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从麦克打过那些电话之后,享利·鲍尔斯就开始能听到各种声音,那些声音整天对他说个不停。有一段时间,享利觉得那些声音都是从月亮上传来的。下午在菜园里锄地的时候,他抬头看见湛蓝的天空上挂着一轮苍白的小月亮。鬼魂一般的月亮。
正因为如此,他才相信是月亮在跟他讲话。只有鬼魂一般的月亮才用幽灵的声音讲话——他的朋友的声音,很久以前在班伦玩耍的那些孩子的声音。那些……还有另外一个声音……他不敢说出口。
维克多。克里维第一个在月亮上跟他讲话:他们回来了,亨利。
全都回来了,哥们。他们回到德里了。
接着是贝尔茨。哈金斯,好像是从月亮背面跟他讲话:你是唯一活着的一个,亨利。我们几个人当中就剩你一个了。你得替我和维克多杀了他们。没有一个小孩那么欺负我们。哦,有一次,我在图雷克家打棒球,托尼·图雷克说那个球能飞出扬基体育馆。
他锄着地,抬头望着天上鬼魂一般的月亮。过了一会儿,福格提走过来,照着他的后脖子给了一下,亨利趴在了地上。
“你把豌豆和野草都一起锄下来了,蠢猪。”
亨利爬起来,抹掉脸上、头发上的尘土。眼前站着福格提,一个穿着白色制服、大腹便便的守卫。
“对不起,福格提先生。”亨利说着,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
“对,你会后悔的,”福格提说,“如果再让我抓到一次,你会后悔莫及的,享利。”
“是,福格提先生。”
福格提转身走了,亨利趁机偷偷地看着四周。天刚放晴,他们就被带到这里来锄地,所有蓝色病房的人一也就是关押那些曾经被视为十分危险、现在还有些危险的病人的地方。实际上在“杜松山”——一个关押精神失常的罪犯的场所——所有的罪犯都被视做尚有危险的人物。亨利·鲍尔斯之所以被关在这里是因为他被认定在1958年秋末杀害生父——那一年因谋杀案审判而著名;说到谋杀案,1958年可真是不同凡响的一年。
当然他们相信他不止杀了他的父亲;如果只是因为杀了生父,那亨利不会在奥古斯塔州立精神病院关押20年,而且大部分的时间都受到各种约束。不,不只是他的父亲;官方认为他杀了所有的被害者,至少大部分都是他干的。
宣判之后,《德里新闻》在头版头条发表了一篇社论,题为《德里长夜的结束》。其中引述了几点证据:在亨利的写字台里发现了帕特里克。霍克塞特丢失的皮带;在他的壁橱里搜出下落不明的贝尔茨和维克多的一堆课本;最可恨的是,在亨利的床垫缝里还发现了一名被害少女的短裤。
《德里新闻》上义愤填膺地说亨利·鲍尔斯就是1958年春夏间困扰着德里的那个丧失人性的杀手。
可是就连亨利这样一个蠢猪也明白,“德里的漫漫长夜”根本就没有结束。
警察局的人围成一圈,不停地审问他,让他快点坦白交待。
“外面围着不少愤怒的人,亨利,”那个侦探说,“虽然很久以来德里都没有私刑了,但是那并不表明不可能有。”
亨利明白他们如此焦急,不是因为他们真的相信那些有良知的德里公民会闯过警察局,掳走他,把他绞死在苹果树上;而是因为他们想结束那一夏天的血腥和恐怖。但是亨利没有让他们得逞。他很快就明白了他们想让他承认一切。亨利一点儿也不在乎。经历了下水道里的恐怖,亲眼目睹了贝尔茨和维克多被杀,他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了。
真的。是的,是他杀了贝尔茨和维克多。至少是因为他把他们领进那条黑暗的地道,他们才送了命。对,他杀了一个。对,他杀了所有那些被害的人。不是事实,又有什么关系?总是有人承担责任啊!也许正是这个原因他才被免一死。如果他还拒不交待……
他知道帕特里克的皮带是怎么回事。那是4月的一天,他们俩比赛喝酒赢来的,后来才发现不合适,就随手扔在写字台里。那些书——天啊,他们3个整天泡在一起,早把暑假作业忘在脑后了。在他们的壁橱里肯定也找得出他的书来,警察也知道这一点。
那条短裤……不,他不知道那条短裤是怎么跑到他的床垫下的。
但是他觉得知道是谁——或者什么东西——干的。
最好不要说出这些事情。
最好别提。
于是他们把他关到奥古斯塔,最后在1979年,又把他转到“杜松山”。在这里他只遇到了一次麻烦,还是因为那些人开始都不了解他的习惯,有一个家伙想关掉亨利的夜灯。太阳落山后,那盏夜灯就是亨利的保护神。没有那盏灯,各种东西就都会跑出来。门锁、铁网都挡不住,它们像薄雾一样轻飘飘地来。好多东西,有说有笑……有时候变得非常紧张。毛乎乎的东西,滑溜溜的东西,长着眼睛的东西。1958年当他们3个追着那些孩子跑进地道的时候,正是这些东西杀害了贝尔茨和维克多。
他抬头看看其他那些来自蓝色病房的难兄难弟,想着他们每个人不同的经历。
不久耳边又响起那些声音。但这一次是另外一些人的声音,使他沦落到今天这般地步的那些孩子的声音,从鬼魂一般的月亮上传过来你连一个胖墩都抓不住,鲍尔斯。一个声音低声说道。现在我有钱了,你却在这里锄地。哈——哈,笨蛋!
鲍、鲍、鲍尔斯,别来无、无恙吧!自从你到这、这里来,读了什、什么好、好、好书、书、书了吗?我写、写、写了很多!我现在有、有、有钱了,你、你还关在杜、杜、杜松山!哈——哈,你这个愚蠢、卑鄙的家伙!
“住嘴。”亨利低声对那个幽录的声音说,手中的锄头飞舞,把豌豆和野草一起锄了起来,汗珠像泪水一样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我们本来能抓住你们。我们本来能。”
我们使你被关在这里,笨蛋!耳边又响起另一个声音。你追我,却抓不到我,现在我也发财了!滚吧,香蕉脚!
“住嘴!”亨利低声怒吼,手中的锄头挥舞得更快了。“快住嘴!”
亨利,你想跟我做爱吗?又一个声音在嘲弄他。太不幸了!我跟他们每个人都睡过觉,我就是个婊子,但是现在我也有钱了。我们又聚到了一起。我们又一起做爱。但是现在即便我让你来,你也不行。
你那东西硬不起来。哈——哈,真可笑,亨利,你真是可笑极了……
他疯了似地拼命锄地,杂草、尘土、豌豆到处飞扬;鬼魂一般的月亮上传来的幽灵的声音响极了,在他的头顶回响、盘旋。福格提骂骂咧咧地向他跑过来,但是亨利根本没有听到,因为那些幽灵的声音你甚至抓不住像我这样的小黑鬼,是吧?又一个幽灵的声音在嘲笑他。那场恶斗中我们杀了你的两个同伙!我们差点就杀了你!哈——哈,笨蛋!哈——哈!
然后所有的声音同时响起,嘲笑他,询问、嘲笑;嘲笑、询问,亨利一把扔掉锄头,冲着那个鬼魂般的月亮大喊起来。起初他只有暴怒,突然月亮变了,变成一张小丑的脸,一张腐烂、惨白的麻脸,黑洞洞的眼睛,血红的嘴做出一个令人无法忍受、可惜的笑容。亨利的尖叫里不再有狂怒,而是充满了极度的恐惧。鬼魂月亮里的小丑说话了:你必须回去,亨利。你必须回去完成这个使命。你必须回到德里,把他们都杀了。替我。替——这时暴跳如雷的福格提已经怒不可遏,用一卷硬币狠狠地砸在亨利身上。亨利瘫倒在地,小丑的声音也随着他在黑暗的漩涡中一遍一遍重复着:把他们都杀了,亨利,把他们都杀了,把他们都杀了,把他们都杀了……
2
亨利·鲍尔斯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月亮落下去了,他感到一阵深深的谢意。夜晚的月亮不那么可怕了,更真实了。如果他再看到小丑那张可怕的脸出现在天上,越过山脉、原野、树林,他想他一定会吓死的。
他侧身躺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盏夜灯。灯一盏一盏地换,亨利就靠这些用坏了的夜灯来计算自已被囚禁的岁月。
5月30日凌晨2:04分的时候,他的夜灯又灭了。他不禁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康茨今晚在蓝色病房值班——康茨是最坏的一个,比福格提还坏。
亨利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鼾声、梦哈,透过通向大厅的那扇门低低地传来电视声。他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享利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这一次声音不是从月亮上传来的。
而是从他的床下传出来!
亨利一下就听出了那个声音。是维克多。克里斯,27年前在德里的地下他的脑袋被拧掉了。被弗兰肯斯坦创造的怪物拧断了脖子。亨利亲眼目睹了一切,后来还看到那混浊的黄眼睛盯着他。是的,是弗兰肯斯坦创造的怪物杀了维克多,又杀了贝尔茨,但是维克多却出现在眼前。
既然如此了,既然这个声音又来了,亨利反倒觉得镇静、无所畏惧了。甚至,感到几分宽慰。
“亨利。”维克多说。“维克多!”亨利高声叫道。“你在下面干什么?”
鼾声停止了片刻。大厅里,康获关小了电视的声音。亨利似乎看到他侧耳倾听的样子。
“你不必大声讲话,亨利,”维克多说,“你只在心里想我也听得到。他们根本听不到我的声音。”
你想干什么,维克多?亨利在心里问他。
好一阵没有听到回音,亨利还以为维克多已经走了。门外康茨又把电视的音量调大了。床下响起一阵撕裂的声音,弹簧发出一声轻轻的嘎吱声,一个影子从床下钻出来,维克多笑着看着他。亨利也不安地冲它笑笑。如今维克多看起来也有点儿像弗兰肯斯坦创造的怪物。
脖子上有一圈疤痕,像是绞绳留下的痕迹。亨利想也许它的脑袋就是从那儿缝上去的。灰绿、诡秘的眼睛好像在一层粘乎乎的东西上浮着。
维克多还是12岁时的样子。
“我想要你要的东西,”维克多说,“我要报复他们。”
报复他们,亨利·鲍尔斯迷迷糊糊地说。
“但是你先得离开这里,”维克多说,“你必须回到德里。我需要你,亨利。我们都需要你。”
他们不会伤害你。亨利心里明白跟他说话的不是往日的维克多。
“如果他们还是半信半疑,那他们就伤害不了我。”维克多说。但是现在情形不妙,亨利。那时候我们就不相信他们能打败我们。但是那个胖子在班伦逃脱了。看完电影的那天,那个胖子,还有那个臭嘴,那个婊子也从我们手上溜走了。还有那次打架,他们救了那个小黑鬼——“
别说了!亨利冲着维克多吼,声音里又有了昔日称霸一方的专横和强硬。随后他缩回身,觉得维克多可能会伤害他——既然维克多是个鬼,它当然无所不能了——但是维克多只咧嘴笑了笑。
“如果他们还是半信半疑,我还对付得了他们。”它说。“但是你还活着,亨利。不管他们信还是不信,你都能杀了他们。一个一个地抓住他们,或者把他们一网打尽。你能报复他们。”
报复他们,亨利重复着这句话。然后他又疑惑地看着维克多。但是我没办法从这里逃走啊,维克多。窗上有电网,今晚又是康茨值班。他是最可怕的一个。也许明天晚上……
“别担心那个康茨。”维克多说着站了起来。亨利看到他还穿着死去的那天穿着的那条牛仔裤,上面粘满了阴沟里的污垢。“我来对付康茨。”维克多伸出手来。
亨利犹豫了一会儿,握住了那只手。他和维克多朝蓝色病房的房门走去。就快走到门口的时候,那个吃掉亲生母亲的脑子的那个家伙突然醒过来。他瞪大了眼睛看着亨利的夜半来客。正是他的母亲。头顶已经没有了。可怕的红眼睛骨碌碌地看着他。咧嘴笑的时候,口红路在黄色的大牙上。那个家伙尖叫起来:“不,妈!不,妈!不,妈!”
电视立刻关掉了,别的人还没睁开眼睛,康茨就已经冲进门来。
“好的,笨蛋!你的脑袋又欠收拾了吧。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不,妈!不,妈!求你了,妈!不,妈——”
康茨冲进来先看到了鲍尔斯。当他向左看的时候,他的叫声凝固在空气中。鲍尔斯身边站着一个穿着小丑衣服的怪物。足有8英尺高。银色的衣服,胸前钉着一排橘黄色的绒球扣,脚上穿着一双可笑的大鞋。但是头不是人或者小丑的头,而是康茨最怕的那种德国短毛猎犬的头。血红的眼睛,毛茸茸的大嘴向后咧着,露出锋利的白牙。
他手中的一卷硬币滚落在地板上。当小丑向他扑来的时候,康茨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
“该马戏表演了!”小丑咆哮着,戴着白手套的手落在康茨的肩上。
只是手套里的手感觉上像是一对利爪。
3
贝弗莉嫁的那个畜生顺利搭上飞往班戈的转航班机。这个疯子找到贝弗莉的好友凯。麦考尔,把那个女人痛打了一顿,逼问出贝弗莉的下落。
一路上他一遍一遍读着《黑色激流》封底上关于作者的介绍。威廉。邓邦,新英格兰人。他和他的妻子奥德拉。菲利普斯住在加利福尼亚。目前正在写一部新作。汤姆注意到这本平装本的《黑色激流》出版于1976年。他想从那时到现在那个家伙又写了几本新小说了吧。
奥德拉唯利普斯……他在电影上见过她,是吗?他很少注意女演员,但是如果这个漂亮宝贝正是他想起来的那个。他注意到了她是因为她特别像贝弗莉:红褐色的长发,绿眼睛,很丰满。
他直了直腰,用那本书轻轻地拍着大腿,想忘记头上、嘴里的疼痛。对,肯定是她。他和贝弗莉一起去看了一部叫《墓园的月亮》的片子。走出剧院的时候,他还说那个女演员像贝弗莉。“我觉得不像,”贝弗莉说,“我比她高,她身材娇小。她的头发颜色也比我的深。”这事就过去了。直到现在他才想起来。
他和他的妻子,演员奥德拉。菲利普斯……
汤姆稍稍懂点儿心理学,结婚这么多年来,他就靠着这一点天赋控制着他的妻子。现在他觉得一种木快咬啮着他的心,完全是一种感觉。因为贝弗莉和这个邓邦小的时候在一起玩;而这个邓邦又娶了一个妻子,酷似他汤姆。罗根的老婆。
他们小的时候都玩过什么游戏?邮递员?奶瓶子?
别的游戏?
汤姆坐在那里,用那本书轻轻地拍着大腿,觉得太阳穴胀得发痛。
汤姆一到班戈就赶到租车行。那里的小姐紧张地看着他那张的巴巴、青一块紫一块的脸,告诉他没有出租的车了,很对不起。
汤姆在报摊上买了一份报纸,翻到广告栏,划出三个选择。才打了两个电话,就联系上了一个卖车的人。
根本就是一堆破烂:变速器哼哼呀呀,整个车身吱吱作响,刹车不灵。这都没关系。他把车开到一家停车场,买了车位。开了进去,用螺丝刀把边上一辆车的车牌卸下来,安在刚买的那辆破车上。
晚上10点的时候,他正沿着2号公路驱车向东驶去,旁边的座位上放一张缅因州地图。车上的收音机坏了,于是他就安静地开车。
没关系,反正他有好多事要考虑。比如,等他抓到贝弗莉,他该怎么折磨她之类。
他确信,很有把握,很快就能找到贝弗莉了。
抽烟。
哦,亲爱的,跟汤姆。罗报睡觉的时候你就选错了人。问题是这样的——到底应该怎么处置你?
这辆破福特汽车在夜幕下艰难地行进着。在新港附近,他找到一家还未打烊的杂货店,买了一包香烟。
他把香烟往边上的座位上一扔,继续向前开。他沿着7号公路慢慢开着车,一边寻找岔口。对,就是3号公路。路标上写着:德里15公里。
他拐过弯,加快了速度。瞥了一眼那盒香烟,得意地笑了。在车内幽暗的灯光下,他那张伤痕痕累累的脸看上去有些古怪、恐怖。
给你买了香烟,贝弗莉,汤姆想着。哦,亲爱的,整整一盒,给你的。等我抓住你,亲爱的,我他妈的就让你一根一根吃下去。如果那个邓邦也想试试,我会为他安排的。没问题,贝弗莉。一点都没问题。
自从那个婊子趁他不备打了他,溜走之后,汤姆第一次感到心情舒畅了许多。
4
奥德拉·邓邦乘英国航空公司的班机飞往缅因。她很幸运查到从伦敦飞往洛杉矶的英国航空公司23次航班在班戈国际机场会停机加油。
那一天真像一场噩梦。《阁楼》的制片人弗雷迪。费尔斯通一上班就要找比尔。那天奥德拉的特技替身演员范起一场风波。好像特技演员也有一个行会。那个特技女演员已经完成了这个星期的任务,所以她的行会要求弗雷迪签一张工资欠单,要么就另找替身。可问题是找不到跟奥德拉身形更相似的替身女演员。于是弗雷迪决定请一名男演员来演替身。但是行会老板说那违反了行会的章程,有性别歧视之嫌。
在电影圈弗雷迪的脾气是出了名的。他大动肝火,把行会老板扔了出去,然后回到办公室想了20分钟,出来便要找比尔。他想让比尔重新修改这一幕,省掉摔下楼梯的场面。奥德拉迫不得已告诉他比尔已经不在英格兰了。
“什么?”福雷迪惊呆了。他看着奥德拉好像她在说疯话似的。
“你说什么?”
奥德拉怯生生地告诉他事情的全部经过。她知道弗雷迪不相信她的话。
“那么现在怎么办?”弗雷迪问她,她也只有摇头。“我可以跟那个行会老板讲和,”他说,“但是之后该怎么办?我们还有4个星期的摄影任务,而你的丈夫却到了马萨诸塞——”
“缅因——”
他挥了挥手。“不管在哪儿。没他在,你怎么过?”
“我”
他探过身来。“我喜欢你,奥德拉。真的。我也喜欢比尔——虽然他给闯出这么多乱子。我们可以把剩下的事情做完。如果剧本还需要改写,我来做……即使他不满意,也只能怪他自己。我可以没有比尔,但是我不能没有你。我不会让你跑回美国去找你的男人,我要让你全力以赴,你能做到吗?”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让你仔细考虑一下。如果你能像一个真正的演员,尽职尽责,那么这事我们暂且不提,也许一直到拍摄完成。但是如果你撂下挑子走人,我可就不客气了,虽然我不是一个记仇的人。我明着告诉你如果你撂挑子,我保证你在这个圈子里再也混不下去。我是很认真的。你不喜欢这样吧广”对。“她软弱无力地说。实际上,她什么都不在乎。
她的心里只有比尔。弗雷迪是个好人,但是他不懂感情;他所关心的只有他的电影。他没有看到比尔的眼睛……没有听到比尔结结巴巴地讲话。
“好。”他站了起来。“我们一起去喝一杯。”
她摇摇头。“我从不喝酒。我要回家,好好想想。”
他目光执着地盯着她,一手拿着电话。“我相信你打算去找他,”
弗雷迪说,“我也要告诉你,那是个非常严重的错误,好姑娘。”
他的神经有些不大正常,但是他有稳固的根基。他会使他的根基动摇,但是那时候他就会回来。如果他想让你跟他一起走,他早就跟你说了。“
“我还什么也没有决定。”嘴上这么说,她的心里知道已经决定了,甚至今早来上班之前就已经决定了。
多保重,亲爱的,“弗雷迪提醒她,”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她觉得他在向自己施加压力,想让她屈服,许诺,做好她的工作,就这么被动地等着比尔回来……或者消失在过去那个他曾经走出来的黑洞里。
她走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颊。“再见,弗雷迪。”
回到家里,她就打电话给英国航空公司,打听到BA#23在班戈降落,那里距德里不到50英里。
“给您预定这班飞机吗,夫人?”
奥德拉闭上了眼睛,耳边又响起弗雷迪的警告。
弗雷迪不想让她去,比尔也不想让她去,可为什么她的心告诉她,她必须去呢?上帝啊,我真——“夫人?您在听电话吗?”
“定。”奥德拉说完了,又有点犹豫。也许她该睡一会儿,让自己和这些奇怪的事情拉开距离。“明天。一等舱,如果可能的话。不过什么都行。”如果我改变了主意,我可以取消机票。很可能。等我醒来的时候,头脑就清醒了,一切都清楚了。
但是,到了今天早晨什么都没有搞清楚。
她的心还是不停地嘶喊,催促她赶快上路。她做了一夜噩梦。于是她打电话给弗雷迪,并不是她想这样做,而是因为觉得欠他一点什么。她结结巴巴地告诉他自己觉得比尔多么需要她,那边突然就挂断了。
他什么也没说就把电话挂断了。
奥德拉想,那咋嗒一声轻响已经说明了一切。
5
飞机于美国东部时间7:09分在班戈降落。奥德拉是淮一下飞机的乘客。周围的人都好奇地看着她,可能在想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么一个小地方——下飞机。她领取了推一的一件行李,直奔租车行。她比汤姆走运,在国家汽车租赁行租到了一辆车。
她意识到自己刚到美国15分钟,就又开始按照美国人的方式来思考。这使她感到很可笑。
她找来一张地图,租车行的小姐帮她找出一条最佳路线。
10分钟后,奥德拉就上路了,每到一个路口就提醒自己如果忘记了,靠左行驶的话,她就会被撞得粉身碎骨。
她大着车,意识到这一生中从没像现在这么恐惧。
6
真是无巧不成书。汤姆在杰克逊大街上的考拉旅店定了房间,奥德拉在假日旅店落了脚。这两家汽车旅馆正挨着。一条水泥人行道将两家旅杯向停车场分隔开来。两人的车恰巧头对头,停在一起。
7
这一天亨利一直都在东躲西藏。有时睡一会儿,有时躺在那里看着警车疾驶而过。
那些失败者正在吃午饭的时候,亨利正在听月亮上传来的声音。
天黑之后,他就站在路边,准备搭便车。
不多时,一个笨蛋开车过来,让他搭上了车。
1985年3月17日
1930年深秋发生在“黑点”酒吧的那场大火。
我能够确定,大火——我父亲死里逃生的那场大火——结束了1929年到1930年发生的一系列谋杀案和失踪案的循环;如同铁制品厂的那次大爆炸结束了25年前的那一次循环。似乎每次循环都需要有邪恶的牺牲来安静德里镇那种可怕的力量……让它再睡上25年左右。
但是如果每个循环都需要牺牲结束的话,那种循环似乎需要某种类似的事件来发动。
于是我开始追踪“布雷德利帮”事件。
他们是在运河、梅思和堪萨斯三条大街的交界处被处死的——离比尔和理奇1958年6月那天见到的照片里的那个地方不太远——在1929年10月,也就是“黑点”大火的13个月前……在证券市场车祸发生后不久。
至于“黑点”大火,许多德里居民不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
他们或者说出城去拜访亲戚;或者说那天下午睡午觉,直到晚上听广播才知道发生了大火;或者他们只是对你撒谎。
警察局日志显示苏利文警长那天甚至不在城里;但是一本关于帮派的参考书里有一张照片,里面一个人咧着嘴笑着,站在被子弹打成筛子的艾尔·布雷德利的尸体旁。如果那个人不是苏利文警长,那一定是他的孪生兄弟。
最终从凯尼先生口中,我才得知了故事的全部经过。
诺伯特·凯尼,从1925年到1975年他一直是中心大街药店的老板。他很愿意和我聊聊天;但是和贝蒂。理普瑟的父亲一样,在他讲故事之前,也要求我关掉录音机。
“没有理由不告诉你。”他说。“没有人会出版,即使出版了也没有人相信。”他把一个老式的药罐拿到我面前。“来颗甘草糖吗?我记得你总是对红色的感兴趣,麦克。”
我拿了一颗。“苏利文警长那天在场吗?”
凯尼先生笑了,他也拿了一颗甘草糖。“你想知道,是不是?”
“我想知道。”我嚼着那颗甘草糖。记得小的时候,我把几分钱在柜台上推给凯尼先生,买过一次甘草糖,但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吃过。它还是和过去一样那么甜。
“1951年鲍比。汤姆逊在淘汰赛中击出那次本垒打时,你还太小记不住。”凯尼先生说。“那时你大概4岁,此后几年有人在报纸上发表文章评论那场棒球赛,说纽约大概有一百万人声称自己那天就在球场观战。”凯尼先生用手绢仔细地擦去嘴角流下来的口水。我们就坐在药店后面的办公室里;尽管诺伯特·凯尼已经80岁,而且退休已经10年,但是他仍然给他的孙子记账。
“但是关于‘布雷德利帮’事件恰恰相反!”他大声地说。他微笑着,但是那微笑并不愉悦——而是怀旧的、冷冰冰的笑容,有点愤世嫉俗。“那时在德里镇大概住着两万人。梅恩大街和运河大街刚铺好4年,而堪萨斯大街仍然是土路。夏季里尘土飞扬,而3月或者10月则到处都是泥沼。每年镇长都会谈到给堪萨斯大街铺路的事,但是直到1942年才铺好。它……我说到哪儿了?”
“那时在镇里住着两万人。”我接上去说。
“哦,对。那两万人,现在可能有一半都已去世了,甚至更多——50年可够长的。德里人经常年轻的时候就去世。那也许是一种风气。但是留下来的人我想你找不出12个人会说当‘布雷德利帮’事件的那天,他们在德里。我猜卖肉的巴茨。洛登也许会坦白地说些什么——在他卖肉的墙上贴着一张照片,上面是‘布雷德利帮’的一辆汽车,那辆汽车烂得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汽车了。如果顺心的话,夏洛特。里特费尔德也许会告诉你一两件事情;她现在是中学老师,尽管她当时也就是10或12岁,但我相信她记得很多。还有卡尔。斯诺……奥布瑞。斯坦赛……文本。斯坦姆内尔……还有那个整夜在‘旺利’酒吧喝酒的画家——我想他的名字是匹克曼——他们都会记得。
他们那天都在那里……“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甘草糖罐。我想桶一桶他,要他讲下去,但是又忍住了。
终于他又说:“其余的人大多数都会撒谎。就像是人们声称他们亲眼见过鲍比。汤姆逊击出那次本垒打一样。但是纽约人那样撒谎是因为他们希望比赛时在场;而德里人撒谎是因为他们希望事件发生时不在场。你懂我的意思吗?孩子?”
我点点头。
“你还想听下去吗?”凯尼先生问我。“你看起来有些紧张,麦克先生。”
“我没有。”我说。“我想我一直都挺好。”
“好吧。”凯尼先生和蔼地说。“治安官那天也在那里。他原打算去打鸟,但是当拉尔·曼肯告诉他艾尔·布雷德利那天下午要来时,他马上改变了主意。”
“曼肯是怎么知道的?”我问。
“那个故事很有启发性。”凯尼先生说着,脸上又挤出那种玩世不恭的微笑。“布雷德利从来不是联邦情报局的头号要犯,但是他们想抓住他——自从1928年左右。我猜他们想显示一下自己并不是吃干饭的。艾尔·布雷德利和他的弟弟乔治在中西部地区袭击了六七家银行,然后绑架了一个银行家要求赎金。赎金最后是付了3万美元,当时可是一笔巨款——但是他们还是杀害了人质。
“从那以后,中西部地区开始追捕他们,于是艾尔和乔治一伙就向东北向逃窜,朝我们这边。
“那是1929年的雨季,也许是7月,也许是8月,也许甚至是9月初……我忘记了确切的日期。他们有8个人——艾尔·布雷德利,乔治·布雷德利,乔·康克林和他的弟弟卡尔,一个绰号叫‘爬着的基督’的爱尔兰人亚瑟。马洛文,因为他是个近视眼,但是除非在非常必要时他才戴上眼镜,容貌英俊但是杀人不眨眼的芝加哥人潘特里克慷迪;此外还有两个女人:凯蒂·多纳俟,乔治的老婆;玛莉·霍瑟,她是康迪的情妇,但是有时人人都有份。
“他们觉得远离印第安那州就安全了。但是他们来这里可是打错了算盘,孩子。
“他们潜伏了一段时间,然后准备开始行凶。他们的枪支很多但是弹药却有点少,于是在10月7号乘坐两辆汽车来到了德里镇。潘特里克·康迪带着两个女人逛商店,其余的人走进了曼肯的体育用品商店。
“拉尔·曼肯当时就一个人。他死于1959年。他太胖了,总是太胖——但他的眼睛可一点毛病没有。他们一走进来,他立刻就认出了艾尔·布雷德利。他想他还认出了其他的人,但是直到马治艾戴上眼镜看货柜里面的刀具时,他才认出了他。
“艾尔惊雷德利走到他跟前说道:“我们想买点弹药。‘“’好的,‘拉尔·曼肯回答,’你们可走对了地方。‘”
“布雷德利把一张纸递给了拉尔,拉尔看了看。就我所知,那张纸已经遗失了,但是拉尔说看着上面的东西能让人的血变冷。他们要买38毫米口径的子弹500发;45毫米口径的子弹800发;50毫米口径的子弹60发;那些是猎枪用的。还有22毫米口径的短枪和长枪子弹各1000发;加上45毫米口径的机枪子弹1.6万发。”
“狗屎!”我说。
凯尼先生笑了笑,又把药罐子拿过来。我先是摇摇头,然后又拿了一颗甘草糖。
“‘这可是不小的一笔订单。’拉尔说。”
“‘走吧,艾尔。’马洛艾说。‘我告诉过你在这个小地方是买不到的。我们去班戈看看吧。那里也许什么也没有,但是我可以走一趟。’”‘等等。’拉尔非常镇静地说。‘这是一笔好买卖,我可不愿失去它。现在我能给你22毫米的,45毫米和50毫米口径的每样我只能提供一百发。其余的……’说到这里,拉尔半闭上眼睛,敲着自己的面颊,仿佛在计算。‘后天才行。你看怎么样?’“布雷德利咧着嘴笑了,说那样很好。卡尔。康克林仍然坚持到班戈去,但是被否决了。
“‘如果你不能按时交货,现在就应该说清楚。’艾尔·布雷德利对拉尔说。‘因为我是个很好的人。但是如果你耍我的话,我会发疯的。你懂了吗?’”“‘我知道。”拉尔说道。‘我会按时全部交货的。您贵姓——’”‘雷德’。布雷德利回答。’我叫理查德。雷德。’布雷德利伸出手来;拉尔握住他的手,脸上满是笑容。“非常高兴见到你,雷德先生。”然后布雷德利问拉尔什么时候来提货。拉尔·曼肯说是后天下午两点,他们说那挺好,然后就出去了。他们走出去在人行道上和两个女人还有康迪会面了。拉尔也认出了康迪。”
凯尼先生说完,眼睛闪亮着问我:“那么,你认为拉尔怎么做了?打电话给警察了吗?”
“我猜他没有。”我说。“基于发生的情况。如果他打电话的话,我宁愿打断我的腿。”
“好了,也许你愿意,也许你不愿意。”凯尼先生的脸上同样是那种似乎嘲讽的微笑。我哆嗦了——因为我知道它意味着什么……他一定明白我知道了。
“也许你愿意,也许你不愿意。”凯尼先生重复着。“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拉尔·曼肯到底子了些什么。此后剩余的时间里,每当有人——某人——进来的时候,他就会告诉他们布雷德利在德里出现了;他认出来了。他还告诉他们,他答应给布雷德利提供弹药;那是一个他要遵守的诺言。”
“多少?”我问道。凯尼先生那闪闪发亮的眼睛使我神情恍低突然之间,药店里那浓郁的气味几乎要使我窒息……我屏住了呼吸。
“拉尔结多少人传了话?”凯尼先生问。
我点点头。
“不能确定。”他说。“我想,是那些他认为可以信任的人。”
“那些他可以信任的人。”我沉思了,我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没错。”凯尼先生说。“德里人,你知道。不是那些‘怕老婆’的。”他笑了。
“我在布雷德利一伙拜访拉尔的当天10点左右到了他的体育用品商店。他告诉我那个故事,然后问能帮我什么。我本来是来问我的照片洗好了没有——那时候,拉尔还经营照片冲洗业务——但是当我拿上照片以后,我就说想为我的步枪买些子弹。
“要打些猎物吗?诺伯特?‘拉尔~边问我,一边把子弹送了过来。
“‘可能得收拾一些害虫’说完,我俩都哈哈地笑了起来。”凯尼先生大笑着,用手拍着自己的瘦腿,好像那是他听过的最有趣的笑话。他身子向前倾,拍了拍我的膝盖。“我的意思是,消息已经传遍了它该去的所有地方,德里是个小镇。你也知道,你只需告诉某个人,你需要传达的就能传到……明白我说的话吗?再来一颗甘草糖?”
我用麻木的手指又捏了一颗。
“会让你发胖的。”凯尼先生咯咯地笑了。那时他看起来是很老了……非常老,眼镜从他的鼻梁滑下,满脸都是皱纹。
“到了那天,我带着我的步枪到了药店。店里的伙计鲍伯。坦纳也带了他的鸟枪。大概一点半的时候,我在药店门口放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请稍等,马上回来’。然后拿了我的步枪从后门走到了理查德小巷。我问鲍伯。坦纳是否也一块去。他说他抓完药马上就去,还说让我给他留个活口。
“运河大街上几乎没有车辆也没有行人。只是偶尔有一辆运货卡车经过,也就那么多。在战争纪念碑旁边的长椅上坐着杰克·皮聂特和安迪·克里斯。
“在法院外面的台阶上坐着佩蒂埃。万尼斯、艾尔。内尔和基米·格顿,吃着带来的东西。他们一个个都是全副武装。基米·格顿拿的是一条二战时期的斯朴令费尔德步枪,看起来比他自己还大。
“每个地方都有人,都荷枪实弹,他们或者站在门口,或者坐在台阶上,或者站在窗户旁。”
“凯尼先生看着我,也看穿了我。他的眼睛不再尖锐;而是因为回忆显得朦朦胧胧。那种神情只有当一个人回忆起他一生当中最辉煌的时刻时才会出现。”
“我记得听到了风声,孩子。”他像是在梦吃。“我记得听到了风声,还有法院大钟敲响两点的声音。当两点10分的时候,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然后是两点一刻、两点20分。你也许会想人们可能会起身离开,是不是?但是根本不是那回事。人们都坚守原位。因为”因为你们知道他们会来,是不是?“我问道,”毫无疑问。“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我,好像是一位老师对学生的背诵感到满意。
“对了!”他说,“我们知道。根本不必去说。一切都很平静,直到两点25分左右,两辆汽车,一辆红色的,一辆深蓝色的,从阿普枚尔山上疾驶下来,开进了丁字路口。其中一辆是雪佛莱,另一辆是拉萨尔·康克林兄弟,潘特里克·康迪,还有玛莉·霍瑟坐在雪佛莱里;布雷德利兄弟,马洛埃和凯蒂·多纳候坐在拉萨尔里面。
“他们穿过丁字路口,艾尔·布雷德利突然刹住了那辆拉萨尔,后面康迪开的那辆车险些撞了上去。整条街太安静了。布雷德利是一头野兽,4年的躲藏生活使他变得非常警觉。他拉开车门,蹬在踏板上四处张望,然后给康迪做了一个‘撤退’的手势。康迪说了一声‘什么,老板?’我听得清清楚楚,那也是我们听到那天他们所说的最后的话语。此时从汽车里射出一道光,那是化妆镜反射出来的——玛莉在瑟正在鼻子上抹粉。
“就在此时,拉尔·曼肯和伙计比弗·马龙从他的商店里冲了出来。
“举起手来,布雷德利!你们被包围了!拉尔吼叫着。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布雷德利转过头来,拉尔一枪就打中了他的肩膀,鲜血一下就喷了出来。布雷德利拉上车门,发动了汽车;此刻所有的人都开了火。
“枪战持续了4分钟,或者5分钟,但是似乎非常漫长。同时开火的一定有五六十个人。事后从拉尔·曼肯商店的砖墙上挖出了36块弹片,而商店所有的窗户都被震碎了。
“布雷德利把他的拉萨尔轿车转了一个半圆;他的行动并不慢,但是汽车转过头的时候,所有的轮胎已经被打爆了。车前灯被打飞,挡风玻璃也打碎了。坐在后排的马洛埃和乔治·布雷德利每人守着一扇窗户开着手枪。我看见一颗子弹击中了马洛埃的脖子。他又打了两枪,就手臂耷拉着瘫的车窗上了。
“康迪也想掉头,结果撞上了前面的汽车。他们可真的完蛋了,孩子。两辆车挂在了一起,没有办法挣脱了。
“乔·康克林从后座钻出来,双手都拿着手枪,站在路口中间朝杰克·皮聂特和安迪·克里斯开火,两个人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倒在草地上。安迪·克里斯还不停地叫着‘我被打中了!我被打中了’!其实他们俩都毫发不损。
“乔·康克林打光全部子弹,又从腋下掏出一把手枪来狂射。但是有人打中了他的腿部,他倒下了。事后凯尼。博顿说是他打的,但是没办法证明。任何人都有可能。
“康克林的弟弟卡尔刚钻出车门,就被一颗子弹击中头部,重重地倒在地上。
“玛莉·霍瑟也出来了;也许她想投降,我不知道。她尖叫着,但是却很难听得见。她的手里拿着的那个化妆镜被一颗流弹打碎了。她又想回到汽车,但是屁股挨了一枪,她仍然挣扎着爬进了汽车里。
“艾尔·布雷德利又发动了汽车,而且拖着雪佛莱走了大概10英尺,扯断了保险杠,挣脱了后面的车。
“弹雨向他们倾泻过去。布雷德利兄弟俩还活着,乔治在后座开着枪。他的老婆死在他的身边。
“艾尔·布雷德利的汽车拐了个弯停了下来。他跳出汽车,沿着运河大街跑去,结果被子弹打成了筛子。
“潘特里克·康迪从那辆雪佛莱轿车钻了出来,看上去好像要投降,然后他从腋下掏出一把手枪开了火。他也许刚打了三枪,就倒在了汽车旁。
“此时那个叫霍瑟的女人又出来了;这回她毫无疑问想投降——她高举着双手。也许没有人真的想杀死他,可又是一排交叉火力,她也倒了下去。
“乔治·布雷德利几乎跑到了战争纪念碑旁的长椅附近,但是一颗子弹掀翻了他的后脑勺。”
几乎没有意识到我在做什么,我又从药罐里拿了一颗甘草糖。
“他们继续向那两辆汽车开枪大概持续了一分钟。”凯尼先生说。
“人们头脑一发热可不容易平息下来。我向四周望了望,发现苏利文治安官和内尔他们一起躲在法院的台阶后面。不要听信有人所言说他不在那里;诺伯特·凯尼就坐在你前面,跟你说实话。
“等火力停下来,那些汽车已经变成了一堆废物。人们开始走过去。没有人说话。你能听见的只是风声和双脚踩在碎玻璃上的声音。
然后开始拍照了。你也知道,孩子,拍照一开始,故事就结束了。“
凯尼先生摇晃着椅子看着我。
“《德里新闻》的报道不是那样。”那是我惟一能想起的话。那天报纸的标题是《州警察、联邦调查局击毙布雷德利帮》;副标题是《当地警方提供支援》。
“当然不是了,”凯尼先生笑着说,“我亲眼看见出版人马克·朗林把两颗子弹打在了乔·康克林的身上。”
“上帝。”我嘟哝着说。
“吃够甘草糖了吗?孩子。”
“足够了。”我说着,舔了舔嘴唇。“凯尼先生,那么大的事情是……如何……被掩盖的呢?”
“根本就没掩盖。”他的脸上流露出吃惊的神色。“只不过没有人谈论而已。说实话,谁管呢?那天总统又没有到场。只不过是射杀几条疯狗而已;如果给他们半点机会,他们就会反咬一口。”
“但是那些女人呢?”
“几个婊子。”他冷漠地说。“除此而外,这是德里,不是纽约或者芝加哥。洛杉肌发生地地震死上12个人就能成为报纸头条新闻,而在中东一个人杀了3000人也无人问津。”
除此而外,这是德里。
这句话简单太自然了,好像任何人都应该明白。
当然,最糟糕的是我确实明白了。
我又问了凯尼先生一个问题。
“那天当射击开始时,你见没见过任何你不认识的人?”
凯尼先生的回答让我的体温立即下降了10度。“小丑?你说的是?你怎么知道的,孩子?”
“哦,我在某处听说过。”我说。
“我只是瞥了一眼。我瞅见他站在一个首饰店的帐篷下面。”凯尼先生说:“他穿的并不是小丑的服装。他穿着棉衬衣,上面套着农民常穿的油套。但是他的脸上涂着白色的油彩,还画着一个红色的笑容。他还戴着假发,你知道,橘黄色的。有点可笑。”
“拉尔·曼肯从来没看见那个人,但是比弗见过;只是比弗非常困惑,因为他看见那个小丑就在左边一幢公寓的窗户里。一次我问基米·格顿——他死于珍珠港战役——他说他看见那人就在战争纪念碑的后面。”
凯尼先生摇着头,笑了笑。
“听起来很有趣,而事后他们想起来的东西更有趣。你可能听到16个不同的故事,而其中没有两个会重合。以那个小丑所拿的枪为例——”
“枪?”我问道,“他也射击了吗?”
“没错,”凯尼先生说,“我瞥了一眼,觉得那是一支温彻斯特式的步枪;后来我才想到我那么认为是因为我自己拿的就是那样的枪。
比弗·马龙想那个人拿了一支雷明顿式枪,因为比弗拿的也是同样的枪;当我问基米的时候,他说那人用的是老式的斯朴令费尔德步枪,就和他的一样。好笑吧?嗯?“
“好笑。”我应付着说,“凯尼先生……难道你们就不纳闷,那个小丑究竟在做什么?特别是他还戴着农民才穿的袖套?”
“当然纳闷了。”凯尼先生说。“那不是什么大事,你也明白,但是我们确实纳闷。大多数人猜那人一定想参加却又怕人认出来。也许是一个镇理事会成员,也许是个医生或者律师。如果我的父亲那副打扮我也认不出来的。”
他又笑了。
我问他有什么可笑的。
“有可能是一个真正的小丑。”他说道。“在二三十年代,农村集市比现在来得早,就在布雷德利帮来到的时候,集市刚刚开始了。在农村集市上有小丑。也许其中的一个听说我们要狂欢一下,于是就赶来凑个热闹。”
他朝我干笑着。“我几乎讲完了。但是既然你这么感兴趣,而且听得这么认真,我再告诉你一件事,那是16年以后我们在班戈喝酒的时候比弗·马龙说的。他说那个小丑的身子从那个窗户里伸了出来;伸得那么远,比弗简直都不敢相信他竟然掉不下去。不仅是他的头、肩膀和手臂伸在窗外,比弗说那人的两膝都伸了出来,悬在空中,脸上画着红色的笑容,朝布雷德利他们开火。比弗说,那人简直就像一个杰克灯笼,让人感到害怕。”
“就像是在飘浮。”我说。
“没错。”凯尼先生表示同意。“比弗说还有其他的东西,此后几周都困拢着他,但是就是想不起来。最后就在一天夜里他起来小便时,他突然想到那天下午两点25分当枪战开始的时候,阳光灿烂——但是那个小丑竟然没有影子。一点影子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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