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穿着都是民工,而且是建筑工地上的民工。有些人的鞋子上全是水泥浆,也有衣服上沾满斑斑点点石灰水的。什么年龄段的都有,从十六七岁到五十多。
我们一进去。屋里的人都围过来,恶狠狠的把我们给看着。
年龄最长的问:“你们是——”这老汉说的是四川口音。
赵一二也不罗嗦,“我是你们乡里黄莲清的道友,他没跟你们带信么。”
“赵天师,赵天师来帮我们啦”这群人立刻叽叽喳喳的沸腾起来。听口音,都是一个地方的老乡。
山里人,就是喜欢大惊小怪的,赵一二就是高明点的神棍而已,那里能称呼天师呢。
年老的那个人,扶着赵一二的胳膊,腿一软,就慢慢跪下。心情激动,开始哭起来:“赵天师要帮我们啊,我们已经守了两天两夜了,守不下去了。他们那些畜生,不准我们带根伢子走啊,我们说不要赔钱都不搞哦,只要让我送他回去就行。可是他们不答应,非要火化。刚才还说了狠话的,后天就把根伢子送到火葬场去。如果我们不同意,就抓我们……。。”
老汉歪在赵一二的身上,哭的老泪横流。其他人也跪下来,有的擦着眼睛。
我心想,赵一二就是个神棍,又不是政府领导,跟他说这些有什么用。
赵一二,不说什么了。向停尸间里的病床 走去。
我和王八也跟着,走到病床 前。看见一个死去的年轻人躺在上面。
我浑身瑟瑟发抖,这看别的死人不同。别的死人,看了之后,马上就入土为安,或是灰飞烟灭。跟我就没什么关系了。可这个死人,我和王八还要和他打几天几夜的交 道。叫我如何不怕。
死者是个年轻的男子,看着三十不到的样子,比我和王八大不上几岁。说实话,看到尸体之后,我心里镇定多了。死者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夸张,很安静的一个人,就躺在病床 上,这时候我发现,他身下还有一个担架。看来是急救没来得及,死掉后,直接用担架搬过来。
估计他出事到死亡的时间比较长,我看见他的痛苦的表情还在脸上没褪去,不是瞬间的惊愕,而是长时间的折磨导致的。
我推断的没错,旁边的众人,也就是死者的老乡和同事,跟赵一二说,他在工地上干活,也该他出事,不知道怎么就掉进电梯井里。都不知道掉下去多长时间,晚上没回去工棚,大家也不以为意。第二天中午了才想起这个人,有可能出了事。才在电梯井里给找着。
老板当时还挺仗义,说救护车慢,马上用自己的小车送他去的医院。结果到医院不久还是断气了,医生都可惜,其实伤的不算太重,就是时间耽搁久了,失血过多。
人死了,老板立马就翻脸,只同意给点钱,两三千块就想打发。
工地的老乡当然不答应。跟老板扯皮。老板马上招呼人要把这个死者拖到火葬场给火化。
老乡都急了,这才到医院来,他们都是重庆秀山一个乡里一起出来,或多或少,都带点亲戚关系。人出了事都互相照应,可那里搞的赢有背景的工地老板呢,告状都没用,警察都说了,人死了就要火化,老这么堵着,是违法的。
年老的那个说的眼睛水,汪汪的。一再的重复:“我们不要赔偿也不行吗?就想根伢子有个混沌的尸首回去。”
他们老家的风俗就是人死在外面,也非得送回家安葬。才算是入土为安。
这也是湘西赶尸盛行的原因。
王八比我胆大得多,我故意听老汉讲话,不去看尸首。可王八却围着尸首滴溜溜的转了好几圈。眉头皱着,好像在想什么问题。
我看着那个死者,直挺挺的躺在那里。身上盖着白布,一条腿蜷曲着,这是临死前痛苦痉挛的姿势。我眼光下垂,心里彷佛被什么一只手狠狠的揪了一下。担架放的并不整齐,一个手把伸在病床 外一点,上面正在一滴一滴的滴血,也说不上完全是血,而是粉红色的人体 分泌的液体,又看着是淡黄色。
从旁人说的话推断,他至少已经死了两天了。我吸了一口冷气。
赵一二安抚了这群人。对他们说道:“确定他们后天要来强行拉人吗?”
众人都点头。表情绝望的很。
“你们能不能多拖住他们一天,就一天。”赵一二说道:“剩下的事情,你们就不用管了,你们就尽到心意了。”
众人隔了一会,说道:“行,一起出来,这点事情,我拼死也要拖到大后天。”
赵一二和众人说着话,好像在交代什么。众人都围着赵一二。
我把王八拉过来,用手指了指那个担架把手,“死了两天还在滴血呢……。”
王八拉着我蹲下来,把靠近把手的被单,慢慢掀起。我不想看,但还是看了。尸体的身下,在担架上,积了一滩血水。就是我刚才看见的油脂和血的混合体液。在担架的帆布上渗不下去,积的多了,才从把手上往下滴。尸体皮肤全部上表面都凸起一个个小水泡,一些水泡已经破了,那些体液正顺着肢体,往下流。
这他妈的什么毛病。我捂着嘴和鼻子,用手指那些水泡,眼神问着王八:怎么回事?
王八小声说,“这些水泡是死后才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这些,他不是摔死的吗?”我问王八,“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王八对我摇摇头,示意我别多问。扬扬头,意思说,我们待会出去再说。
我不再问了,王八却又把那被单继续往上掀,我心里说:“别掀了,别掀了……”
可王八并不停止,我看见了一个让我惊赫的东西:一条蛇盘在尸体的大腿上。我耶的叫了声。
怎么会这样!
王八也被吓了够呛,坐在地上。
旁边正在和赵一二说话的老汉,突然就走过来,把王八掀开,用手整理被单,把被单死死的掖好,对着我说“你们干什么!别乱动……。。”
旁人也挤过来,把我和王八看着,看样子若非我们是跟着赵一二来的,就要动手揍我们。
赵一二连忙把我们拉开,跟众人告辞,“你们放心,我答应了黄莲清,该做的一定做到。”匆匆扯着我们走出停尸间。
赵一二边走边问:“你们看见什么了?是不是有蛇,是不是。。。是不是?”
虽然赵一二不止一次这样洞察万象,可我还是打心里佩服赵一二这个什么都知道的本事。
王八说:“是的,青蛇标。”
赵一二骂道:“这个老糊涂。。。。。真是个老糊涂!”
我懒得听师徒二人莫名其妙的对答。
心里想着刚才那具尸体的古怪。还在后怕。
我问道:“赵先生,你是要我和王八把这个尸体弄回湖南吗?可是只有湘西才赶尸啊。”
说着话,我们已经走到医院门口,就看见一辆警车已经停在门口了。一个警察跟着一个包工头模样的人,和我们擦肩而过,向停尸间走去。隔了一会,就听见停尸间里面闹哄哄的。
赵一二有点急了,“时间很紧,我要走了。”
赵一二走了几步,又回头,对我说:“这个事情,你们能干就干,不能干就算了。别勉强。”
我正想说,我不想做,赵一二却匆匆的走了。
留下我和王八,站在路边。我问王八:“赵先生这是急着去那里啊。”
“还记不记得那个石础,”王八说:“他要用那个东西镇蛟,在水布垭,现在冬天,枯水,这几天的时辰最好。”
“我们这是真的要去赶尸吗?”我接着问:“这是宜昌,不是湖南贵州。”
“这事,师父跟我说过。”王八说道:“以前我也一直想着一个问题,湘西的人死在外面,都需要赶尸匠把尸体赶回去。可是说起来,赶尸的范围都离不开湘西方圆几百公里的距离。若是超出这个距离了呢,比如跟刚才我们看到的死人一样,死在了湖北,怎么办?”
“是啊,是啊,从没听说过。”
“师父说了,还是一样,赶尸。”王八见我一副吃惊的样子,连忙说道:“只是没到湘西那块地方,一般的赶尸匠赶不动尸体,就只好请尸体所在当地懂道行的人帮忙,把尸体弄到和湘西交 界的地方。”
“赵先生就是给那个什么秀山的黄莲清帮忙?”
“是的。”
“那怎么赶,尸体都赶不动……。”
王八呆了一会,才说道:“其实师父要我找你,不是别的,只是要你干力气活。他要我们把尸体背到水布垭去,他在那里等我们。”
“这是背尸,不是赶尸。”
“谁说的,背尸不是赶尸,赶尸难道非要是那种跟着人一跳一跳的吗?”
“那我们怎么背?”
“师父说了,那就看我安排,只还要弄得走,怎么都行。而且,在晚上子时之后,陰气旺盛时,能把尸体喊魂喊回来点,能跟着我走,也说不定。”王八把那本古书,拿出来,“我已经会招魂了。”
我还想找理由,让王八和我推辞这件事情。可是看着王八非常有把握的样子。就说不下去了。
王八看懂我的心思,说道:“师父说了,你不愿意,就不勉强你。”
我不敢把话说死,敷衍着说:“让我想想。”其实我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不干了。要我背着个尸体,晚上到处跑,还不如杀了我。
王八说道:“三天后晚上十点半,我在火葬场等你。等到十二点,你不来,我就不等了。”
和王八分了手,我回到屋里。看见曾婷还睡在床 上,这个时候已经是她上班的时间了。可她还没走。我把曾婷摇醒,“你迟到啦,还不去上班。”
一看曾婷,懒懒的不想动。曾婷细声说道:“我不舒服,今天不上班了。”
草草洗漱一下,我也睡了。我打算明天就给王八打电话,就说我不去了,当面不好意思说,打电话就容易说出口些。
晚上我就做噩梦,看见那个尸体,站在我面前,身上流着脓水,对着我喊:“背我……。背我……。”我被他说的心软了,就想去背,刚走近,手扶到那个尸体的胳膊,那尸体的胳膊一下就化成了一条蟒蛇,顺着我的手缠绕起来,一直缠到我的脖子,我憋得换不过气。呜呜的挣扎。
我急的要命,可又听见尸体的呻吟声,一声一声的听的瘆人。
我猛地坐起来,醒了。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一看天都亮了。我还在回味刚才的恐怖梦魇,却听到耳边,又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呻吟。
是曾婷在哼哼,我一看,她正蜷曲着身子,捂着肚子,一声一声在呻吟。
我忙忙穿好衣服。又拿来衣服要给曾婷穿,要带她去医院。
曾婷死活不干,“我没事,睡一会就好了。”
我火了,把被子掀开,拿了件袄子,把曾婷一裹,拿了条毛线裤给曾婷穿,这丫头不听话,就是不愿意跟我上医院,两条腿乱弹。我一烦,把她屁股使劲拍了一下,才老实。
可是看样子,曾婷疼的厉害,坐起来都难,走不得路。我拦腰把曾婷抱起,往门外走。
边走边骂曾婷:“还不去医院,犟什么犟……”
曾婷胳膊勾着我,用一只手扳了扳我的下巴,我扭过头,和她看着,看见曾婷对着我眯着眼,撇嘴笑着。
“还笑,笑个批!”我还没骂完。曾婷突然就呕吐起来,吐的东西混合着鲜红的血迹。
我一下就慌了神,连忙拦了的士,往最近的医院送。
到医院一折腾,曾婷住了院,检查结果是她十二指肠溃疡。住院保守治疗。
我坐在曾婷 旁边,嘴里骂着她:“你卖酒的还是陪酒的啊,为了多卖点酒,命都不要啦。”
曾婷现在没力气跟我吵,就耍赖地朝我笑。我就不好意思说下去了。心里却着急:刚才在医生跟我催钱了,要两千块的押金,我和曾婷都没有医疗保险。而且我现在手上只有三四百块钱。付了检查费,已经告罄。
想了想,找曾婷要了董玲的电话,叫董玲来医院帮我照看一下曾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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