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忘了,有个人,是从来不知道放弃的。
王八。
现在不能叫他王八了,应该是王抱陽才对。
我听到了王八急切的声音,“就是这里,就是这里。”
然后我看见了王八站在我面前。一身鲜艳道袍的王八站在红光和白雾纠结的混乱中。我看见他胸前的绿色牡丹,在迷雾里灿烂开放。
我心里百感交 集。我一直以为我已经放弃了王八的友谊,赵一二放弃了师徒情分。
可是王八没有放弃。
王八手中的螟蛉灼烧,闪出炽热的光芒,厉鬼被他横扫,魂飞魄散。那些遇到煞星的鬼魂都在尖戾的哭号,纷纷向屋外窜去,可是王八不是从前的王八了,所有的鬼魂都出不去,只是在屋内狂乱的飞奔,王八飞快跑到赵一二的床 边,蹲下来,对着赵一二喊道:“师父,师父。”
赵一二已经没有任何意识。
王八翻身对我骂道:“疯子,你急什么急,就不能等我一天么。”
我答不出王八的质问。难道我现在跟他说,我和你已经分道扬镳了吗。
跟着王八来的几个神棍,其中有个就是那个叫域山的水货和尚,还有几个普通穿着的神棍,他们都卖力的捕捉屋内的魂魄,嘴里还在吆喝,“连王天师的师父都敢惹,真是翻了天了。”
他们故意说出来给王八听的。动作夸张,显得很吃力的在镇魂,其实那些鬼魂都被王八给压制,那里需要这么卖力。我知道他们在讨好王八。
我不知道王八为什么会迟一天追上我们,但我知道,这一天发生的事情,绝对是让王八确立了某种身份。从他们的表现来看,无疑的,王八现在处于让他们媚谄他的地位。
我仿佛看到老严坐在帐篷里,一副志在必得神色。
王八从身上掏出银针,把赵一二的上衣掀开,顺着带脉挨着扎下去。看着王八镇定的神色,我知道,王八能做到。果然赵一二一口气换了过来。
“师父,我来晚了。”王八跪下来。
赵一二勉强惨笑一下,什么都说不出来。
王八见众人收拾好了房间,便交代他们几句。那些神棍挨着走出去,出去前,装模作样的查探赵一二的情况。域山实在点,给赵一二留了瓶药丸。王八看了看,倒出来一颗给赵一二服了,我看见域山脸上很舍不得。
王八是驾车一路追来的,是一辆挂着武警牌照的越野车,和一辆中巴车。有专门的司机。越野车司机是个军人,对王八毕恭毕敬。王八对司机说:“你今晚就住这里,明天送我师父回长陽西坪。”
司机自己找旅馆去了。
王八安顿好赵一二。把我看着。看的我浑身不自在。屋内的气氛很尴尬。我不敢看王八的眼神,是的,我没有做到对王八的承诺,甚至还不想把螟蛉还给他。还自行带着赵一二走了,这种做法,是完全不相信他的表现。并且差点让赵一二罹难。
我现在这么想,是因为王八来了。我突然发现,自己心眼太小。到了这个地步,才相信王八……。
王八把屋子破碎的窗户看了看,找旅店老板要了一床 床 单,铺在地上,开始画起来,他画的不是符诀,而是一朵牡丹。当他把床 单挂到窗棂上,那个牡丹显出光芒,绿油油的磷光。牡丹画的很逼真,如同真的在绽放一般,只是颜色诡异。王八在学校的时候,学过绘画,没想到用在画符上。
王八做完这些,向我招了招手,我和他走到屋外。
和王八靠在他来的那辆越野车上。
“你现在越来越……。”我想故意说得酸一点,可是我做不到。我没法和王八跟以前一样无所顾忌的开玩笑。
“我们还是不是兄弟?”王八问道。
“应该还是吧……”我回答。
“答应我,帮我照顾我师父。”王八为难的说道:“我明天要去北京,我没时间送师父回去了。”
“那怎么办?”我问道:“赵先生现在这个样子……。”
“没事的,你把那床 床 单带着,到了晚上就挂在大门上。”王八说道:“你不愿意把螟蛉还给我,是不是想再回去?”
“那个散陰瘟的东西……。”我迟疑的说道:“我觉得它有弱点,但当时我没时间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许能做到。”
“有你这句话,”王八说道:“我相信你,我错怪你了。但你想过没有,这个事情,应该由我来做。”
“是啊,你才是赵先生的徒弟,你答应了老严,当然比我更合适,可是你看到了那个东西的破绽了吗?”
“它不敢出来。”王八说道:“只要想办法把他拖出来就行。”
我没话可说了,我为什么就不相信王八呢。他的看法和我完全一致。
“我会尽快从北京回来,到时候,我再去一趟大鲵村……。这段时间,你帮我照看师父,等我回来。”
“赵先生,会原谅你吗?你跟着老严……”
“师父会理解我的。”王八说道。这句话听起来好熟悉,我以前听过,我想起来了,刘院长给我诉说赵一二往事的时候,年轻时候的赵一二也是这个语气。
王八给了我一个号码:“有什么事情,就打这个号码,我随时能接,但是平时就别打了,也别告诉别人……”
王八手上拿出个手机出来,我羡慕不已,若是我知道是卫星电话,肯定更加嫉妒。
“赵先生真的没危险了?”我还是不放心。
“你为什么还是不相信我。”王八说道:“时间很紧,我要回去了,记住等着我回来。”
王八和那班神棍坐在中巴走了。
王八错了,他也没想到,赵一二的噩梦才刚刚开始,和今晚的那些魂魄相比,赵一二真正的噩梦还没有到来。后来我才明白,赵一二宁愿被那些戾魂给吞噬,也不愿意面对他将要面临的噩梦。
可是这些,王八并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迟了。
我回到房间,赵一二正在把身上的银针一根根的拔下。
“王抱陽这个蠢货,当初叫他只能扎七分,他非要扎七分三厘,这个蠢货……。”赵一二边说边轻声的说道。
听到赵一二这么说,我知道赵一二并没有对王八恩断义绝,他还在叫王八为王抱陽而不是王鲲鹏。证明他还是把王八当做弟子。
“赵先生,你不恨王八跟着老严吗?”我问道:“是不是因为他救了你。”
“他救我是本分。”赵一二轻蔑地说道:“连老子都不救,反了他!”
“那你……”
“其实我也想了,刚才看见他施展道法的样子,我就想通了。他不是池中之物,我没理由妨碍他的前途,也许,他真的会成为道门的第一人。他的想法,我早就知道,他想把诡道的地位提升。和那些道教并驾齐驱。他这么想,和金老二倒是一个心思。”
“诡道不是道教吗?”我好奇的问道。
“不是。”赵一二说道:“诡道一直在坚持,没有被道教吞并。”
我想起了老严曾经给我说过的典故。诡道的确不是道教。但是行的却是道法。
“赵先生,道教和诡道,到底个什么渊源?”我问道。
“你感兴趣了吗?”赵一二取笑我:“你想拜我当师父?”
“还不想。”我知道赵一二在跟我开玩笑,他是幺房,只能有一个徒弟。
这个晚上睡得很安稳。王八的法术比赵一二的结界要严厉很多。我在屋里,从心里感到踏实。
王八已经不是当年连罗师父都搞不定的吴下阿蒙了。在他拜师前,他曾经自己学过那么多法术,虽然当时没什么用处,可拜师之后,他的能力增长的出乎意料。看来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王八早就准备好了。
第二天一早,那个司机来敲门,毕恭毕敬的搀扶着赵一二到越野车上。我坐在赵一二身边。
越野车很快就开到兴山,路上若是堵车,他就下车支使交 警,给他开路。我心里想着,怪不得这么多人喜欢权力。对权力不感兴趣的人,是因为,他从未感受过权力带来的好处。
我看着赵一二,当初他是不是也是那么渴望权力呢。
车开到宜昌的时候,我发现,街道上的人,都戴着口罩。看来广东传染过来的人瘟,已经在全国肆虐,我想着老严的作为。
老严也许真的没我想的那么无情。毕竟他取消了计划。如果大鲵村的陰瘟也传染出来,遭殃的人,将远远超出那些村民。可老严果断的实现了对王八的诺言。怪不得王八会相信他。
我脑袋好疼,想到这些复杂的事情,我就难受。
车到了西坪,在往山顶上赵一二的家去的时候,出现了问题。我们被拦下了。是村民自己设的路障。
他们非要我们去卫生所去量体温 。赵一二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我又在不停的咳嗽。村民都很警惕,卫生所的条件很差,有几个村民认识赵一二,就说赵先生是医生,怎么自己可能得人瘟呢。
卫生所的医生就发脾气说道:“我也认识赵先生,可是这不是儿戏,现在医生是被感染的高危人群!”
卫生所的医生就询问我们去那里了。问得很仔细,我只能说到我们去了神农架,我也知道大鲵村的事情绝不能说出来。老严交代过的。
可卫生所的医生不依不饶,询问细节,我就答不上来。
正在没道理处,那个司机发火了,“你没有权限问我们的事情,叫你领导来。”
这句话把卫生所的人给镇住。
司机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声色俱厉的对着电话说了几句。然后把手机递给卫生所的医生。
那卫生所的医生,从拿起手机开始,就没开口说话,铁青着脸,直到挂机。
卫生所的医生不甘心的说道:“那你们回去吧,但是不能到处走动。在家里呆半个月,才能下山 。”
司机哼了一声,搀着赵一二上车,才驱车到了山顶赵一二的家里。我和赵一二向司机道谢,并留他吃饭再走。
司机对赵一二说道:“我要回去了,赵先生,你自己保重。我只能帮你到此为止……”
司机的话里有话。但我没有心思细想。看着司机开车下山。
回头看着赵一二,他已经躺在竹椅上睡着。
两个男人都不是很讲究,卧槽草在赵一二厨房里,下了点面条。赵一二根本就吃不了什么东西。
接下来两天,他总是处在昏睡的状态。若说他睡着了,可是跟他说话,他还是听得见。我把那个域山和尚留下来的药丸,又要给赵一二喂服,赵一二拒绝了。
“你还真是抛洒,你知道这东西多难得弄到么。”赵一二说道:“不到万不得已,就别浪费了……。吃了也没有用……我躲不过的……”
“躲不过什么?”我问道。
赵一二脸色惨然,苦笑一下,又睡过去了。
董玲来了。我没想到董玲会到西坪来。
董玲给了我一个夷陵通,是王八的那个。我不止一次窥觑王八这个奢侈的电话。现在王八把它送给我了。
董玲见我和赵一二,过的恓惶。帮我们把被子洗了,晾在屋外。又在厨房里给我赵一二操持了一顿饭。我好久没吃过这么可口的饭菜,天天就是下面条,嘴里淡出鸟来。
赵一二胃口也好多了,还有心情和我喝点酒。
董玲是早上来的,下午就要走。我送她到山下,一路无话。董玲准备在路上拦一辆车去长陽县。村民虽然还是设着路障,但看见我和董玲了,并不为难我们。赵一二在这里的威望,比我想的要高。
我和董玲在路上等着车。董玲终于打破沉默,问我:“王哥到底去那里了?”
我就怕她问这句话,一路上就在想,董玲问了,我该怎么回答,可是临到头,我还是没想出来。
“王哥上班的律师事务所,我去问了,他的档案和人事关系,昨天就调走了。我问调到那里去了,他们都不给我说。”
“你就别担心他了,”我安慰董玲:“他很好。”
“他给我打电话,叫我把电话拿给你,要我收拾一下他屋里的东西。”董玲说的有点激动,“可是我再给他打过去,都是空号……。他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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