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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齊書卷二十二 列傳第三
豫章文獻王
豫章文獻王嶷字宣儼,太祖第二子。寬仁弘雅,有大成之量,太祖特鍾愛焉。
起家為太學博士、長城令,入為尚書左民郎、錢唐令。太祖破薛索兒,改封西陽,以先爵賜為晉壽縣侯。除通直散騎侍郎,以偏憂去官。桂陽之役,太祖出頓新亭壘,板嶷為寧朔將軍,領兵衛從。休範率士卒攻壘南,嶷執白虎幡督戰,屢摧卻之。事寧,遷中書郎。
尋為安遠護軍、武陵內史。時沈攸之責賧,伐荊州界內諸蠻,遂(反)〔及〕五溪,〔一〕禁斷魚鹽。群蠻怒,酉溪蠻王田頭擬殺攸之使,攸之責賧千萬,頭擬輸五百萬,發氣死。其弟婁侯篡立,頭擬子田都走入獠中,於是蠻部大亂,抄掠平民,至郡城下。〔嶷〕遣隊主張莫兒率將吏擊破之。〔二〕田都自獠中請立,而婁侯懼,亦歸附。嶷誅婁侯於郡獄,命田都繼其父,蠻眾乃安。
入為宋從帝車騎諮議參軍、府掾,〔三〕轉驃騎,仍遷從事中郎。詣司徒袁粲,粲謂人曰:「後來佳器也。」
太祖在領軍府,嶷居(清)〔青〕溪宅。〔四〕蒼梧王夜中微行,欲掩襲宅內,嶷〔令〕左右舞刀戟於中庭,〔五〕蒼梧從墻閒窺見,以為有備,乃去。太祖帶南兗州,鎮軍府長史蕭順之〔六〕在鎮,憂危既切,期渡江北起兵。嶷諫曰:「主上狂凶,人下不自保,單行道路,易以立功。外州起兵,鮮有克勝。物情疑惑,必先人受禍〔七〕。今於此立計,萬不可失。」蒼梧王殞,太祖報嶷曰:「大事已判,汝明可早入。」從帝即位,轉侍中,總宮內直衛。
沈攸之之難,太祖入朝堂,嶷出鎮東府,加冠軍將軍。袁粲舉兵夕,丹陽丞王遜告變,〔八〕先至東府,嶷遣帳內軍主戴元孫二千人隨薛道淵等俱至石頭,焚門之功,元孫預焉。先是王蘊薦部曲六十人助為城防,實以為內應也。嶷知蘊懷貳,不給其仗,散處外省。及難作搜檢,皆已亡去。遷中領軍,加散騎常侍。
上流平後,世祖自尋陽還,嶷出為使持節、都督江州豫州之新蔡晉熙二郡軍事、左將軍、江州刺史,常侍如故。給鼓吹一部。以定策功,改封永安縣公,千五百戶。
仍徙都督荊湘雍益梁寧南北秦八州諸軍事、〔九〕鎮西將軍、荊州刺史,持節、常侍如故。時太祖輔政,〔嶷〕務在省約,〔一0〕停府州儀迎物。初,沈攸之欲聚眾,開民相告,士庶坐執役者甚眾。嶷至鎮,一日遣三千餘人。見囚五歲刑以下不連臺者,皆原遣。以市稅重濫,更定〈木鳥〉格,〔一一〕以稅還民。禁諸市調及苗籍。二千石官長不得與人為(公)〔市〕,(宜)〔諸〕曹吏聽分番假。〔一二〕百姓甚悅。禪讓之閒,世祖欲速定大業,嶷依違其事,默無所言。建元元年,太祖即位,赦詔未至,嶷先下令蠲除(國)〔部〕內昇明二年以前逋負。〔一三〕遷侍中、尚書令、都督揚南徐二州諸軍事、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揚州刺史,持節如故。封豫章郡王,邑三千戶。僕射王儉牋曰:「舊楚蕭條,仍歲多故,荒民散亡,寔須緝理。公臨蒞甫爾,英風惟穆,江、漢來蘇,八州慕義。自庾亮以來,荊楚無復如此美政。古人期月有成,而公旬日致治,豈不休哉!」
會北虜動,上思為經略。乃詔曰:「神牧總司王畿,〔一四〕誠為治要;荊楚領馭遐遠,任寄弘隆。自頃公私凋盡,綏撫之宜,尤重恒日。」復以為都督荊湘雍益梁寧南北秦八州諸軍事、南蠻校尉、荊湘二州刺史,持節、侍中、將軍、開府如故。晉宋之際,刺史多不領南蠻,別以重人居之,至是有二府二州。荊州資費歲錢三千萬,布萬匹,米六萬斛,又以江、湘二州米十萬斛給鎮府,湘州資費歲七百萬,布三千匹,米五萬斛,南蠻資費歲三百萬,布萬匹,綿千斤,絹三百匹,米千斛,近代莫比也。尋給油絡俠望車。
二年春,虜寇司、豫二州,嶷表遣南蠻司馬崔慧景北討,又分遣中兵參軍蕭惠朗援司州,屯西關。虜軍濟淮攻壽春,分騎當出隨、鄧,眾以為憂,嶷曰:「虜入春夏,非動眾時,令豫、司彊守遏其津要,彼見堅嚴,自當潰散,必不敢越二鎮而南也。」是時纂嚴,嶷以荊州鄰接蠻、蜑,慮其生心,令鎮內皆緩服。既而虜竟不出樊、鄧,於壽春敗走。尋給班劍二十人。
其夏,於南蠻園東南開館立學,上表言狀。置生四十人,取舊族父祖位正佐臺郎,年二十五以下十五以上補之,置儒林參軍一人,文學祭酒一人,勸學從事二人,行釋菜禮。以糓過賤,聽民以米當口錢,優評斛一百。
義陽劫帥張群亡命積年,鼓行為賊,義陽、武陵、天門、南平四郡界,被其殘破。沈攸之連討不能禽,乃首用之。攸之起事,群從下郢,於路先叛,結寨於三溪,依據深險。嶷遣中兵參軍虞欣祖為義陽太守,使降意誘納之,厚為禮遺,〔一五〕於坐斬首,其黨數百人皆散,四郡獲安。
入為都督揚南徐二州諸軍事、中書監、司空、揚州刺史,持節、侍中如故。加兵置佐。以前軍臨川王映府文武配司空府。嶷以將還都,脩治廨宇及路陌,東歸部曲不得齎府州物出城。發江津,士女觀送數千人,皆垂泣。嶷發江陵感疾,至京師未瘳,上深憂慮,為之大赦,三年六月壬子赦令是也。疾愈,上幸東府設金石樂,敕得乘輿至宮六門。
太祖崩,嶷哀號,眼耳皆出血。世祖即位,進位太尉,置兵佐,解侍中,增班劍為三十人。建元(年)中,〔一六〕世祖以事失旨,太祖頗有代嫡之意,而嶷事世祖恭悌盡禮,未嘗違忤顏色,故世祖友愛亦深。永明元年,領太子太傅,解中書監,餘如故。手啟上曰:「陛下以叡孝纂業,萬宇惟新,諸弟有序,臣屢荷隆愛,叨授台首,不敢固辭,俛仰祗寵,心魂如失。負重量力,古今同規。臣窮生如浮,質操空素,任居鼎右,已移氣序,自頃以來,宿疾稍纏,心慮恍惚,表於容狀,視此根候,常恐命不勝恩。加以星緯屢見災祥,雖脩短有恒,能不耿介。比心欲從俗,啟解今職,但厝辭為鄙,或貽物誚,所以息意緘嘿,一委時運,而可復加寵榮,增其顛墜。且儲傅之重,實非恒選,遂使太子見臣必束帶,宮臣皆再拜,二三之宜,何以當此。陛下同生十餘,今唯臣而已,友于之愛,豈當獨臣鍾其隆遇。〔一七〕別奉啟事,仰祈恩照。臣近亦侍言太子,告意子良,具因王儉申啟,未知粗上聞未?福慶方隆,國祚永始,若天假臣年,得預人位〔一八〕,唯當請降貂璫,以飾微軀,永侍天顏,以惟畢世,此臣之願也。服之不衷,猶為身災,況寵爵乎!殊榮厚恩,必誓以命請。」上答曰:「事中恐不得從所陳。」
宋氏以來,州郡秩俸及〔雜〕供給,〔一九〕多隨土所出,無有定准。嶷上表曰:「循革貴宜,損益資用,治在(風)〔夙〕均〔二0〕,政由一典。伏尋郡縣長尉俸祿之制,雖有定科,而其餘資給,復由風俗,東北異源,西南各緒,習以為常,因而弗變,緩之則莫非通規,澄之則靡不入罪。殊非約法明章,先令後刑之謂也。臣謂宜使所在各條公用公田秩石迎送舊典之外,守宰相承,有何供調,尚書精加洗覈,務令優衷。事在可通,隨宜開許,損公侵民,一皆(乙)〔止〕卻,〔二一〕明立定格,班下四方,永為恒制。」從之。
嶷不參朝務,而言事密謀,多見信納。服闋,加侍中。二年,詔曰:「漢之梁孝,寵異列蕃,晉之文獻,秩殊恒序。況乃地侔前准,勳兼往式,雖天倫有本,而因事增情。宜廣田邑,用申恩禮。」增封為四千戶。
宋元嘉世,諸王入齋閤,得白服裙帽見人主,唯出太極四(廟)〔廂〕,乃備朝服,〔二二〕自(此)〔比〕以來,〔二三〕此事一斷。上與嶷同生相友睦,宮內曲宴,許依元嘉。嶷固辭不奉敕,唯車駕幸第,乃白服烏紗帽以侍宴焉。啟自陳曰:「臣自還朝,便省儀刀,捉刀左右十餘亦省,唯郊外遠行,或復暫有,入殿亦省。服身今所牽仗,二俠轂,二白直,共七八十人。事無大小,臣必欲上啟,伏度聖心脫未委曲,或有言其多少,不附事實,仰希即賜垂敕。」又啟:「揚州刺史舊有六白領合扇,二白拂,臣脫以為疑,不審此當云何?行園苑中乘轝,出籬門外乘轝鳴角,皆相仍如此,非止於帶神州者,未審此當云何?方有行來,不可失衷。」上答曰:「儀刀、捉刀,不應省也。俠轂、白直,乃可共百四五十以還正是耳。亦不曾聞人道此。吾自不使諸王無仗,況復汝耶。在私園苑中乘此非疑。郊外鳴角及合扇并拂,先乃有,不復施用,此來甚久。凡在鎮自異還京師,先廣州乃立鼓吹,交部遂有輦事,隨時而改,亦復有可得依舊者。汝若有疑,可與王儉諸人量衷,但令人臣之儀無失便行也。」
又啟曰:「臣拙知自處,闇於疑訪,常見素姓扶詔或著布屩,不意為異。臣在西朝拜王,儀飾悉依宋武陵事例,有二鄣扇,仍此下都,脫不為疑。小兒奴子,並青布袴衫,臣齋中亦有一人,意謂外庶所服,不疑與羊車相類。曲荷慈旨,今悉改易。臣昔在邊鎮,不無羽衛,自歸朝以來,便相分遣,俠轂、白直,格置三百許人,臣頃所引,不過一百。常謂京師諸王不煩牽仗,若郊外遠行,此所不論。有仗者非臣一人,所以不容方幅啟省,又因王儉備宣下情。臣出入榮顯,禮容優泰,第宇華曠,事乖素約,雖宋之遺製,恩處有在,猶深非服之慚。威衛之請,仰希曲照。」上荅曰:「傳詔臺家人耳,不足涉嫌。鄣扇吾識及以來未見,故有敕耳。小兒奴子,本非嫌也。吾有所聞,豈容不敕汝知,令物致議耶。吾已有敕,汝一人不省俠轂,但牽之。吾昨不通仗事,儉已道,吾即令荅,不煩有此啟。須閒言,自更一二。」
又啟曰:「違遠侍宴,將踰一紀,憂苦閒之。始得開顏。近頻侍座,不勝悲喜。(沽)〔沾〕飲過量,〔二四〕實欲仰示恩狎,令自下知見,以杜游塵。陛下留恩子弟,此情何異,外物政自彊生閒節,聲其厚薄。伏度或未上簡。臣前在東田,承恩過醉,實思歎往秋之謗,故言啟至切,亦令群物聞之,伏願已照此心。前侍幸順之宅,〔二五〕臣依常乘車至仗後,監伺不能示臣可否,便互競啟(閒)〔聞〕,〔二六〕云臣車逼突黃屋麾旄,如欲相中。推此用意,亦何容易。仰賴慈明,即賜垂敕;不爾,臣終不知闇貽此累。比日禁斷整密,此自常理,外聲乃云起臣在華林,輒捉御刀,因此更嚴,度情推理,必不容爾,為復上啟知耳。但風塵易至,和會實難,伏願猶憶臣石頭所啟,無生閒縫。比閑侍無次,略附茹亮口宣。臣由來華素,已具上簡,每欲存衷,意慮不周,或有乖當。〔二七〕且臣五十之年,為翫幾時,為此亦復不能以理內自(剝)〔制〕。〔二八〕北第舊邸,本自甚華,臣改脩正而已,小小製置,已自仰簡。往歲收合得少雜材,并蒙賜故板,啟榮內許作小眠齋,始欲成就,皆補接為辦,無乖格製,要是檉柏之華,一時新淨。東府又有齋,亦為華屋。而臣頓有二處住止,下情竊所未安。訊訪東宮玄圃,乃有柏屋,製甚古拙,內中無此齋,臣乃欲壞取以奉太子,非但失之於前,且補接既多,不可見移,亦恐外物或為異論,不審可有垂許送東府齋理否?臣公家住止,率爾可安,臣之今啟,實無意識,亦無言者,太子亦不知臣有此屋,政以東宮無,而臣自處之,體不宜爾爾。所啟蒙允,臣便當敢成第屋,安之不疑。陛下若不照體臣心,便當永廢不脩。臣自謂今啟非但是自處宜然,實為微臣往事,伏願必垂降許。伏見以諸王舉貨,屢降嚴旨,少拙營生,已應上簡。府州郡邸舍,非臣私有,今巨細所資,皆是公潤,臣私累不少,未知將來罷州之後,或當不能不試學營覓以自贍。連年惡疾餘,顧影單回,無事畜聚,唯逐手為樂耳。」上答曰:「茹亮今啟汝所懷及見別紙,汝勞疾亦復那得不動,何意為作煩長啟事!凡諸普敕,此意可尋,當不關汝一人也。宜有敕事,吾亦必道,頃見汝自更委悉,書不欲多及。屋事慎勿彊厝此意,白澤亦當不解何意爾。」
三年,文惠太子講孝經畢,〔嶷〕求解太傅,〔二九〕不許。皇孫婚竟,又陳解。詔曰:「公惟德惟行,無所厝辭。且魯且衛,其誰與二。方式範當時,流聲史籍。豈容屢秉撝謙,以乖期寄。」嶷常慮盛滿,又因(言)〔宮〕宴,〔三0〕求解揚州授竟陵王子良。上終不許,曰:「畢汝一世,無所多言。」
世祖即位後,頻發詔拜陵,不果行。遣嶷拜陵,還過延陵季子廟,觀沸井,有水牛突部伍,直兵執牛推問,不許,取絹一疋橫繫牛角,放歸其家。為治存寬厚,故得朝野歡心。
四年,唐宇之賊起,啟上曰:「此段小寇,出於兇愚,天網宏罩,理不足論。但聖明御世,幸可不爾,比藉聲聽,〔三一〕皆云有由而然。豈得不仰啟所懷,少陳心款。山海崇深,臣獲保安樂,公私情願,於此可見。齊有天下,歲月未久,澤沾萬民,其實未多,百姓猶險,〔三二〕懷惡者眾。陛下曲垂流愛,每存優旨。但頃小大士庶,每以小利奉公,不顧所損者大,(撻)〔擿〕籍檢工巧,〔三三〕督卹簡小塘,藏丁匿口,凡諸條制,實長怨府。此目前交利,非天下大計。一室之中,尚不可精,宇宙之內,何可周(視)〔洗〕。〔三四〕公家何嘗不知民多欺巧,古今政以不可細碎,故不為此,實非乖理。但識理者百不有一,陛下弟兒大臣,猶不皆能伏理,況復天下悠悠萬品。怨積聚黨,兇迷相類,止於一處,何足不除,脫復多所,便成紜紜。久欲上啟,閑侍無因,謹陳愚管,伏願特留神思。」上荅曰:「欺巧那可容!宋世混亂,以為是不?蚊蟻何足為憂,已為義勇所破,官軍昨至,今都應散滅。吾政恨其不辦大耳,亦何時無亡命邪。」後乃詔聽復籍注。五年,進位大司馬。八年,給皁輪車。尋加中書監,固讓。
嶷身長七尺八寸,善持容範,文物衛從,禮冠百僚,每出入殿省,皆瞻望嚴肅。自以地位隆重,深懷退素,北宅舊有園田之美,乃盛脩理之。七年,啟求還第,上令世子子廉代鎮東府。上數幸嶷第。宋長寧陵〈土遂〉道出第前路,上曰:「我便是入他冢墓內尋人。」乃徙其表闕騏驎於東崗上。騏驎及闕,形勢甚巧,宋孝武於襄陽致之,後諸帝王陵皆模範而莫及也。永明末,車駕數游幸,唯嶷陪從,上出新林苑,同輦夜歸,至宮門,嶷下輦辭出,上曰:「今夜行,無使為尉司所呵也。」嶷對曰:「京輦之內,皆屬臣州,願陛下不垂過慮。」上大笑。上謀北伐,以虜所獻氈車賜嶷。每幸第清除,不復屏人。上敕外監曰:「我往大司馬第,是還家耳。」妃庾氏常有疾,瘳,上幸〔嶷邸〕,〔三五〕後堂設金石樂,宮人畢至。每臨幸,輒極日盡歡。嶷謂上曰:「古來言願陛下壽偕南山,或稱萬歲,此殆近貌言,如臣所懷,實願陛下極壽百年亦足矣。」上曰:「百年復何可得,止得東西一百,於事亦濟。」
十年,上封嶷諸子,舊例千戶,嶷欲五子俱封,啟減人五百戶。其年疾篤,表解職,不許,賜錢百萬營功德。嶷又啟曰:「臣自嬰今患,亟降天臨,醫徙術官,〔三六〕泉開藏府,慈寵優渥,備極人臣。生年疾迫,遽陰無幾。願陛下審賢與善,極壽蒼旻,彊德納和,為億兆御。臣命違昌數,奄奪恩憐,長辭明世,伏涕嗚咽。」薨,年四十九。其日,上再視疾,至薨,乃還宮。詔曰:「嶷明哲至親,勳高業始,德懋王朝,道光區縣,奄至薨逝,痛酷抽割,不能自勝,奈何奈何!今便臨哭。九命之禮,宜備其制。斂以羇冕之服,溫明祕器,命服一具,衣一襲,喪事一依漢東平王故事,大鴻臚持節護喪事,大官朝夕送奠。大司馬、太傅二府文武悉停過葬。」
竟陵王子良啟上曰:「臣聞春秋所以稱王母弟者,以尊其所重故也。是以禮秩殊品,爵命崇異,在漢則梁王備出警入蹕之儀,在晉則齊王具殊服九命之贈。江左以來,尊親是闕,故致羇章之典,廢而不傳,寔由人缺其位,非禮虧省。齊王故事,與今不殊,締構王業,功跡不異,凡有變革隨時之宜者,政緣恩情有輕重,德義有厚薄,若事籌前規,禮無異則。且梁、齊闕令終之美,猶饗褒贈之榮;況故大司馬仁和著於天性,孝悌終於立身,節義表於勤王,寬猛彰於御物,奉上無艱劬之貌,接下無毀傷之容,淡矣止於清貞,無喜慍之色,悠然栖於靜默,絕馳競之聲。詩云『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夫終之者,理實為難,在於今行,無廢斯德。東平樂於小善,河閒悅於詩書,勳績無聞,艱危不涉,尚致卓爾不群,英聲萬代;況今協贊皇基,經綸霸始,功業高顯,清譽逾彰,富貴隆重,廉潔彌峻,等古形今,孰類茲美。臣愚忖度,未有斯例。凡庶族同氣,愛睦尚少,豈有仰睹陛下垂友于之性若此者乎?共起布衣,俱登天貴,生平遊處,何事不同,分甘均味,何珍不等,未常睹貌而天心不懽,見形而聖儀不悅。爰及臨危捨命,親瞻喘息,萬分之際,沒在聖目,號哭動乎天地,感慟驚乎鬼神,乃至撤膳移寢,坐泣遷旦,神儀損秏,隔宿改容,奉瞻聖顏,誰不悲悚,歷古所未聞,記籍所不載。既有若斯之大德,實不可見典服之贈不彰,〔三七〕如其脫致虧忘,追改為煩,不令千載之下,物有遺恨。其德不具美者,尚荷嘉隆之命;況事光先烈者,寧可缺茲盛典。臣恐有識之人,容致其議。且庶族近代桓溫、庾亮之類,亦降殊命,伏度天心,已當有在。」
又詔曰:「寵章所以表德,禮秩所以紀功。慎終追遠,前王之盛策,累行疇庸,列代之通誥。故使持節、都督揚南徐二州諸軍事、大司馬、領太子太傅、揚州刺史、新除中書監、豫章王嶷,體道秉哲,經仁緯義,挺清譽於弱齡,發韶風於早日,締綸霸業之初,翼讚皇基之始,孝睦著於鄉閭,忠諒彰乎邦邑。及秉德論道,總牧神甸,七教必荷,六府咸理,振風潤雨,無諐於時候,卹民拯物,有篤於矜懷,雍容廊廟之華,儀形列郡之觀,神凝自遠,具瞻允集。朕友于之深,情兼家國,方授以神圖,委諸廟勝,緝頌九紘,陪禪五岳。天不憖遺,奄焉薨逝,哀痛傷惜,震慟乎厥心。今先遠戒期,龜謀襲吉,宜加茂典,以協徽猷。可贈假黃鉞、都督中外諸軍事、丞相、揚州牧,綠綟綬,具九服錫命之禮,侍中、大司馬、太傅、王如故。給九旒鸞輅,黃屋左纛,虎賁班劍百人,轀輬車,前後部羽葆鼓吹,葬送儀依東平王故事。」
嶷臨終,召子子廉、子恪曰:「人生在世,本自非常,吾年已老,前路幾何。居今之地,非心期所及。性不貪聚,自幼所懷,政以汝兄弟累多,損吾暮志耳。無吾(欲)〔後〕,〔三八〕當共相勉厲,篤睦為先。才有優劣,位有通塞,運有富貧,此自然理,無足以相陵侮。若天道有靈,汝等各自脩立,灼然之分無失也。勤學行,守基業,治閨庭,尚閑素,如此足無憂患。聖主儲皇及諸親賢,亦當不以吾沒易情也。三日施靈,唯香火、槃水、(干)〔盂〕飯、〔三九〕酒脯、檳榔而已。朔望菜食一盤,加以甘果,此外悉省。葬後除靈,可施吾常所乘轝扇繖。朔望時節,席地香火、槃水、酒脯、(干)〔盂〕飯、檳榔便足。雖才愧古人,意懷粗亦有在,不以遺財為累。主衣所餘,小弟未婚,諸妹未嫁,凡應此用,本自茫然,當稱力及時,率有為辦。事事甚多,不復甲乙。棺器及墓中,勿用餘物為後患也。朝服之外,唯下鐵鐶刀一口。作冢勿令深,一一依格,莫過度也。後堂樓可安佛,供養外國二僧,餘皆如舊。與汝遊戲後堂船乘,吾所乘牛馬,送二宮及司徒,服飾衣裘,悉為功德。」子廉等號泣奉行。
世祖哀痛特至,至冬乃舉樂宴朝臣,上歔欷流涕。諸王邸不得起樓臨瞰宮掖,上後登景陽,望見樓悲感,乃敕毀之。薨後,第庫無見錢,世祖敕貨雜物服飾得數百萬,起集善寺,月給第見錢百萬,至上崩乃省。
〔嶷〕性汎愛,〔四0〕不樂聞人過失,左右有投書相告,置鞾中,竟不視,取火焚之。齋庫失火,燒荊州還資,評直三千餘萬,主局各杖數十而已。
群吏中南陽樂藹、彭城劉繪、吳郡張稷最被親禮。藹與竟陵王子良牋曰:「道德以可久傳聲,風流以浸遠揮稱。〔四一〕雖復青簡締芳,未若玉石之不朽,飛翰圖藻,豈伊雕篆之無沫。丞相沖粹表於天真,淵照殆乎機象。經邦緯民之範,體國成務之規。故以業茂惟賢,功高則哲。神輝眇邈,叡算不追,感纏奉車,恨百留滯。下官夙稟名節,恩義軫慕,〔四二〕望〈土遂〉結哀,輒欲率荊、江、湘三州僚吏,建碑壟首,庶徽猷有述,茂則方存。昔子香淳德,留銘江介,鉅平遺烈,墮淚漢南,況道尊前往,惠積聯綿者哉。下官今便反假,無由躬事刊斲,須至西州鳩集所資,託中書侍郎劉繪營辦。」
藹又與右率沈約書曰:「夫道宣餘烈,竹帛有時先朽,德孚遺事,金石更非後亡。丞相獨秀生民,傍照日月。標勝丘園,素履穆於忠義,譽應華羇,功跡著於弼諧。無得而稱,理絕照載。若夫日用闃寂,雖無取於錙銖,歲功宏達,諒有寄於衡石。竊承貴州士民,或建碑表,俾我荊南,閱感無地。且作紀江、漢,道基分陝,衣冠禮樂,咸被後昆。若其望碑盡禮,我州之舊俗,傾鰥罷肆,鄙(士)〔土〕之遺風,〔四三〕庶幾弘烈或不泯墜。荊、江、湘三州策名不少,並欲各率毫釐,少申景慕。斯文之託,歷選惟疑,必待文蔚辭宗,德僉茂履,非高明而誰?豈能騁無愧之辭,詶式瞻之望。吾西州窮士,一介寂寥,恩周榮譽,澤遍衣食,永惟道廕,日月就遠,緬尋遺烈,觸目崩心。常謂福齊南山,慶鍾仁壽,吾儕小人,貽塵帷蓋。豈圖一旦遂投此請。」約荅曰:「丞相風道弘曠,獨秀生民,凝猷盛烈,方軌伊、旦。憖遺之感,朝野同悲。承當刊石紀功,傳華千載,宜須盛述,實允來談。郭有道漢末之匹夫,非蔡伯喈不足以偶三絕,謝安石素族之台輔,時無麗藻,迄乃有碑無文。況文獻王冠冕彝倫,儀形宇內,自非一世辭宗,難或與此。約閭閈鄙人,名不入第,欻酬今旨,便是以禮許人,聞命慚顏,已不覺汗之沾背也。」建武中,第二子子恪託約及太子詹事孔稚珪為文。
子廉字景藹。初,嶷養魚復侯子響為世子,子廉封永新侯,千戶。子響還本,子廉為世子。除寧朔將軍、淮陵太守,太子中(書)舍人,〔四四〕前軍將軍。〔四五〕善撫諸弟子。十一年卒,贈侍中,諡哀世子。
第三子子操,泉陵侯。王侯出身官無定,准素姓三公長子一人為員外郎。建武中,子操解褐為給事中,自此齊末皆以為例。永泰元年,南康侯子恪為吳郡太守,避王敬則難奔歸,以子操為寧遠將軍、吳郡太守。永元中,為黃門郎。義師圍城,子操與弟宜陽侯子光卒於尚書都座。第四子子行,洮陽侯,早卒。
子元琳嗣,〔四六〕今上受禪,詔曰:「褒隆往代,義炳彝則。朕當此樂推,思弘前典。豫章王元琳、故巴陵王昭(秀)冑子(周)〔同〕,〔四七〕齊氏宗國,高、武嫡胤,宜祚井邑,以傳世祀。降新淦縣侯,五百戶。」
史臣曰:楚元王高祖亞弟,無功漢世,東平憲王辭位永平,未及光武之業,〔四八〕梁孝惑於勝、詭,安平心隔晉運。蕃輔貴盛,地實高危,持滿戒盈,鮮能全德。〔豫章〕宰相之器,〔四九〕誠有天真,因心無矯,率由遠度,故能光贊二祖,內和九族,實同周氏之初,周公以來,則未知所匹也。
贊曰:堂堂烈考,德邁前蹤。移忠以孝,植友惟恭。帝載初造,我王奮庸。邦家有闕,我王彌縫。道深日用,事緝民雍。愛傳餘祀,聲流景鍾。
校勘記
〔一〕 遂(反)〔及〕五溪 據毛本、局本改。
〔二〕 〔嶷〕遣隊主張莫兒率將吏擊破之 「嶷」字據南監本、殿本及南史齊豫章文獻王嶷傳補。按子顯此卷雖不諱其父名,然儘量避免,此「嶷」字及下「嶷務在省約」、「嶷求解太傅」、「嶷性泛愛」之「嶷」字,疑皆後人所加。又按「張莫兒」南史及通鑑宋明帝泰豫元年並作「張英兒」。
〔三〕 入為宋從帝車騎諮議參軍府掾 按順帝作「從帝」,乃蕭子顯避梁諱改,南監本、殿本並已改為「順帝」。
〔四〕 嶷居(清)〔青〕溪宅 據殿本改。按下王儉傳亦云「我今日以青溪為鴻溝」。
〔五〕 嶷〔令〕左右舞刀戟於中庭 據南監本、殿本補。
〔六〕 鎮軍府長史蕭順之 「順之」二字原作「諱」,蓋子顯原文如此,今據殿本改。下同。
〔七〕 必先人受禍 「禍」原訛「福」,今據南監本、殿本、局本及南史改正。
〔八〕 丹陽丞王遜告變 「丹陽」,百衲本作「丹楊」,今據南監本、殿本改。
〔九〕 仍徙都督荊湘雍益梁寧南北秦八州諸軍事 「湘」原訛「湖」,據局本及元龜二百六十七改正。
〔一0〕〔嶷〕務在省約 據殿本補。按「在」南史及元龜六百八十九並作「存」。
〔一一〕更定〈木鳥〉格 張森楷校勘記云:「殿本作『〈木鳥〉格』,南監本、毛本、局本作『〈木鳥〉格』,二字形似,未知孰是。」
〔一二〕二千石官長不得與人為(公)〔市〕(宜)〔諸〕曹吏聽分番假 據南監本、殿本、局本改。
〔一三〕嶷先下令蠲除(國)〔部〕內昇明二年以前逋負 各本並訛,據南史改。
〔一四〕神牧總司王畿 按時嶷為揚州刺史,揚州帝畿,所謂「京輦神皋」者,故稱揚州刺史為「神牧」。同卷有「非止於帶神州者」、「總牧神甸」等語,「神州」、「神甸」,皆指揚州。文選任昉齊竟陵文宣王行狀「舊唯淮海,今則神牧」,義並同此。殿本依北監本改「神牧」為「西關」,訛。
〔一五〕厚為禮遺 「遺」原訛「遣」,據南監本、殿本及南史、元龜六百九十五改正。
〔一六〕建元(年)中 據殿本刪。按南史無「年」字。
〔一七〕豈當獨臣鍾其隆遇 「獨」原訛「不」,據南監本、殿本改正。
〔一八〕得預人位 「人位」元龜二百九十四作「人伍」,義較長。
〔一九〕州郡秩俸及〔雜〕供給 據南史及通典食貨典補。
〔二0〕治在(風)〔夙〕均 據南監本、殿本及通典食貨典改。
〔二一〕一皆(乙)〔止〕卻 據南監本、毛本、殿本、局本改。
〔二二〕唯出太極四(廟)〔廂〕乃備朝服 據南監本、毛本、殿本、局本及通鑑齊武帝永明二年改。
〔二三〕自(此)〔比〕以來 據南監本、毛本、殿本、局本改。
〔二四〕(沽)〔沾〕飲過量 據南監本、毛本、殿本、局本改。
〔二五〕前侍幸順之宅 「順之」二字原作「諱」,蓋子顯原文如此。今從殿本改。
〔二六〕便互競啟(閒)〔聞〕 「閒」當作「聞」,各本並訛。今據元龜二百七十四改。
〔二七〕或有乖當 「乖當」各本並作「乖常」。按元龜二百七十四作「乖當」。
〔二八〕為此亦復不能以理內自(剝)〔制〕 據南監本改。
〔二九〕〔嶷〕求解太傅 據南監本、殿本補。
〔三0〕又因(言)〔宮〕宴 據南監本、殿本及南史改。元龜二百九十四作「宴言」。
〔三一〕比藉聲聽 「比」原訛「此」,今據殿本改正。按南史及元龜二百八十八並作「比」。
〔三二〕百姓猶險 「猶」南監本、局本作「恃」。
〔三三〕(撻)〔擿〕籍檢工巧 各本並訛,據元龜二百八十八改正。
〔三四〕何可周(視)〔洗〕 「視」南史及元龜二百八十八作「洗」,是。今據改。
〔三五〕上幸〔嶷邸〕 各本並奪「嶷邸」二字,今據御覽六百八十七引及南史齊豫章文獻王嶷傳補。
〔三六〕醫徙術官 「徙」毛本作「徒」,南監本、殿本、局本作「走」,元龜二百七十六作「降」。
〔三七〕實不可見典服之贈不彰 南監本「實」作「而」,無「不可見」三字。
〔三八〕無吾(欲)〔後〕 據毛本、殿本、局本改。按無吾後言吾亡後也。
〔三九〕(干)〔盂〕飯 據南監本改。下同。據張元濟校勘記,知原本「干」作「于」,影印時據殿本改為「干」,不知「盂」省為「于」,殿本遂訛為「干」也。毛本作「于」。
〔四0〕〔嶷〕性汎愛 據殿本及南史齊豫章文獻王嶷傳補。
〔四一〕風流以浸遠揮稱 「揮」南監本、殿本作「隳」,元龜二百七十二作「摽」。
〔四二〕恩義軫慕 「恩義」南監本、局本作「思義」,元龜二百七十二作「懷恩」。
〔四三〕鄙(士)〔土〕之遺風 據毛本、殿本、局本及元龜二百七十七改。
〔四四〕太子中(書)舍人 據南史刪。按百官志,齊東宮職僚有太子中舍人、太子舍人,無太子中書舍人。
〔四五〕前軍將軍 南史作「前將軍」。
〔四六〕子元琳嗣 錢大昕廿二史考異云:「按嶷子十六人,長子子廉,諡哀世子,未及嗣爵。嗣豫章之封者,嶷孫元琳也。南史以元琳為子廉之子,今乃係元琳於洮陽侯子行之下,似元琳為子行之子,而嗣封洮陽矣。子顯,嶷之第八子,述其家事,不宜有誤,蓋文簡而意不達爾。」
〔四七〕故巴陵王昭(秀)冑子(周)〔同〕 「秀」字據南史刪。按竟陵王子良子昭冑,襲封竟陵王,改封巴陵王,校書者不知,以文惠太子第三子昭秀封巴陵王,遂妄添一「秀」字耳。昭冑子同,梁受禪,降封監利侯,見竟陵王子良傳,此作「周」,訛。今據南監本、殿本及南史改。
〔四八〕未及光武之業 「未」原訛「本」,今據南監本、殿本、局本改正。
〔四九〕〔豫章〕宰相之器 據南監本、殿本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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