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种距离下,枪口是不会偏到那儿去的,六颗子弹全都喂在马二拐子的身上,但是并没有能挡住马二拐子飞扑的身子,只是祁连山也没有被他的利刃刺中,在转身的同时,他的双手也已作好了一个戒备的姿势。
刃尖离咽喉处还有半尺光景时,他的手突然握住了马二拐子持刃的手腕,向旁边一推,另一只手则已揪住了马二拐子的腰带,把他的人举了起来。
双腿微微一屈,口中喊了一声:“去!”
被举在空中的马二拐子又像只飞鸟似的向前飞去。趴-一声掉在地上,再也没起来,就那么俯趴在地下。
李光祖惊魂乍定,望着祁连山急问道:“少爷,你没有怎么样吧,没叫他的家伙划着那儿吧?”
祁连山笑了一笑:“我既然识破他拐中藏刃的把戏,又敢把背对着他,当然心里已作准备,只要我作了准备,就不会被他伤到,倒是你连发六枪,可叫我担上心了,虽然你是对着他开火,但是我就在他侧面,如果有一颗子弹偏了点儿,就招呼在我身上了,幸好临危不乱,居然没有失了准头,六颗子弹都射在他身上!”
李光祖拍拍胸口:“谢天谢地,我也是真急了,那家伙好像是打不死的,六颗子弹都挡不住他,亏得少爷您的身手快,反应也好,那一托一抛,居然把这一刺给化解了!”
祁连山正色道:“枪械是杀人的利器,但也有个缺点,除非是一枪把脑袋打开了花,否则就是击中在其他的要害上,也无法使人立刻断气毕命,对一个垂死拼命的人而言,更没有多大的阻挡力,靠得住的还是真功夫,你别以为我那一托一抛容易,就为了练这一手,我整整下了两年的工夫,已至万无一失的地步,无论是谁,无论从那一方向攻过来,我都有绝对的把握把他摔出去!”
范五叹道:“祁少爷,您那一托一抛的确是真功夫,但是您也太冒险,只要一个托不准……”
“那我两年的苦功是白下了,范老哥,就为了这简单的两下动作,我足足练了两年,又岂是练来好玩儿的!”
“我不是说这两手不好,而是指你先前太大意,不该把背对着他的!”
“假如我不是背对着他,怎么会引得他朝我出手呢,他存心要拖个人作赔,并没有限定是那一个,如果我不让他看准我这儿有便宜可占,他不是找上最近的光祖,就是找上你,以他发动时的速度与劲力,你们不一定躲得过!”
范五与李光祖都不说话,也无法否认,假如马二拐子那一刺是对着他们来的,即便是面对面,他们也躲不了,范五吸了口气,“少爷!您的身手是没话说了,您背过身子去,是存心让他把您当作目标的?”
“我总不会是真的怕瞧见人脑袋开花吧!”
“可是他来得那么急,您的背后又没长眼睛。”
祁连山笑了一笑:“范老哥,如果说我早就准备好了你一定不相信,但我的确是早作了准备,就是光祖不叫那一声,我也在那时候反身,不能早也不能晚,早了,对方有了警觉会改变招式,晚了,我的手就赶不上位置,托不开那一刺,就把自己赔进去了,这两手并不难,难的是拿-住恰好的时间,我两年功夫,练的就是拿-时间。”
“那也得看准了才行,您背对着敌人!”
祁连山淡淡地一笑:“我背后没长眼睛是没错,可是我却随时都注意着对方的行动,你们看到我站的位置吗,也是背对着西方,夕阳的影子把一切都反映得清清楚楚,要不是有着这一点可以借重,我也不敢托大把背对着他了,他拼将一死作此一击,速度与劲力都不能以平常的标准来计的,正因为如此,我才担心二位挡不住这一击!”
夕阳斜西,把地上每一样东西的影子拉着长长的,也映得清清楚楚,祁连山的背对着的马二拐子,仍然可以从地上的影子看见身后所发生的任何动静!
这才使得两个汉子心服口服了,祁连山对付马二拐子的那一手,既不是运气,也不是反应快,而是一个谋定而动的成算,运气与临时的反应固可救急,却不见得一定能避免危险,而这种事却不允许有一点错失,也没有第二次机会的,范五舆李光祖的脸上再度出现了钦色。
祁连山搓搓手上的泥沙,轻轻地叹了口气:“到现在为止,才算是真正地结束了,我们把尸体拉过去吧。”
李光祖把空枪又填上子弹,指指两丈多远前,俯身趴在沙中的马二拐子:“还得补上一枪才行,虽然我射中了他六发子弹,却连中在那儿都不知道。”
祁连山笑笑道:“沙漠上补充子弹可不容易,咱们还可能会遭遇到更多的敌人,别在死人身上浪费了。”
李光祖急了道:“少爷,我实在没把握他是准死了!”
“我有把握,那怕你的子弹全部打空了,他现在也是死定了,因为我不想争什么英雄,所以我做事也不像个英雄,明知道一个人快死了,我还是补上一刀才放心!”
“少爷,您也给了他一刀?在那儿啊,您根本是空手……”
“刀在他的肚子上,刀把还握在他自己的手里,刀仍然是他自己的,我只是在托人摔人之际,把他的手拧个弯儿,叫他自己在临死前尝尝滋味,我对使用淬毒兵器或暗器的人深恶痛绝,遇上了绝不放过的,这种人心肠太毒。”
一抹厉色掠过他的脸上,这下子才显示出他慑人之所在,使得两个活生生的大汉子都忍不住抖缩了一下,他们从没想到一个文文弱弱的书生型的小伙子居然会有这种冷厉的神情。
李光祖吃吃地道:“少爷,您以前吃过……”
“我没有吃过这种亏,但是我的父母却是叫人用淬毒暗器谋杀的,先父一生行侠,得罪的人很多,虽然他行事光明,惩治的全是十恶不赦的恶徒,但是那些衔怨报复的人可不认为自己该死,不管那下手的人是谁,他算计先父还情有可原,可是用来对付先母就太不应该了,我的母亲根本不会武功,也从没有伤害过一个人……。”
李光祖跟范五都不敢再出声,默默地把几具尸体都搬上了马背,拉回了苗银花她们挖坑的地方,她们还只挖了一个浅浅的小坑,范五接过贺小娥手中的铲子,一言不发地代替她工作,李光祖也把小金铃儿手中的铲子接了过来,当祁连山要接替苗银花时,她却伸手挡住了道:“少爷不敢当,这原是您分配给我的工作,理该由我来的!”
祁连山笑笑道:“我倒不是怕你累着,而是看你们不适合这个工作,那么久的时间,才挖了这么一点……”
苗银花道:“这底下的砂质很松,铲子下去根本不费力,我们只是刚开始工作而已,少爷,虽说我们都相信您英雄了得,但究竟不放心,一直在监视着,直到您确实放倒了马二拐子后,才开始挖的!”
“那是干什么,难道你还怕我们干不了?”
“不是这个意思,那怕是再简单的工作,只要带着点危险性,我们都无法放心,少爷,您最后表演的这几手儿实在叫人佩服,先借马二拐子的枪轰倒了一个,然后又引诱马二拐子情急拼命让瘦麻杆儿给了他六枪!”
李光祖连忙道:“我打了六枪没错,虽然一枪都没落空,但是真正要他立刻断气的还是少爷在他肚子上戳的那一刀,我搬尸体的时候看过。他先挨了你的一枪是在肩头上,我的六枪都散在背脊四周,却没有一发叫他立刻致命的,要不是少爷成竹在胸,动作好反应快,恐怕还得赔上一条命,真没想到这家伙会如此蛮横法儿!”
“那有什么出奇,想也想到了,枪击在不立即送命的地方,反而会激起对方的拼死之心,连最驯良的野兽,受了伤后就变得危险,这都是优柔寡断惹出来的!”
“银花!这怎么又怪到我头上来呢?”
“怎么不怪你,我瞧得很清楚,你的枪已经比住了他的脑袋,给他一下子不就完了,偏有你那么婆婆妈妈的磨菇劲儿!”
李光祖叹了口气:“姑奶奶,那时候他刚又杀了一个自己的弟兄,口喷鲜血倒下去的,我怎么也想不到他还……”
“你若是认为他咽了气,干吗又掏枪比住他的脑袋?”
“那是我听少爷说他倒地的姿势不对劲,以及他的拐杖把手下有接缝,可能是在里面藏有凶器,要我小心,最好是在他脑袋上补一枪免得他作怪!”
“这不结了,少爷提醒了你有鬼,你也看出了有鬼,枪也掏出拿在手里了,动动指头一下就结了,那么近的距离,我不相信你会失手,我知道你是自命英雄好汉,大丈夫,不忍心对个尸体开枪,要是你真能这么坚持下去,倒也罢了,可是后来呢,你还是沉不住气儿,把六发子弹都送了出去,还是没把人给摆平下来,弄得比狗熊都不如……”
李光祖先前还没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儿,叫苗银花一数落,才发现自己的确是混帐加三级,苗银花没说错,掏枪的那一刻,他要打马二拐子的脑袋并不费事他是个枪手,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打一个人的脑袋还要瞄准了慢慢放,那简直是笑话了,他之所以迟迟不出手,正是拿不定对方的死活,不忍也不屑出手,等到经祁连山指出破绽,看出不对时,马二拐子已经窜了起来,就在马二拐子身形拔起,扑向祁连山的一刹那,他连发六发,三枪在胸,三枪在背上,证明他的枪法既快且准,反应十分灵敏,在一个动的目标上,不须细瞄也能一发不空,这份身手在枪手群中,也是很了不起的成绩了,可是完全不管用!
若非祁连山故意把背对着马二拐子,引诱他把拼死一击转向那边去,若非祁连山身手了得,接下了那一击,马二拐子就真捞了个垫背的去了,这疏忽却是他造成的。
想到这儿,李光祖忍不住恨恨地敲了自己几下脑袋:“少爷,我的确该死,要是刚才您受了伤,我真是百死莫赎!”
祁连山笑笑:“不!光祖,你没错,一个玩枪的枪手能慎重发枪是一种很了不起的德性,这证明了你还有几分的理智与人性,没有变成一个冷血的杀手,如果你一枪在手,毫无节制地说放就放,那就成了个杀手,跟一条见人就咬的疯狗又有什么差别!”
苗银花道:“少爷,难道是我错了?”
“你也没错,面对一个狡猾的敌人,必须要当机立断,决心要消灭敌人时,就应该争取先机!”
“他也没错,我也没错,究竟是谁错了呢?”
“没有人错,你说的是应敌的机智,光祖所表现的是人性的善良,两者都应该具备的,只要是表现在恰当的时分就对了,表现不得时就错了!”
“我就是为这个怪瘦麻杆儿,他在应该当机立断的时候,却优柔寡断!”
祁连山笑笑道:“我叫他跟我去,原也没有要他动手的意思,因此他没有错,因为他心里毫无准备、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责任有多重大,怎么能怪他呢,假如我在事前告诉过他,把责任交付清楚了,他因为犹豫不决而误了事,那才是他的错!”
“可是少爷,如果您不告诉他事情的利害,他不会明白的,真到出了事,怪谁也来不及了!”
“不错,所以我才要他跟我去经历一下,以后他就知道了,再有什么任务交给他的时候,他自然就知道如何做了,这种事光凭口说是无法让人明白的,何况他从没杀过人!”
李光祖愕然道:“少爷,你怎么知道我没杀过人!”
祁连山笑笑道:“你杀过吗?”
“闯荡江湖十来二十年了,手上多少都沾过血腥的,怎么会没杀过人呢,我身上少说也背上四五条命了!”
“是怎么杀的?刀砍的?枪击的?还是在打斗中对杀的!”
“第一次是用刀捅的,以后都用枪杀的!”
“那只是伤人,你没有等着对方断气,死在你面前吧!”
李光祖笑笑道:“那当然没有,第一次是在窑子里,为了争风,跟一个不相识的人干了起来,他先亮了刀子,我夺过刀子,反手给了他一下就跑了,那个家伙听说过了半个月才送命,以后跟着个跑码头的杂耍班子,学会了点本事也练会了枪法,班子到了山西,班头跟太原的保安队干了起来,被他们抓在监里,我们师兄弟几个一起劫狱,虽然救出了班头,师兄弟也死了好几个,从此就开始流亡了,一直到被金花大娘收容下来……”
苗银花道:“你曾犯过案子,怎么会跟官方干上了呢?”
李光祖叹了口气:“那是没办法,因为那个保安队长太欺人了,当众调戏我们班子里的师娘,班主理论了几句,反而叫他一顿拳打脚踢,抓进了牢里,说他是暴民,班主是个老好人,教了我们一身本事,自己也有一身好功夫,居然忍气吞声,受那个杂种的欺负而不敢还手,我们师兄弟几个实在瞧不下去,才闯下了那场祸!”
祁连山叹了口气:“不平事到处都是,我到了内地,在上海念书的时候,看见老百姓受洋人的欺负,在杭州看见军阀的爪牙们耀武扬威,任意欺负善良的百姓,心里感到很愤怒,也就是为了这个原因,使我对父亲教我的武功重新下了苦练的决心,对他的行侠仗义,有了新的认识,这次我回到西北来,除了接下我爹的牧场外,还要做些别的事,除了为先人追凶正法外,还要给那些仗势凌人,强取豪夺的恶势力,给予有力的打击。”
苗银花道:“难怪您对马二拐子那些人毫不留情了。”
“是的!马二拐子只是个开始,因为我看透了这种人,他们一辈子都是在杀人掠取,已经成了习惯,不可能再有所改变了,慢慢的,我要对满天云,以及白狼大寨都来个彻底的扫荡,在我看到的地方,绝不容这些人存在!”
几个人都对他肃然起敬,苗银花目中泛着光-道:“少爷,您有这份心,我们一定支持您!”
“谢谢你,银花儿,我的确需要人帮助,我也知道我的心愿太大,一个人是无法完成的!”
范五道:“祁少爷,要说靠您一个人,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斗不过他们的,但是您有天风牧场做后台……”
“不!范老哥,我不想动用天风牧场的人……”
“为什么,难道他们不支持您!”
“不!只要我开口,他们会全力支持我的,只是我不愿意,因为他们已经有了家,有了事业,为了保护牧场,他们豁出命来是应该的,为了我个人的心愿行为,我不想拖他们下水,我需要朋友的帮助,但不是感情上或道义上的朋友,而是跟我志同道合,抱着一样心愿的朋友……”
李光祖:“少爷,您可以把我算上一个!”
苗银花接着道:“我跟娥姊是不用说了,我们本来也决定这辈子跟着您走了!”
小金铃儿不落人后,抢着道:“还有我一个!”
刘老好看看祁连山,轻叹了一声:“少爷,假如您有意在大漠上闯一片天下,我想整个天风牧场都会帮着您的,但是您为行侠除暴而冒险拼命,大概只有龙八一个人会追随着您干,因为他们哥儿八个,只有他还是光棍。”
祁连山笑笑道:“我连八叔都不想惊动,否则我就拖着他一块儿来了,他已经为牧场忙了了一辈子……。”
“但是你不了解龙八,你有事,他丢得开吗?”
“我从小跟八叔最谈得来,怎么会不了解他,要丢开八叔固然很不容易,可是我有办法绊住他,把一件很重要而不必冒险的事交给他,就可以绊住他了,我知道你等了他很多年,也知道了您为天风牧场所作的牺牲后,我更不能再拖着他出来冒险了!”
“谢谢您,祁少爷,我是个平凡的女人,说来也许有点自私,找到了龙八是我的幸运,因为他是个很了不起的男人,但也是我的不幸,因为他要管的事太多,很少有时间放在我身上,熬了多少年,我只求有个归宿……”
她的话很含蓄,但是祁连山却完全能明白,笑笑道:“八婶儿,您放心,我答应您,到了玛尔乞米后,我就在那儿跟满天云做个了断,不会牵扯到别处去的!”
“满天云不在玛尔乞米呀!”
“他会来的,我会想法子把他给引来的,我单身一个人出塞,告诉牧场里的人是出来查访凶手,等查出后再告诉他们,其实我就是不愿意拖累他们,我要把敌人一点点地引出来,一个个地消灭掉,不需要劳师动众,造成太多的流血伤亡,今天死的人已经太多了!”
他的脸上确有悲天悯人的神色,而且绝对不是出于做作,这使得那些人都迷惑了,他们对这个年轻人感到很难理解,他给人最初的印象是嫩,嫩得连个初出道的雏儿都不像。而后,他一个人站得远远的。伫立在一个高坡上,仰首望着云天,好像在想着心事。
夕阳已偏西,彩色的光照在他身上,使他看起来灿烂多-,这时每个人都有个共同的想法,这个年轻-的小伙子纵然不是神,但是也近乎神了,因为他给人一种高高在上、肃然起敬的感觉。其中最感到茫然的是小金铃儿。
她对苗银花与贺小娥的介入,本来具有一种莫明其妙的嫉意。似乎是被人侵入了她的领域,慢慢地在一连串的惊心动魄,生死血肉的行动中,她意识到自己的浅薄、渺小,也经过刘老好的一再暗示明谕,她总算扩开了心胸,能够容纳别人了,但此刻,她忽然有个感觉,她想退出这个圈子,因为她想到自己在这个圈子里将要付出很多,而能收取的太少了,而她的生活经验也不像苗银花与贺小娥那样历尽沧桑,那样能完全抹杀自我而作毫无条件的贡献,在她的想法中,奉献是一种除了尊敬之外,还应该有一点较为实际的给予与收获!
就像是一条被豢养的小花猫,除了对主人豢养的感激与依恋外,还要主人的手不时加在它身上的爱抚,才能使它得到全心的满足。
小花猫是没有宗教的,因此小金铃儿也没有苗银花与贺小娥的那种殉教者的虔诚心情,所以她开始矛盾了,她不知道自己在早先所作的决定是否仅为一种激动,因此也无法了解自己此刻心情的变化是否一种失望。
刘老好见她在呆呆地发怔,碰了她一下:“丫头,你怎么了,想着什么心事?”
“没………没有……我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去了,更说不上我在想些什么,我的心里好乱好乱!”
她的确很乱,也的确说不出来,刘老好轻叹了一声:“丫头!以前你听龙叔说到那些江湖上杀伐的血肉生涯,你就眉飞色舞,所以你下死劲儿练枪法,磨着龙叔教你拳脚武功,还背着我偷偷地练飞刀,想着有一天能真正地用上这些功夫,尝一尝江湖生活的滋味,今天你算是达到目的了,一举歼杀了赫赫有名的十三太保,你有什么感觉?”
小金铃儿一怔:“我,人又不是我杀死的!”
苗银花道:“小妹妹,话不是这么说,虽说这一仗大获全胜是少爷策划得好,但是每一个人都出了力,尽了心,每一个人也都有份的,今后你可以向人拍着胸膛说你摆平了马二拐子的十三太保,没有人能否认你的话!”
“那会怎么样?”
苗银花一笑:“怎么样,马二拐子这一伙人纵横西南二十年,人见人愁,谁摆平了他们都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你现在大可以自认是个除暴安良的侠女了!”
“侠女这么简单就可以得到了?”
“不错!江湖上的名气就是这样得来的,凶名越彰,你除去了她们,也就有了名气,只要消息傅出去,一定会有很多的人对你肃然起敬,有许多受过他们害的人为你念佛,更有许多黑道上的人对你又恨又怕,远远的躲着你,怕你去找上他们!”
贺小娥轻叹了一口气:“银花儿,你何苦对她说这些?”
苗银花道:“我没有瞎说,这全是真话,谁能够一举歼灭马二拐子十三太保那样的凶人,都是件轰动的大事,他们虽然归属于白狼大寨,但他们的名气比白狼老大还响亮,不是道儿上的人,还不一定知道白狼老大,但是西南西北,连三岁小孩儿都知道马二拐子,许多母亲用他的名字来吓唬哭闹的小孩子,更有许多乍出道的人,为了想成名,故意去碰他们而冤枉送了命,直到现在,虽然他们全躺在我眼前,我还是有点难以相信!”
范五也叹了口气:“这倒是真的,我在另一边守卫,不知道来的是他们这一伙子,否则我恐怕早慌了手脚,这一仗赢得实在侥幸,也怪他们太大意了,把我们当作了随手摆弄的面人儿,所以才折了第一阵,而后又自作聪明地栽了第二阵,否则我也不敢想像将是怎么样的后果呢,十三太保凶名久着,个个又阴又狠,横行几十年了。”
李光祖道:“他们真要是厉害的就不会投靠白狼大寨。”
范五道:“话不是这么说,马二拐子从领有一百多人枪的架子死得只剩十三个人,但是跟他作对的那些人那一个势力不优于他,结果还是一个个地倒了下去,他投向白狼大寨只是为了不引起白狼老大的猜忌,并不是真正的想沾什么光,很多麻烦还是他们自己摆平的,今天能够以七个人的力量,一个不损地杀了他们,实在是运气,恐怕说出去还不会有人相信呢。”
李光祖一指堆在坑边的尸体道:“这是最好的证明,十三太保并不可怕,只是没遇上高明的对手而已,本来我还不怎么样,现在可真佩服少爷了,他似乎把对方一举一动都料定了似的,我相信即使没有我们帮忙,少爷一个人,也能够把他们全数放平下来!”
以前可能没人相信这句话,但是现在的六个人,没人怀疑这句话,因为他们是亲见的事实,十二道眼光都移向远处的祁连山,他还是像尊石像般的站着,抬头向天,似乎不知道他们在谈论着他。
苗银花轻叹一声道:“假如在以前,我若是听说马二拐子要来对付我,一定是赶快骑了马溜,凭心而论,我虽然豁出去就没什么可怕的,但还是不敢惹这批凶神恶煞的,但是今天,我发现来的是十三太保,丝毫都没放在心上,好像知道稳能吃定他们似的,这股信心与勇气,都是从少爷那儿来的,娥姊,我相信你也是一样!”
贺小娥淡淡地一笑,没有肯定地回答,但也没有否认,苗银花笑了一笑:“杀死十三太保是件大大露脸的事,只是小妹妹,目前还不能宣扬出去,否则满天云就吓得不敢来了,现在我才明白少爷为什么要把他们埋起来,原来他是打算把这片大漠当作个陷阱,叫满天云也自己投进罗网来,因此小妹妹,你要成名露脸,也得等一阵子了!”
小金铃儿这才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不要成名露脸!”
苗银花微怔道:“你不要,咱们在路上走的时候,你似乎很起劲,对江湖人的生活很向往呀!”
“是的,那时候我太天真,太傻气,也太自信,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今天的是真正地领略到了这种滋味,我才知道一点都不好玩!”
“流血拼命杀人本来就不是好玩的事,可是江湖人的生活中少不了这些,慢慢你就会惯了,闻惯了血腥……”
“我并不怕流血厮杀,也不怕闻血腥气,刚才那一阵子狠拼狠斗,我虽然吓昏了过去,那不是害怕……”
“是的!那怪不得你,换了我一样会昏过去,这种情形很反常,一个人挨了几枪,身上钉着几把刀子,居然像是没有知觉似的,实在很少见,而他们几乎每个人都如此,十三太保凶名昭彰,毕竟不是没原因的!”
小金铃儿困惑地摇摇头:“我也不是为了这个,现在我的感觉是很麻木,很空虚,杀死了这些人,我并没有害怕,但也没什么高兴,能不能因此成名,我更不在乎!”
苗银花愕然地道:“小妹妹,你是怎么了?”
小金铃儿轻叹了一口气:“没什么,银花姊,你别以为我是受惊过度,我的胆子没这么小,也不要以为我是中了邪,我一向是百无禁忌的,我只是突然感到空洞洞的!”
苗银花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别的人也不知道,因为人家究竟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知道她真正地在想什么,因为别的人都没有她这种感觉,无从捉摸起,连她自己也无法理解她此刻的感觉,所以无法用言词表达出来。
即使是六个人动手,要挖出一个能埋下十三具尸体的大坑,倒底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还得添上好几头马匹的,小金铃儿为了表示她并没有被血淋淋的场合吓走了神,她工作得很起劲儿,拣了一匹马尸,当场开剥,割下了大块新鲜的马肉,放在火堆上烤熟了,供大家作为晚餐
由于材料太多,可以择精而选,她割取的是马腹上肋条附近的肉以及腰部的两块嫩肉,细嫩,容易熟而不老,在火上烤到微焦,已经是香气四溢!
她拣了一块最好的,用个木盘儿装着,送到祁连山那儿,这时他已停止了凝望,却仍然在凝想,用手指拨着地上的沙,划着一些莫明其妙的符号,小金铃儿不敢打扰他,轻轻地走过去,也没有出声打招呼,可是她才走到祁连山身前,祁连山已经停止动作,抬起头来望着她,露出了雪白、整齐的牙齿笑了,笑得那么好看,使得小金铃儿不自而然地呆住了,祁连山接过她手中的肉,先放在鼻子上重重地闻了一闻,然后才咬了一大口,赞不绝口地道:
“妙!妙极了,金铃儿,你在那儿烤肉时,我就在这儿淌口水了,几乎等不及你烤熟,我就想过去,可是就不敢!”
“不敢?少爷,您这不是在说笑话吧!”
祁连山的表情很凝重,压低了声音道:“不!是真的不敢,我怕一过去,看见那个堆起的沙堆儿,想到里面埋着的是死人,更想到里面有几个是我亲手杀了的,我会胃里作呕心,不但吃不下东西,连早上吃的都会吐出来,他们在那儿挖坑埋尸体,我躲得远远的,背对着,头仰向天,看都不敢看,也是为了这个原因!”
看来不像是开玩笑,小金铃儿以难以相信的声音道:“少爷,您会怕见到死人?这真是无法叫人相信!”
“我也不相信,但是这的确是事实,我并不是怕见到死人,而是怕见到那些被我杀死的人,今天是我第一次动手杀人,我算过了,我一共杀死了两个人,就是一开始掩过来的那五个人中的两个,看他们在我的枪下倒地不动,脑袋开了花,我心里难过死了!”
小金铃儿实在是无法相信:“您今儿是第一次杀人。”
“是的,第一次亲手杀死了两个活生生的人,虽然我杀死的人不止两个,十三太保的死,几乎每一条命我都有份,但是看看人家下手跟自己下手倒底是不同的,对杀死这些人我并不后悔,也不内咎,因为他们都不是善类,早就该死,而且不杀死他们,我们自己就会被他们杀死,这是必须的自卫自救的行动,但是真要我自己动手,我仍然感到不是滋味儿,这一点你可比我强,八婶儿更是了不起,我们三个人今儿都是第一次杀人,八婶儿一口气杀了三个,一点都不在乎,你虽然没有完完整整地杀过一个,可是你却稳得很,你们都比我强。”
“少爷!我实在难以相信,您会为此感到害怕……”
“不,不是害怕,是恶心,见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倒下去,我都感到不自在,更别说是由我自己动手了,那一阵子我站得远远的,抬头向天,装着在想心事,实际上却是在努力设法平定我的胸口那股不自在,那时候我的脸色一定白的难看无比,稍稍开开口,我会真呕出来!”
“可是您在把尸体抬回来时,显得那么自然,在决斗的时候,显得那么从容冷静,那么老练!”
祁连山叹了口气:“金铃儿,我必须如此,才能让大家坚定信心,对我有了信心,才不至于慌了手脚,我们这同行七个人,虽然没什么上下高低之分,但是毫无疑问的,我的行动举止,对大家的影响最大,我要是也慌慌张张,大伙儿就会跟着乱,那今儿的结果就不会这么安稳太平了,多少会受点儿损失,所以两军作战,主将很少亲自参与战斗,但是论功却主将居先,因为他是军心之所系……”
小金铃儿没开口,祁连山又叹了口气:“我知道这话很难叫人相信,但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告诉给你听,是要你了解一下我这个人,以后多帮着我支撑着点!”
小金铃儿惑然地道:“少爷!您不该找我的,该去找银花姊,她比我稳得多了,我是最差劲儿的一个!”
“不错,她比你撑得住,但是我不能找她去帮忙,她之所以稳,是基于对我的信心,认为我比她强,全心信赖我,才能表现出色,如果她知道我这些软弱的地方,当然不会看不起我,可是她的本事虽然不错,却不是个能够自主的人,必须要有个人让她依靠着,从前她依靠她的姊姊……”
“少爷!这句话我不信,她恨死了她的那个姊姊。”
祁连山又笑了,笑得更为好看,小金铃儿看得痴了。“愤恨,畏惧,尊敬都是一种倚赖的感情,因为这种感情一定要有对象,否则就会旁徨无主了,她原先是仇视,畏惧她的姊姊,现在则是尊敬我,这证明了她的身心必须有一个倚赖的地方可以寄托、否则她就无以自主了!”
“少爷,我听不懂您的话!”
“唉!这实在很难,总之,她是个自己站不起来的人,她跟小娥都厌恶了黑道生活,也很反对苗金花的冷酷无情,所以她们才离开大寨,跑到刘家寨子去,可是她们却不敢自己离开,她们曾经想托身范五,可是范五也没有那份勇气与决心,一直拖了下来,直等到我去到刘家寨子!”
这中间的经过小金铃是完全知道的,-她只知道事实,却没有探究过内情,直到祁连山分析了之后,小金铃儿越听越觉得有道理,不禁轻吁了一口气:“少爷,还是您读过书的人有见识,对事情看得深,换了我,就是打破我的脑袋,也不会想到这些地方去,银花姊那么一个有主见的人,居然会有着这么一付软的性子。”
祁连山笑了一笑:“人的坚强与软弱,不是从表面上看得出来的,而且每个人都有软弱的一面,只是有些人知道自己,有些人不知道而已,以我来说,你再也没想到我的本性只会因为杀了人而感到恐惧害怕吧!所以我要你帮助……”
“少……少爷,我要怎么才能帮助您呢?”
祁连山轻叹了一声:“我也不知道,我想我有那个毛病,最好是不要再杀人,可是我处身,在这个环境中,那似乎是无法避免的,所以我必须硬着头皮撑下去,我把这些告诉你,只希望你能为我掩饰一下,别让人家知道我心中的恐惧,帮助我平复一下我的情绪,现在我已经好得多了,如果你能为我泡壶茶,我想就会整个平静下来。”
“只要我做这些就行了?”
“是的,我并不要你帮我杀人。因为我知道对于杀人,你跟我一样的恐惧。因此,也只有你了解到这份恐惧……”
小金铃儿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会为杀人而感到恐惧,但此刻她就算不是,也不会否认的,所以她跑了回去,开始打水涤壶,在火上煮水煮茶的时候,脸上充满了光-,神情上显得自信而骄傲,因为她感到自己的重要性,尤其是她能够对祁连山能提供如此重要的帮助,使她把先前的自卑、空虚与冷漠,抛得一干二净。
看着她突然的改变,每个人都感到奇怪,刘老好望着她捧着茶去端给祁连山的背影是那么的轻盈,却又那样地自信与满足,不禁讶然道:“这丫头是怎么了?”
“没有什么,是少爷,他有一股力量,能使得每一个人振奋起来,感到信赖舆安全,这是一种天生的气概,绝不是因为他的武功,智慧以及地位所能产生的!”
回答的是苗银花,她望着接过茶去慢慢啜饮的祁连山,那么安祥,那么洒脱,那么令人心弦震撼,因而发出了由衷的赞佩,她只是叙述了自己的感觉,却在每个人心中引起了共鸣,的确,祁连山是有那股力量的,那股超凡的,不可思议的影响力。
虽然祁连山说过,他不要做英雄,可是大家都感到在这草原上,一个真正的伟大的英雄产生了。
这在他们深入大漠的第三天后,他们对于这一位新的英雄的那种神奇的感召力量,有了更深的体验!
进入了沙漠后,有时无法维持日间休息,夜间行进的作息日程了,因为一连两天,他们在大漠上所遇到的都是有云的天气,浓浓的云层遮住了阳光,固然使他们免于日炙之苦,可是在晚间星月无光,大地一片黑暗,也无法再认路赶路了,好在日间还赶了一程,晚上干脆扎营歇下了。
没有了太阳,沙漠在夜间应该是凉意如水的,可是不然,不但闷热,而且还干燥得令人发慌。
连牲口也都显得焦躁不安,祁连山的那头的黑茉莉一个劲儿的掀鼻子,发出低嘶,连连用蹄子敲击着地面,其他的马儿则不住地悲嘶,似乎将有什么巨灾要降临似的,睡在帐篷里的几个女的都闷得受不了了,一个个全跑了出来,外面也是照样的闷,而且伸手不见五指,简直像堕入了黑暗地狱中似的。
大伙儿围着一盏马灯,这还是祁连山带来的,马嘶的声音充满着悲哀与惊惶,祁连山忍不住问道:“范老五你是在大漠上干响导的,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范五用手敲着脑袋,苦着脸道:“少爷,您可把我给问住了,我们范家从祖上三代开始走沙漠的,都没遇上这种事儿,这个天气闷热得邪门儿,天上有云,照理该下雨才是,可是灰云结得厚厚的,就是没有雨意,尤其到了晚间还不散热的事儿,我可是头一回遇见!”
马群又起了一阵骚动,接着马群哀嘶,竟像是哭的声音,李光祖跺着脚道:“狗夜哭,狼夜号,都是平常事儿,但马群夜嘶,可是新鲜事儿,这批畜牲究竟要干什么?”
他一面说,一面用沾了水的毛巾从脸上脖子里乱抹,不是抹汗,因为每个人的汗水都似乎烘干了,只是用水去润湿皮肤,以避免干燥的裂痛,祁连山道:“恐怕也是渴得难受吧,连我们人都受不了,更别说它们了!光祖!你还是去喂喂它们吧,畜牲们不会说话,怪可怜的!”
“少爷,这已经是第四次喂它们喝水了,这些畜牲们灌起水来就像是把河流带走似的,可一点儿都不心痛?”
范五却道:“少爷!刚才我检视一下存水,只剩五皮袋子了,咱们可得留着点儿,不能再管牲口了?”
刘老好一怔道:“怎么只剩这么点儿了,昨儿我们动身的时候,在水源处不是还带足的吗?我估计着连人带牲口都够四五天的,从这儿下去,最近的水源也有两百来里,弄不好得走上两天的,这点儿水,只够给人喝的!”
“可不是,所以我才要节制一点,要是水源只有两百来里,那倒还好,加点劲儿一天准走到!”
“没错儿,范五爷,大漠上是你走得多,可是这条路我却比你熟,因为从小我就走惯的,每年一趟,直向北走,到人头石下,有处水源!”
“人头石我从远处望过,没经过,那儿会有水吗?据我所知,那儿周围十里寸草不生,而且都是一脚踏上去能陷进半尺的细沙,有些地方还有不载人的流沙,沙漠行客都把那儿当作鬼域,怎么会有水源?”
刘老好笑了一笑:“水源是有的,就在人头的口中,一个深涧,爬进去有十丈深,水源就在十丈深的地下,有脸盆那么大的一个水穴,还得用五六丈长的绳子吊着桶下去吊上来,水又清又凉,更绝的是那个水穴似乎没底儿似的,永远也取不尽!”
“这可实在是奇闻了,我活了这么大,还没听过人头石下面有水源,葫芦娘子,看来我这个向导得让你干才对!”
“范五爷客气了,这是玛尔乞米族的一个秘密,只有族里的几个人知道,我跟玛尔莎女汗是同父异母姊妹,而且要经常来往这条路,所以才有幸知道这个秘密?”
范五一叹道:“在沙漠上保有一处水源的秘密很不容易,尤其是保有这么多年而不被人发觉!”
刘老好轻叹道:“是不容易,但是玛尔乞米部的女人们不同,她们几百年来,一直是很多人追逐猎取的对象,所以她们必须要有一两处藏身的秘密来作躲避敌人的巢穴,人头石周围充满了流沙陷阱,又枯寂无水,人逃了进去,在别人看来必然死路一条,就不想跟着进去送死,她们才能活着出来,这个秘密是多少人生命换来的,但是也靠着它保全了许多生命!”
范五了解她的意思,连忙道:“龙嫂子,你放心,我范五可以当着这么多人发誓,绝不泄露这个水源的秘密!”
刘老好笑了一笑:“我信得过范五爷,但是泄露也没多大的关系,因为人头石下的水源并不是人人都能运用的,除了真正知道秘密的人,否则还是通不过那些流沙的,我带着你走一遍,以后你自己仍然走不进去的!”
才说到这儿,忽然马匹群中的骚扰声更大了,悲嘶更烈,接着是一阵奔雷的响声,以及黑茉莉愤怒的嘶鸣,祁连山的反应最快:“不妙,马匹似乎受到了惊扰!”
他是第一个冲过去的,而且还带着那盏马灯,其余的人跟着过去,只看见他拿着灯在发怔,拴马的地方只剩了一匹黑茉莉,其余的都不见了,遥远可以听见它们奔走的声音,苗银花怒叫道:“有人偷了我们的马……”
祁连山苦笑一声:“没有人偷,是它们自己跑掉的!”
拴马的地方有一株倒下的朽树,树干上还留着一些被扯断的缰绳,可见它们是挣断了缰绳跑走的,假如有人偷马,一定会解开缰绳,不会叫马匹们自己挣断的。
而且那些马匹拴得亦不太紧,因为有一匹通灵的黑茉莉在照顾着,拴不拴都无所谓,有人来偷马,黑茉莉也不会容人得手的,除非先把它放倒下去,但是现在黑茉莉奸好地站着,那就排除了偷马的可能性。
不过黑茉莉并不安稳,它不住地用嘴咬着祁连山的衣服,示意他赶快离开,祁连山凝重地道:“不久之后,恐怕将有巨灾降临。天地有变,动物比人的预感灵敏,它们似乎都能感受到危险,所以逃命去了!”
每个人也都有类似的感觉了。范五道:“不错,这一天我们走过来,天空没见到一头飞鸟,地下没见到一头走兽,马匹们一直烦躁不宁,这都是警兆之象,我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个,实在太笨了!”
苗银花道:“这个天候就显得邪门儿,灰云蔽日,空气干得离奇,连透气都困难得很,可是究竟是什么呢?”
没一个人说得上来,但是他们没有纳闷多久。
当黑茉莉变得更为暴躁时,伫立在较高沙丘上的小金铃儿忽然手指着远方叫道:“那是什么地方失火了?”
顺着她指着的方向,大家看见了一片奇景,那不是火,而是一大片闪亮的火星,密密重重的,烁烁流窜,有的如飞萤轻闪,有的却如流星飞曳,有的是暗红,有的却是晶蓝,有的更泛橘红,或灿若金蛇,辉如银虹,像是几千万颗烟火在一刹那间同时燃放,美极了,也壮丽极了。
大家先是为这壮丽的景象吸引得呆住了,片刻后,范五发现那一片锦色的光幕是活动的,两端展延无际,却在慢慢向前推动着,这才叫道:“不好,这是热风,大沙漠里有好多年没出现了,我们却遇上了!”
热风两个字,对很多人是陌生的,连范五也只是知道一个名称而已,但祁连山却知道的,沉声道:“不错!我读过一篇外国人着的沙漠游记,正是这个情形,这种热风在阿拉伯的撒哈拉大沙漠里常见,新疆的大戈壁里不多见!”
苗银花忙问道:“少爷,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呢?”
“是一股飓风,由龙卷风引起的,发生在较为平广的地方,没有高山阻挡撞散,越延越大,威力也越强!”
“风怎么会越长越大的呢?”
“这就跟高山滚雪球一样,起初只是一个小小的雪球,滚动的时候,雪球沾上了雪,变得更大一点,慢慢大起来,在滚到山下的时候,拳头大的雪球,就变成一个比屋子还要大,比巨石还要重的大雪球了!”
祁连山知道这些人懂得事情虽多,但是对大自然的一切神奇现象,还是停留在神权操纵宇宙的思想中,无法了解气流激荡的那些原理,所以他举了个浅显而人人都懂的例子,苗银花当然未必完全懂,但至少是明白了。她却有了另一个疑问:“那闪闪发亮的是什么?”
“火光,热风在进行中卷起了地上的砂石,夹在风中互相碰击、摩擦而产生了火花,由于撞击发火的物质不同,发出的火花也不同,最白的最热,蓝色的磷火是死在沙漠中的动物尸体,血肉腐化了,骨骼却留下来,骨中的磷受了高温燃烧,就是这种蓝色的火焰。”
“那种风一定很热了?”
“是的,原先并不太热的,可是那么多的砂石在里面不断地碰撞发光生热,使得空气越来越热,热风的名称,也是由此而起的,这是沙漠中最大的自然灾害!”
李光祖急了道:“少爷您别光忙着说明了,咱们目前最急的是如何应付这场灾难。”
祁连山泰然地道:“不急,急也没用,寻常的风暴,只要找个掩蔽的地方,避过风头就行了!唯独热风不行!”
“为什么,难道这风的势子特别强?”
“那倒不是,风的势子不会比一般的暴风强多少,可是它的热度较高,人在里面,就跟处身在一个火炉里面,会被活活的烤死、闷死、干死,根据我从那本游记上所得到的求生之法,是用毡子把身子套好背向着风头,由着它的推送力量,跟着它跑!”
“能跑得过它吗?”
“不能,但是只要把握住自己,不勉强在跟它抵抗,尽量少用体力,平衡呼吸,或许能在风热减弱以后仍然能活着,否则只有死路一条,热风过处,极少有生物能留下!”
苗银花想了一下道:“少爷,这风会停吗?”
“当然,强风暴雨都不会持久,热风从没吹出沙漠去,天山会把它们挡住的,我们发现得太迟,让马匹跑走了,否则我们骑在马上,疾赶一阵,越出这阵风去!”
“能逃出这阵风去吗?”
“是的,在这种地方,为万物之灵的人却是最笨的了,禽兽们都有逃避灾祸的本能,自然而然地预感剧灾祸的来临,也可以靠着本能奔向安全的地方,这都是天赋的。人却因为智慧发展的结果,凭自己的智慧去征服自然,以求人定胜天,结果却使这种本能退化了!”
平静的空气中开始有了变化,那是一阵阵的微风,凉凉的,由轻微而渐强,但这只是强风的前哨而已,并没有热风所带着的热度,祁连山知道巨大的强风即将到达了,靠着他在书本上得来的知识,镇定地指挥大家,放弃了一切不必要的装备,大家只带了武器、干粮、以及一袋子的水,用毡子把身子裹好,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因为在强风中飞动的沙粒小石块,每一粒、每一颗都由速度造成了一股强劲的力量,假如没有厚毡挡住它们,它们也能把人活活地打死的。
幸好他们还有一匹马,祁连山的黑茉莉一直忠心耿耿地陪着主人,它也成为每一个人的指引者了。因为在这八条生命中,它也是唯一还具有那种天赋的避灾本能的。
最后的一道工作是用几根长绳连结起来,然后在每一个人的腰带上紧一条短绳,吊附在那根主索上,每人之间,保持着约摸一丈的距离,排成一直列。绳头系在黑茉莉的鞍子上,祁连山据最末。
这样可以使大家在风中不致失散,而且也可以让一两个体力不支的人,能得到别人的帮助而不致落后!
当一切都准备妥当,前驱的风势也已经强劲得能吹得起较小的砂粒了,刚才的那一点凉意也没有了。
祁连山抖抖绳子,黑茉莉已开始以轻灵的步子展开了小跑,拖着一长串的人前进了。
人的速度不会快过风的,没有多久,他们已经被热风的正锋赶上了,每个人都感觉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推送着,他们只是搬动双腿,似乎不必出力就能飞快地跑着。
身子连头带腿都包在毡子里,他们可以感受到那些石块不断地飞击在他们的身上!呼啸的风声中,也可以很清楚地听见那噗噗的撞击声。
低着头,在毡子的隔绝下,他们可以勉强地呼吸到一口没有砂粒的空气,很热,很热,热得像是从炉口喷出来的热气,但毕竟还是能勉强地呼吸。
周围是一片黑暗,暗得看不见自己的脚,强劲的风推送着他们,使他们想停下来都不可能,那滋味就像是从斜度很大的山上往下冲,只有一鼓作气,双腿不断地快速搬动,才能维持身体的平衡不倒下来。
每个人的水袋就挂在颈子下面,渴得受不了时,就对着袋口喝上一口,然后很快地把盖子塞上。
这是范五告诉大家的,即使风势缓了,能够停下来了,却不知身在何处,是否能立即找到水源补充还很难说,这是一袋活命的水,必须要十分珍惜,绝不可浪费。
就这么跑着、跑着,漫无目的,让风推着,由黑茉莉引着,靠那根绳子牵引着,一行人盲目地向前推进着。
也不知跑了有多久,有多远,因为到了后来,人的知觉已经麻木了,脑子里几乎是一片空洞,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祁连山再三叮嘱大家的两句话,不能倒下去,只要站起来就能活下去。
最苦的是小金铃儿了,七个人里面,只有她是既没受过真传,也没经过苦练,虽然她也练过武功,拳脚招式不错,枪打得很准,飞刀也能掷得不离谱,但是毕竟不像别的人那样,在耐力上下过苦功的!
虽然跑的时候不费劲儿,但是不断的移动双腿,配合上那一股巨大的推力,也是件很耗力的事。
呼吸越来越紧促,双腿由酸而痛,由痛而麻,最后连如何提腿都不知道了,她先还咬着牙撑着、忍着,到了最后,人已成了一片空白,只是后面有风在推着,前面有绳子在拉着,使她无法停下来,才能支持下去。
到了后来,她只感到了一阵疲倦,再也无法记住祁连山关照的那句最重要的话不管看得见看不见,千万不能闭眼睛长时间的在灰暗中,她的视力已经习惯了那么一点微光,可是她能看到的只是灰蒙蒙的一片。
那是最容易使人疲倦的,因为人在动,她才能多支持一段时间,到了后来,她感到最累的不是她的腿,而是她的眼睛,眼皮沉重得就像有一块铅吊在上面。
“我闭一闭眼睛,只闭一会儿功夫!”
她在心中自己思量着,然后闭上了眼,那种感觉实在太舒服了,使她无法再睁开眼皮了。
跟着她感到腿弯一软一屈,身子已倒了下来,但是也无法停止,因为她腰上有根绳子连着的,前面是范五,她想叫,可是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被拖着前进了一阵,砂土磨破了她的脸,但是却被一只手拉了起来。
那是祁连山。
虽然她看不见,而风声的呼啸也听不见对方的呼喊,但她知道那是祁连山,她能闻出气味。
祁连山的手揽着她的腰,就这么托着她,拉着她,还拖了她一阵,直到她自己被心情的激动而再度激起了求生的意志,再度能自己行动了,祁连山仍然没有松开手,他似乎明白这个女郎完全是受着自己的鼓励才支持起来的,自己如果放了手,她支持不了多久又会倒下的,而这次再倒了下去,恐怕再也无法起来了,那时除非把她丢下,否则谁也无法在如此的强风中,抱着一个人走动的。
托着一个能站立勉强行动的人与抱着一个完全无法动的人,比较起来,后者所耗的力气要大上几倍!
在平常,抱着小金铃儿这么一个人,祁连山不会感到是太重的负担,但是在目前的情形下,每一分体力都必须加以节省,因为谁都不知道还要撑多久!
在祁连山的扶持下,小金铃儿的内心是相当激动的,那强有力的胳臂也给了她一种无以名状的慰藉,所以她的身体虽已十分的疲倦,但由于精神得到了鼓舞,使她居然能一直撑下去,事实上每个人的情况都差不多,他们固然比小金铃儿的耐力强一点,但也是在勉力支撑着而已。
而且,在长时间低着头,将全身都蒙在厚毡下疾走,眼睛上看到一片灰黄色的沙地,在自己的脚下不断滑过,那种机械的动作,也容易使人更为疲倦,在每个人的心中,只有一个概念撑下去,不断地行动。此外,就没有任何的思想了。
因此,谁也不知道风势是什么时候减弱的,背后的推动的力量是什么时候渐渐减小的,眼前的光线是什么时候变得明亮的,直到领头的黑茉莉发出了一声欢嘶,把大家从迷惘失神中惊醒时,风已经完全地停了,他们正在一汪碧绿的湖水面前,绿草杂花,几乎像是个天堂。
在沙漠中,有着这一片地方,本来就可以称为天堂了,在这些劫后余生的人中,那简直是天堂中的天堂了。
天堂已在眼前,他们却没有精神来欣赏了,撑着支持的那股意志,突然一下子都泄尽了,几乎不差先后地,每个人都倒了下来,就躺在那凉凉的地上,闭上了眼睛。
这时候,他们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地疲倦,多么地需要休息,因为他们闭上眼,原是想歇口气的,但是眼睛一闭上,就再也无力睁开了。
这一觉睡下去,使他们忘了时间,忘了饥饿,忘了寒热,因为他们实在太累了,但是最先醒来的祁连山却是被一阵隆隆的雷声惊醒的。
他究竟修习过内家吐纳之法,耗去的体力比别人少,恢复得也比别人快,经过一段时间的完全放松休息后,他的体力已经恢复了一半,虽然双腿仍然感到酸痛,但是精神上已经能从事一些思考记忆的活动了!
恰好在这时候,他的眼前闪过一道强光,跟着是一声霹雳巨响,这使他警觉地坐起了身子,举目看看四周,同行的六个人仍是横七竖八地躺着,天空中乌云密布,电光闪闪,雷声隆隆地响个不停。
祁连山吁了口气,总算他们从死亡的关头上熬了过来,七个人一个不缺,然后他看见黑茉莉踏着碎步跑了过来,仲着舌头舐他的脸,表示出无比的欢欣,它的精神仍是那么饱满,黑色的毛片上闪着光泽,鞍子上还拖着那根长绳,但是连接在每个人腰间的细绳却被它用牙齿咬断了。
那大概是它在把大家带到了安全的地方后,知道这些人已经无力去解开跟它之间的连系,它只有自己设法了。
而且从仍然在滴水的马鞍上,祁连山知道它必然已经在湖水中涤去了征尘,也用湖畔的嫩草填饱了肚子。
摸着那柔软而潮湿的鼻子,祁连山情不自禁地道:“黑妞儿,这次真多亏你了,要不是你的引路,我们恐怕都得活埋在那一片黄沙之下了,难得你还是这么好精神,居然一点都不累,看看那些人,连打雷都吵不醒他们。”
黑茉莉似乎听得懂他的话,忸怩地摇摇头,然后举起一只前脚,蹄铁已经整个地磨平了,只有两枚钉子还嵌在蹄甲上,靠后头的地方微微地有些破损,渗出了一丝血迹,它的意思或许是表示歉意,告诉主人它也同样地受了伤。
但是祁连山却一阵怜惜,轻轻地抚着它举起的前脚,以充满了感情的声音道:“黑妞儿,苦了你了……”
就在这时,天空洒下了黄豆般大的雨点,先是稀稀疏疏的几点,跟着就密集地倾将下来,祁连山张口承接了几口雨水,感到精神一振,然后他想起了那六个同伴,看见他们躺在雨中,一任雨水的冲打,苗银花跟刘老好倒还翻了个身,用手臂围过来,枕着前额,变成俯向地面,使得雨水不再打在脸上,似乎仍然想睡下去。
而其他的四个人,则只扭动了一下,继续睡着,祁连山叹了口气:“实在是太累了,天知道我们昨天那一阵低头猛冲,跑了多少的路,黑妞儿脚上刚换的蹄铁都整个地磨光了,而且还磨伤了皮肤,他们只穿了一双布底鞋子……”
说到这儿,他看看那些人的脚,只有摇头叹息的份儿,因为那六个人个个都是脚底通天,只有鞋帮子套在脚背上,每个人的脚底下都是鲜血淋漓,要不是那一阵拼命急奔,使他们的感觉成了麻木,根本不知道痛苦,否则恐怕全都会倒下来了。在叹息中,祁连山看看自己的脚,倒是感到有点惊奇了,因为他的鞋子居然还是好好的。虽然也磨平了不少,但是鞋底却没有通。
那是一双小牛皮靴,但靴底却是用橡胶制的轮胎底,这种鞋底在西南是没有的,他在上海读书,那儿才有汽车,有废弃的汽车轮胎,也有人收了来作为鞋底,但并不是一种高级物品,只有一些黄包车夫用来穿几个孔,穿上带子作为草鞋,祁连山感到这玩意儿很扎实,经穿耐磨,而且又不像硬牛皮匠那样沉重不顺脚,他是为了好玩,才用车胎皮做底,定制了一双小牛皮靴,穿起来很舒服,这次出塞,他就套上了这双靴子,为的是轻便,想不到在这种情形下,科学的制品毕竟证明了它超越自然的优异!
雨点下得更大、更密,对那些过度透支体力的人而言,却没有太多的刺激,由于雨水的浸蚀,使他们被汗水浸透的身体感到很舒服,睡得也更香甜了。
祁连山摇摇头,自言自语地道:“这样子可不行,每个人都虚脱了力,叫雨水一浸,非生病不可,得想法子给他们遮遮雨才行,可是怎么个遮法呢?”
原先带着的帐篷、油布由于马匹的失散而抛弃了,连黑茉莉的背上都没有携带不必要的装备,马鞍没卸掉,是为了给它遮住背上的砂石碰击,里面没有什么东西了。
而那些人,也只有每个人一块厚毛毡,零乱抛在身畔,这时也都浸透了雨水,祁连山不由得傻了眼儿!
但黑茉莉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昂着头轻嘶,不住地用嘴指着一个方向,祁连山顺着它指的方向看去,不禁为之一振,那儿在一片稀疏的白杨树林子,林中居然还有一所圆木屋子,完全是用一段段的圆木盖成的,看样子还颇大的。祁连山不知道屋真是否住得有人,但是在这种情形下,即使有人,想也不会拒绝他们前去避雨的。
但是祁连山的判断屋中有人的可能不大,因为他们倒地休息的时间已经有一阵子了,如果屋中住有人,相距不过四五十丈,应该发现她们了,也应该有人过来问讯了,因此他兴奋地拍拍黑茉莉:“黑妞儿,你真好,居然逛过一圈,把附近的地形都认清楚了,只是还得帮个忙,替我把他们搬进屋子里去,叫醒她们恐怕是不容易!”
黑茉莉点点头,于是祁连山起身走动了几步,这才感到脚底有点疼,腿弯也酸酸的,想来那靴子里面的脚板心,多少也磨起了不少的泡,经过那样一场搏命似的长时间急跑后,谁也不可能保持完整的。
在黑茉莉的协助下,祁连山一趟就把那些人都搬进了屋子,因为范五与李光租在摇动中醒了过来,自己能扶着黑茉莉的鞍子勉强举步了。男人的体力毕竟是比女人们充沛一点,恢复得也快一点。
推开屋子的木门,祁连山感到很惊奇,因为这屋里确是有人住的,只是屋主人似乎离开了好几天了。
屋子分为两间卧室,其中的一间显然是女子的,因为粗木的桌上放着一把梳头的梳子,几根绾发的木簪以及半块镜子,还有几件花布的衣服,浆洗得很干净,另一间则散乱地堆着兽皮、手制的弓箭、药材以及人头骨等稀奇古怪的东西,家俱都是手制的,显得很粗糙,但是很实用,可以看见这个做的人,虽没有工匠的手艺,但却有一付很聪明的头脑,尤其是一些木制的弓,兽骨磨的箭镞,别具匠心,绝非粗制滥造,可以见到这个主人是个练过武的大行家,因为祁连山试了一下那把弓,劲道很足,若非具有相当身手是拉不开这把弓的,再者那些箭有的粗、有的细、有长有短,但是都配合那把弓,长箭大镞射走兽,细矢取飞鸟,在一把弓上用几种不同的箭,那还真要工夫。
祁连山无法知道屋主人是谁,但知道是一男一女,而且都不是草原上的牧民,因为他们还保持着汉人的生活方式,男的可能是汉人,女的那个却使祁连山感到很困扰,那是由桌上的另一些细小事物引起的。
一方石制的砚台,一块半残的黑墨,这是写字用的文具,不足为奇,奇怪的是那只笔,不是中国人的毛笔,而是一支插在一个小兽头骨中的羽毛。
羽管很粗,毛片呈褐黄色,是大漠中食尸的秃鹰翅上拔下来的,用刀子削掉一截羽管,成为一支蘸水笔。
这是西方人所用的文具,绝不是为了将就材料,因为盘中还搁着两支毛笔,可见这支羽笔完全是为了作书人的习惯而制的,而这是西方人的习惯!再者那柄木梳上还留着几根金黄色的头发,这也是西方人特有的!
祁连山把几个女的在屋子里放好,外面仍是大雨旁沱,他却拿着羽笔在把玩,感到很奇怪,范五一跷一拐地过来,看他在把玩那支羽笔,忍不住问道:“祁少爷,您在看什么,这是什么玩意儿?”
祁连山道:“这支笔,看来好像是西方人所用的,莫非住在这屋子里的女子是个西方人,这儿怎么会有洋人呢?”
范五却毫不为奇地道:“那没什么,草原上的高萨克人就跟老毛子很像,黄头毛绿眼珠儿,鹰钩鼻子,而且听说老毛子国内在闹什么革命,他们的皇帝叫什么沙皇垮了台,许多老毛子都逃到咱们中国来!”
祁连山笑道:“是的,俄国去年革命,把沙皇尼古拉的王朝推翻了,帝俄的贵族纷纷逃命,流亡到中国的很多,在上海我也看过不少白俄,这个女的……”
“少爷,您也没瞧见人,怎么知道是个女人,倒是这屋真的几个堂客,您得想法子把她们的衣服脱下来,拿出去烤烤干,我跟李光祖在后面找到间厨房,已经生起火了,这潮衣服会招凉的!”
这倒是件必须立即就做的事,祁连山搓着手道:“这不太方便吧,等她们自己醒过来……”
范五笑道:“少爷!等她们自己醒来不定是什么时候呢,这么大的雨淋在身上,您把她们横在马背上搬过来,她们都没醒,可见那一躺累的,不过也真够人受的,我曾经拉了一队骆驼走沙漠,连走了两天两夜,也没这么累,这会儿是勉强撑的,李光租生上了火就又躺下了,您就快点儿吧,您这身衣服也得换换!”
他又撑着退走了,祁连山等了一会儿,觉得不能再拖了,摸摸贺小娥跟小金铃儿的身子,已经在发热,而屋里却凉得沁人,只好动手把她们的湿衣都脱了下来,把人抱上铺着狼皮的木榻上,找了几张熊皮为她们盖好。
当他开始为苗银花脱衣服的时候,她的眼睛居然张了开来,脸上现出了一个感激的微笑:
“谢谢您,少爷!”
“银花!你醒了,那就好了!”
“少爷!您把我抱进来的时候,我就醒了,可是全身的骨头就跟散了似的,连睁开眼皮的劲儿都没有,更别说是动了,不过没关系,再休息一下就行了!”
“那怎么行呢,这屋子里已经够冷的,湿衣服冰在身上最容易生病,你别动,我来帮你脱就是了。”
苗银花只能感激地望着他,祁连山为她除去了湿衣,还为她擦干了身子,可是苗银花的身子不断地颤抖着,牙齿也格格地响个不停,祁连山一惊:“银花!你怎么了?”
“冷!我好冷,就好像在冰窖子里似的!”
她的口中在叫着冷,可是身上却在发烫,这比没有知觉还要严重,祁连山知道她是真病了,连忙把她抱上榻去为她盖好了道:“你躺着,我去给你找点热汤来!”
来到后面的厨房,才发现那儿不但有石块砌起的炉灶,灶上还吊着一口大铁锅,锅子里居然煮着热麦粥,李光祖在火灶旁边,只脱了水淋淋的外衣,却又睡下了。
范五半坐着,一面把劈好的干柴丢进火里,一面道:“少爷,还真巧,锅里的麦粥是现成的,虽然不知道煮了几天了,但是还没发酸,我又加了半锅水,一会儿就热了,大伙儿都灌上两碗,这次真是死里逃生,我走了半辈子沙漠,也没遇上这种凶险,多亏您的见识广!”
祁连山叹了口气:“我也是瞎蒙上了,虽然在书上看过热风的情形,可也拿不准那个方法一定能逃生,范老哥,你知道这儿是到了那里了?”
“祁少爷,那一阵子埋着头急奔,我既不知道跑了多远,也不知道上了那儿,不过我敢说至少也有两百里,因为我们遇风的地方我还记得,两百里内,没有湖泊,没有水源,也没有绿洲,至于这是什么地方,我可说不上,我没到过,也想不起那儿有这么一块地方!”
祁连山只有摇摇头,劫后余生,能保住性命已经不容易了,再能找到这么一个避雨的木屋,在沙漠中,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奇迹,那些问题都无关紧要了。
厨房里有几个木条绑成的架子,那是屋主用来捆兽皮的,杀死的兽类剥下了皮,必须撑开晒干才能保存,祁连山把湿衣服架在上面,放在灶旁烘干,在屋角,他又打到了几个瓦罐,而罐子里居然是很烈的烈酒,不知泡着什么草药,除了酒气之外,还有一股药味!
范五却闻着,眼睛里发了光道:“少爷!这是乌风酒,这屋子里住的一定是草药郎中,才有这玩意儿!”
“范老哥,你能认出它不会错吗?”
“错不了,是用沙漠上特产的乌风草泡的,是了不起的宝贝呢,驱风寒,解热毒,几乎能治百病,连毒蛇咬了都能解,破皮伤病,外抹内服,百应百验,因为这种草太少了,草原上的人都拿来当活命的宝贝,他们没有大夫,也没处抓药,小灾小痛咬牙挨着,大病大痛才用这个……”
他挣扎着起来,用个木杓,自己喝了一杓,才长长的吐口气:“没错,这会儿我肚子里像烧起了一把火,灌上两大口,再躺上两个时辰,立刻新鲜活跳的了!少爷,您也来上一口就知道了!”
祁连山听他说得这么有把握,也用杓子-了一口,果然有一股热流,顺着喉咙直下肚子,通到四肢百骸,那些酸痛,似乎一下子都赶走了,忍不住道:“这真比神仙的金丹还灵呢!”
“可不是,要不草原上的人怎么把它当作活命的宝贝呢,一般都是用小瓷瓶装着,几袋金沙才能换上一瓶呢,这个家伙倒还真有办法,居然存着几坛!”
祁连山又问了用法,才提了半坛子酒,回到屋子里,贺小娥跟刘老好也醒了,一样症状,身上发烫,冷得发抖。
祁连山给她们每人灌了一杓子酒去,然后再用一块布,蘸了酒,抹遍了她们的身上,把她们盖好了,又开始用酒去擦她们的脚底下,第一个抹的是小金铃儿。
灌下酒去,涂抹她身上的时候,她只是略略地动了两动,人还是在虚脱的状态中,可是那乌风酒搽到她的脚底上时,她的人一蹦老高,叫的声音尖得像被人在尾巴上砍了一刀的狗,等她的人落在地上,还是抱住那只脚在跳,祁连山倒是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你!你是怎么了?”
小金铃儿还是抱着脚在跳,大概她已经知道祁连山是在为她治疗脚底的创伤,硬咬着牙没再叫出来,但痛楚使她也说不出话来,憋得眼中泪水直流!
祁连山总算弄懂她是为的什么了,忙问道:“是不是痛得很厉害?”
小金铃儿只有含着眼泪点头,祁连山笑着道:“那是好现象,证明你已有了知觉,保全了你这双脚了,也亏得是这药酒的效用高,立刻就有了反应,你们在热风中奔了这么久,把鞋底都磨穿了,光着脚底在热沙上跑,热毒攻入经脉,又被雨水一激,封在经脉中,假如不拔出来,很可能就会失去了知觉,非变成残废不可,金铃儿,忍着点痛,这是为你好,除非你愿意从此残废!”
小金铃儿终于安静了下来,长长地吐了口气:“我的妈呀,那就像是用刀子从脚底下扎进去,一直扎到心里……”
门外有人笑笑道:“金铃儿,没有那么长的刀子,不过祁少爷说得对,这是药力行开,拔出了你体内的热毒,忍着点儿,只要憋出了汗来,体内的热毒就清了,我还不知道有没有你这份造化呢,脚泡在酒里,只感到热热的,却不感到疼,看来你中的热毒比咱们还轻的多。”
那是范五的声音,小金铃儿倒是不好意思了,在炕沿上坐了下来,而且她也才注意到自己全身上下都是赤条条的。那张盖在她身上的皮褥子,被她跳起来时,抛到一边儿去了,连忙抢着接过来遮住了身子:“范五,你别进来!”
“你放心,你们身上的湿衣服是祁少爷脱的,抹药也是他一个人包办的,我没帮一点忙,而且我也没那个劲儿,就是这几步路,我扶着来,脚底下就跟有千万根针在刺着般的,少爷,我是给她们送衣服过来,搁在门口,还得赶紧去躺着,而且瘦麻杆儿也得要人照顾。”
祁连山一听忙问道:“他怎么样了?”
范五道:“比我们还严重,我用乌风酒给他洗了脚他好像没什么知觉,看样子还得多洗几道,幸亏咱们的运气好、在这儿居然有着五坛乌风酒,否则大家就算能保着命来,大概也只有您一个人是完完整整的,其余六个人恐怕都得像马二拐子一样,拄着拐杖走路了!”
接着又听见他道:“金铃儿,你能知道痛就是太好了,把脚底的砂粉洗干净后,用块布包上,就能走动了,多帮帮祁少爷的忙,他打从把你们搬到这儿以后,已经四五个钟头了,还没停过,虽说他的底子比咱们好,功夫练得比咱们深,可也是一样从热风里烤着过来的,如果他再倒了,咱们可惨了!”
一面说着,一面声音远去了。小金铃儿这才感激地道:“少爷,刚才我是乱了神,累了您了!”
刘老好已经醒了,微弱地道:“丫头,你知道感激就好,乖乖地坐着让少爷替你把另一只脚弄好了,然后你再来帮我们的忙,要不是少爷拉着你,在热风里你就起不来了,你的情形比我们好得多,你知道为什么,那是少爷在后来一直托着你,才拾回你这条命来的!”
小金铃儿怔然道:“我是模模糊糊地有个印象,可记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了,娘,我倒下来过!”
“不错!我在你前面,看见你倒下去的,可就是无法回头去把你拉起来,那风太强了,刮得我简直无法向后挪一步,再说那时候我也差不多了,差一点我想割断绳子,把咱们娘儿俩都落下,免得拖累了前面的人,可是一想少爷还在最后呢,我要是一割绳子,连他也落下了,只有硬着头皮,往前拖着你,那知拖了几步,少爷已经上来把你托了起来,就这么一直托着你熬过来了。”
小金铃儿万分感激道:“少爷,谢谢您。”
祁连山笑了笑:“别客气,患难相助,本就是应该的,何况还是我把你们拖出来的,要不是为了陪我,你们在刘家寨子耽得好好的,那儿会受这个罪,再往远处说,要不是为了天风牧场,你跟八婶儿更不必落在沙漠上受罪,算起来是我欠你们的更多。”
小金铃儿道:“少爷!别这么说,我们在刘家寨子是为了龙叔的请求,那跟您没关系。”
祁连山道:“龙叔也是为了天风牧场!”
刘老好道:“少爷,别算这本帐了,天风牧场,龙八也有份儿,我既是龙八的人,这丫头既受龙八救命之恩,又算是我的女儿,因此我们说是为了自己也说得过,这本搅不清的烂帐实在没什么算头,您拿的真是乌风酒吗?”
祁连山伸出木杓道:“范五说是的,我也不知道。”
刘老好闻了一闻道:“没错!而且还是最好的一种,我说怎么会全身热呼呼的,酸痛、疲劳一下子都像是卸掉了似的,这倒真是大漠上活命的宝贝,有了这半坛子酒,我们绝对都死不了,而且也不会残废了!”
祁连山已经见识过这种药酒的惊异,倒是不再怀疑了,可是他对刘老好乐观的态度,却又不敢过份相信,迟疑地道:“八婶儿,范老哥说,他跟光祖的情形却不大乐观……”
刘老好居然笑了起来:“他自称是老沙漠,不过是在沙漠里多走了几趟而已,还会比我更清楚,你别忘了,我是出生是玛尔乞米部,有一半儿算是草原上的人,我还会比他差,对了,刚才我好像听说他发现了好几坛!”
“是的!在厨房的屋角里,有几口这样的坛子,都是密封着的,我只打开了一坛给每个人灌下了两口,又用来给大家抹在身子上,用掉了半坛,剩下的我用个杓子倒了一半来!”
“少爷,你看过坛子里,是不是还泡着药草!”
“是的,好像是个小莲蓬似的,坛子里浸了有四五根之多,金黄颜色,每根上面有着七颗白白的小果子,大概有黄豆那么大,气味强得很,像是芥末加上了艾叶烧着时的味道,冲得人要掉眼泪!”
刘老好兴奋得坐了起来:“难怪金铃儿这鬼丫头痛得像杀猪的乱吼了,那已经是药量太重了,也难怪范五他们用来效果不着了,敢情他看见数量太多,用来不心疼,居然像一般三星五星的用法,拿来把脚泡在里面,幸好是大家亏虚得厉害,否则不但糟塌了宝贝,还能把人给治死了呢,快去告诉他,别再泡了,烧锅温水,把洗过的脚赶紧淋上一下,冲洗一点药性,否则不把脚烂掉才怪,他真是蒙古大夫,七星莲蓬也能这样用的?”
“八婶儿,这种药草叫七星莲?”
“不!一般叫它乌风草没错,那是我们的土话,为什么这么称呼就不知道了,这种草生长在大漠上,不但数量很少,而且极难繁植,一株母株要三年才能结实,结出来的果壳内有三颗种子,超过五年的就有五颗子,如果要等它结实到七颗子,至少也得十年以上,在沙漠里,一株草要想活过十年,简直是不可能的……”
“如果发现了母草,勤加保护,不去伤害它就行了。”
刘老好叹了口气:“少爷,谈何容易,这草是生长在最热的地方,却又不能见日光,一晒就死了,一死就灵气全泄,初生的草叶是黑的,渐老渐黄,颜色渐淡,如果能活到五十年以上,莲结九实,通体全白,那就是所说的雪莲子,不过也只是说说而已,从来也没人见过,能够找到三颗、五颗的,已经是宝贝了,得宝到七颗,简直是无价之宝,一个地方如果长了一株母草,百丈之内,寸草不生,天地的灵气全被它吸收去了。”
祁连山愕然道:“那有这么神奇的?”
刘老好道:“我也只是听老一辈的巫医说说而已,他们懂得采摘的方法,深入穷荒,一去经年,有时采得几株回来,有时空手而回,我见过一株五星的,至于它们真正的情形,没一个巫医肯说,这是他们世代祖传的秘密……”
祁连山道:“这有什么秘密可言呢?”
刘老好叹道:“草原上的回部是信奉回教的,他们只有一位阿拉大神,较为简明,还有一部份信奉喇嘛教,虽是佛教的分支,却已经复杂多了,不过这都还算是正统的宗教,不会太讲究迷信,有一些小部族信奉的神明就千奇百怪,像玛尔乞米部就是拜天蝎大神,那多半是巫师们弄出来的玩意,为了使族人畏信,他们也必须有一些神迹,像这种乌风草就是其中之一,由于这种草的效用神奇,可治百病,自然被人视为珍宝,他们就假说这是出于神赐,对采药的地点就视为秘密,除了巫师之外,谁都找不到。”
“可是这个地方却一下子发现了这么多。”
“是的,这是很不容易的事,刚才我在窗洞里也向外面张了一张,觉得很奇怪,据我所知,大漠上就没有这一块地方,大漠上水草是活命的根源,此地有湖、有草,还有树林,应该是大家争着要住的地方,也应该是个人人都知道的地方,可是居然没人知道,可见一定是在极为隐密的所在,少爷,这屋子像是有人居住的!”
“是的,不过我们来的时候却没有人,而且好像离开了有三五天了,屋子里好像住的是一男一女。”
刘老好道:“那暂时不去管它了,屋主人把这些珍贵的药酒留下,一定是为了什么事暂时离开了,还会回来的,如果等他们回来,发现我们动用了他们的东西……”
祁连山道:“为了救命,也说不得了,给钱好了!”
刘老好笑了一下道:“少爷,钱在别处是万能的,唯独到了草原上,恐怕不当回事儿,有许多部族都是以物易物,从来也不用钱的,再说这种珍贵的药物是无价之宝,您要给多少钱才能买下呢,所以您还是去关照范五一声,叫他别糟塌了,何况良药救命,适量就行,用多了也是糟塌,一个馍就能使人不饿死,十个,反而会把人撑死的!”
祁连山想想也是道理,但又道:“那你们的脚……”
刘老好道:“我们又吃又抹,已经好得多了,脚底的破皮是小事,只要用药酒轻轻地沾着擦一遍就行了,金铃儿能知道疼,那就是不妨事了,您替她另外一只脚也调理一下,我们都可以自己来!”
小金铃儿有点忸怩地道:“我……也能自己来的!”
刘老好笑道:“算了吧,刚才你一跳八丈高,就差没把屋顶给掀了,真不知道你那来的劲儿,我们可没办法按得住你,还是辛苦少爷一下吧,最好你自己也忍着点儿!”
小金铃儿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祁连山道:“那你就坐着别动,我知道会很疼,但是你只要心里不想着疼,就会好得多,或者你别把这当作是你的脚!”
他蹲下身子,轻柔地抬起另一只脚,用布沾了药酒,小心翼翼地为她洗濯着,小金铃儿这次总算是忍住了,尽管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却没有再哼一声。
祁连山替她把脚底的浮沙都擦掉了,然后笑笑道:“你看!世上没有忍不住的痛苦的,只要能咬紧牙关,也就撑过去了,我的马包里还有两瓶云南白药,我去拿来洒上一点,用块布包上,三两天就会长出皮肉了!”
他把各人烤干的衣服,从门口捧了进来,又到厨房里指点范五有关药酒的用法,然后又出去提水烧水……
里里外外,就靠他一个人忙,好不容易忙舒齐了,他实在也累了,随便找个地方一倒,就呼呼地睡着了。
这一次他是真累,而且又放开了心,一睡下去,居然人事不知,一直到他被一阵冰凉的凉意激醒了过来,才睁开眼睛,忽然听见一个冰冷的声音:“不许动,动就打死你!”
那是个陌生的声音,而且还有一样冰冷的东西抵紧了他的额角,他移目望去,首先是一支乌黑的枪管,那是苗银花的马枪,但是这枝枪却握在一只雪白的手中。
顺着这只手看上去,他看见了一个金发、碧眼、高鼻梁的西方女郎,袒裸着双臂,穿了一件羊皮的坎肩,雪白的胸膛也有一半挤露在外面,然后是一双修长、圆润而洁白的腿,羊皮坎肩垂下,遮住了三分之一的大腿,小腿是裸露的,只有脚上穿着软皮的靴子,高可及踝,用羊皮绳子系住,一个很美的女郎,充满了野性。
她说的是汉语,虽然有点生硬,但是却有一股天赋的尊贵气质,就像是一个女王在喝叱着她的奴隶,对这突然而来的女郎,祁连山虽然感到意外,却并不突然。
因为他早就判断到屋中的主人有一个是西方的女子,只是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这种情形下晤面而已。
祁连山耸耸肩,看看她手中的枪,然后笑了道:“小姐,这是你的屋子吧,很抱歉没有得到你的充许就闯进来!不过请你原谅,我们是不得已!”
他一面说着,一面要准备坐起来,因为他发现这么躺着实在很不礼貌,那个西方女郎在羊皮肩的拦腰系了根皮带;使那重叠的衣襟不散开来,但是在她的身上就是这么一件坎肩,里面竟是空心笼,这件坎眉就像是一条短裙,因此他由于躺着的角度,可以从裙子的边缘望得更高。
祁连山不是个好色之徒。由于从热风中过来,帮助那几个女的换衣服,在她们身上搽抹药酒,活色生香的场合他已经看得很多,也很平常,已经不会为那种情形动心,但他却又不能不承认,这个金发的洋妞儿,实在比那四个女人美得多,因为中国的女人没有那么长的腿,没有那么匀称的比例,尤其是那四个女人,刘老好已是徐娘风韵,而且他是以长辈的心情去侍奉她,从没作任何比较。
苗银花也好,贺小娥也好,甚至于年轻很多的小金铃儿,都是成熟妇人的风韵,她们的腿显得略见臃肿,太圆、太短、太粗,尤其是他以不含肉欲的心情舆眼光去浏览时,无可否认,那缺乏一种美感。
而这个洋妞儿的身材、装束、打扮以及各部份的比例,似乎都带着一股野性,腿是微带褐色的,平坦的小腹隐约可见肌肉的轮廓与线条,那是不断地作户外运动的结果,在一个女孩子的身上有着这种线条应该是破坏美感的,但是祁连山偏偏读过半年体专,他对力的美具有欣赏的水准,所以眼前的情景居然使他有心动之感。
也因此,他想站起来避开这个角度,可是那个女郎却不让他动,把枪管朝前探了一探,用的力量很大,戳得他的额角很疼:“我叫你不许动,你难道要找死……”
祁连山叹了口气:“小姐,我知道这情形容易引起误会,我们闯入你的居室,未经许可,擅自动了你的东西,可是我有个解释,希望你能听听我的解释!”
“我正在等你的解释,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来的,怎么来的,是为了什么目的,受了谁的指使来的!”
她的汉语仍然有点生硬,但是吐字都很清楚!
“小姐,我能不能坐起来谈话!”
“不行,你就这样乖乖地躺着,少动歪脑筋!”
“小姐,我躺着也行,至少请你站远一点,因为你离得我太近了,使我很不习惯,除非我闭上眼睛……”
这总算使那个洋妞儿略略有点明白了,发出一声轻响,身子退后了两步,但是发现不妥,又走了过来:“不行,我走远了,你会作怪,你闭上眼睛!”
“小姐,很抱歉,我不能闭眼,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怕你一会高兴起来,用枪再敲我一下,也许你没有尝过被人用钢条敲打的滋味,不知道那种感觉,那是很痛的!”
女郎显然没想到祁连山会给她这样的一个答覆,倒是怔了一怔,随即喝道:“你不要捣鬼,我不打你,我会杀了你,我才不上你的当!”
说完之后,那女郎又冷笑道:“你别以为我不会用枪,它杀人很简单,只要手指一扣这里就行了!”
得意地举一举枪柄,使祁连山看见她手指扣着的扳机,祁连山忍不住笑了道:“小姐,你用枪杀过人没有?”
“当然杀过,而且还杀过很多,我小的时候,就懂得杀人了,在我父亲的城堡里,卫队抓了抗税的农民来,排成一排,由我下口令,砰砰声中,整排的人都倒下去……”
她说得很凶,但目中显然已有痛苦之色,祁连山对这个女郎的身世大致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她是俄国的贵族,只有俄国沙皇的贵族才如此地杀害农民的,不过他也看出这个女郎并没有那么的凶残,因为她叙述血淋淋的故事时,美丽的脸上已有痛苦之色,所以祁连山进一步地刺探她道:“小姐,你认为杀人是很好玩的事吗?”
女郎的脸上痛苦之色更深,大声地叫了起来:“胡说,我才不喜欢杀人呢,就只那么一次,我先前并不知道杀人是这样的恐怖,我吓得哭了起来……”
她的神色一变,忽然又暴怒地道:“我的父亲不是好人,他时常叫他的卫队枪杀农民,可是我的母亲却是个最仁慈的女人,她经常把地牢里要执刑的犯人偷偷地放走,生了病的,受了伤的,她为他们治疗伤势,替他们治病,给他们面包吃,为了劝阻我父亲的残暴,他们常常吵架,可是那股暴徒,那些忘恩负义的畜生,在一个晚上,他们攻进了城堡,杀死我的父亲……这,我不恨他们,因为我父亲该死,可是他们也杀死了我的母亲,把她绑在一个木架子上,用五匹马拉住她的头、她的手脚,分成五个方向,活活地拉成碎片,这批天杀的强盗!”
祁连山叹了口气:“报复的手段不免是残酷的,都用五马分尸对付一个女人,未免太过份了!”
女郎愤然地叫道:“那是一群畜牲,行凶的人以及在旁边拍手叫好,欢呼的人,都是我母亲当初救过他们活命的人,有几个感念我母亲恩惠的人曾经替我母亲求情,可是那批疯狂的匪徒,连那些人也一起杀了,所以我要报复,我要把那些忘恩负义的畜牲都再抓起来,也用五马分尸的方法去对付他们!喂!你不许动!”
她说话时,由于情绪太激动,因此把手中的枪放低了下来,祁连山坐起了身子,她才发觉了,连忙又把枪指了过来,祁连山笑笑道:“小姐!我不会是杀死你母亲的凶手,也不会是你的仇人吧,你没有杀死我的理由!”
女郎咬咬牙齿道:“你虽然不是我的仇人,可是你不该侵入我的居室,侵入我的禁地,老薛说过,我是复仇女神,看见复仇女神的人都要死的!”
“老薛?老薛是什么人?”
“老薛是你们中国人,也是我母亲的朋友,原来在我们的城堡中做医生,我们的城堡被暴民们侵占时,他带着我躲在地窖里,以后就带着我,躲到这里来了,他说要帮我复仇,帮助我夺同我的城堡。”
“小姐,你到这里来多久了?”
“不知道,大概很久很久了,我来的时候才这么高,现在我连俄国话都忘记了,因为老薛要说中国话,称我为复仇女神,不让人知道我是俄国人!”
“这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他说那些暴民们的势力越来越大,已经把整个的俄国都占领了,如果让人知道我是俄国人,他们会追杀过来杀我的,所以他不让我见到别的人……”
祁连山忍不住笑道:“他在骗你,这里是中国,俄国人怎么能追到这儿来杀人呢?”
“怎么不能,我接见过很多人,他们对我膜拜,向我数说着他们受到了俄国暴民的欺负,受到别的族人的压迫,恳求我赐给他们力量去复仇,我就是这样被他们尊为复仇女神的。啊!
这是一个秘密,我不该对你说的。”
祁连山忍不住笑了,他觉得这个女郎很有意思,虽然装出一付凶巴巴的样子,却掩不住她内心的善良,而且还毫无城府,对一个陌生人就轻易地吐露了秘密,这大概是她太过于寂寞的关系,为了想多了解她一点,于是笑笑又道:“那个老薛不是要你不能给人看见吗?怎么又会带着一些人来看你呢?”
女郎怔了一下,才道:“那些人都是巫师,并不是普通人。”
“老薛带着那些巫师来看你,为的什么?”
“他们是来拜见我求取生命之泉的。”
女郎说着,忽然又注视着祁连山道:“你是谁?怎么会一个人躺在我的屋子里?”
祁连山笑了笑:“我已经说过了,我们是被一阵风吹到这儿来的……”
“你们?你是说……你不是一个人来的?”
“当然不是,我们一共有七个人………”
祁连山突然惊觉地坐了起来,举目四望,却不禁不住了。
屋里已没有人影,床上也是空的,刘老好和苗银花她们都已经不知去向。
这一次,女郎倒没有再用枪阻止祁连山,只是诧异地问:“你在找什么?”
祁连山心里已经泛起不祥的感觉,正色道:“小姐,你把她们怎么样了?”
女郎眨眨眼睛,茫然地道:“她们?谁是她们?她们是谁?”
“她们是我的朋友,不久以前还睡在这个床上。”
“我没有看见。我进来的时候,就只发现你一个人躲在兽皮下面。”
“不!我们一共有七个人,除了我以外,还有两个男的,四个女的……”
“我说过,我没有看见别的人,我只看见你。”
祁连山凝重地道:“小姐,能不能让我去找找他们?请你相信我,我们真的是被风吹到这儿来的,我绝对没有恶意……我的同伴不见了,他们很可能遭到意外了。”
女郎想了想,点头道:“好吧!我跟你一块儿去找。”
祁连山急忙跳了起来,四处搜寻,却不禁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找遍了整个木屋,不但苗银花四个女人没见踪影,甚至连范五和李光祖也一齐失踪。
六个活生生的人,就像突然从世上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木屋里,只有祁连山和那女郎两个人,此外,再也没有半个人影。
祁连山不觉皱紧了眉头,据他回忆之中,当自己累极了躺下的时候,苗银花她们分明都在屋子里,而且,他还记得自己明明睡在床上,怎么忽然会睡到屋角的兽皮堆里呢?
苗银花她们就算有要事离开一下,也不可能把自己一个人留在屋里,还有,范五和李光祖他们怎么也同时失踪了……
祁连山想不出其中原因,那女郎却轻轻地道:“你的同伴一定是等不及先走了。”
祁连山不禁有啼笑皆非之感,连忙道:“怎么会呢,那几个同伴身上都还有伤,我们在这儿烧了水,还开了两坛药酒治伤……”
“药酒?什么药酒?”
“就是你们放在屋前里的乌风酒,为了治疗同伴们的伤痛,我冒昧地动用了两坛……”
他指指屋角,女郎连忙过去一数,然后变色道:“你把老薛的生命之泉给藏到那儿去了,快拿出来,否则他回来一生气,一定会杀了你,我也保护不了你了!”
“生命之泉,这不是乌风酒吗?”
“我不知道是什么,那是老薛弄来的,用来送给那些参拜复仇女神的巫师们,他当作了宝贝,每次只带一坛去,用一个大水缸冲开了,装成很多皮袋,然后分给那些巫师们,有的给一袋,有的给两袋,你一下子拿走了两坛……”
祁连山笑笑道:“小姐,我的人在这里,会把东西拿到那儿去呢?那的确是给我的同伴们治病用掉了,喏!你看,用剩的空坛子,还在桌子底下放着呢!”
女郎果然在桌下找到了两个空坛子,看见里面是空的,满脸疑色地跑到祁连山面前,用鼻子凑进他的嘴闻了一闻,祁连山忙道:“小姐,不是我喝掉了的,我不是酒鬼,没法子一下子喝掉两坛子的,到这儿的时候,我为了活动血脉,恢复疲势,倒是喝了一两口………”
女郎点点头道:“这个我相信,老薛说过,这虽是烈酒泡的,但是最厉害的酒鬼,也无法喝下半坛,因为里面还泡了药,一滴是救命的仙丹,十滴就是穿肠的毒药了!所以他要用水冲得很淡很淡,才送给那些巫师们拿回去!”
“他把这些药酒送给那些巫师!”
“是的,他教了他们许多显示神迹的方法,叫他们回去使族人敬畏,然后又用我复仇女神的名义,把生命之泉送给他们,叫他们回去显示更多的神迹,凡是重病垂危的人,喂下一小杯,就能起死回生了,老薛说这叫做恩威并施,巫师们不能光是叫人害怕,还必须要能救人的性命,才能使人信服,将来,就要那些人帮助我回去复仇!”
祁连山点点头,觉得这个老薛是个聪明人,用的手段极为高明,可是对老薛的另一套说词却又表怀疑,想想问道:“小姐,我还没有请教你的芳名,以及你的家园!”
“我!我叫加洛琳,我的父亲叫沙洛维夫,他是霍尔果斯的男爵,我们的城堡就在霍尔果斯……”
祁连山道:“霍尔果斯在西边的中俄边界,那儿原来是中国的领土,后来清朝与菲利重订边界,被他们硬占去了!”
“这个……我不清楚了。我在家乡看见过不少中国人,都是在那边做生意的,老薛就是在那边做医生,他跟我的父亲,我的母亲都是朋友,不过后来,他跟我母亲比较好,经常陪我母亲到地牢里去给犯人们治病;他的医术很好,治好过很多人,所以暴民们作乱时,没有伤害他,他把我先藏在地窖里,后来又放在箱子里带到了这儿。”
“这儿是什么地方呢?”
“我不知道,老薛说这儿是一块隐僻的乐园,除了他之外,谁都不知道,我相信他的话是真的,我长到这么大就没有看见有别的人来过,我长大后,每年两次,到那个神秘的山谷中去担任复仇女神,路很远,要走三天,沿路都是阴暗的山谷,还要穿过两个很深的山洞,咦!对了,你是怎么来到此地的?你叫什么名字,从那儿来的?”
“我……我叫祁连山,从中国的兰州来的,我家在兰州开牧场,专门贩马、养马,我是在回疆的沙漠中,被一股热风吹到了这儿……”
加洛琳张大了眼睛:“牧场我是知道的,可是兰州又在什么地方,热风是什么东西,你叫祁连山?这我倒是听老薛说过,那是中国一座很大很大的山,他的家就是在祁连山下,祁连山是你的姓还就你的名字,如果加上姓,我应该叫加洛琳,杜拉特,是杜拉特男爵的唯一女儿,如果我还能回去,应该是杜拉特郡主了,你说是不是?只是我知道那是很难很难了!”
她在开始问的时候,祁连山直在皱眉伤脑筋,因为这个女郎的问题不但来得快,而且还问得绝,如果他要逐一回答,恐怕要费上大半天才能使她明白一半,要使她完全明白,就不知道要多久了,那包括了天文地理人文气象,简直是一本百科全书,幸好加洛琳光是提出问题,并不急于想求答案,因为她自己回答了最后的一个问题,似乎要开始作闲聊了!祁连山此刻没有聊天的兴趣,所以只回答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我姓祁,我的家就在祁连山下,所以就用祁连山作为我的姓名!”
“这很好,简单明白,很容易叫人记住,比我的好!”
她很喜欢说话,而且也没有层次,随便搭上一点线索就能无限地发展开去,祁连山知道这一扯下去可能会达到十万八千里都收不回来,他却急于要解决目前的疑点,连忙道:“小姐,我们以后再谈,现在我要知道的是……”
“慢来,我已经告诉你,我叫加洛琳,你就不能再叫我小姐,我知道小姐是中国人对有身份的女孩的称呼,但是我原来的身份是郡主,那比小姐更高贵,是不是?”
祁连山只有叹了口气:“是的,郡主!”
可是加洛琳并不满意,依然很认真地道:“我现在也不是郡主,因为我的国家中已经没有了国王,也没有贵族了,除非等我收回了我的家园,恢复我的爵位,只是那很少有可能的,因为我的国家已经改为共产社会联邦!”
祁连山以为她很蒙蔽,她却已经知道了,不由奇道:“你怎么会知道的,难道你到过霍尔果斯了?”
“我不知道,我也没有回去过,我来到此地后,只到过那个叫地狱门的山谷,从没有到过别的地方,那是我听见老薛跟一个人谈话时才知道的,那也是一个中国人,他不是巫师,也没有向我膜拜,求取生命之泉,那个人好像跟老薛有什么秘密,他们在谈话时,都是在我睡觉的时候,我不想睡觉,老薛就点起一种香粉,冒出一种香气,我闻了就睡着了,他们却吃了一颗白色的药,不会睡觉,所以有一次我先愉偷地吃了一颗白药,假装睡着了才听见的!”
她笑得很得意,祁连山却为之一动,他知道那些所谓粉末,必然是江湖上所谓的迷香,那种白药就是解药,这原是下五门江湖人的玩意儿,已经近乎失传了,想不到这个叫老薛的人居然还懂得配制,而且这个老薛显然还另外有同党,在外面他他刺探滑息,用心暖昧,更需要深究了,所以他连忙问道:“那是个什么人?”
“谁?你说的是老薛?是个男人,有长长的黑胡子,是个医生,力气很大,很有本事,有次他一个人打倒了五六个比他更高更壮的大汉,有次他空手杀死了一头熊,那张熊皮就在那头熊身上剥下来的,就是你盖在身上的……”
“不!加洛琳,我是问那个跟老薛一起谈话的人?”
“哈!对了,你还是叫我加洛琳好了,我不是小姐,现在也不是什么郡主,还是叫我的名字最好,老薛也叫我加洛琳,只是他没有你叫得好听,有时我真怕听他叫我!”
话又要扯远了,祁连山忙又拉回来:“加洛琳,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我问的是那个跟老薛一起谈话的人!”
加洛琳的脸上浮起了一阵厌恶之色:“那是个混帐的男人,这一次他们又在谈话,我偷偷装睡,他趁老薛不在的时候,就扑到我的身上,摸我的胸膛,我不敢挣扎,我怕老薛知道我没睡着,偷听他们的谈话,会杀了我,只好勉强忍着,可是那个家伙又站起来脱他自己的衣服,幸好老薛来了,重重地打了他一棍子,而且还大声地骂他说:满天云,你敢对她无礼我就杀了你”
“什么?那个人是满天云?”
祁连山差点没跳起来,加洛琳也吃了一惊:“怎么?你认识这个人,认识那个坏蛋?”
“我!我不认识这个人,但是我知道他是个大坏蛋,他是沙漠中的强盗,而且是我的仇人,他杀死了我的父亲跟母亲,我就是来找他报仇的!”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一定会帮助你,因为我也讨厌这个人,因为他将来要做我的丈夫!”
祁连山又是一震:“什么?他将来要做你的丈夫?”
“是的,那是他对老薛说的,就是前两天,他被老薛打了一棍子后,两个人就打了起来,抱成一团,我听见那个家伙说老薛,你这是干什么?这妞儿迟早是我的妻子,那是你自己答应的,我先碰碰她有什么关系!”
“然后老薛说:话是不错!我答应过,可是你要先实行诺言,把玛尔乞米拿下来,使她成为玛尔乞米的女王后,她才是你的妻子,现在你不许碰她一下!”
祁连山差点又要跳起来,想不到事情会这么巧,挤到一堆来了,可是他忍住了,现在不能急,先得把这个老薛跟满天云之间的关系跟他们进行的阴谋弄清楚,因此他耐着性子,装作平静地问道:“他们又说了些什么?”
“我要想想看对了,那个满天云说玛尔乞米部尚在掌握中,随时都可以拿到手,只是顾虑着天天什么的我可忘记了,好像是一个人名!”
“天马行空祁云程!”祁连山忍不住提醒了她。
“不错,就是这个名字,唉!你怎么知道的?”
“天马行空祁云程是我的父亲,最近被人害死了!”
“喔!是的,满天云也这么说,他说我最近好不容易把那个家伙解决了,而且还栽在玛尔乞米汗的身上,他的弟兄们看见了行凶的凶器跟留下的证物,一定会去找她们报仇,我再发动那些巫师里应外合,消灭那些拥王派……就在这时候,老薛又说话了!”
“老薛说些什么?你还记得吗?我想你一定记得的!”
虽然很急于知道下文,但是祁连山也知道这是不能催的,只听过一次的谈话,印象不会太深刻,催得太急,反而会忘了,而他却要知道他们全部的说话,一点细小的地方都不遗漏,因为那可能是很重要的关键,因此他耐心慢慢诱导着。果然加洛琳笑了起来:“我当然记得。
我整天住在这个地方,跟老薛在一起,他又很少开口,我都憋死了,所以我听过的话,很少会忘记的,老薛说满天云,你要弄清楚,那些巫师听我的,听他们复仇女神的,没有我,没有加洛琳,她们绝不会听你的指使!”
“我知道,我并不要跟你争这些巫师,把玛尔乞米汗推倒后,让那些巫师拥护加浴琳做女王!”
“她不仅是玛尔乞米的女王,更将是天山的女王,我已经收服了十七个部族的巫师,成为我最忠心的部属了,将来我可以在天山建立一个王国。”
“哈哈!老薛,加洛琳什么都不懂,恐怕还是你在背后做太上皇吧!”
“当然,没有我的帮助,她根本统治不了那些人,可是你别打鬼主意,在征服玛尔乞米部后,你可以娶她为妻子,然后你就拿了金沙滚蛋,因为这是她们的法律,只有王夫才能取用库中的金沙,若不是有这条鬼规矩,我才不会答应你娶加洛琳呢,你们实在不配!”
“哈哈!老薛,你别以为我会喜欢这个洋妞儿,我满天云不是吹牛,我要女人,伸手一把抓,要多少有多少……”
“这一点他倒没有夸张,他对女人的确有一股邪异的吸引力,很多女人被他沾上了,都是死心塌地的向着他。”
祁连山又忍不住插嘴了,因为他想起了那个在沙漠上为满天云而死的母夜叉孙二娘
那个愠悍而又丑恶如怪,胖得像山似的女人,那样的一个女人,为了满天云,居然肯窝在刘家寨子里操着卖淫的贱业去做暗娼。
征服像母夜叉那样的女人很难,赢得她的忠心更难,因为孙二娘并不缺少男人,不是肉欲的蛊惑,她是个孔武有力,身手不凡的女匪,也不会少钱用,金钱对她而言,并不具有太大的意义,更不是为了情,因为满天云一生中,难得偶而到她那儿一次,也从没表示过要跟她白首到老,没有向她作海誓山盟的保证,唯一可以打动孙二娘的或许是权欲,但以孙二娘在刘家寨子所作的工作而言,这一点也推翻了,那实在是个很不重要的工作,只合于没有野心的人才能安定下来的,所以在人世间所能成立的条件,没有一点是合于那两个人之间的,但孙二娘对满天云所表现的忠心几乎是难以想像的,就像是一头工蚁对它的蚁后的忠诚,那是一种超乎自然的力量使然的。
除了孙二娘,还有苗金花,孙二娘在嫉妒,认为苗金花蛊惑了满天云,苗银花则认为是她姊姊在利用满天云,以为她是个从不为男人动心的女人,恐怕都错了。
祁连山对苗金花全无认识,只是从别人的口中所说的一些事迹上去了解,他直觉上已经认为不可能,一个像满天云那样的男人,绝不会为感情而迷失自己,或许是满天云征服了苗金花,倒还说得过去。
所以祁连山不由自主地又冒出了那一句,使得加洛琳又停上了叙述,诧异地望着他,祁连山笑笑道:“对不起,我又多嘴了,你再往下说吧,老薛对满天云又怎么样?”
“老薛冷笑了一声说满天云,我知道你有种邪恶的本事,能使得女人全心向着你,但是你在加洛琳身上行不通,我防到了你这一招,不让她懂太多的事,除了我之外,她不会听第二个男人的话。”
“那是从前,她还是个小孩子,现在她长大了,已经是个十足的女人,你的控制力就不够了!”
“笑话,我跟她生活在一起,一直在注意她的一切,使她忘记自己是个女人,也使她摒弃了一切的情欲……”
“可能吗?老薛,别人我不敢说,对你,我可是清楚得很,你当年是个怎么样的人,你虽然在外表上是个走方郎中,但实际上,你却是靠着你的医术,登堂人室,专门诱拐人家的大闺女、小媳妇,三十年前,在川西秦中,宁夏云贵,提起你花面郎中薛大奎,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知道有多少父亲、丈夫恨得想活活地剐了你,有好几次你已经被人逮着了,但是那些受你蛊惑的女人却又冒死偷偷地放了你,最后你实在混不下去了,才逃到了外国,想不到在罗刹混了一阵,你居然成了圣人了!”
“满天云你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只是不相信你对这个洋妞儿不动心,所以我要试一试,看她究竟是不是一个原封货儿!”
“可以,但是你不准趁她昏迷的时候来占便宜,等她清醒后,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们在一起,你不妨施展一下你的本事,甚至于用强的都可以,看你有没有办法近她的身,不过我把话先说在前面,如果你给她捅了一刀,或者是一脚踢了你的命根子,可别怨我没告诉过你!”
满天云显然是没想到对方会答应他这个条件,倒是不敢轻试了,顿了一顿后才道:“老薛,你自己真的没沾过!”
“当然,我何必骗你,你对女人也不是没见过,有没有开过荤的,你总能分得出来。”
“看来倒是个清水货,老薛,看看这么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你怎么能忍得住的!”
“那是现在她多少还披着点东西,平时我们在一起相处生活,同住在一所屋子里,她时常一点衣服都不穿,我照样也漠然视之,无动于衷!”
“这我就真佩服你了,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很简单,当六年前她刚开始发育得像个少女时,我就设法弄点药吃下去,使我成为一个圣人了。”
“你倒是忍得下心,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要她成为一个复仇女人,成为那些巫师们心目中真正的神,他们的眼睛很厉害,尤其是辨别处女,更是准得很,那怕只破过一次身,他们也能看得出来,而且他们的心目中,只有纯洁的处女才是神的代表,为什么我要加洛琳每次都脱了衣服,才以女神的姿态出现,就是要他们认明白,这是一个纯洁圣明的神!”
“佩服!佩服!老薛,你不后侮吗?”
“有什么好后悔的,我已经是近六十几岁的老人了,就算我能得到她,也不会有几年,如果开了她的灵窍,她就不会再那么听从我,尤其是在我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时候,她就会转向另一个男人了,只有一个办法,我才能永远地控制她,大半辈子,我为了女人被人赶来赶去,几乎没有立足之地,我要建立一个完全属于我的王国……”
也真亏得加洛琳有这么好的记忆,居然把这一片长长的对谈,一字不漏的记了下来,但是祁连山却不满意,继续地问道:“他们就此结束,没有再谈下去了。”
“不!他们只是停止了打斗,走到远远的地方去谈话了,我却必须装作昏迷,躺在地下,不能跟过去听他们说什么了!”
“以后呢,以后他们又做了什么?”
“以后是老薛一个人回来,把我用冷水淋醒了,装着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带着我回来,在快到树林的地方,他看见屋子这边有烟冒出来,就叫我等着,他一个人先回来看看,我等了很久,一直不见他回来,才忍不住也跑回来,进屋子就看见熊皮在动,然后在熊皮底下看见了你!”
她的神态有点愤怒:“老薛一直告诉我说,凡是进到此地的生人都不是好东西,是那些暴民派来杀我的,要我一看见人就不能容情,立刻杀了他们,我要不是因为那次听见了跟满天云的谈话,也一定会照他的话做的,因为他以前的确对我很好很好,现在,我知道他只是在利用我,我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可是你呢,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好人,是不是也要利用我!”
她的神情又转为哀伤。祁连山叹了口气:“加洛琳,我如果对你说我是个好人,你也许不会相信,因为老薛跟你相处这么久都无法使你相信,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没有利用你的意思,因为在我们见面之前,我根本不知道有你这个人,可是现在我却很为我的同伴担心……”
“你真的还有同伴在一起?”
“我为什么要骗你呢,我还有六个同伴,他们都受了伤!”
“可是这屋子里不像是有人住过的样子!”
“那一定是老薛把他们都弄走了,为了怕你知道,所以才把一切的痕迹都收拾掉了,奇怪的是老薛为什么没有连我也一起弄走呢,他不会单单把我留下来的!”
加洛琳想了一下道:“那也许是他没有看见你,因为你缩在墙角里,身上又盖满了兽皮,那张熊皮更是连头带脚把你罩了起来,要不是我在找到你的时候,你恰好动了一下,我也不知道还有个人在下面!”
“我的身上盖满了兽皮,这怎么可能呢,我睡下去的时候什么都没盖,而且我睡觉的时候很惊醒,一点点响动我都会惊醒的,怎么会有人把我埋在兽皮里我都不知道,还有,对了,我记得我是睡在你屋里的床上的,怎么会搬到墙角上去了呢,那不可能是我滚下来的吧?”
“这个我不知道,我找到你,就在你躺着的地方。”
祁连山说着话,却又忍不住用手敲着头,紧皱着双眉。加洛琳忙问道:“你怎么了,好像很不舒服?”
“是的,我的头很疼,像是要裂开似的痛!”
“是不是受了凉,有没有发烧!”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一下祁连山的额角,祁连山本来想躲开的,可是转念一想,她根本是个天真自然,不知道男女礼防的,那样做了或许会引起她的误会,就任着她在头上摩摸着。
加洛琳很细心地试了一下,又摸摸自己的额角,摇摇头:“没有发烧,不像是生病呀!”
“我的身体一直很好,从来也没有生过病,所以这一阵头痛很奇怪,那是不应有的现象!”
加洛琳想了一下,忽然走到屋子的一边,在一个木架上取下一个瓷瓶,倒出了一颗白色的药丸道:“吃下去,我在闻过那种香味昏倒之后,醒来总要头痛一两天,老薛就拿这种药给我吃,一吃就好了,后来我知道这种药不但可以治头痛,而且吃了还不会为那种香味而昏倒,那次我就预先带了几颗这种药,才听见了老薛跟满天云的谈话……”
祁连山却在药罐下面看见了一卷东西,那是写在一块白布上的字:“加洛琳,我有事情要出去几天,来不及告诉你,好好的在家里等着,不要乱跑,注意陌生人,发现有人闯进来,立刻就杀了他们,因为我听说那些杀死你父母的凶手暴民们,已经探听到你还活着,准备向他们复仇,派了人来要追杀你,这个地方很隐密,你不乱跑,他们找不到的,我就是去替你打听那些凶手的稍息!老薛留。”
加洛琳也看到了那卷布条,上面的字她倒是全认识,不禁奇怪地道:“这是老薛留给我的字条,为什么放在这里!”
祁连山吞下了那颗药丸后,头疼立刻就减轻了,思索了一下才道:“他要你等在树林那边,以为你一定会听他的话,他不去叫你,你是不会回来的!”
“是的!我一直很听他的话,只有这一次,因为我偷听到他跟满天云的谈话,不那么相信他了,才自己跑了来!”
“他不知道你服过了解药,想到你一定会头痛,而只有头痛难忍的时候,才会往回跑,而且到了屋子里,第一件事就是找这种治头痛的药吃,就会看见这卷字条了!”
“不错!以前有一两次,我从外面回来,头痛很厉害,而老薛的药却带得不够,他只好叫我忍着,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找药吃,不过这次也奇怪,老薛为什么不先到我等的地方去告诉我一声才走呢,那是顺路呀,要离开这里,一定要经过那片树林的!”
“不见得吧,我们来的时候,就没有经过那片树林!”
“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我已经忘记了,我们是为了躲避热风的侵袭,全身都包在毛毯里面,被风推着,然后由我的马领着路,也不知道怎么走的,一直到湖边的草地上,才倒下不能动了。”
“那你们一定是从流沙谷那边过来的,这实在很奇怪,那个地方是不可能有人通过的,整片都是流沙,人一踏上去就会陷下去,那上面只有黄羊能够生存往来!”
“哦!黄羊能够生存,就证明那儿一定能通过的!”
加洛琳把头摇得像货浪鼓:“不!黄羊虽然知道那些是安全的地方,但是还有一片流沙是完全没有实地的,黄羊因为身子轻,行动快,轻轻地点一下,立刻又把脚拔起来了,就是那样,还有不少黄羊会陷了下去,人没有轻巧的身子,又没有那那么快的速度,绝不可能从上面通过的!”
祁连山想了一下,忽然笑了道:“这一次可以,因为我们在热风中,风势很强,把人推着像飞一样地向前跑,跑起来根本不费力,只要人不倒下来,就这么站着,风也会把人送着走的,我想我们就是那样过来的!”
“真的!那下次再刮风的时候,我也试试看!”
祁连山叹了口气:“加洛琳,那不是好玩的事,现在我们不去谈那些,还是回到眼前的问题上来,我的那些同伴……”
“你的同伴们没有死,一定是老薛把他们弄走了!所以老薛才留了张字条而不去通知我,他是怕我看见了!”
“他不会杀死了他们而拖去埋了起来吧!”
“不会,假如他杀死了人,不用怕我看见,以前有人来过,都被老薛杀死了,还叫我帮着他拉到远处去埋掉的,假如你真有六个同伴,他更无法一个人去埋葬了……”
“沙漠里埋人还方便,用手都能刨个坑埋下人去!”
“这倒不见得,在这个地方就没有那么容易,因为这儿附近没有松浮的泥沙,而是一片结结实实的泥土,肥沃的泥土,而且又渗杂了大大小小的石块,所以才能围成这么一个湖,长起一片树林,一片碧绿的草地,可见要想挖个能埋人的坑,却没那么容易,再说老薛也不肯把人埋在这里,他说这是一片灵地,湖里的水有灵气,才能培养出生命之泉,如果附近有了尸体,腐尸会破坏灵气,我们所以要住在这里,就是方便视察整片灵地,找到一切死的东西,包括野兽在内,把它们清除出去!”
这一点祁连山倒是相信了,因为他从窗子里看出去,触目一片碧绿,充满了生气,找不到一点死亡之意,而且他也注意到这里的确没有砂砾,全是石头泥土合成的一片天然的绿野,因此他诧然地道:“奇怪,在沙漠里怎么会有这么一块世外桃源,洞天福地呢?”
加洛琳对世外桃源四个字的含义还不懂,可能老薛从来没有用过这四个字,但是对洞天福地却懂的,笑着道:“对了,这儿就是一个洞,一个陷在地下的直洞,像只碗一样,四面都有山岗,山岗外面是险恶的流沙,外面的人没法子过来,只有一条路可以出去,但是那条路只有老薛知道,我找了多少次,始终无法走出去,走来走去,又回到原来的地方了,老薛把车子也拉走了,一定是载着你的同伴走了,你的运气好,躲在毛皮底下,没被他发现!”
祁连山却很着急:“你是说你也无法走出去!”
“是的!我试过,就是走不出去,老薛有时离开十天半个月,把我一个人留下,我偷偷地想跑远一点去看看,可是不行,只要我走进那片树林,转来转去,还是回到这个地方,而且要离开这里,必须要走出树林……”
“那片树林很大吗?”祁连山望着树林问道。
“很大,要走一天才能离开,那是老薛领着,我自己转了两天,结果又回到这里来了,因此我也不知道有多大!”
“你说你们有一辆车子,用来干什么的?”
加洛琳道:“也不算是车子,只是用木棍扎成的一个架子,用四头大雄鹿拉着,每次我们出去时才用,从外面带小米、麦粒跟盐回来,每年一次载的东西很够用了,今年我们一共出去了两次,这次是空车回来的,可是老薛把车子又驾走了,我想一定是把你的同伴运走的,因为驾了车子,比走路还慢,屋子里没有缺少什么,他也没有带什么东西走,根本用不着驾车子的,所以一定是带人走了。”
祁连山很着急,急忙问道:“他走了多久了?有多久了!”
加洛琳想了一下道:“他看见屋子里冒出烟火是昨天的中午,我等了一个下午,快天黑了才往回走,现在又快是中午了,足足有一天了,老薛离开这里,最少也有半天了,这是我大概的估计,也不会错多少!”
祁连山却想得很仔细:“你等了一个下午,又整整走了一夜才回到屋子里,你们离得这么远?”
加洛琳却翻着眼睛道:“当然也没有这么远,我等得不耐烦,开始往回走,因为在黑夜里,树林中太黑,根本看不见,我转了半天,最后转出来了,倒下睡了一觉,天亮了很久我才醒,再继续走了回来,发现昨夜乱转,反而越跑越远了,不过也是不算很近就是了!”
“这么说,老薛是什么时候走的?你一点都不知道了?”
“是的,如果我知道,我早就会回屋里来了。”
“老薛要离开,为什么不告诉你一声呢?”
加洛琳耸耸肩:“谁知道?他一向是这样的,要来要去,都不告诉我。”
祁连山沉吟了一下:“加洛琳,你认为老薛对你是不是很好?是不是很关心你、爱护你?”
加洛琳点点头:“他是很关心我,对我也很好。”
“你也认为老薛要你成为复仇女神,是真的想替你的父母报仇吗?你自己也决心要照他的安排去做?”
“我!我不知道,从小的时候,老薛就告诉我,说那些暴民杀死了我的父母,我应该替他们报仇,我就那样想了,可是大了一点,我想得多了,我觉得我父亲杀死他们的人更多,他们杀了我父亲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可是,我母亲是那么好,那么慈祥,那些暴民们也杀死了她,因此我认为那些暴民们实在该死!”
她的脸上有着矛盾,有着痛苦,有着愤怒,但更多的却是茫然,祁连山点点头,他知道这个女郎在本性上还是善良的,至少对善与恶的分辨还能保持着相当的理智,所以他进一步地道:“你在小的时候,谁比较爱你!”
加洛琳想了一下:“父亲,他对我的宠爱到了极点,无论我要做什么,他都依着我,每个人都怕他,只有我不怕他,还有,我母亲也不怕他,我却有点怕母亲……”
这是祁连山可以想像得到的,她的父亲,那位沙皇的贵族男爵无疑地是个暴君。对属地上的子民任意地苛虐,但那不是他的本性,只是他观念上的错误,他对自己的妻子、女儿,仍然是一个善良的丈夫,很慈祥的父亲,否则他不会容忍他的妻子去善视那些在地牢中的农奴。
所以祁连山笑了一下道:“你父亲杀死了不少的人,但是他并不是见了人就杀,只是杀死那些不纳税的人,那些反对他的人,对不对?”
“是的,父亲说那些人都是该死的,可是母亲不赞同,她说有的人实在是缴不出钱来,所以他们经常争执,父亲的卫队把人抓来,母亲又把他们放走,结果这些忘恩负义的畜牲,却把我母亲也杀死了!”
“假如你母亲听任你父亲把抓来的人都杀死了,就不会有日后的暴动了。你的父母也不会被杀了对不对?”
加洛琳显得困惑了,她从来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但事实又确乎如此,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祁连山又继续地道:“你从小生活得很快乐,有着高大的屋子,穿着美丽的衣服,吃着最鲜美的食物,有很多的仆人侍侯着,但是你们却没有做过一点工作,没有付出一点努力,而那些农奴们整天辛苦的工作,却要拿出大半的收获去纳税……”
“是的,这是他们应该缴出来的,因为他们耕种的土地是我们的,连他们的生命都是属于我们的!”
贫富的悬殊,阶级的存在,主奴的关系,统治着与被统治者之间的差别,造成了社会制度,也造成了冲突,加洛琳对这些并没有深入地了解思考,因为她生下来就是统治者,这个观念仍然是主观地存在着。
祁连山在都市里读过书,对这个问题自然是了解得较为深刻,中国的国民革命成功,施行共和比俄国早九年,但是中国革命的方法比俄国和缓,对旧有的统治者没有作以牙还牙的报复行动,所以加洛琳的遭遇情形没有在中国发生,因此祁连山也可以较为理智客观地讨论这件事。
但是祁连山的立场却是非政治的,他是从人与人之间一般的观点上来谈这个问题,那比较能使得加洛琳接受,尤其是他了解到老薛的野心企图后,知道老薛灌输给加洛琳的思想观念绝不会是纯民主平等的,他也必须在人性上来解释,才能使加洛琳容易接受,取得她的合作,而祁连山要想救人,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她的合作。
“加洛琳,你小时候能够过着富裕优厚的生活,只是因为你有个好父亲,你父亲拥有了很大的土地,有权势,所以他能够不工作而取得一切,不像你后来跟老薛在一起,你们必须要狩猎才有肉吃,对吗?”
“对的,我父亲还要养活很多人,卫队、仆役……”
“不错!那些人虽然也工作,但没有去耕田,却也能丰农足食,都是靠着你父亲,而你父亲之所以能养活这么多的人,就是靠着抽取税金,靠着那些农奴的努力工作。”
加洛琳又困惑了,祁连山没有时间去让她思想,接着道:“如果农奴们不缴税,你们都无法享受这种生活了,所以你父亲要把那些不纳税的农奴抓来开进监牢,鞭打他们,杀死他们作为惩诚,要他们服从,他这样做,只是为了维持他自己的统治,也是为了你们母女能有好的生活。”
“这么说,我父亲杀死他们并没有错?”
“在你父亲而言,他没有错,在那些农奴而言,他们却不会这样想,他们辛苦工作一辈子,却永远吃不饱,收获已经不多,如果再缴出大半,他们自己就会挨饿,但是他们不敢不缴,因为你父亲有……”
“我们有土地!”
“不!土地是无法养活人的,必须要人在上面工作才能使人活下去,如果你父亲有着很大的土地,却没有人替他工作,你们一样会饿死,所以真正的原因是你父亲有权利、有武器、有卫士,可以杀死不缴税的人,那些农奴为了不被杀死,为了要活下去,才不得不缴出一生辛苦的收获。这在他们的心里不会是心甘情愿的!尤其是他们遇上了一些特别的原因,使得收获减少,缴出了税金后,剩下来的粮食已不够维持生活了,他们又怎么办呢?缴了税,他们会饿死,不缴税,他们会被杀死!”
“有的人不愿被杀,却又不想饿死,只好把粮食藏了起来,以避免被催税的兵士搜到,于是就因为欠税的罪名被抓了起来,有的被搜了出来,催税的兵士认为他们故意抗税不交,就要杀死他们,他们不甘被杀,只有反抗或逃亡,就是你父亲所说的反对者舆逃犯了。”
“哦!原来那些死囚是这样子才犯罪的,那他们是为了求生存,不应该对他们这么凶的!”
“也许在一开始,他们曾经向你父亲哀求过,你父亲也同情过他们,准许他们暂欠一下,等明年丰收时再归还,但是这个例子一开,大家都起而效之,即使是有能力缴出税金的人也这么做了,他们自然也是想把收获保留起来,使生活过得更好一点,这也是一个人最简单的欲望!”
“不错,这也是他们应该享受的,不能算是错!”
“可是收不到税金或税权,你们就没有办法靠着收取租税来生活,所以你们为了求生,必须要杀人、抓人,把欠税搜出来,逼出来,这也是你们活下去的方式与手段,也不能算错!”
“那么究竟是谁的错呢?”
“没有人错,你在原野中长大,看见野兽们求生,大的吃小的,小的吃更小的,这本是自然的定律,豹子在饥饿时捕杀鹿,鹿先是逃避,逃不掉时就抵抗,抵抗不过就被杀,如果恰好有十几头壮鹿,联合起来,也能杀死豹子,这种情形,你在狩猎时经常见到的,你能说这是谁对谁错吗?你父亲是豹子,农奴是鹿,谁的力量强过谁,谁就被杀,这能说是谁对谁错呢?”
“可是我的母亲并没有伤害过人,她还救过他们!”
“是的,在对抗中有很多人的妻子儿女被杀死了,他们一旦得了势,自然也要杀死仇人的妻子而报复,所以这已经不能算是仇恨了!”
“那我就不该再去报复他们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如果你心中只想去报复,也不能说你不对,但是你能想得远一点,就会想到这并不是你唯一活下去的目的,也不是你必须要做的事,而且你也没有报复的力量,以前你倚仗老薛,现在发现老薛并不是为你的报复而努力,他只是在利用你,为了他自己而利用你!”
加洛琳很苦恼地道:“是的,当我听见老薛跟满天云的谈话后,我知道他是在欺骗我、利用我,我就很生气、很难过,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甚至于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一件事,你应该考虑的是愿不愿让老薛继续利用你而这么生活下去,假如你愿意,就装作不知道,或是告诉老薛,你愿意帮助他,继续扮演复仇女神……”
“我不能,如果我能离开他,我这次就不想回来了,我扮复仇女神是为了复仇,老薛既然不是为我复仇,我还去做那个见鬼的女神干吗?昨天一夜,我在树林里转,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我很讨厌做那种事……”
“那么你就要离开老薛了,否则他还是要你继续扮演下去的,因为他为了达成他的目的,已经构思多年!”
“是的,我也想离开这个地方,只是我不知道要如何离开,这是个走不出去的绝地!”
“老薛能够走出去,就证明不是绝地,只是你没有找到方法,你如果有这个心,我们可以一起试试看!”
“你也要离开这里?”
“当然了,我根本是无意间闯了进来,暂借这个地方歇歇脚,给同伴们养养伤而已,那知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老薛掳去了我的同伴,而且一定是带着他们去找满天云了,我必须要找到他,救出我的同伴!”
“你……怎么知道老薛把人带走送给满天云了呢?”
“因为那些人对满天云的关系很大,他们大部份是从白狼大寨里逃出来的,而且曾杀死过满天云的一个部属!”
加洛琳沉思了片刻才道:“好!祁连山,我眼你一起去找老薛,救出你的同伴,只是我怕找不到路!”
“这次就会找到了,因为老薛要驾着鹿车,带着几个人,他经过的地方,一定会留下痕迹,我们跟着前去就行了!”
加洛琳眉毛一扬,开心地笑了起来:“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我在回来的时候,看见地下有很深的印子,是鹿车经过的痕迹,我就没想到这一点!”
“那么你就收拾一下,加洛琳,如果你不准备再回来,就把要带的东西都带着,我们永远离开这里!”
“我什么东西都没有,也没有什么可准备的!”
“至少你应该带几件衣服!”
“衣服?带衣服做什么,我从来都不穿衣服,除了身上这件衣服外,我根本就不穿衣服,也不习惯穿衣服!”
“什么!你整天都是穿着这些皮衣?”
“我整天都不穿衣服,这件皮衣是要离开屋子,去到地狱谷的时候才披着,这里的天气根本就不冷,偶而会下一点小雪,但是我也不怕冷,我喜欢脱掉衣服睡在雪地里!”
“你跟老薛在一起的时候,也是不穿衣服的?”
“是的!最多他叫我披着这件皮衣,不过最近两三年,我们几乎很少在一起过,每天只见一下面,谈上几句话,然后他就出去巡查他的地区,我巡查我的地区,找出那些死去的野兽的尸体,把它们丢到一个悬崖下面,晚上回到屋子里,他从不上我的房间来!”
她略带羞涩地笑了一下道:“我知道在男人面前,我应该穿着衣服,可是我实在不习惯,老薛也告诉过我,女人不应该在男人面前赤身露体,但是我不同,我是复仇女神,女神是不必穿衣服的!”
“可是在你的屋子里,却有着一些女子的衣服!”
“那是我母亲的,是老薛带来的,我有时穿了起来,到湖边去照着,想像着我母亲的样子,老薛说我母亲的样子跟我很像,但也只是穿一下,因为我穿了衣服很不舒服!”
祁连山叹了口气:“加洛琳,你一个人住在这个地方,可以随你的高兴,但是你要离开这个地方,要跟外面的人接触了,就需要像别人一样,你来到此地之前虽然很小,但也稍稍懂得一点事情了,你一定记得,不管男男女女,都是穿着衣服的!”
加洛琳也叹了口气,她的记忆中的确是如此的,于是无可奈何地道:“好吧,我把衣服带着,等离开这个地方后,看见有人的时候再穿上,我必须要习惯回到人的世界里去!”
她开始回到她的屋子里,祁连山也在外面收拾了一下,但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他的东西都没有了,连他们带来的东西,大概都被老薛带走了,他只找了一个皮制的革囊,带了一些干肉脯,一包盐及一付打火的用具!
然后又用两个皮袋子,带了一皮袋的乌风酒与一袋子水,眉上掮着苗银花留下的长枪,腰间束了一排子弹,那是苗银花塞在他身边,一起用熊皮盖住,留给他当作武器的,所以没被老薛搜出来,可能是那几个人共同的努力,他们发现已经中了迷香,拼着最后一点气力完成这件工作。
他是被藏在加洛琳的屋子里的,老薛也认为男人不会睡在女人的屋子里,没有仔细地搜查而忽略过去了。
加洛琳很快地又来了,她只背了一付弓箭,一个薄薄的皮袋子,手中执着一根木棒削成的长矛道:“走吧!”
祁连山看见她的皮袋子里只放了几个小瓷瓶子,那大概是一些药散药膏,其中一瓶是迷香的解药,然后就是那一把梳子,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了,她的身上仍是那一件对襟齐股的豹皮坎肩,脚下还是那双鹿皮靴子,没有穿上别的衣服,也没有带衣服,加洛琳没等他开口就笑着道:“我的衣服都不见了,一件都不见了!”
祁连山不禁愕然,想想倒也可能,因为屋子里的衣服本就不多,只有三四件,他把四个女人带来屋中,为她们更除湿衣时都不够,可能还来不及换下,就被老薛带走了,因此只好叹口气道:“也许我那几个伙伴拿去穿上了,等我们追上她们后,再要来还给你吧!”
加洛琳却一点都不在乎,看看他带的东西笑道:“你带得太多,水沿途都有,而且也可以以射野兽来烤了吃,老薛跟我离开时,什么都不带,只带一小包的盐!”
“我们要快点追上老薛,就没有时间停下来猎取食物,水袋带着是准备离开了这片树林绿野后,可能会一两天找不到水源,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才能追得上老薛,总是要带得充分一点!”
“好吧,在这片谷地里面,我比你熟,离开谷地,我什么都不知道了,自然是听你的,袋子交给我!”
祁连山忙道:“那怎么可以,我是男人!”
加洛琳一笑:“别以为你是男人就比我强,早些年老薛也这么说,可是后来他发现比我差多了,我身上带了一块大石头,也能比他快出好几倍,去年我们一起出去打猎,他射杀了一头熊,我背着熊,他空着手,追了我半天,回到家里还直喘气,我已经把熊皮剥好,熊肉煮熟晒得都决要半干了,这些地方,我可比你们男人强!”
她抢去了一个皮袋,跳着在前面,动作轻盈,跑起来有如一头小鹿,祁连山追了半天,也只能维持个没被落下,始终没能追上去,倒是加洛琳跑了一阵后,自动停了下来等他,看见祁连山赶上后,并没有疲劳的现象,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祁连山,你还不错,跑得比老薛快!”
“老薛年纪大了,我还年轻,当然要比他强!”
“你不要以为老薛年纪大,他只是耐力不如你,跑得没有你快,力气可比你大得多,尤其是他的手掌,比刀还要厉害,他能一掌砍断一根树干,你行吗?”
她指着一株碗口粗细的针叶松,祁连山笑了一笑,找了一株较为粗一点的松树,默默运气,然后一掌砍了上去,克擦一声,那棵松树应手而折,加洛琳的目中闪出了奇光,由衷地道:“哇!真了不起,我现在放心了,先前我一直在担心一件事,我们如果追上了老薛,你要救回你的同伴,还要带我离开他,他一定不肯答应,也一定会跟你打起来,或是想杀死你,那时候我不知道是帮你好呢,还是不帮你,现在看来你能够打赢他,我就不必为这个问题操心了!”
祁连山笑笑道:“你是不是会帮助他呢?”
加洛琳叹了口气:“要是在去年你问这个问题,我立刻就可以回答是帮助他,因为那时我是以为他全心全意在帮助我复仇,可是现在,我听见了他跟满天云的谈话,知道他只是在利用我,只是在为他自己,我就寒心了!”
祁连山点点头再问道:“你还没有表明你的态度?”
加洛琳道:“我不会帮助他,假如你只是为了要救出你的同伴,我还会帮助你,但是你要杀死他,我会阻止你,因为他究竟把我抚育到这么大,而且当年如果不是他把我带出来,我已经被那些暴民杀死了,我欠他一命之恩!”
祁连山道:“假如他要杀死我呢?”
加洛琳道:“我也会阻止他。”
祁连山道:“我没有救过你的命,而你却放弃了杀我的机会。”
加洛琳笑笑道:“无怨无仇,我为什么要杀死你呢?”
祁连山笑笑道:“那是你因为并没想杀死我的意思,否则你在找到我的时候,不必等我清醒过来,就下手要我的命了!”
“老薛是告诉过我这么做,他说侵入此地的人都是坏人,要我先下手为强,这一次我因为知道他一直在骗我,才没有照他的话做,我把你弄醒过来,如果发现你是坏人,我还是会杀死你的。”
祁连山笑了一笑:“那证明你是个善良的女孩子,有着是非的观念,并不是见人就杀的凶徒。”
加洛琳叹了口气:“可是这些年来,除了老薛之外,我几乎没有见过第二个男人,我无法分出好人跟坏人,更无法知道自己是好是坏,祁连山,在你的看法中,怎么去分一个人是好是坏呢?”
祁连山道:“加洛琳,人就是人,没有好坏之分,完全是以各人自己对人的看法而定的,也以别人对自己的态度与居心而定的,比如说,别人要伤害你,就是坏人了,别人对你很友善而想帮助你,就是好人了。”
“这么说来,我在一见面时要杀你,你把我看成坏人了?”
祁连山笑道:“那倒不尽然,因为我无端侵入你的屋子,你应该对我采取戒备的态度的,等我说明了前来的经过与理由后,你立刻止消了杀我的意思,可见你已经分辨好与坏了,用不着再问我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虽然这个世界很复杂,比如说我是存着抢劫你的财物,伤害你的性命目的而来的,但是被你用枪比住,我假说了一篇理由来骗你,等你相信了我之后,我再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来伤害你,这种情形也会有,但只是极少数的人而已,大部份的人还是对你友善的,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去想得太多,还是用简单的观念去判断的好!”
“假如我碰上了一个骗我的人,我不是吃亏了吗?”
“也许,不过你若是以一片真诚,一片友善而和平的心去对人,别人很少会骗你的!”
祁连山知道这个劝告并不好,这个世界充满了险诈,不应该轻易去相信一个人,但是他不敢对加洛琳说得很多,因为她的以往太单纯了,最近又知道了她最亲近信任的人在利用她,欺骗她,心情已经很坏,很痛苦,他如果再教以机心,很可能会把这个女郎教成个冷血残忍的凶手,所以他必须把光明的一面注入她的心中。
有自己在一起,不会让她受人欺骗的,所以他希望在女郎的心中注入满腔的纯洁的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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