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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净明师太

  因为有了黄三谷的弹压,制住了泰山丈人峰上的一场火拼,乐九玄与柳叶青悻然率众退走。

  白玉棠则由他的大儿子白金蛟陪同过来。

  朝李秋鸿阴恻恻地一笑道:“秋鸿,恭喜你了,你瞒得我真好,二十多年了,你居然将剑法藏得这么紧,直到今天才亮出来。”

  李秋鸿刚要开口,白玉棠笑道:“秋鸿,你别赖,我们刚与黄社主谈过,他说你的剑招至少也有三十年的火候,我们虽是蠢材,黄社主的法眼却极为高明,他的判断绝不会出错,你还是老老实实地承认。”

  李秋鸿顿了一顿才道:“老爷子既然这么说,小婿不再否认了。只是小婿那几招剑法到最近几年才演练纯熟,以前虽然会使,还不能收发由心,完全控制。”

  白玉棠冷笑道:“可是你施出来,别人也破不了。乐九玄在二十多年前,剑术造诣也没有现在深,你明明有击败他的能力,为什么要让他耀武扬威二十多年呢?”

  李秋鸿默然无语。

  白素娟却道:“爹,秋鸿是为了我。”

  白玉棠一怔道:“为了你?这是怎么说呢?”

  白素娟也不便启齿答复。

  还是李娇娇抢着道:“外公,爹知道你生性好胜,如果在第一次论剑时,他就占了先,您必然要把娘许配给乐九玄了。”

  白玉棠呆了一呆才道:

  “就是为了要娶素娟,你情愿要把天下第一剑让给乐九玄?”

  李秋鸿只得道:“小婿对名利很淡,在小婿的眼中,素娟实在比名位重要百倍。”

  白玉棠哼了一声:“没出息,你准知道我会把素娟许配给你吗?老实说,我那时中意的是乐九玄。”

  李秋鸿微微一怔,白素娟笑道:“是的,爹是有这个意思,他老人家想要个出人头地的女婿,最后把我许配给你,一半是柳叶青的怂恿,一半是我自己的请求。”

  白玉棠冷笑道:“你可真是我的孝顺女儿。”

  白素娟正色道:“爹,您要的是一个技艺超群的女婿,我选择了秋鸿,不正是您的希望吗?剑技着重在真才实学,而不在争胜负。我知道秋鸿有这种实力而选择他,今天终于向您证实了,否则我就不让他来参加这次论剑了。”

  白玉棠一怔道:“那时你已经看出他的造诣了?”

  白素娟点头道:“是的,我看出他可胜而不胜,钦佩他谦让的美德,婚姻关系着我一生的幸福,我必须慎重择人而事,剑道主凶,盛名可虑,惟有一个谦让的剑手,才能避凶趋吉,永保白头。现在不是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吗?如果秋鸿不懂得藏剑,这二十多年的日子哪能平静?”

  白玉棠怒道:“我的意思是……”

  白素娟不等他说完就抢着道:“我知道您的意思,所以第二次论剑,我也叫秋鸿锋芒别太露,继续让乐九玄占先,当然我是希望您老人家夺魁的,但您无法击败乐九玄时,还是让乐九玄高居首位的好。”

  白玉棠瞪眼道:“如果你真够孝顺,第二次论剑时,我会输给乐九玄吗?女生外向,我想不到自己亲生的女儿会背叛我,我白疼你一场了。”

  白素娟婉转地笑了一下道:“爹,您误会我们了,秋鸿并不吝惜那几招剑法,做女儿的更不愿欺骗您老人家,这完全是为了您好。”

  白玉棠叫道:“这还是为我好?”

  白素娟道:“是的,我知道您老人家的心意,一直想获得天下第一剑的荣衔,如果秋鸿把那几招剑法贡献给您,二次论剑时,您或许可以达到这个目的,然后您一定会昭告天下,说您是四霸天之首,大大地风光一番。”

  白玉棠道:“不错,这是我的愿望。”

  白素娟一叹道:“但您也看得出,秋鸿那几招剑法完全是他自己的路子,跟您一点都不合,您如果得胜,柳叶青与乐九玄都是赢得起输不起的人,一定会到处传扬,说您这个荣衔是用女儿换来的,那不是求荣反辱吗?您又受得了吗?”

  白玉棠气煞了眼,却是无言可答。

  半晌才道:“好,怎么说都是你有理,现在你们名成业就,我更不在你们眼里了。”

  李秋鸿忙道:“老爷子言重了,小婿始终都敬重您的。”

  白玉棠冷笑道:“那你为什么拒到我那儿去住一阵?”

  李秋鸿道:“如果只是去侍奉您老人家,小婿万不敢违命,只是您要大肆庆贺,柳叶青与乐九玄必然不甘心,要是纠众前往生事,岂不是给您老人家添麻烦吗?”

  白玉棠怒道:“胡说,我白家堡还怕人找麻烦?就怕他们不来,来了正合我的意思。”

  李秋鸿婉转地道:“您当然不怕他们,何况又跟太极剑派结了儿女亲家,实力之盛,雄视天下。但是掀起武林一场杀劫,实在非小婿所愿。”

  白玉棠冷冷地道:“你少跟我来这一套,现在我来问你一句,这本来不是我的意思,我知道我的老面子不够大,我是代表黄社主来邀你们的。下个月我在白家堡欢宴九华剑社,同时也商讨一下我们两家今后的合作事宜,希望你们能赏光,去不去就是一句话。”

  李秋鸿沉思片刻才道:“老爷子,小婿有句不中听的话,黄三谷此人野心勃勃,您跟他还是疏远一点的好。”

  白玉棠怒道:“混账,人家送你这样珍贵的礼物,还帮你镇住了柳叶青与乐九玄,否则你能安安稳稳地获取天下第一剑的荣衔吗?想不到你竟然说出这种没良心的话。”

  李秋鸿苦笑道:“小婿只胜了黄三谷一筹,并不以天下第一剑自居,至于小婿对他的批评,却绝不会错。”

  白玉棠怫然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照我的意思今天就不会放过你,都是黄社主一再劝说,我才不稀罕呢,你也别神气,等不到三年后的剑会,你这天下第一剑的名衔就保不住了。”

  说完这话就气冲冲地走了,只剩下白金蛟还站在当场。

  白素娟低声道:“大哥,在几个兄长中,小妹最尊敬的是你,为什么你也这么糊涂,不劝劝爹呢?”

  白金蛟也轻声叹道:“我有什么办法?我入赘丁家也是爹的指示,好为他拉拢太极门。”

  白素娟道:“太极门是名门正派,而且大家实力相当,彼此合作尚无伤大雅,跟黄三谷合作,迟早会被他整个吞掉,那时悔之已晚,大哥难道看不出来吗?”

  白金蛟道:“我知道,黄三谷存心笼络爹,他的实力比我们大,但是他竟肯屈居次位,情愿用九华剑社的全部力量,支持爹成为剑坛霸主。”

  白素娟连忙道:“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白金蛟道:“可能的,爹的人手跟乐九玄与柳叶青两方加起来差不多,但有了九华剑社的支持,就比他们强大得多,很容易把他们并吞掉。”

  白素娟道:“可虑的是黄三谷,他肯屈居第二吗?”

  白金蛟一叹道:“是的。”

  李秋鸿叹道:“大哥,既然你也想到了,为什么不劝劝爹,这样做是否值得?”

  白金蛟含有深意地道:“这个我晓得,不过,爹并不糊涂,看事的透彻,尤在我们之上。”

  李秋鸿讶然道:“老爷子自己也想到了?”

  “自然想到了,他老人家比我还先想到,他老人家已经先说有这个可能了。”

  “那老爷子为什么还要跟黄三谷合作呢?”

  白金蛟苦笑道:“爹说他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登上剑坛的霸主地位,他不妄想成为剑技中的第一人,关于这方面,他在十年前就死了心,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剑技永不可能超过乐九玄,但这次剑会是你夺魁,他可没想到。”

  “然而不管是谁夺魁,都不能改变他老人家的决心,他要成为剑坛中最具权威的一个人,有生之年,他只要过一天这种日子就满足了,所以他不惜任何牺牲去达到这个目的。”

  众人一阵默然良久后,李秋鸿才道:“以后呢?老爷子替你们想过没有,你们将永远受黄三谷的控制了。”

  白金蛟苦笑道:“我这个做长子的,自己无法替老父争光,只有设法使他老人家一了心愿。至于我那几个弟弟,更是一堆草包,不学无术,雄心于天下,加上他们在黄三谷的控制之下,还会安分一点,否则将来他们只有走上灭亡之路。”

  李秋鸿长叹一声,无言可答。

  白金蛟苦笑着又道:“爹对你能夺魁,心中是很高兴。他表面上对你们生气,实际上很感激你们,若不是你胜了黄三谷,我们恐怕连合作的资格都没有,黄三谷更不会理睬我们。”

  李秋鸿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白金蛟道:“有关系。黄三谷存着席卷剑坛的雄心而来,他不仅掌握着雄厚的实力,在剑技上也抱着万丈雄心,幸亏你击败了他,他才退而求其次,因为他把爹捧上了台,你总不好意思来捣蛋了。”

  “所以爹心里还是很感激你们。他来邀你们回来,只是做做样子,你们不去,他心里很高兴,即使你们要去,他也会叫我暗示打消你们的去意,只要你们不为黄三谷利用,白家的人多少总沾点光。”

  说完了这些话,白金蛟朝四下看看低声道:“我走了,爹特别带我过来,就是要告诉你们这些。爹与黄三谷合作,虽然是满足他的虚荣,但也是为了大家,如果光是靠我们自己这点力量,迟早会被九华剑社吞掉,你看看他们的布置,就了解他们的实力了。”

  拱拱手,说了两句保重,他就回到白玉棠那边。黄三谷的人也跟东霸天的人马会合,声势确是浩大。白玉棠与太极门的人数约计七八十名,已经够了。

  可是黄三谷那边除了早已现身的十几个之外,散处在四周的竟有一两百人,此刻都亮出了兵刃,虽然都是些生面孔,但个个神气轩昂,一望而知为训练有素的高手。

  他的人有个特色,一律穿着青衣,戴着空顶的遮阳帽,那是很普通的装束,散布开来不觉得显眼。

  此刻集中后,立成一个壮大的行列,而且他们每个人都在阳笠上加了一层防雨的油布套子,黑底上漆着极为明显的两个大字:“九华”,表示他们是九华剑社的人员。

  人是由四周分散而集中的,难怪黄三谷一举手,就任意地将乐九玄与柳叶青的人手制住了。

  他们分散在每一个角落,任何一人都可以无声无息地放出暗器,攻击指定的对象。黄三谷此刻亮出实力,有示威的作用。

  那是对乐九玄与柳叶青提出的警告,警告他们知难而退,别作无为的蠢动,同时也是向那些附从的人作心理上的攻势,瓦解他们的斗志,叫他们辨别时势,脱离乐九玄或柳叶青,归向他这边来。

  乐九玄与柳叶青在退出丈人峰时,还回头看了一看,直到看见九华剑社浩大的阵容后才悻悻地走了。

  李秋鸿看了峰上的情势后,才长声一叹道:“泰山论剑能顺利地结束,固然使我很安慰,但发展的情势却又使我深深忧虑,素娟,看样子我们的游程要作罢了。”

  楚无情忙道:“老师,您不想走了?”

  李秋鸿道:“这样子叫我怎能放心走开呢?”

  楚无情道:“老师还是照原计划去游历的好,您留下来反而会使事态扩大,增加麻烦。”

  秋鸿山庄的总管,也是李秋鸿指定为楚无情与李娇娇的监护人郝思文也道:“楚老弟的话不错,黄三谷是因为庄主有远游之举,不可能在中原为之掣肘,才肯将剑会魁首拱手相让,否则他纵然在剑技上不如庄主,也必会用其他的方法打击庄王,以愚之见庄主还是去远游的好。”

  李秋鸿皱眉道:“可是中原方面呢?”

  郝思文道:“楚老弟少年老成,处事机警,剑法亦已得庄主真传,必可处理一切的。”

  楚无情道:“必要时还有郝大叔为我们拿主意,老师是剑会魁首,尤其是这次剑会,胜来不易,名扬四海,是每一个人眼红的对象,留下来反而会惹起风波。”

  盘坐在地下的老尼姑净明忽而慢慢站起来道:“李大侠,你尽管走你的,楚无情跟你女儿的安全,由贫尼负责,谁也不敢碰他们一根汗毛。”

  大家都把这个人给忘记了,见她突然插嘴,不禁愕然。

  净明一双眼睛半开半闭,有气无力地道:“楚无情,我跟你一年,在这一年中,我不但负责你的安全,而且还将无心竹枝身法传给你,但只有一个要求。”

  楚无情连忙道:“师太有什么见示?”

  净明冷冷地道:“是关于最初传你武功的那个人。”

  楚无情道:“那位异人已经仙逝了,有关他的一切,晚辈亦已尽行奉告,再也没有什么可为师太效劳的了。”

  净明道:“我要去找他。”

  楚无情道:“他藏真之所在天山之巅,晚辈可以画一张地图,师太按图前往,就可以找到了。”

  净明淡淡地道:“他活着的时候,我当然可以这样去找他,他死了,我只好用尸体见他。”

  楚无情不禁一怔,净明道:“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

  楚无情顿了一顿才道:“这叫晚辈不知如何从命了。”

  净明漠然地道:“很简单,一年之后,你把我的尸体送上天山去,跟他放在一起,然后把洞穴封死就没你的事了。”

  楚无情不知如何回答。

  净明的情绪有点激动,轻轻一叹道:“他枯守洞穴,情愿饿死也不肯离开一步是为了等我,可恨的是我那个死鬼太狡诈,把他留给我的信藏了起来,直到他死后才被我翻了出来,那时我如果赶去,或许还来得及。”

  “但那个死鬼居然把地址给涂掉了,使我无从摸索,我这次受乐九玄之邀来参加剑会,原是想创点声名,使他知道我的消息来找我的。”

  “没想他真有那么傻,竟硬守在那个洞里等死,而且至死也没离开一步,既然他为我守义,我自然也要为他守信,我曾经与他约好,他活着,我的人去见他,他死了,我的魂去守他。”

  楚无情忙道:“他跟师太!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净明叹道:“没什么,很平凡的一桩感情,我跟我的丈夫无心竹枝君感情一向不睦,他来了之后,我们自然而然地相爱了,他就留下一封信,托我丈夫转交,自己先走了……”

  李娇娇好奇地问道:“信上说什么?”

  净明道:“很简单的几句话,只说我们的事已得死鬼的谅解,他回去等我,我一天不去,他一天不离开。”

  楚无情道:“这封信被竹枝君藏了起来?”

  净明恨道:“嗯,这老鬼可恶到了极点,不但留下了信不给我,还说他愧对朋友,无颜再留,永不相见了。我一气之下就出了家,也离开了我的丈夫,直到他死后,我去翻点遗物,才发现了那封信。我想这封信是死鬼故意让我看到的。他把地址涂掉了,要我遗憾终生。”

  楚无情顿了一顿才道:“前辈这段感情实在很动人,但是否就是传我武功的那个人还不知道,因为那位前辈不留名号,假如不是他,前辈岂非做得太冒昧了。”

  净明道:“不会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能叫出无心竹枝君的名号,竹枝君虽然还有几个朋友,自从发生了那件事后,他迁怒所有朋友,把他们一个个约到高黎贡山杀死了,只留下他一个人。”

  李娇娇忍不住道:“这个竹枝君未免太狠了。”

  净明轻叹道:“其实也怪不得他,我想他还是爱我的,他这么做,无非想留下我,没想到我出家,他才迁怒到所有的朋友,而且自己也含恨而死。”

  说到这儿,她语气一转道:“我并非不爱我的丈夫,否则我也不会嫁给他了,但男人就这么混蛋,得到的不知珍惜,一直要失去时才想挽回,如果他新婚后对我好一点,我也不会移情别恋。”

  “直到伤透了我的心,再想挽回,已经太迟了。这是个很平凡的故事,没什么好惋惜的,楚无情,你答应我的要求吗?”

  楚无情略作沉吟道:“师太,晚辈目前恐怕抽不开身。”

  净明怒道:“楚无情,你别没有良心,虽然那人并没有收你作徒弟,但你总是他造就的,人要饮水思源,如果不是他给你打好基础,光靠李秋鸿那点剑法,你就能一举成名成吗?这点小事你都不肯答应。”

  楚无情忙道:“晚辈不敢忘恩负义,只是师太的吩咐,实在不敢从命。”

  净明笑笑道:“你是怕我死?这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不想活了,生死操之我手,一年后,我会自寻了断,绝对不会麻烦你动手。惟一要你帮忙的,是送我的尸体前去。再说我不是白要你出力,在这一年中我不但要替你去除一切麻烦,还要将无心竹枝身法传给你作为酬劳。”

  楚无情道:“晚辈为师太尽力,乃分内之事,何敢望酬?何况晚辈与世无争,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净明笑笑道:“你别想得太轻松了,乐九玄与柳叶青都是败在你手上,他们肯放过你吗?何况目前你就有一场大麻烦,柳叶青正在路上等着你们呢!”

  楚无情不禁一怔。

  净明手指呼鲁哈道:“他的两个伴当的确是方明杀死的,那小子错不该用了他们的刀,以至中了蛊毒,解蛊的方法留在刀上,这位大族长偏又会做人情,将刀送给了你师妹,柳叶青为了救她的外甥,一定会找你师妹逼取解法,你能袖手不管吗?”

  楚无情愕然问道:“是真的吗?”

  净明道:“我住在高黎贡山,对蛊毒的情形十分清楚,柳叶青已经问过我,那时我还没打算跟你扯上关系,完全告诉她了,而且还指点她找你师妹,这错得了吗?”

  呼鲁哈道:“这件事情是咱家引起的,咱家会解决。”

  净明一笑道:“你解决得了吗?即使你替他解了毒,她也不放过你。何况你的族规我很清楚,你绝不可能漠视族人被杀而对他们屈膝,他们知道你宁死也不肯说出解法,已打定决心要在李娇娇身上求取。”

  李娇娇愤然道:“杀了我也不会给他们。”

  净明笑道:“自然你不能给,否则你就对不起那两个屈死的冤魂。但不给就得准备硬拼,要拼就得靠我帮忙,不然就去求黄三谷撑腰,否则任凭你们剑法高明,也架不住他们人多。

  楚无情,你敢说不要我帮忙吗?”

  李秋鸿忙道:“师太说得是,李某生性爱好和平,尽量避免流血伤人。但不知师太有何善策?”

  净明道:“我当然有办法,而且也不会引起大冲突,只是你的徒弟太倔强,不要我帮忙。”

  李秋鸿沉思片刻才道:“我只传了无情几招剑法,他却帮我夺到了剑会魁首的荣衔,我得到的比我给予他的更多,因此我不能对他提任何要求。小女的事多承师太先行见示,我们自己会设法应付的。”

  净明一笑道:“那你们是情愿大开杀戒也不要我帮忙了?”

  李秋鸿道:“师太是佛门中人,如以出家慈悲之旨而消弭杀劫,李某自然十分感激。”

  净明漠然道:“我出家只为赌气,既不是避世,也不是为慈悲而济世。我做人一向如此,不求人也不予人,我要楚无情帮忙就必须给他代价,正如别人要我帮忙也一定要付出代价。

  楚无情,你对这种事应该很明白的。”

  楚无情点头道:“是的,师太与那位前辈是同一类型的人,我闯入他的生活中只是偶然的事,他给我打好武功基础也是为了便于我上下替他供应生活必需品。”

  净明道:“是的,我们都是这种人,他不肯留名,甚至于只传你练武的基础,使你有高深的内涵,而不教你武功招式。

  这是我们一贯的作风,就是这种作风把我们拉在一起的。如果可能,我们愿意就是两个人生活在一起,与任何人都不发生关系。楚无情,答不答应在你一句话。”

  楚无情痛苦地道:“师太,我如果答应了你,就等于将你送上死路,这是我的良心所不允许的。”

  净明冷笑道:“是我自己求死,你不过是把我的尸体送去罢了。”

  楚无情道:“如果我不送去,师太是否也要死呢?”

  净明道:“不会,我一定要确知能将尸体送去与他会合后才肯死,而这个人非你不可,因为你已经知道那地方了。我不愿再有第二个人知道那地方,所以我自己都不想知道,你答应了最好,你不答应,我也非要你答应不可。”

  楚无情显出了倔强的神色。

  净明却沉声道:“小伙子,你别跟我使强,你会后悔的,如果你不答应,我只好处处跟你作对,非逼得你屈服不可,你要不要试试看?”

  白素娟忽然道:“无情,我觉得你太固执了。净明师太与那异人既然有这么一段动人的感情,你应该成全他们,那位异人为了恪守诺言,至死也不离藏真之所一步,足见他是个守义的君子,以他对你的照拂与培育恩情,你也不能让他抱憾于泉下。”

  楚无情叹道:“师母,您不知道,我有不能答应的苦衷,那位异人他在……”

  净明道:“他在临终前说什么了?”

  楚无情想了一下才道:“他的话我不能泄露,但师太这种做法绝不会获得他的同意。”

  净明怒道:“他究竟说了什么?”

  楚无情冷静地道:“师太如果肯活着去看一下,自然就明白了。”

  净明道:“胡说,若他死了,我就必须以尸体见他,这是我们的约定,他绝不会叫我活着前去的。”

  楚无情顿了一顿才道:“师太,你们的约定是几十年前的事,几十年可以改变很多事。”

  净明固执地道:“我们之间的约定是不会改变的。”

  楚无情叹了口气道:“南天山之巅,靠正南的方向,半腰有一个小湖,湖上有一道雪川汇合成飞瀑,顺着水源上溯,就是藏真之所,师太自己去一趟吧!”

  净明疑惑地道:“你为什么不肯答应呢?”

  楚无情道:“因为师太没有一死的必要。”

  净明双目圆睁道:“这么说来,他还没有死?”

  楚无情道:“自然是死了,对这个世界而言,他是确实死了,但师太既然知道他是密宗的修士,自然明白密宗修行者是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那个世界是没有死亡的。”

  净明眼睛眨了几眨,突然一跃丈许,飘然落地,像一片浮叶般的轻灵,叫道:“我明白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我马上就去,但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楚无情道:“我必须弄清,师太到底是不是他指定要找的人,才能传出这句口讯。”

  净明叫道:“难道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楚无情道:“至少不像他告诉我的样子,师太说是无心竹枝君的妻子时,我实在难以相信。”

  净明一怔道:“他告诉你我是什么样子!”

  “绝不是师太这个样子。”

  净明木然良久才道:“不错!我们分手时,大家都很年轻,岁月催人老,难道他不会老吗?”

  楚无情一笑道:“密宗修行者有不死之身,不老之容。”

  净明一怔道:“他还是从前的那副容颜?”

  楚无情道:“我不知道他从前是什么容颜,但我跟他十五年,却没有看出他有何改变。”

  净明不禁呆了,半晌才道:“谁有镜子?借我照一照。”

  大家都怔住了,虽然白素娟与李娇娇都是女子,但也不会随身带着镜子,李娇娇忙问道:“师太要镜子干吗?”

  “我要看看自己苍老成什么样子!”

  李娇娇不禁笑道:“难道师太连自己的样子都不知道?”

  “几十年深山苦修,我从没有看过自己的模样,只从岁月飞逝,推想到自己也在跟着老,但始终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谁有镜子,快拿给我照一下。”

  楚无情道:“谁也不会带着镜子到这种地方来,师太既然几十年不对镜照容,现在又何必要照?”

  净明不理他,看见地上有碗,抢过来倒了一碗水,捧在手中低头一看,手下用劲,碗裂成几片,溅了一身的水,她却毫无所觉。

  良久才道:“我老成这个样子了。”

  谁也没答腔,谁也不忍心接口。

  又等了半天,净明才一叹道:“楚无情,我明白你不肯答应的理由,也明白你不信任我的理由,现在连我自己都不信了。”

  楚无情也叹道:“师太,你们这段情史,还是让它继续在美好的境界停留吧!”

  净明点点头道:“不错,我不去找他了,让他一直等下去吧。他还在等我吗?”

  “在!一直在等。”

  净明苦笑一声才道:“让他等吧,但将来你怎么交代呢?”

  楚无情道:“我不必去交代,虽然我答应过他,但并未订有期限。我到过高黎贡山,没找到一个人,以后就当做我永远.没找到好了。密宗修行者的肉身,虽能不死,但迟早会被自然的力量毁灭,他可以在希望中等到毁灭的那一天,这是最好的结束。”

  净明苦笑道:“我真该死了。”

  楚无情忙道:“不,师太,你绝不能强自求死,如果你死了,我就必须要告诉他,也必须将师太的遗体送去。”

  净明苦笑道:“你放心,我就是死也不会死在你面前,我要死在一个不为人知没人找得到的地方。”

  楚无情欲言又止。

  净明顿了一顿又道:“无心竹枝身法,对我没用了,我传给你吧。柳叶青那儿的问题,我去替你们解决,你们不急着离开泰山吧?”

  楚无情道:“家师即将远行,晚辈等也有许多事要处理,可不能在此地多作逗留。”

  净明道:“多等一天没关系,泰山日出是天下八大奇景之一,既来之,就不可不欣赏一番,玉皇顶上有道观可以住宿,明天清晨在观日峰上见面,等我的回音。现在我就去跟柳叶青把问题解决一下。”

  说完就要走,呼鲁哈忙问道:“师太准备如何解决呢?”

  净明道:“我在高黎贡山土生土长,你应该知道我对蛊毒的了解,自然有适当的解决办法。”

  呼鲁哈倔强地道:“师太,最好说说清楚,事关我族人的两条命,我一定要了解师太解决的办法。”

  净明道:“苗疆蛊神婆金姥姥是我的好朋友,她送了我几粒解蛊的药,可以解得了任何蛊毒。”

  呼鲁哈一瞪眼道:“那可不行,我的人不是白死了吗?”

  净明笑道:“你怎么这样傻?方明那小子跟我毫无关系,我更讨厌他诡计多端,难道会去救他吗?”

  呼鲁哈愕然道:“师太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净明道:“金姥姥是你们苗疆十二峒的巫神,她不会出卖你们的,她送我的解药不能彻底解毒,只能把发作的时间,压后半年,她是怕我跟苗疆的人,冲突起来,遭受了暗算,送了我几粒解药,让我可以暂时保住生命找她,她问明内情后,再找原主替我解除真蛊。我从不与外人接触,这几粒药也没用,我打算送一粒给柳叶青。”

  呼鲁哈道:“有半年时间,方明就可以设法求取解蛊的方法了,这不等于是救了他一样吗?”

  净明道:“我不会告诉他,只有半年的时间,你愿意告诉他,我不管,不告诉他,半年后,他糊里糊涂地死了,不也是一样吗?这是解决目前纠纷的最好办法,你把弯刀送给李姑娘,才给她惹来麻烦,等半年也是应该的。”

  呼鲁哈想想道:“也好,洒家主张明来明往,就给他半年的期限吧,五个月后,洒家再去通知他。”

  净明道:“那是你的事,我可不管了,我只是替李姑娘解决眼前的纠缠,使李大侠夫妇能放心远行,明天清晨观日峰上见,我先走了。”

  说完她的身形一晃,像一溜黑烟似的消失了,如非亲见,谁也不会相信她老态龙钟的身形会如此利落。

  李秋鸿不禁一叹道:“这次剑会中的怪人真多。”

  楚无情道:“是的!幸亏她无意争胜,否则老师今天夺魁的希望还很渺茫,她以竹枝身法融合在剑术之内,想击败她很不容易,真想不到会在这儿见到她。”

  李娇娇忍不住问道:“楚大哥!她真的跟那位异人有一段感情的纠纷吗?那个人还在等她吗?”

  楚无情一叹道:“是的!还在等她,不过……”

  李娇娇急问道:“不过什么?”

  楚无情道:“没什么,不关我们的事,不谈也罢。”

  白素娟却问道:“那个异人到底死了没有?”

  楚无情道:“没有死,密宗修行者是很难死的,他们可以封冻于冰雪中几十年,挖出来时气息犹存。”

  白素娟道:“那你应该让她去会面,他们互相之间的感情这么深,不会计较容颜的改变。”

  楚无情叹道:“请她前去是那位异人的嘱咐,但照事情的演变,她去了可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什么?难道那人对容貌如此重视吗?”

  “不是这个问题,而……唉,我怎么说好呢?”

  白素娟道:“告诉我们没关系吧?”

  楚无情想了一下才道:“那位异人跟她只是一时的感情激动而铸下的情孽,他又找到一位道侣,也是密宗的修行者,是一个天竺的女子,容颜若仙。”

  白素娟道:“这个人太没良心了,别人为他受了这么多的苦楚,他却移情别恋,怎么对得起人呢?”

  楚无情道:“那位异人倒是个守信的人,等到今天也是事实,但他不知道无心竹枝君已死,还以为他们夫妇已经言归于好,所以叫我下来打听一下他们的情形,一定要确知此讯后,才肯与另一位道侣觅地同修,如果他等的人已经死了,他也准备以身相殉,永闭于冰穴,如果还没有死,他请她去一趟,证明自己确是一直在等她,然后请她原谅,了断那一段孽情。”

  白素娟一怔道:“这算是什么呢?”

  楚无情道:“他们的遇合已经不是正常的,几十年的等待,胸中的激情早已淡漠,只剩下一重道义的责任而已。”

  白素娟一叹道:“这倒是真难了。”

  楚无情道:“是的,所以我一听净明师太的叙述后,始终感到难以决定,如果照实告诉她,太伤她的心,不告诉她,又无法交代,所以劝她自己去一趟,让他们自己解决去,谁知她想到了容颜的问题,自动打消了去意,这也好,至少在她心中,这几十年的苦没有白挨。”

  李娇娇道:“她要真去了,会有什么结果呢?”

  楚无情道:“很难说,她气度宽一点,跟那位女修者一比自惭形秽退出,自是天下太平,就怕……”

  李娇娇追问道:

  “如果她坚持旧约不让呢?”

  “那位异人也会接受的,但真情已不存在了,两个人相处也是痛苦。相见不如不见,这样最好。”

  李娇娇愤然道:“还是那个男的太薄幸,照我说,干脆就让老师太自尽后,把她的遗体送去,告诉他其中内情,看他是怎么一个态度。”

  楚无情苦笑道:“他肯等上几十年,就为了一个交代,自然也会照前约,以身相殉。因为他只以为他们夫妇重归于好了,还是苦苦地等着,要是知道老师太所受的苦痛,更不会负她了。”

  “但是那有什么好处呢?等的人并没有错,前二十年他一直在痛苦中煎熬着,直到另一个人介入时,他才略略宽慰一点,但约定束缚着他……”

  李秋鸿道:“是的,他能守义至今,已经算是很难得了,即使他移情别恋,背弃前约,也不能怪他,因为一等几十年,还以为对方是在幸福中,这份罪是够受的。”

  白素娟道:“他既然以为对方夫妇重归于好,为什么还等下去呢?这倒是我想不透的事。”

  楚无情道:“这个弟子也想不透。”

  李秋鸿笑道:“我倒可以猜得出,他对无心竹枝君的个性也深为了解,虽然想到他们可能言归于好,但也怕无心竹枝君急怒之下,杀死了他的妻子,那就是他的罪孽了,在情理上,丈夫杀死一个不贞的妻子并无不对,他不能因此怪罪无心竹枝君,所以他只有苦等下去。”

  楚无情道:“不错!不错。一定是这个缘故,还是老师想得透彻,他愿意以死相殉,也是为了这个缘故。”

  李秋鸿轻叹道:“不管是情也好,义也好,他们都是很可敬的人,一诺而终生不渝,这是很高贵的品德,只怪造化弄人,如果无心竹枝君不藏下了那封信,或是死后不把地址毁去,结果就很圆满了。”

  李娇娇笑道:“他们的结果圆满,我们就苦了,因为这样一来,楚大哥就不会碰到那个异人,也不会成为爹的弟子了。”

  李秋鸿一笑道:“这倒是真话,我并不是自私,说起来还真应该感激他们每一个,给我造就了一个现成的好门人。”

  “无情,事已如此,我们也无能为力,只有听其自然了,看样子今天也走不成了,我们只好到玉皇顶去借住一宿,明天欣赏日出奇景,同时也等候回音吧。”

  他们这一行人是最后离开丈人峰的,由此地到玉皇顶倒是不太远,观中的道士也是个武林中人,对天下第一剑的光临,认为十分荣耀,执礼甚恭,竭诚招待,不但打扫客房供他们歇宿,还准备了十分精致的素肴款待。

  饭后聊了一下剑会的情况,各自回房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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