亮起又消散的景象。
修二也邀请了我,我原本打算赴约,可是随着黄昏接近,我的心情变得郁闷纠结,提不起精神走过荒神桥。于是,打电话说临时有事,回绝了他的邀请。那之后我也无心外出,就一直待在逐渐变暗的房里。
太阳完全下山后,我走到阳台,吹着夜风眺望外面。大学药学系的校舍灯亮着,下方的近卫通偶尔有车经过,不过行人并不多,十分安静。身子探出栏杆往鸭川方向望去,看得到街上的灯火,河川另一边的风景在想像中浮现。
我边发呆边在脑中想像四个高中生在寺庙前愉快放烟火的身影,仿佛闻到火药的味道。修二一定会露出孩子气的神情,沉醉地望着变幻莫测的火光吧;直也则是随时注意巷道,留心火花是否确实熄灭;而秋月也不知有没有察觉朋友的体贴,带着一抹轻蔑的笑站在一旁;夏尾则站在烟火的另一头。
我想像她察觉到我的存在而眉头紧蹙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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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八月,盂兰盆节不远了。
前往西田酒馆前,我先绕到出町商店街。来买晚餐的客人挤得商店街十分热闹。我有点饿,上课前先买了一份章鱼烧。夕阳西沉,暑气却毫无和缓的迹象。走到酒馆前,修二刚好打手机给我,说有事想延后上课时间。
我打开店铺的玻璃门,店里开着冷气,很凉爽。没看到老板娘的身影,只见老爹坐在榻榻米地板的边缘,啪答啪答地摇着扇子,打从心底厌烦地说:「热死啦!修三还没回来喔,那小子太不像话了!」
「不,他打电话跟我说过了。我吃章鱼烧等他。」
「这种热死人的天气,你吃得下那种东西啊?」
我走上二楼。修二的房门关着,积存了闷热的暑气。我打开窗户,但没有半点风吹进来。
「老师,要不要喝麦茶?」
直也拿着一瓶冰麦茶和玻璃杯过来,我请他吃热呼呼的章鱼烧当作麦茶的回礼。直也面对我盘腿坐下,额上浮着汗珠大口咬着章鱼烧。平常都把他和修二当作两个对照的人来看待,可是看他像这样缩着身子,连一颗小小的面粉球也应付不了的模样,就觉得他俩果然是兄弟。
我头一次和直也两个人单独谈话。直也说话时习惯笔直看着对方,显得较弟弟成熟。
「秋月还是被禁足吗?」
「并不是不让他外出,那家伙只是赌气。」
「我听修二说了以前的事,还有武装政变的事。」
「没那么夸张啦。」直也苦笑。
「不过,结果相当麻烦吧。」
「嗯,学长说了很多有的没的。」
「秋月也大肆胡闹了一番。」
「不要理他们就好了,就因为他认真地把对方当对手,事情反而变得麻烦。那家伙,这点真像小学生啊。」
汗水滑过背上,感觉像有虫子爬过一样思心。嘴里没有章鱼烧的直也又恢复原本聪明伶俐的模样。额头上虽浮着汗水,他倒是一脸若无其事,应该是练剑道让他习惯了热。
「修三说你很强,打不过你。」
「那小子也不弱啊。」
「为什么你那么强?」
「我也不知道,就像反射动作一样。只是这样。」
「那种感觉很好吧。」
直也歪着头,说道:
「感觉就像有个东西从斜后方看着自己动一样,老师了解吗?」
「真是奇特的说法。你不喜欢剑道吗?」
「我不知道。」
楼下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老爹的大嗓门。似乎是修二到家了。
直也侧耳倾听那骚动,说道:「我常想起小学的修二,那时他只要输了就会不甘心地哭。现在也一样,那家伙一点也没变。」
「感觉得出来。」
「可是我很羡慕他。我自己练剑的方式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有时候觉得这样很讨厌。」
「这不就代表你成长了吗?」
直也脸上浮现一抹落寞的微笑。
「我不觉得这就是成长。」
咚咚的脚步声跑上楼梯,把房子踩得摇摇晃晃的。直也拿着空瓶子起身,修二正好开门走进来。
「怎么了?啊,真是热死人了!」
他盯着我和直也,呻吟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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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留下来跟老爹喝酒,还顺便在西田家洗澡,准备要回家时已近深夜。离开西田酒馆时,正在小寐的老爹醒来对我说:「路上小心哪!」
回家的路上,我沿着高中校园的长围墙走。路上街灯不多,十分阴暗。围墙上的种种污渍吸引了我的目光。独自一人行走时,总觉得那些污渍随时会动起来。微风轻吹,围墙另一边黑压压的枝叶沙沙作响,有什么从树枝上跑过。远远的,自动贩卖机的灯光明亮闪耀。
一个细瘦的人影慢慢地迎面走来。我很清楚那是夏尾,不过她似乎没察觉到我,直直地走过去。简直像人偶一样。
「夏尾同学。」
我出声叫住她,她似乎吓了一跳,朝我这边看过来。
「老师。」
「这么晚了,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
「刚好有点事……」
「我陪你走回家吧?」
「不用了,真的没关系。」
她这么说着,从我身边穿了过去,专心一意地朝某个神秘的目的地前进。
我在自动贩卖机买了罐装咖啡,抬起头,宛如隧道荒寂的巷子里已不见她的身影。天空的另一头传来细细的雷鸣,待会儿就会闪电了吧。虽然心里想着要早点回去,我却只能凝望着巷子深处动弹不得。
不久,仿佛逆踩着她的步伐,一只身形细长的兽从巷子深处冲了出来。来到离我约五公尺的街灯下,它蹲踞着,身体不动,脖子朝我伸展,在萤白的日光灯下无声地哄笑着。
我丢掉罐子,踏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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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下了一场雨,此时雨势稍歇,空气清清冷冷的。
走过荒神桥,在河原町通等红绿灯的时候,下起了毛毛细雨。我虽然带着伞,但觉得这雨凉爽舒适,就没有撑伞,在雨中行走。平日时常经过秋月家的寺庙,却从未进去过,今天决定进去看看。
穿过大门,石板地一路延伸到后方的正殿,左手边是寺务处兼住家。墓地在正殿的右手边内侧,以围墙隔着。楠木气派地耸立寺中,伸展着宛如森林一般苍郁的枝叶。雨水打在宽阔的叶面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庙境内杳无人迹。
绕到右手边,我看到秋月的身影,他坐在缘廊上双脚伸着。察觉我的到来,他嘴里含着冰淇淋扬了扬眉,向我打招呼。
我脱下鞋子,手撑在缘廊地板,一跃而上。缘廊的地板因雨而沾染了湿气,飘着旧木头的香味。秋月穿着短裤加T恤,双脚在缘廊边轻轻摆动。淡淡的烟雾自装在陶器的蚊香飘摇而上,一旁摆着文库本和装着褐色馒头的盘子。
「寺里不用忙盂兰盆节的事吗?」
「我本来也要帮忙的,现在不用了。」
「因为那件事的关系?」
「是啊。」
「他们似乎还在巡逻。」
「那我真希望他们早点抓到犯人啦!」
他两手撑在缘廊地板上,耸着肩,眺望着细雨飘落,细细的发丝自然地披散在眼镜上缘。我坐在他身旁望着庙境的风景。围墙另一头,隐约可见雨水淋湿的街道和御苑的森林。
「给人说闲话,我是不在意。」秋月说。「可是,拿我会剑道当证据,就有点讨厌了,对武田师父也不好意思。练剑道跟拿棍子去扁人是两码子事。」
「你喜欢剑道吗?」
我一说,秋月马上点头。
「我拿同样的问题问直也,他说『也不算是』。」
「那小子跟我又不一样了。」
「你那么喜欢剑道,却离开了剑道社?」
我这么说,秋月以怪异的眼光看着我。
「什么嘛!不要臭屁地问一堆。」
秋月嘴里叼着馒头,冷冷地看着我,不过没多久脸上又换上一抹饶富深意的浅笑。「算了,没差。反正他们一定跟你讲了吧!」
「武装政变的事,我听说了。」
「哦,那个啊。我是曾把三个看不对眼的学长赶出去过。」
「把他们赶出去了?」
「因为直也很惨啊。他做得那么明显,一定会被学长怨恨。」
「可是,你也跟那些学长处不来吧。」
秋月歪着头,喃喃低语:「我是怎么样都没差啦。虽然被他们欺负得满惨的,现在回想起来还会觉得为什么当初要忍受那种事,不过当时的气氛就是那样吧。」
「明明被欺负得那么惨,你却不怨恨?」
「嗯,是没有。」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不乖乖忍耐,继续留在剑道社?」
「是啊,为什么咧?」
秋月傻笑着回避了我的问题,但隔着眼镜凝望我的眼睛不带一丝笑意。
「我本以为你是为了帮直也报仇。」我如此低语。
「我才不做那种事!」秋月嗤笑着。「老师,你没什么看人的眼光。」
「也许吧。」
「不过,去年发生了那么多事,我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那些学长把你狠狠修理了一顿,对吧?」
秋月看着我,歪着头笑了。「算了,也是啦。」
「这是什么意思。」
「就当作是那样吧。」
他拿出香烟,递向我。「要吗?」
我环视着本堂说:「这种地方不能抽烟吧。」
「湿气这么重,烧不起来的。」秋月说着,叼着香烟点上了火。
烟雾飘散在细雨中。
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我沉默地坐在抽烟的秋月身旁。虽然心想还是早点去西田酒馆好了,但要是现在慌慌忙忙地离开,更让人气闷,所以我不想动。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倔强什么,眺望着飘落境内的雨。
「老师身上有野兽的味道。」
秋月忽然喃喃地说,让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以前夏尾身上也有那种味道,在那家伙还来道场的时候。我很喜欢那个味道,所以她身上的味道消失后,我觉得很可惜。」
他吞吐着香烟的烟雾,看着我。眼镜反射着沉沉垂着的云朵后的微光。他就像在估量我的身价。
「老师你也一样。」
「什么一样?」
「我很清楚,老师你和那时的夏尾有相同的味道。」
一时之间,我们两人沉默地互望。期间,秋月的烟烧得只剩烟蒂,他随手扔进装蚊香的容器里。
「好了,老师。你差不多该出发了。」
他低声说,我点点头。
「等会儿直也跟夏尾要过来。」
「过来玩吗?」
「要在正殿对打。」
「为什么不在道场练习?」
「因为夏尾不想回道场,她现在只跟直也对打。」
我步下缘廊,踩在鞋子上。一直贴着地板的屁股湿凉凉的。雨势稍微增强,我从包包里拿出折伞。秋月站在缘廊上,像在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老师,你看过这样的东西吗?」
秋月忽然这么说,双手水平摆动,比画出类似长筒状的东西。
「该怎么说呢?长长的,跑起来滑溜溜的,经常出现在空地上。」
「是什么呢?」
我俩互相对视,没多久秋月说:「算了,没事。」
我离开了寺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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