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蒲孤想了一下才道:
“假如真像你所说的那么简单,我倒是没有什么可惧的,可是我想刘素客才智过人,这又是他最后的一道防线,可能不会这么容易吧!”
耿不取摇头道;
“老头子不信他还有什么新鲜花样,而且老头子的定力,也只能应付那几种手段,要是这美人关超出常规之外,老头子自身也难保,更别说是分心来帮助你了,因此你最好别存着倚赖的心理……”
金蒲孤见闹了半天,还是等于白说,遂赌气地道;“我不靠你就是了,走吧!”
耿不取疯疯癫癫地抢在头里迢:
“对啊,你不但不能靠我,而且还得费心照顾老头子一点,你刚吃过女人的亏,冤枉地丢了一支耳朵,心中对女人畏如毒蛇猛兽,可能不容易受惑,老头子打了一辈子光棍,心里老是想尝尝风流滋味而苦无机会,因此老头子比你更不行!”
金蒲孤听他疯言疯语,心中一动,已经明白他实在是暗中给自己提示,美人关即色淫之关,无非是利用人欲的弱点进攻,这可能是人性中最弱的一环,食色性也,这是人类先天赋有的本能。
可是人性的弱点并非不能克服,老头子前半段话是提醒他从相反的方面去观之,白骨生前皆红颜,则一无可取之处,后半段则是更进一层的境界,无人相,无我相,无欲则刚,是又何感之有。
对付的方针决定了,他心中立感一阵轻松,凝神聚气内照,顿使智珠明朗,在坦然的心情下大踏步走去。
行尽曲径,小楼亭然,朱门轻掩,却在门缝中透出一股淡雅的清香,间杂着低细如银铃的笑语。
为了礼貌,金蒲孤还是伸手在门上敲了两下。
门中笑语立止,而且有一个如出谷新尊的喉育招呼其他的人道:
“来了!来了!大家快准备好!”
金蒲孤心中微感别扭,看来人家是早在等待着他们前来,但不知门升之后,会碰上什么尬尴阵仗!
门前又传来了悉索的衣履声,环佩声,接着呀地一声轻响,轻巧的朱门打开了,二人都觉眼前一亮!
白素容已经先说过了,所以不用介绍,他们也知道面前这三个女孩子,必然是刘素客的三个女儿无疑。
她们的确都美丽极了,这种美给人第一个感觉更是清员而超脱,好像不可能是人间所有……。
虽然她们的身材差不多高矮,含笑的脸也分不出来长幼,可是又给了人一个截然分明的印象。
那是由于她们的眼睛与她们的名字的关系!
白素容也说过这三妹妹是以日月星为名,后面再赘以一个英字,见到她们的本人后,立刻就觉得她们的芳名起得再妥当也没有了。
三双六点明眸,却有着无穷的变化……。”
第一双眼睛明亮照人,像是照到中午的阳光,她无疑是大姊刘日英。刘月英的眸子温柔而皎洁,像煞了秋夜澈照大地的月光,最妙的是刘星英,她的眼光依依闪锡,再加上一脸调皮的神态,不是一颗慧黠的小星星吗?
耿不取见到这三个女子后,也是微微一怔,因为他听说这是一个美人局,心中已存戒念。
以色惑人者,非淫即治,可是这王个女子明丽照人,却全无一点冶荡之气,身上的穿着也是端庄大方。
同时更因为对方的神态拥雅,使他无法硬闯进去,乃一拱手道:
“老夫耿不取偕世侄金蒲孤欲一诣此间主人!”
那年纪最长的一个女子大方地一笑,也还了他一个万福,轻启朱唇,露出洁如编贝的玉齿,惊声呖呖道:
“耿老先生乃世外高人,金公子尤为人中之龙,小女子等有幸得迓华轩,荣沐草卢,二位请进来吧!”
说着袅袅地将二人迎进厅中,她的两个妹妹已经一个安座,一个在铜-暖炉中倒出两杯香茗奉上。
那女子又道:
“小女子刘日英,那是二妹月英,幼妹星英,家君无后,所出仅敝姊妹三人……”
金蒲孤淡淡一笑道:
“三位姑娘芳名已经听白素容姑娘见告过了,今尊以日月星为三位命名,果然有点学问,在下见三位风仪,除了这三个字外,竟然找不出更适当的形容了!”
刘日英含笑道:
“多承公子谬赞,真使小女子等愧颜无地,二位来得太匆速了,小女子等未逞妆点,速然见客,粗服乱头,正恐贻笑公子……”
金蒲孤笑着摆摆手道:
“三位丽质天成,浓妆淡抹,无不相宜,粗服乱头,亦不掩国色,不过这些都是不相干的问题,在下等此来并非拜识三位经客!家师天山逸叟受困于令尊……”
耿不取连忙道:“小子!别忙着谈这些……”
金蒲孤正色道:“不谈这些谈什么?”
耿不取微笑道:“面对佳人,只可以谈些风月……”
金蒲孤哼了一声道:“老耿!咱们是干什么来的?”
这一问才把耿不取惊醒了,他从见到这三个女孩子后,好像在无形之中,已被她们的风韵所迷,竟然忘其所以。
金蒲孤一言惊迷,他才敲着自己的脑袋怔怔地道:
“不错!不错!老头子怎么会糊徐了!”
那三个女孩子脸上也微见愕色,片刻之后。
刘日英才露齿微笑道:
“金公子果然是禀赋超凡,愚姊妹从家君习得黄子阴符中的忘忧大法,施术于眉目谈笑之间,公子竟能无动于中,实属难能可贵……”
金蒲孤倒还不怎样。
耿不取如失声叫道:“黄子阴符,忘忧大法,难怪老头子要变成老糊涂了……”
刘日英笑笑道:“老先生闻惊出迷,这修养也很难得了!”
金蒲孤莫明其妙地道:“什么叫黄子阴符?什么又叫忘忧大法?”
耿不取微带愧色道:
“黄子阴符是道家的仙府秘籍,相传为散仙黄叶子所著,里面都是些符咒迷魂法术,忘忧大法是其中最玄妙的功夫,习此术者,一言一笑俱能惑人于无形之中,使人忘却所以,觉羽化而登仙……”
刘日英笑道:“老先生倒是很博闻!”
耿不取惭然道:
“老朽虽然懂得一点皮毛,却仍是在不知不觉间为三位姑娘所惑,可见道行仍是差了一步……”
金蒲孤淡淡地道:“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刘日英含笑道:“强中更有强中手,公子一定是其中高人,比愚姊妹又胜一筹……”
职不取连忙道:
“刘小姐这一猜可又错了,这小子什么都不懂!他连这些名称也是今天第一次听见……”
刘日英举目对金蒲孤一掠道:
“此言若换之异日,愚姊妹定然不信,可是方才见公子虽不解奕,却能勘破千古迷局,愚姊妹倒是无法不信……”
金蒲孤连忙道:“这些废话可以暂时撇开不谈;我师父现在怎么样了?”
刘日英笑笑道:
“令师在后面与家君对奕,公子请放心好了,他老人家很好,只要公子通过愚姊妹这一关,即可前去相见!”
金蒲孤淡淡地道:“你们这一关要如何通过?”
刘日英一笑道:
“公子不惑于忘忧大法,事实上已经算是通过了,不过像公子这般高人,举世难遇其二,愚姊妹自不量力,还想请教一番!”
金蒲孤神色冷竣地道:“在下此来不是为着替人家解闷消遣的!”
刘日英微笑道:
“公子神射尽残十六凶人,青莲山庄逼死石广琪,是何等英雄,难道还会怕我们三个女流!”
金蒲孤怫然怒道:“我不是怕你们,是我生性见了女人就头痛,懒得跟你们多噜嗦!”
刘日英对他的态度丝毫不以为忤,仍是笑着道:“公子不是见了女人头痛,恐怕是耳朵痛吧。”
金蒲孤不禁一怔,他在青莲山庄与石慧打赌输掉一支耳朵的事,虽然是件公开的消息却不是会传得这么快。
因为他失耳之后,马上就赶到这儿来了,中间耽搁不过一两天的功夫,以脚程而言,他不相信有人会赶得比他们更快……
可是刘日英又笑着道:
“家君对武林中成名人物非常留心,公子出道江湖虽短,所作所为,却无一不惊动四海,此对公子的种种事迹,愚姊妹也略有耳闻,公子请放心好了,愚姊妹志在讨教,无论胜负,终.不会使公子再有所损伤……”
这一句话激起了金蒲孤的傲性,大声道:“比就比好了,你们打算怎么个比法?”
刘日英一笑道:
“愚姊妹生长因阁,与家君一样不解武事,最多也只能在闺阁的手艺上请益,小女子略好诗词,二妹善织,三妹颇解音律,就在这方面请公子赐教!”
金蒲孤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
“你们这下子可是找错对象了,在下只解武事,除了刀剑拳棒之外,一无所知,这三件我不用比就认输。”
刘日英笑着道:“公子何必太谦,以公子之才,应该是无所不能……,,金蒲孤不待她说完,连忙道:
“刘小姐无所不能四个字下太专断了,至少在诵诗织花弄音乐三项上我是一窍不通……”
刘日英谈谈一笑道:
“公子吝于赐教,恩姊妹也不敢勉强,不过公子若不通过思姊妹这一关,恐怕还是见不到今师……”
说着缓缓移步,招呼她两个妹妹,三人并肩而立,刚好把门堵住,金蒲孤见状一笑道:
“你们以为拦在门口,我就走不过去了!”
刘日英微笑道:I
“公子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利用你手中的金仆姑长箭,把我们一个个都杀了!”
金蒲孤怫然造:“胡说,我的长箭从不杀没有抵抗的人,更别说是女人了!”
刘日英笑笑道:“那公子只有在这儿干耗下去了,这道门是到达后面的唯一通路……”
金蒲孤一言不发,走前几步,来到她们身前三四尺的地方,劈空推出一掌,大概用上了四成劲道!
这一堂也是试探性质,假如她们真的不会武功,这掌上的力量足可把她们推开到一边,反之她们若是会武功的话,他保存了六分的功力,也足以自保,不怕她们趁机反击回来……
那知道事实的结果却大出他的想像,他的掌力发出去之后,三个女孩子既未反击,也没有被他推开!
三个人都只是肩头幌了一媒,他的掌力即如泥牛入海,丝毫不生一点作用,好像那三个人是不存在一般,掌前虚空无物!他有点不相信,又发了一掌,这次使出八成劲道,结果仍是一个样子。
耿不取这肘才出声阻止他道:
“小子!你不要白费力气了,她们都会最上乘的传力工夫,你就是使上十二成的功力,也无法动得了她们……”
刘日英微微一笑道:
“倒底是耿老先生见多识广,愚妹妹虽然不会武功,却因为家君经常要与江湖人来往,故而传了我们这一手自卫的功夫,别说是劈空掌力,就是刀剑加身,也伤不了我们的……”
说完她又笑着补充道:
“不过金公子的神射已当作别论,因为听说公子的金仆姑长箭另具一套手法,我们这套传力卸劲的护身功夫,不知道是否能挡得住……”
金蒲孤怔了一怔,终于伸手取下长弓,摸出两枝箭搭在弦上,比了一个姿势,刘日英微惊道:“公子真要以金仆姑神箭对付我们?”
金蒲孤淡淡地道:“是你们逼得我如此的,舍此而外我别无他策!”
他讲的是实话,因为这三个女孩子所用的传力卸劲之法,的确是一种最上乘的护身功力,她们可以把外来的劲力透过身而归于虚无,即使是利剑加身,由于使不出劲道,又无法伤害到她们!
唯一的方法是他手中的长箭,在一种特殊的手法下,他可以同时射出两枚箭,而发出正逆两股劲道,卸前力则助长后力,这样也许地有一技箭可以达到目的!
三个女孩子都流露出一丝戚容,可是她们的态度都很坚定,没有一丝退缩之意,当金蒲孤弓开满月。
刘日英才低低地道:
“金公子!你这一发双箭,也许可以把我们杀死,可是你会后悔终生……”
金蒲孤冷冷地道:“在下行事从不后悔!”
刘日英一咬牙齿道:
“好,那你就发箭吧!天下人都会知道你的箭下,曾经杀死过三个无冤无仇,手无寸铁,而又不会武功的弱女子!”
金蒲孤呆了一呆才道:
“我们之间也许没有私怨,可是你们的父亲刘素客,为害天下武林……”
刘日英立刻道:“胡说!家君手下从未杀过一个人!”
金蒲孤冷笑道:“武当少林与阴山派的掌门人……”
刘日英也冷笑道:“他们是死在谁的手中?”
金蒲孤感到无言可答,因为那两个人都是死于他的长箭之下,顿了一顿,他才勉强道:
“他们是被你父亲胁迫来此……”
刘日英哼了一声道:
“公子还有机会见到其他的人,最好问问清楚,他们是否受到胁迫?”
金蒲孤怒道:
“他们都是一派掌门之尊,却在你们家中操司贱役,不是受了胁迫,怎会如此!”
刘日英冷笑道:“你见到家君之后,自然就会明白!”
金蒲孤道:“我就是要找刘素客问问清楚!”
刘日英冷笑道:“家君就在后面,你杀了我们,就可以见到他了!”
金蒲孤扯足了弓,比了半天终于还是放了下来。
因为他实在无法对这三个女孩子下手,这倒不是他惑于她们的姿容而生怜香借玉之心,实在是刘日英那番话说中了他的心事,金仆始长箭的赫赫英名,震慑天下群雄,他不能用来对付这三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子!
刘日英见状一笑道:
“金公子!我知道你下不了手的,否则你就不配称为一个男子汉了,在青莲山庄中,你不失信于石慧,现在你就不会对我们下狠手……”
金蒲孤冷冷一笑道:
“你别太汉意了,你们挡住了路不让,逼急了我会不顾一切的……”
刘日英谈笑道:“你除了杀人之外,当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吗?”
金蒲孤呼声道:
“你是说要我接受你们的比赛?那是绝无可能的,我堂堂男子汉,怎么可以跳你们在织枰上去争短长……”
刘日英微笑道:
“公干别看不起我们这点本事,有许多武林高手想找我们一较还不够资格呢!”
金蒲孤沉声道:“胡说!我不相信世上有这种无聊的男人。”
刘日英又笑笑道:
“这事与男女无关,我们提出的方法并不限于女人所能,那是集智慧,武功,文才,思考之大成,假如真是一些庸俗的闺中小技,我们也不敢用来冒渎你这位文武双全的大侠客!”
金蒲孤被她这一说,倒是引起了兴趣,连忙问道:“是什么方法?”
刘日英却神秘地一关道:“公子且慢问方法,只要先表朗是否答应赐教!”
金蒲孤想了一下才道:“好吧!我倒想看看你们能提出什么新鲜花样!”
刘日英笑着又道:’
“金公子!我们相信你是个信守的君子,你不会哄我们离开了这个门口,偷偷地冲过去吧!”
金蒲孤怫然怒道:“你们把我看成什么样的人了!”
刘日英笑道:
“我们对你倒是绝对信任,只是那位耿老先生却不保险,他的眼珠东转西转,很可能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我不得不特别声明一下!”
耿不取被她说得脸上一红,见金蒲孤正用询问的眼光对他望着,只好讪然地一叹道:
“唉!小子!你恐怕要上当了,这三项比赛你一样也讨不了好,刚才你狠狠心,说不定我们就闯过去了,现在你这一大方,老头子的一条老命也得陪你送在这儿了!”
金蒲孤怔然道:“这是什么话?”
耿不取一叹道:
“别多说了,你等着看吧!任何一项题目,恐怕都会把你困死在这里,连退出都办不到……”
金蒲孤仍是不解,刘日英却深恐耿不取说得太多,使金蒲孤改变了心意,连忙道:
“金公子!我第一个讨教,这是一幅联句,你对上了就算通过!”
金涌孤不感兴趣地道:
“在下只读过几年书,略识之无,在这方面生疏得很,恐怕比不上小姐的文才敏捷!”
刘日英笑道:
“我这题联句就是由文宗孔老夫子来对,恐怕他也对不上,不过却难不到金公子!”
金蒲孤一怔道:“难道小姐把我看得比孔夫子还高明,这是存心拿我在开胃了……”
刘日英摇头道:
“非也,非也,孔子解文事而不暗武功,我这首联句却是集武功招式与诗词而合成的……”
耿不取听着大感有趣,连忙道:
“这倒是别开生面的联句,小姐考验的对象不是仅限于那小子一人吧!”
刘日英笑道:“老先生有兴趣不妨也同时踢教,甚至与金公子同时斟酌也行!”
耿不取迫不及待地造:“小姐快出示上联吧!”
刘日英微微一笑,返身在书案上取出一幅宣纸,平铺在桌面上,然后又在笔筒中抽出一枝羊毫细管道:
“联句含招,只是一个方法,我也没有成句,所以这上联完全是临时构思的,现在请老先生在那边的牙匣取出一个令调的格式,小女子照格填句,再请二位续成!这样二位就不会说我是故意为难了,而且也显得公平些!”
耿不取连忙道;
“这是自然了,就是小姐事先想好题目,我们也没有话说,因为这是一场考验……”
说着他信手在象牙匣里拈出一块牙牌,上面搂着一支妇女管发用的风头金权,却不见文字。
幸好他治学颇杂,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意义,笑着道:
“这个题目孔老夫子的确无能为力,他老先生活着的时候,根本不知道钗头风是什么玩意儿呢!”
刘日英却一皱眉头道:
“老先生真是个麻烦的能手,这-头风的草格字最难,尤其是最后三个单字叠声,要想化武功招式,的确要化费心思,恐怕我这上联就交不了卷!”
一面说着,一面已握管在手对旁立的刘月英道:
“二妹,麻烦你一支线香,香尽为期,希望我不会丢人!”
刘月英笑着燃上一支线香,同时还取出另一支放在旁边,那是为着金蒲孤等对句时限时之用!
香火燃着之后,刘日英不再说话,握管低头沉思。
金蒲孤大是不耐,可是他知道急也没用,人家上联写出来,他就无法构思下联,不过他心中倒是安了一点。
因为他在词上下的功夫不深,唯独对这一阙效头风却颇有印象,那是因为填这首词的南宋诗人陆放翁颇具好感,尤其是他在婚姻上的不如意,把一腔情怨都寄托在字里行间,读后曾为之扼腕叹息不止。
等一下不管是否能对得上,至少在格调上不会弄错了步骤而招致笑料,所以他此刻的表现竟特别安详!
耿不取则不同了,他对于钗头风固然烂熟于脑,却因为对方的条件太过新奇,居然要在词中兼及武事。
一方面想到刘日英会出什么绝招,另一方面已在想该如何对上去,弄得搔首挖耳,燥急万状!
刘日英一道凝眸深思,直到线香将尽,连她的妹妹刘月英拓开始着急了,咳了一声道:
“姊姊……香快尽了!”
刘日英轻轻一笑,振腕疾书,落笔如风,顷刻之间已把半阙钗头风完成,字迹挺壮有力,不像个女孩子的书法,耿不取不及欣赏书法的精妙,抢了过来,摇头摆脑大声念道:
“摆龙手,醉人酒,漫舞罗袖折杨柳,一叶落,鬓消索,年华月者,韶光催促,笃!
笃!笃!”
念完之后,他放下纸笺,莫明其妙地道:
“小姐这半阙钦头风当真是呕心之作,只是后面那三个笃字,委实不知其妙!”
刘日英微笑道:
“那三个字是形声字,本来是应该表明招式的,但限于格式,只好由二位去揣摸了!”
金蒲孤咳了一声道;
“那没有什么难解的,笃笃乃击拆之声,以前面的招式演变看来,该是‘漏声三递’!”
耿不取叫起来道:
“不错!是‘漏声三递’关外长白派的成名精着三杀手,一手强于一手,刘小姐,你把天下武林的掌上功夫全用绝了,‘擒龙手,之后,继以‘仙人醉酒’跟着是塞外散花手的两招‘罗袖飘香’,‘织手折柳’然后又是‘一叶知秋’,再接着是塞外马家,‘两鬓就需’以年华月老喻武当拳中的‘流光如驶’与它驹过隙’!以韶光催促表明少林达摩三式中的‘青丝白头’再加上‘漏声三递’的三手连击,真要把这套拳掌合一的功夫学成了,天下还有谁能挡得住?”
刘日英笑笑道。
“老先生果然博学多闻,我这套纸上谈兵的拳式处竟然全被您说出来了!”
金蒲孤又是一笑道:
“小姐这纸上谈兵四个字用得极佳,这套拳式也只好在纸上谈谈,实际上谁也无法练成!”
耿不取点头道;
“对啊,这些功夫刚柔五异,在基本上相互冲克,恐怕没有一个人能练成功吧?”
刘月英摇头道:“不!家父可以。”
耿不取不信道:“今尊根本不会武功,他怎能……”
刘月英笑道:
“家父不是自己练,他选了四个人,组成了一个联手拳阵,刚柔分施,却能联合攻敌,我所书的不过是那拳阵的一部分.二位若是要见家父,必须先想法子破解这个联手掌阵不可耿不取一愕道:“这倒是个可虑的问题,今尊挑选的是些什么人?”
刘日英道:
“我说也不妨,那是家父的六个待妾,分出四人来练成这一个拳阵,另两人则练成一套更为玄妙的剑式,家父虽不解武功,我这六个姨娘却个个身手不凡!所以我出的这个题目,实际还是帮了二位大忙!”
耿不取怔怔地道:“这是怎么说?”
刘日英微笑道:
“假如二位毫无准备地冲过去,首先会遇上松桃等四位姨娘的联手拳阵,二位纵然是武功高强,在这拳阵中怕也难以讨好!”
耿不取废然一叹道:
“这么说来,我们的下联中应该把小姐这一套纸上谈兵的拳式先行破解了才算得通过?”
刘日英点头道:
“通过对句固然不易,可是武功拍式中还有相称的字眼可用,为了二位的性命计,最好还是先想法于破解的好!”
耿不取颓然一叹道:“老头子搜索枯肠,好容易挖出一些字眼,看来全不能用了!”
他在看完上联之后,已经想到了几个相当工整的招式对句,满以为可以压压这个小姑娘了,现在经此一说,他才感到全无用处,白费了一番气力,因为那些招式根本就连不起来,也比不上上联所用招式的威力……”
刘日英斜限着金蒲孤道:“金公子绝顶才华,稍信一定是成竹在胸了!”
耿不取哼了一声道:
“小子虽然天资过人,但是武功拳式是不折不扣的硬功夫,我相信他没有这个能力!”
金蒲孤微微一笑道:“老耿!你怎么知道我不行呢?”
耿不取双眼一翻道:“你真行吗?”
金蒲孤含笑道:
“行不行不敢说,但是可以试一下,老耿,我的那手字可见不得人,由我念你写如何?”
耿不取实在不相信,握笔在手展开另一张宣纸道:“行!你念吧!”
刘氏姊妹斜视一眼,微感诧然,刘月英仍是不声不响地点上了另一枝线香,急着要听他的对句。
金蒲孤却好整以暇地背负着双手道:
“老耿!我在词章上懂得太少,用字可能不妥,还要你修饰修饰!”
耿不取急得直顿脚叫道:“小于,别卖关子了,快念你的屁句子吧!”
金蒲孤笑着念出第一句:“云出岫……”
职不取写完第三个字,就叫道:
“不错!不错,何洛狄家的‘流云出岫’用来对‘擒龙手’倒是刚好捏住短处,第二招呢?”
金蒲孤又念道:“人如旧?”
耿不取写完后却皱眉道:“这是那一家的招式?”
金蒲孤笑道:“我那个人字只是形声,实际上是个仍字,单人加个乃,原式不动!你写仍如旧也行!”
职不取想了一下,动容点头道;
“白云出岫是守势,用来化解仙人醉酒’也可保无虞,下面呢?”
金蒲孤笑着再念道:“白云出岫又出岫!”
耿不取掷笔叫道:“放屁,那能尽用这一招!”
刘日英却变色道:
“金公子用招一点都不错,我前两手是硬攻,后两手是柔取,只有这一招守势刚柔并具,除此以外就再无化解之法了!”
耿不取拾起笔来,犹自不服气地道:
“若是一味挨揍,老头子也想得到,何必要你小子来废话!”
金蒲孤笑道:“老耿!你自己有办法就接下去,我功力不及你,除了挨揍之外别无他策,你能不挨揍吗?”
职不取气呼呼地道:
“算你小子狠,那第五招‘一叶知秋’,你难道还想用它云出岫’来抵挡吗?”
金蒲孤一笑道,
“那不行了,一招连用四次,再笨的人也不会上当了,我改用‘草一堆,土一杯’……”
耿不取照样写下了,却大惑不解地道:
“这又是那一家的招式?小子,你别弄玄虚好不好?”
刘日英轻轻一叹道:
“金公干这两句话是会意,完全针对‘一叶知秋’而发,我相信他是指‘叶落归根’而言,这一招连夺带攻,当真妙不习言!”
金蒲孤微笑道;
“小姐说得还不够详细,我这一招叫‘叶落归根’不仅是化解‘一叶知秋’连带也解决了下一手攻招‘两鬓就霜’。”
刘日英一怔道:“这是怎么说呢,那两招根本扯不到一块儿去?”
金蒲孤道:“叶落归根之后,小姐应该作何措施?”
职不取连忙叫道:
“妙啊!那一招守后带攻,尤其是用在一叶知秋之后,对方非先躲不可,两鬓就霜自然而然地用不出来了!小子!下面你怎么办?”
金蒲孤笑着道:“下面该我还手了,长弓引满,箭控弦索,扑!扑!扑!”
耿不取照样写完之后,掷笔而叹:“小于!我真服了你了……”
刘日英莫明其妙地道:“公子!这就行了?”
金蒲孤微笑道:
“以工整而论,在下之作,实不能与上联相匹,可是论之打斗,这大概不会成问题。”
刘日莫道:“小女子对公子后来那十一个字简直莫测高深!”
耿不取大笑道:
“那十一个字可以说是不成章法,但是却妙用无穷,那一招叶落归根,至少可以把对方逼退十几步,利用这一丝空间,搭上三支长箭,扑!扑!扑!三声之后,对方都解决了!”
刘日英不信道:“公子对自己的箭法有如此自信?”
金蒲孤道:
“在下不敢妄自菲薄,十六凶人,少林武当两家掌门都是前鉴,小姐的四位姨娘想来不会比那些人高明到那里!”
刘日英想了一下又造;
“那拳阵是四个人组成的,即是公子神射能除去三个人,剩下的一个仍足发挥余力,在‘白驹过隙’与‘流光如驶’两式连攻下,公子将何以自保!”
金蒲孤哈哈大笑道:
“别说是四个人,就是六个人一起出手,在每支箭都足以取两人而有余,我那扑扑扑三声,把使剑的两位也算进去了,除非她们不在当场!”
刘日英默然片刻,才恭身一拜道:
“公子神人,小女子不敢有侮,对公子的穿杨神技也绝对信任!”
说完拿起两纸联句道:
“小女子把这付联句送到家父那里去,请他过目一下,看他老人家作何决定吧!”
金蒲孤微笑一下道:
“对了!令尊也是一代雄才,或许他能在短短的时刻内,想出新的方法来?”
刘日英却正色道:
“公子言重了,家父或许在智力上越过常人,但绝不足与公子天纵奇才相抗,小女当尽最大的努力,劝家父免与公子为敌!”
金蒲孤见她如此一说,倒是觉得自己的气量太狭窄了一点,途也在容道:
“请小姐转告令尊,最好放弃那些野心,把困在此地的武林人士都放出去,以他的智能,若是从事造福群生,一定可以简得万世的景仰!”
刘日英默默地又行了一个礼,转身走了。
刘月英含脸笑道:“现在轮到我来请教了?”
金蒲孤一皱眉头道:
“听说小姐擅长针织,这一点我甘拜下风,因为我连补个衣上破洞都不会……”
刘月英笑着道:
“公子一代英杰,男中丈夫,小女子何敢以闺中女红见渎,不过这针上之技,也许略有可取之处,请公子屈尊赐诲一番好吗?”
金蒲孤怔了一怔才道:“小姐要如何赐教法?”
刘月英笑着把屋边的织坪搬了过来,揭去上面的遮布,金蒲孤只觉服前一花,简直有目眩神摇之惑!
那杯上绷着一块细绸,不过是三尺长,两尺宽,分为六个一尺见方的方格,每一格中却用五彩织练,织满了各式各样的图形!
百花图中万花逞艳,百鸟图中千禽争鸣飞翔,百兽图中群兽献舞,百景图中广收天下名山胜境,百俗图中最复杂,人物布景不下万干,举凡端午竞渡,元宵赛灯,中秋赏月,清明祭墓等婚丧嫁娶民俗罔不包容在内,而且-一分明,人物如生,呼呼欲出!
另外还有两块空格,各织了百仙图与百美图两个题额,其中内容却是一片空白。
刘月英见他看得发呆,不禁得意地一笑道:“公子认为还可一现吗?”
金蒲孤失声叹道:
“技至此穷矣,岂止是巧夺天工,天孙织锦,也赶不上小姐的针下神技!”
刘月英得意地微笑道;
“公子言重了,既是公子认为尚可一观,小女想就此请教一下,这里还空着两块地方,百仙图回作群仙瑶池上寿之景,百美图则将古来历代美女织影其上,举凡西施王嫱,妲己孟姜,都收罗在内,小女子与公子各完成一图如何?”
金蒲孤连忙摇手道:
“这如何行,别说我不会刺织,就是勉强能穿针拿线,也比不上小姐之技……”
刘月英笑道:
“公子乃堂堂男子,小女子怎敢要氏公子真个穿针拈线,作此无聊的事?”
金蒲孤奇道:“不用针线如何刺织呢?”
刘月英笑道:“公子用笔织,小女子用针织……”
金蒲孤道:“什么叫做笔织?”
刘月英道:“那就是公子以笔代针,只须在枰上把图形画出来就行了!”
金蒲孤仍是摇头道:
“小姐这个办法可以说是相当优待了,不过在下仍是无法应命,第一是在下不会丹青之技,第二是这个比赛太费时间,在下等不了那么久?”
刘月英想了一下道:
“那公子选百美图好了,我再优待公子一个办法,公子只须写出一百名美女的名字,小女则织成群仙上寿的百种故事,先成者为胜?”
金蒲孤不信地道:“在下写一百个名字,最多只要半刻工夫,小姐能来得及吗?”
刘月英笑着道:
“小女子自信还不太慢,那前面四幅图,小女子也只用一了两个时辰……”
金蒲孤怎么样也不会相信她能在两个时辰内完成这么繁重的织工,可是刘月英又笑着道:“公子如若不信,则必操胜券,又何必担心呢?”
金蒲孤想了一下才道:“我倒不是不信,只是对这场比赛感到有点怀疑!”
刘月英轻笑道:“公子何疑之有。”
金蒲孤道;
“照这种比赛的方法来看,我似乎占尽了便宜,然而照小姐的口气听来,别又必有胜的的把握!”
刘月英摇头道:
“若是公子以笔图形,我大概有十成胜算,现在公子光写名字,你我尚有一争!”
金蒲孤突然问道:
“胜负之事姑且不论,我倒想知道一下胜负分定之后,将会有什么结果。”
刘月英神色一愕,呆了片刻才道:“公子果然心细如发,居然会想到这一层问题!”
金蒲孤淡淡一笑道:“正因为这个比赛大奇特,使我不能不多想一点!”
刘月英又迟疑片刻才道:
“公子若胜了,则证明公子之智能确足与家父一较,公子若败了,那后果到时自知,也无须我说出来!公子对这个答覆满意吗?”
金蒲孤哈哈大笑道:“我自然不满意,可是我想小姐也不可能告诉我更多了?”
刘月英低下头道:“不错,小女子已经说得太多,以前我曾与两个人作赛,他们根本就没有问到后果……”
金蒲孤微笑道:“所以他们都输了!”
刘月英有点发急道:“公子倒底是比不比。”
金蒲孤笑道:
“比!一定比,我已经答应了要想令姊妹-一讨教,自然说了要算数,只是我也不愿意占大多的便宜,还是在图形上讨教便了!”
刘月英目现疑色,金蒲孤笑笑道:
“只怕在下拙笔,描不出那些美人沉鱼落雁的姿容,反而把她们画成了无盐谟母,那才是唐突佳人了……”
刘月英一笑道:
“公子只要画出一百个人头就够了,其实那些美人,谁也没见过,怎知道她们称得什么样子?”
金蒲孤笑道:“好吧!就这么办!我们开始吧!”
耿不取被他们这一番话引起了兴趣,连忙道:
“老头子从来没听过这种奇闻,竟是迫不及待,二位快清,老头子来作个公证人!”
刘月英有深意地一笑道:
“得耿老先生公证,正是小女子莫大之幸,老先生请发令开始!”
耿不取正待发令开始。
金蒲孤却道:
“慢着,这一方组枰已经完成了一大半,万一被我涂污了实在太可惜了,好在是笔下绘形,我改在纸上落管如何?”
耿不取微怒道:“就是我这小子噜嗦,刘小姐对此事有何高见?”
刘月英一笑道:“行!怎么样都可以……”
金蒲孤走到书案前,又取了一张纸,舒管濡墨,刘月英也捧出一大堆彩色丝线,耿不取喝了一声:“开始!”
两个人都开始运动起来,金蒲孤才画了四五笔,即为刘月英的动作吸引住了,手中笔落在纸上也不觉得!
因为她的动作实在太快了,穿针就线,运针如飞,只见她的手上下运动,片刻之间,已完成一个王母像,彩色传神,面目了了可办,别具一种脱俗的仙气,接着又是一个献酒的麻姑,然后是庆寿的八仙,偷桃的东方朔,大闹瑶汉的孙悟空!
凡是神话上的神仙事迹与仙家人物,一个个都全了,当她完成了最后一针,算算时间,也不过半刻光景!
然而耿不取已整个地呆了……
金蒲孤的样子也是差不多,刘月英收工之后,见了二人的模样,先是得意地一笑,织之又轻轻一叹。
然后她才对门外叫道:“来人!把他们抬到后面去!”
门外应声进来两个仆役打扮的男子,先抬起耿不取,他竟像是先去了知觉,听由人家摆布!
刚抬到门口,画案上的金蒲孤突然双目一睁,觉醒过来,飞身而起,拦在那二人的前面叫道:“慢着!你们把他抬到那里去?”
刘月英怔了一下才道:
“公子果然夙根深厚,在五色幻景迷魂大法之下,居然醒得这么快……”
金蒲孤冷笑一声道:“幸亏我醒得快,岂不是要听任你们的摆布了……”
刘月英微微一叹道:“公子现在觉醒已迟了!”
金蒲孤微笑道:“迟是稍微迟了一点,但是还不见得有小姐所想的那么严重……”
刘月英微微色变道:
“金公子,你现在已经是举世共仰的武林名侠,可不能跟我们女孩子耍赖皮!”
金蒲孤笑道:“刘小姐这个罪名,加得太厉害了,在下什么时候耍过赖皮?”
刘月英一指织枰道:
“我们立约之初,是规定先守成者为胜,小女子百仙图已竣,公子的百美图却只动了两三笔,虽然公子未受五色幻景迷魂大法所惑,却输了这场比赛……”
金蒲孤神色微动,口才张开来要说话,忽然又闭了起来,沉思片刻才道:
“这倒是不错……”
刘月英立刻欢声叫道:“那公子是认输了!”
金蒲孤笑着道:
“输赢事小,我在比赛以前,先曾问过胜负的结果,可是小姐并未明白说出,只讲到时候自然会知道,现在我即使认输,还是不知道有什么后果……”
刘月英不禁一呆,想了半天才道:
“这……倒很难说了,起先我不说明后果,是因为这种比赛不可能有胜负的结果,假如公子不受我的法术所感,我不待竣工即会自动认输,假如公子受了法术所惑,则事后必会像职老先生一样神志昏迷,听由我摆布……”
金庸孤一笑道:
“小姐没想到我在比赛时,也就是小姐在施法刺织,我虽受惑而无以自主,可是小姐手一停,我又自动醒了过来吧……”
刘月英一蹙眉头道:
“不管怎么说,这场比赛总是我胜了,依照江湖惯例公子认为该如何?”
金蒲孤想了一下道:
“在江湖惯例上,假如事先未曾议定胜负后的条件,输家就无条件地听任胜家处置,可是小姐并不是江湖人,这个惯例似乎不适用……”
刘月英急忙道:“然而公子是江湖人,我以江湖规矩来要求公子是否过份?”
金蒲孤摇头道:“不过份,假如我输了,生杀概由小姐吩附!”
刘月英微笑道:
“像公子这种绝世奇才,我怎敢要求公子轻易言死,只希望公子能与家君合作,以公子之能,家君一定会特别器重的!”
金蒲孤摇头道:“这个在下无法接受,小姐不如叫我砍下脑袋,我倒不会拒绝!”
刘月英大感失望地道:“公子对家君的成见真的如此之深吗?”
金蒲孤正色点头道:
“是的!令尊所作所为,没有一件是我看得顺眼的,小姐还是另外出个条件吧!”
刘月英怔怔地想了半天,才轻轻一叹道:
“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公子一代豪杰,妾身更不敢以诡谋使公子易志,就请公子回去吧!今日之约,就此作废!”
金蒲孤哈哈大笑道:“小姐盛情可感,金某却不想领这个情……”
刘月英急急道:
“公子!妾身是心敬公子为人,才违反父命,说出那种话,假如被家君知道了,妾身也担着许多不是,因为家君早就关照过,若不得公子而用之,就必需设法除去公子……”
金蒲孤微笑道:“如此说来,今姊妹对在下留难阻挡,都是令尊授意的了!”
刘月英点点头道:
“不错!公子从入门已来,即在家君注意之中,公子解破白素容姑娘之奕局时,家君已先期对愚姊妹作了一番吩附……”
金蒲孤微怔道:“我怎么没见令尊呢?”
刘月英轻轻地道:
“家君虽未学武功,对于武学中种种天视地听等深奥技能,无不精娴……”
金蒲孤微笑道:
“那我们此刻的行踪也瞒不过令尊了,小姐循私放我回去,如何向今尊交代呢?”
刘月英猛了一顿,才低低地道:
“愚姊妹遥见公子与白小姐对奕时之丰仪,心中对公子都异常倾折,所以偷偷地作了一番商议,苟不得公子为友,也不愿与公子为敌,我们在比赛时,舍妹星英则行术混淆家君之视听,所以家君对此地的情形可能还不知道……”
金蒲孤也怔了一怔,忽然抬头向刘星英道:
“三小姐,请你停止施术,我不想使你们在令尊前面作难……”
刘星英只是一怔。
刘月英却是大是着急道:“公子!你这是何苦呢……”
金蒲孤正色道:“我不想领各位的情,更不愿意受恩于妇人!”
刘氏姊妹见他突然说出这种绝情的话来。
刘星英仅只呆了一呆。
刘月英却变色道:“公子是非要死在我手中了。”
金蒲孤摇头道:“不!我还没有活够!”
刘月英变色道:“公子不允与家君合作,既不肯退,又不肯死,倒底是什么意思?”
金蒲孤冷笑一声道:
“没什么意思,因为我们还没有到死的时候,更没有必死的道理!”
刘月英也冷笑道:
“那除非是公子不承认这场赌赛,这也没关系,我已经宣布作废了,公干大可光明正大的退走而不必领我们的情!”
金蒲孤哼了一声道:“我不但不退,而且还要进去会会刘素客。”
刘月英愤形于色道:
“姓金的,我们看你还像个人物,所以才对你特别客气,你要是做出这种无赖的事,未免太使人失望了!你请吧!我们现在也拦不住你,可是我警告你一句,家父虽然不会武功,你想仗着这点武功与他作对还差得远呢!”
金蒲孤见她生气了,反倒哈哈一笑道:
“刘小姐,贵姊妹果然不愧为国色天香,轻频浅笑固足倾城,薄喷浅怒也是别具一种醉人的风韵……”
刘月英气得眼泪都掉下来,手指着通向后面的门叫道:
“滚!你这无赖的匹夫!从这扇门进去,我要眼看着你死得粉身碎骨……”
金蒲孤哈哈一笑道:
“这扇门我一定要进,死无足惜,粉身碎骨也不足怜,可是你先得替我把老耿救醒过来,他是在你的迷魂大法下失去知觉的,解铃尚须系铃人,你总不至于说不会吧!”
刘月英怒声道:“你这个人的脸皮究竟有多厚!”
金蒲孤将脸一沉道:“我命令你这么做!”
刘月英双眉一扬,正待发作,金蒲孤却不待她开口,手指着书案上道:
“我不是平白地要求你,我有权这样做,因为这场比赛是我胜了,既然你以江湖规矩要求我,我也可以援例而求……”
刘月英大惑不解地道:“你胜了……”
金蒲孤微笑道:
“不错!以丹青笔法而言,我比不上你百仙图的多姿多彩,然而我们比的是时间,我落成之际,你还没有开始……”
刘月英将信将疑地走到书案前,刘星英也好奇地凑过去,她们都不相信金蒲抓在三笔两句之下,会完成一幅百美图!
金蒲孤的书纸是反过来的。
刘月英伸手将它翻转来,却见白纸上只画了一个半圆形,回孤上画了几笔像乱草一般的墨条,半圆中间则是一个大叉!
她们看了半晌。
刘月英才道:“金公子,这是……”
金蒲孤一笑道:
“这是一幅写意百美图,严格说起来,不过是土一堆,草一堆,交叉白骨红颜泪……”
刘月英呆呆地不作声。
金蒲孤又笑道:“千古美人今安在?黄土白骨青草中,我这一幅百美图足以为千千万万的绝色佳人写照……”
刘月英突然将那张宣纸卷了起来,朝金涨孤深深一拜道:
“金公子!妾身认输!敬遵台论,将耿老先生先行救醒!”
说完她拿起那张织枰,放在耿不取的眼前,又拿了一把剪刀,把杯上的刺织剪得四分五裂,然后以金石之声朗吟道:
“金也成土!玉也成土,富贵功名不可数!仙也虚无,佛也虚无,千载光阴一笔涂,圣贤王侯梦里人,白骨曾是红颜身!耿老先生!你可以醒了……”
耿不取在两个大汉的挟持上,一直瞪大了眼睛,好像是一尊泥塑的雕像,就在刘月英念完最末的一个字后,他猛地手脚齐振,将两名大汉摔出老远!
刘月英用手一挥道:“你们退下去吧!告诉主人说,我们的能力不足以拒来人!”
耿不取却摸着头发适:“小子!我好像做了一场大梦,这是怎么回事?”
金蒲孤对刘月英一拱手道:“谢谢小姐,在下实在胜得太无赖……”
刘月英却庄重地道:
“不!公子警语,颇足发人深省.这幅墨宝尚祈赐存,妾身当精工刺织,以为终身戒铭!”
这一来反而弄得金蒲孤不好意思了,连忙道:
“刘小姐!你别开玩笑了,这根本不成玩意儿……”
刘月英掉过头来对刘曼莫道:“三妹,你的琴是否还要向金公子领教一下!”
刘星英默然地从壁上取下一具瑶琴,双手用力朝地下摔去,叮然脆响中,那具瑶琴被摔得粉碎!
她还不就此作罢,取过剪刀,把碎琴上的琴弦也剪断了,然后丢开剪刀道;“公子白骨红颜之训,妾身领受多矣,再不敢以俗技见渎,碎琴断弦,从今永不作角微之调……二姊!我们也把这番意见去告诉父亲,劝他老人家息了争雄之念吧!”
刘月英点点头叹道:“你比我悟解得还透澈,只是父亲会听我们的话吗?”
刘星英怅然道:“听不听在于他,我们只尽到自己的心意就够了!”
刘月英想了一下,才颔首道:
“好吧!我陪你去试试看,金公子!请二位在此稍候片刻,恩姊妹夫见家父一下,告诉他老人家人寿有限,浮生苦短,白骨岂仅红颜、古来多少英雄豪杰,现在还都不是化为青磷黄土。”
金蒲孤呆了一呆才道:
“令尊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这点简单的道理,他早就想到了……”
刘月英摇头道:
“不然!他一生自负聪明,专门往根深的地方用心,反而把一些简单的真理忽略了……”
金蒲孤动容道:“二位若真能把令尊说动了,使他放弃机心,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刘月英轻叹道:
“我也希望如此!二位在此等候半个时辰,假如家父着人前来相请,那便是他老人家同意了,否则就是我们失败了,二位再过来吧!”
说着与刘星英二人同时致礼而去。
金蒲环轻轻一叹,直到她们的背影消失后,才对耿不取道:
“老耿!我们等她们一下吧,你说她们能成功吗?”
耿不取莫明其妙地道;
“小子!我连你们在搅什么鬼都不知道,怎么能回答你的问题呢!”
金蒲孤把经过的情形对他说了一遍,耿不取听完后,捻着长须大笑道:
“小子!老头子不佩服你的鬼聪明,却真羡慕你的艳福,想不到这三个千娇百媚的绝色佳人,居然会同时看上你这头癫蛤蟆!”
金蒲孤红着脸道:“老耿,我在问你正经话,你别开玩笑!”
耿不取仍是笑嘻嘻地道:
“老头子一点都不开玩笑,她们是真的看上你了,才会被你的这套鬼话哄得死心塌地!
我敢担保刘素客现在一定是气得吹胡干瞪眼……”
金蒲孤连忙道:“我这番图中警告是真正的道理,你怎么说是鬼话呢?”
耿不取哼了一声道:
“屁的真理!刘素客就是因为想通了这个道理,所以才有那种行为……”
金蒲孤一怔道:“这是怎么说呢?”
耿不取哈哈一笑道:
“世间万物皆空,一身流萍飘蓬,撒手闭眼人死后,不过黄粱一梦!这个道理又不是你第一个发现,道家的经典,佛门的素旨,早说得明明白白,刘素客岂有不知之理,就因为他想得方透澈了,所以才尽量把握住眼前的事物与岁月,在他有生之年,他要利用所知所能,尽量地追求自己的愉快,他自己不学武功,却想把天下会武功的人都踩在脚底下,他在各方面表现自己,向每一个专才挑战,然后享受胜利的愉快……”
金蒲孤听得呆了道:“这不是太荒谬了吗?”
耿不取点头笑道:
“不错!他的行为没有一处不荒谬,就因为荒谬,他才感到愉快,你看过玩把戏的人吗,他们做出许多荒谬的动作来博取别人的一笑,心甘情愿的掏腰包将铜钱大把大把地撤出去,耍把戏的人在心里笑,因为看戏的人比他更笨……”
金蒲孤怔然退:“那刘素客是那一种人呢?”
耿不取脸色忽变为庄重地道:
“刘素客是个会聪明人,他自己演戏给自己看,自己娱乐自己,而把天下人都作为他取悦自己的工具!”
金蒲孤呆呆地道:“这个人太可怕了!”
耿不取世神色凝重地道:
“是的!刘素客是个最危险的人,他危险处不在现在而在将来,目前他对愚弄的人,奴役别人还感到有趣,有一天他感到腻了的时候,他还会做出更疯狂的举动!”
金蒲孤连忙道:“什么举动?”
耿不取笑问道:“历史上有许多暴君,他们留给后世的是什么了”
金蒲孤道:“当然是千秋的骂名!”
耿不取点头道:
“对了,刘素客此刻的行为与那些暴君相比而毫无逊色,不过他比那些暴君更聪明,不会给后人留下骂他的机会的!”
金蒲孤不信道:
“那怎么可能呢!是非自有公论,难道他能把天下人的思想都改变过来吗?”
耿不取摇头道:
“那太难,也太费事最简单的方法是一个字,杀,在他临终前,世上不再有一个活人,让整个世界随他一起消灭,自然就不会再有人骂他了!”
金蒲孤失声道:“世人亿兆他杀得尽吗?”
耿不取道:“以他的能力,大概不会成问题!”
金蒲孤呆了半天才道:“老耿!你没有见过刘素客,怎么会对他如此了解?”
耿不取一笑道:
“我不是对他了解,而是对自己了解,我!你师父,以及一切我所见过有几分本事的人,算不存有这种思想,可是我们自知能力有限,达不到这种程度,所以我们只好老老实实地过日子,刘素客有不老实的本事,他自然不甘老实!”
金蒲孤立刻道:“胡说!我怎么从来就没有这样想过?”
耿不取微笑道:“所以你才能一连几次地突破刘素客的算计,其实并不是你比我们聪明,而是你心中没有那种争强斗胜的欲望,壁立于切,无欲则刚,在这方面你是个天才,所以能与刘素客一较短长的人,目前仅只有你一个,至于你是否能胜过他,我就不敢说了……”
金蒲孤呆立不语。
耿不取又道:
“我这番话对你也许听不懂,因为我也是从你能不受迷魂法所感上想起来的,我老头于自负才智并不下于你,为什么这次处处都不如你呢?一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就因为你胸中不着一物,灵智才不会受到迷淆!小子!老头子的话说得太多了,半个时辰也到了,我们该进去了!”
金蒲孤听他一说,这才记起时间,看看窗外的日影,发现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了,刘素客在后面毫无动静!
那两个女孩子一定是失败了,所以他轻轻一叹,动身门中走去,经过一个长长的通道,来到另一幢宽敞的屋宇前面。
由于刘日英说过这是刘素客的六个姨娘妾的居所,她们都精擅武功,四个人练成一套拳式,两个人练成剑式!
所以他在心中已作了动手搏战的准备,可是他推开门一看,屋中竟是空洞洞的不见人影。
踏步进屋,一直走到后面,仍然见不到人。
金蒲孤忍不住回头对职不取道:
“或许刘素客已经接受了她女儿的劝告,所以才把人员撤走了……”
耿不取笑笑道:“哪一个女儿?”
金蒲孤征然道:“自然是后去的两个……”
耿不取摇头道:
“不!刘素客是被他大女儿拿进去的一幅下联给吓住了,所以他才把人撤走,避免跟你冲突!”
金蒲孤笑道:
“我那下联是骗骗人的,那些招式我仅仅有摆个姿态,真要练起来,势非十几年的努力,才能够发挥到十成功力,否则会了也是白会……”
耿不取一笑道:
“刘素客可不会这样想,你能说出解破的法,他就不会再用那些手段来对付你,即使他明明知道你只是口中说说而已
金蒲孤不信道:“何以见得呢?”
联不取笑道:
“这是我根据所知的情况推断而得的,刘素客那人何等骄傲,若非绝对有把握的事,他一定不肯干的,否则此人就不足畏了,他要对付你的方法多得很,何必用这种下策呢!”
金蒲孤想了一下道:“这是他最后一道防线了,再下去就可以真正地见到他了了……”
耿不取急声道:“走!快走,我想看看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说着急急地向前走去,两人再穿过这一所屋宇,心中忍不住都有点紧张,从进大门开始,他们就准备看见到刘素客,与他一较高低,结果重重关塞,一道比一道艰险,却始终没有见到他!
这一次该不会落空了吧?
穿过一条金碧辉煌的南道,使得这两个目高一切江湖奇人也不禁为之神夺,天上神仙府,人间帝王家,不过极言其富丽华贵而已,看了这通道中的排场,使他们感觉到神仙洞府,帝家宫阙,断难望其项背。
白玉铺地,明珠作饰,堆金为柱,叠翠为瓦,全面布局构式,别见匠心,富贵中不见烟火气,豪华中不带寂寞意,看不到一个人,隐约间有钗黛纵横,微香暗透,看不见一点景,放眼处似乎是大千世界,尽置身前……
耿不取轻轻一叹道:
“我现在倒是有点喜欢这个家伙了,不说别的,单看这长不过二十多文的一条走廊,似乎天下的事物都在他的搜罗中了……”
金蒲孤淡淡一笑道:“老耿!你的眼界一向很高,怎么今天放低了?”
耿不取微温道:“小子!你见过更好的地方吗?”
金蒲孤摇摇头道:
“没有!在我的眼睛里没有好与坏,我只知道路是给人走的,房子是给人住的,白玉铺地与泥径小道都还不是走过就算了,雕栏玉宇与茅舍竹窗,其作用同样是遮蔽风雨,心中作如是想,目中作如是观,我觉得刘素客就不足惧了!”
耿不取默然片刻,才点点头道:
“小子!现在我才明白你何以不曾受到那些迷魂大法之惑了,因为你根本没有灵魂,正如佛家所谓方寸灵台不着一物,可是我很奇怪,你师父不学神,你是从那儿得来这种思想的?”
金蒲孤笑笑道:
“那儿都不是,思想的本源起于人,我不必从别处得到,与生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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