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长翼一把抓住了铁广的脉门,铁广叫道:“爹爹,我…”
铁长翼道:“孩儿快莫开口——”
他一把扯开铁广的胸襟,伸掌抵在华盖穴上,用上乘内功将一口真气逼入铁广的体内,铁长翼一掌拍在庙柱上,他缓缓地道:“老大,没麻烦吗?”
铁长翼没有答腔,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喘了一口气道:“好了,没事啦。”
铁长翼道:“内伤吗?”
铁长羽道:“被人劈空掌力所伤的。”
铁长翼没有哼腔,於是破庙寂静下来,月光从隙孔窗口射进来,显得有些惨白,虫呜声都听不见,死一样的静。
庙门吱吱地被风带开了,但是没有一个人理会。
敏珊站在门口,她一步也不会移动,长长的秀发一直被在双肩上,使她白哲的脸颊显得更加纯真无邪,她心中正在苦思著一个问题:“方才那打出霸拳的人是谁?他为什麽要匆匆破壁而出?他怕与铁氏双侠朝相吗?……”
他知道今世有一个人能使霸拳,但这可能是他吗?
可是她所知道的关於铁氏双侠等上一辈的人物和事迹实在太少。她想?半天一点头绪也没有,夜凉如冰,黑夜的长空显得无垠辽-,她的思惟也像脱了缰头的野马,驰骋在无际的原野上,庙里面微微的月光像轻纱一般洒在三个男人的脸上,那个父亲的眼光中射散出无比的慈爱,温柔地落在受伤的孩子脸上,她背过了脸不敢再看,她悲伤地想道:“如果世上有人肯这样瞧著我,我便是受了更重的伤我也愿意呀,可是这世上我一个亲人也没有,恐怕等我死的时候,只有轻风和月光来陪伴我了……”
她自怜地抚摸了一下披在肩头的长发,开始漫无目标地走出破庙,她像这样无所是事地闲荡已经十天了,此刻她心中充满了悲伤自怜,只望寻个清静地方痛快地大哭一场。
她走出不及十步,忽然一个声音悄悄地传来:“女娃儿,还认得我吗?”
她回头一看,却不见一个人影,不由心中又惊又怕,正待开口相问,那声音又从左面传来:“女娃儿,我在这里呀。”
她连忙向左一看,只见一个老人好端端站在草堆中,脸上笑容可掬,似乎心中十分欢喜,她仔细一看,正是常败翁。
敏珊不禁又惊又喜,她结结巴巴地道:“沈老前辈您怎么会在这里?”
常败翁笑嘻嘻地道:“我早就在这里了,本来我老人家好不容易找著一个山庙打算将息一夜,殊不知那门子得罪了菩萨,片刻之间男男女女跑来四个之多,又是受伤罗,疗伤的罗,我老人家心想反正得不著安宁,便出来散散步便了。”
敏珊睁大眼睛,叫道:“啊,原来是您,原来天下惟一会霸拳的就是您老人家…那麽…那么您为什么走了又回来呢?”
常败翁道:“我回来瞧瞧你啊,我冲出破庙的时候,瞧见你来了,我便想来瞧瞧你。”
敏珊心中一震,怔怔地望著常败翁,她此刻心中充满著自伤自怜,常败翁这句话使她觉得有说不出的亲切,霎时之间,她像是天地攸攸之中,被她抓到了一线可以攀附之物,莹亮的泪珠在她的眼眶中来回地流动。
常败翁咦了一声道:“奇了,有人欺侮你?”
敏珊眼光一转,微笑著扭转半个身躯,这一刹那间,她真妩媚极了,那微笑中兼合著娇艳和凄清,常败翁抓了抓脑袋,忽然道:“那个姓唐的小子呢?”
敏珊呵了一声,这些日于以来她几乎已经忘记那萍水相逢的唐剑宁,她对他并没有太多的好感,这时候骤然听常败翁这麽一提,心中反倒一怔,唐剑宁那挺拔不群的音容又在她脑海中浮起来,她停了一会才道:“他……他没有跟我在一起-啊,对了,沈老前辈和百步追魂姬文央之战……”
沈百波哈哈笑了起来,他擦了搓掌,嘻嘻地道:“我告诉你是可以,可是你千万不能对任何人说,否则日後让姬老儿听到了,大家面上会不好看-”
敏珊吃了一惊,但她委实不敢相信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姬文央,难道会败给这每战皆北的常败翁?不过她仍希望这是真的,於是她惊度集地叫道:“那麽-沈老前辈您胜了?”
沈百波尽量使自己的声调显得平淡:“嗯,赢得可真险啊。”
敏珊由衷地为他庆幸,她不知要说些什麽,只连声地道:“那……那真好,那真好……”
沈百波心中暗喜,表面上装著蛮不在乎的样子,他耸了耸一肩道:“胜负之争,俗人之事耳。”
这句话他何止说过千百遍,但是这次在得了胜,以後说来,那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了。
敏珊仰起颈子道:“沈老前辈您到那里去啊?”
沈百波道:“我可没有一定的去处,女娃子,你呢?”
敏珊摇了摇头道:“我——可不知道……”
“你们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了!”蓦地里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背後传来,打断了敏珊的话。
常败翁头都不回,他也冷冷地道:“铁老大,说话别太神气啊。”
“你是谁?……啊,哈哈哈哈,原来是沈老败,啧啧啧,什么时候生出这麽标致的一个大姑娘?怎么我都不知道!”
另一个声音道:“老大,幸好方才咱们没有下重手,否则岂不糟了?”
常败翁道:“老沈一生光杆,那有福气生得这大的女儿?哈哈,两位这许多年纳得好福啊。”
敏珊转过身来,她忽然而讶然了,因为他发现那铁氏双侠的儿子仍然面如金纸地躺在他父亲的怀中,她原先以为经过这一会儿的疗伤,铁广早就该好了,但是此刻看起来却显得更加严重的模样。
於是她的眼光移到铁氏双侠的脸上,她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一对名震天下的高手竟然长得如此一付出众的相貌,面如满月,剑眉星目,隐隐有富贵王侯之相,丝毫没有武林人物的味道。
铁长翼望了望昏在大哥手中的铁广,皱了皱眉头道:“自与沈兄一别,匆匆又复十载,敝兄弟与沈兄虽然善缘,然而敝兄弟在天山无目不估念沈兄,今日重逢,本当详述别情,实是我这侄儿身受重伤……”
沈百波呵呵大笑道:“咦,铁老二怎么正经起来了?嘿,你那宝贝佳儿趁早准备後事吧。”
铁长翼怒道:“沈兄此话何意?”
沈百波道:“你不信吗?那你便试试,凭你们兄弟,纵有通天内功,也无法治疗这小子之伤,你越要用力治疗,他便死得越快。”
铁氏兄弟闻言一齐脸色大变,铁长翼想道:“我用内功疗广儿之伤,眼看已经差不多,却不知怎地突然血气又散,这沈百波怎会知道?莫非是他?……”
他一念及此,心中疑心大起,他转望了铁长翼一眼,铁长翼心中也正有此意,两人心意早通,一望而知对方之意,不由一齐怒目瞪向沈百波。
沈百波心中对这两人虽则十分顾忌,但是他内心有一种潜在的冲动,使他十分想在这两人面人‘抖’一下,因此在不知不觉之间,他的脸上露出无比的傲气,而这种傲在盛怒下的铁氏兄弟是替忍受不下的。
只见沈百波回瞪了他们一眼,耸了耸一眉。
铁长翼向前走了一步,厉声道:“姓沈,可是你打伤了广儿?”
沈百波心中正在想:“哼,这小子那愈治疗愈沉重的伤势,我看都不看也知道必是姬文央老鬼打的,嘿,由此看来,姬老鬼‘六阳意功’虽破,可是威力犹存呢。”
他想到这里,嘴角上又浮出一个不屑的冷笑,这不屑的笑容乃是常败翁最著名的标帜,铁长翼看得心头火起,他愤然冷哼了一声,铁长翼也把手中的铁广放在柔软草堆之中。
常败翁斜望了他们一眼,又望了望地上的铁广一眼,他心想:“这小子瞧那样子也必是狂得可以,姬老儿这一掌可真教训得好啊。”
他是个极富幻想的人,思维一放开了,便像狂风暴卷一般地胡思乱想起来,他一抬眼,碰著铁氏兄弟那愤根的目光,他哺哺自语道:“这两个老糊涂久居天山,必然不知姬老儿掌力的奇特之处,是以疑心到我老沈的头上来啦。”
他原来颇有几分顾忌铁氏双侠,但是此刻他的思想已经脱离了现实,是以他根本想不到这一层来。他想到这里,不自觉地一偏嘴,心想:“疑心便疑心吧,我还怕了你吗?”
他的长相本就十分滑稽,这时嘴巴一扁,乍看上去倒像是在扮鬼脸一般,铁长翼以为他在扮鬼脸嘲弄自己,不禁更是怒火上涌,铁长翼道:“沈老儿,快先给广儿治伤,这笔账咱们以後再算。”
敢情他认定是常败翁把铁广打伤的了。
常败翁自言自语道:“我明知是谁打的,可是我偏不告诉你,你又能怎样?”
铁长翼只见他哺喃自语,也听不清楚他是在说什麽,低头一看,铁广昏迷末醒,分明伤势十分严重,父子情重,他不禁大声道:“沈老儿,如果你不怕的话,咱们兄弟可得教你再尝一次天山神掌的滋味了。”
铁长翼吼道:“沈老儿,纳命来!”
常败翁被自己一阵胡思乱想,颇有一点自我陶醉乐淘淘的味道,心中再也不知‘怕’是何物,他挺了挺胸膛,叫道:“还是你们两个一齐上吗?那我可放心了。”
他这话倒好像是若是铁氏双侠中一人独上反而难以应付的样子,事实上常败翁虽是嘲弄之辞,倒也并非胡说,要知天山铁氏双侠两人都是一代武学大师,功力之高,已达炉火纯青之境,但是临敌之际,却练是两人齐上,从不落单,更奇的是两人虽然一齐动手,却从来不肯依合战之法互为攻守,只是各自为政地凑合而战,有的时候反倒碍手碍脚,各自牵制,是以虽是二人,却远不能以二人功力相加而论,这真是武林奇闻了。
但如果两人凑到了路数,又远不是常人二个相加能及的了,只因像铁氏双侠这般高手都是信手成招,举手投足之间,便能化出新招来。
常败翁与两交过一次手,是以明白其中‘妙’处,若是说与别人听,错非亲见,只怕是无人肯信这等怪事了。
敏珊在一旁听得糊里糊涂,她意识到一场大战就要爆发了。
铁长翼骂道:“姓沈的若是看咱们兄弟不顺眼,尽可以到天山来寻咱们便了,又何必把怨气发在孩子辈的身上?哼!”
沈百波心想:“分明是姬文央下的手,可是我何必要讲?”
於是他也哼了一声道:“有一种人有眼无珠,还自以为了不起得紧哩。”
铁长翼一挥手道:“大哥,常败翁是有名的不见棺材不流泪,咱们还跟他多讲什麽?”
於是大名鼎鼎的铁氏使各自向前跨了一大步,举起掌来。
沈百波在心中暗呸了一口,想道:“妈的,又要代人背罪了。”
於是他蓦然後半步,低声道:“姓铁的可非动手不成吗?”
铁长翼斗然大笑道:“正是!”
沈百波动也不动,僵立在当地,铁氏双布在他的脸上,找出一丝出奇的阴森,生像有一股寒意直逼心胸。
常败翁吸一口真气,慢慢道:“姓铁的,这次可是你逼我老沈——”
铁长翼呸地一口吐在地上,沈百波语声一止,登时,周遭的空气彷佛为之一紧,敏珊微微感觉有些气闷,但她知道,立刻——
铁长翼上前一步,铁长翼双足一凝,侧立在兄长左後方,登时形成合围的形势,沈百波的脸色,深沉的令人不明其故,但是他的内心,却存了一种生平末有的紧张的感觉。
铁氏双侠他不是没有见识过,但这一次他却稳稳感到非取胜不行,关於这一点,双侠自然丝毫不知,但他们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虽然,对手曾是他们兄弟两人的手下败将。
沈百波猛可一掌疾推而出,拳风疾荡,左掌也击向对手。
铁长翼左手轻轻一勾,举手之间,劲风斗起,分明劲道十足,沈百波不料他随手一挥便是如此威力!右掌一沉,飞快的在内缘划了一个半圆,鼓足真力,一击斜向上而去。
几乎在同一时刻中,铁长翼双拳如风,自兄长体後,斜崩而出。
沈百波右掌整个被铁长翼牵制,左拳慌忙一滑,猛力将对方掌力卸至门外,同时右掌一吐,内力疾涌而出。
铁长翼适可而止,不进立退,双掌一撤,错身闪开。
呼一声,劲风一激,巨大的拳劲遥遥击在土墙上,簌簌地打下泥灰。
敏珊暗暗吐了吐舌头,这才真个领教劈空掌的功力。
刹时间,铁氏双侠已连环攻出十馀掌,常败翁拚立原地,双拳交错拍出,硬对十掌,足下并没有移开半步。
铁氏双侠齐齐一惊,心中暗暗忖道:“这老儿的功力,确实增强不少。”
沈百翁足下不敢再停,身形纵起空中,左虚右实,飞快地一绕。
铁长翼清叱一声,身形也迎空而起,对准沈百波窜去。
沈百波双掌护门,下盘虚空一荡,斜掠开去。
他并不敢与铁老人换内力,但却深知在空中一击,真气稍耗,铁老二的双掌立刻招呼上来,自己非吃大亏不可。
两条人影一闪一掠,速度同样惊人,敏珊但觉双目一花,两人已交叉而过,刹那间,铁长翼连发三掌。
沈百波左上右下,勉力闪开两掌,右肘一撞而出,铁掌扇张!暗用外家‘大石捧碑’的功夫,一式‘倒打金钟’反拍而出。
‘拍’一声轻响,沈百波身形一震,落下地来。
铁长翼身形平平飞开寻丈,猛然呼的一声,在空中竟然平转而掠,击向常败翁背心。
这一下变招太快,常败翁双足末凝,正用心防备铁长翼的攻击,斗觉背後劲风大作,一急之下,横跃三步。
敏珊但觉人影一分而合,她看不出这种高手拚斗时,每一步,每一式都暗含的玄机。
说时迟,那时快,沈百波身形有若闪电,一掠开来,铁长翼双掌走空,而迎面铁长翼双掌正全力拚出,情势骤变成双侠自相对掌。
敏珊心中一喜,几乎脱口呼妙,但美目一瞥沈百波,却见他满面紧张之色。
铁氏双侠四掌砰的一交,猛可一出左掌,一出右掌,侧身向沈百波遥击过去。
沈百波大叱一声,全力一拳封出,‘轰’的一声,沈百波再也立足不稳,倒退五六步才立下身来。
掌力未尽,直袭向破庙侧墙,砰的一声,整个士屋都为之一震。
铁氏双侠这一击之强,遽尔可知。
敏珊这才明白敢情双侠早算准沈百波必要横避开去,是以两人四掌一对,借这一击,将双方的掌力都借‘移山接石’的功力,转袭沈百波,这便等於两人四掌,威力自然绝伦。
沈百波身形一斜,便知究竟,但闪躲不及,只好全力以赴,但仍被推後五六步之多。
铁氏双侠一见常败翁居然没有一击而伤,不由相视一眼,心中暗道:“好深的内力。”
沈百波勉强抑住血气,深深调息一下,心中默默道:“再不能让他们来一下了,我非得以快打快!”
心念方动,身形便如风而动,扑向双侠。
铁长翼首当其冲,迎面一招‘苍鹰搏虎’直迎上去。
沈百波身形有若游击,一滑而过,双指并立如戟,手臂一阵溅动,连点铁长翼胸前十大要穴。
铁长翼下盘不动,上半身斗然,向後移开半尺,同时左掌一立,发出一股劲力,硬挡一记。
铁长翼一掌走空,不待招式用老,反身便是一击,但见人影一合而分,三人在迫不容发之际,已互换一招。
三人斗然齐声猛吼,人影一穿,又自拚在一处。
这一来招式大改方才硬打硬撞的方式,三人都是越打越快,掌随身走,招不递满,立刻撤回,身形有若游鱼,连问之下,已然博近百招。
敏珊逐渐醉心於搏斗之中,凝神之际,也能看清三人的招式。
她觉得常败翁沈百波的拳招确实一局妙无比,每招每式,都有著令人难以预料的奇绝,再加上功力深厚,举手投足之间,风雷之声隐隐而现,真可说得上气壮山河,势如江河!
反观铁氏双侠,招式何尝不是令人惊叹,但她突然发现!似乎双侠在合手连击的配合功夫上,并不十分严密。
逐渐,有许多招式双侠的攻守并不能配合,常反而显得有些泄滞的模样。
先时她尚以为人家高手的攻守自含有玄机,自己不能领悟,但愈看愈是怀疑,心中暗付道:“怎么双侠一向攻守连合,但在联手方面,却并不配合?”
心中百思不得真解,刹时双侠反错过数个机会,显然是由於两人不能密切连合,以致碍手碍足。
天山铁氏双侠,一向形影不离,每一动手,也必是两人齐上,他们两人的功夫,单说已是天下一流,两人联手,自是天下无敌。
他们也深知此理,但兄弟两人天生就一付怪脾气,偏在攻守路子上大有出入,从不下苦功锻练,几十年下来,功夫根深蒂固,但联手之间,常有不能配合的地方,反倒没有单独动手对来得轻夷痛快,否则沈百波再高功夫,岂是两人对手。
但话又说回来,到底是盖代奇人,两人联手功力之强,仍旧是举世无双。
沈百波在几十年前便和铁氏双侠碰过,也深知其中奥妙,但他一点也不感到奇异,敢情他们这种盖世奇人,在思想古怪方面,却大有相同之处。
且说三人免起鸢落,刹时又是十多个照面。
常败翁缓缓在体内调匀真气,到这个地步,他已逐渐志记了紧张,一心沉迷在拚斗之中。
铁氐双侠的掌力越放越重,范围越来越大,他们知道,再过百招,他们的掌力便要放到只发不收的拚命地步,到那时,便是这一场苦战的结束!
沈百波的足步,由快而慢,最後钉立在地上,双掌翻飞,攻守俱备,心中却默默忖道:“老沈拚著耗费真力,用那移山手法,连退九步,那霸拳总不致发不出来!”
高手之战,根本一目了然,沈百波心知形势必须如此,心念一定,反倒沉著下来,见招折招。
铁氏双侠出招如风,呼呼两式,沈百波连退三步。
铁长羽右手一振,左臂并指一式‘玄鸟划沙’,疾奔沈百波右胸,铁长翼一挥手,左臂暴长,辅助兄长的攻势,一式‘鹰出云海’,直打而出。
沈百波但觉力重如山,勉力一架,足下一掠,闪出四步。
铁氏双侠大吼一声,如影随形,疾掠而至,沈百波右掌冲手一击,左拳一闪一吐,在胁下翻出一式。
拍一声,沈百波真力倒转,後退一步。
铁长羽双掌不退反进,一卷而出。
铁长翼掌出如风,一掌由下而上,偷印向常百波下阴要穴。
沈百波斗然真力一塞,使出移山手法,左拳一荡,勾至铁长羽的掌缘,猛力向外一折。
铁老大气发丹田,双掌一沉,身形丝毫不移动分毫。
同时间里,常败翁右膝一曲,正好顶向铁长翼下印的一掌。
呼呼两声,劲风激荡处,沈百波髯发俱张,移山手法尽使,沉重而稳健的後跨一步。
刹时间,常败翁面如醇红,发须上指,铁长翼面上猛然闪过一泛惊惧之色,铁长羽却沉静的不改分毫。
沈百波右掌当胸,左拳由上而下,一划而出。
“霸拳!”
铁氏双侠在内心底里狂呼。
几千个招式一刹时流过两兄弟的脑海中,但却再也找不出任何一式足以破解这雷霆万钩的一击。
呼的一声,几乎在同一时间中,两兄弟身形同时升入天空,他们只找出这一式硬拆的方法。
“惊天一博!惊于一搏!”
李敏珊在心中暗呼。
说时迟,那时快,沈百波怒叱一声,神拳平推而出。
“呜”,“鸭”怪声陡然发出,铁氏双侠身形已弹至最高,铁长羽十指齐张,猛抓下来,在这千钩一发之际,他已用出全身功力。
几乎就在同一刹中,铁长翼的神拳也下压而来。
天山铁家的功夫,在这一瞬间,已然吐露无遣。
常败翁根本没有丝毫想到自身,他全付心神已然沉醉在这一拳中。
三股劲风一触,嘶的一声尖锐叫声,将周遭的空气,似乎撕裂了一丝,登时激起一个巨大的漩涡。
李敏珊努力稳定身形,用雪白而宽大的衣袖猛拂著迎面飞来的泥灰,耳边只闻一声闷哼,分明见了高低。
她慌忙张开袖子,想要瞧个明白,美目一扫,只见好端端的,三人都钉立在地。
月光下,她忽然看见,铁长翼苍老的面容上,浮露了一个痛苦的表示。
她僵直的将目光移向铁长羽,只见他修长的身躯立在地上,但令人一眼便瞧得出站立的是多麽浮虚,下盘是多麽不稳。
最後,她移向常败翁,只见他身形钉立在地,双膝微微届变,平静的面孔上,仍有一二分红丑没有消失。
她怔了一怔,看不出到底是谁吃了亏。
铁长羽喘了一口气,用著沙哑而低沉的声音道:“霸拳!想不到……沈百波是你!”
常败翁似乎很熟悉地听了这一句话,在面孔上勉强放出一个笑容!
铁长翼努力压下一口气,嘶声道:“老沈,你好……”
沈百波的嘴皮一动,拚出个几字道:“多过瘾的一战……”
铁氏双侠想不到他在这时说出这话,兄弟两人心中一怔,齐声豪壮地笑出声来,但那笑声越来越低,到了最後,简直比哭声还难听。
李敏珊心中一惨,怔怔的站在当地,一阵夜风吹来,令她微微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寒意。
蓦然,一个低微的声音在黑暗中升起:“……爹爹,叔叔……不是…他…不是……沈…………”
铁氏双侠有若触电,循声望去,只见昏迷的铁广,又自倒在尘埃!
刹时,双侠的心中生出一丝古怪的感觉,转头望向沈百波,那像是说:“不是你?”
常败翁很吸一口气,冷然道:“是姬——文——央!”
铁长羽面上猛然一震,沈百波冷冷又道:“雪莲!天山雪莲!”
铁氏双侠如梦初醒,心中暗道:“雪莲,雪莲可以治愈广儿!沈老败真够意思!”
雪莲是天山特产,双侠手头存有多量,心中不由大宽。
但转念一思,自己不分皂白地乱打一通,不由惭愧地望著沈百波。
常败翁从双侠高傲的目光中,找出一丝感激和半分惭愧的感情,於是!他那苍老的面孔上,也露出了一丝安慰。
铁长羽沉声道:“沈百波,当年铁某打你一掌,今日甘拜下风,咱们扯成平手!”
常败翁低声应道:“今日你中我一掌,我挨你两脚,咱们是胜负不分!”
铁长羽向弟弟一望,纵声大笑起来。
沈百波低低而豪壮的笑声,也响了起,这三个盖代奇人,在苦战之後,所言所行,仍然不灭分毫。
笑声未决;常败风羽猛一踉跄,跨倒在地,几乎同时,铁氏双侠也一跤倒在地上,李敏珊一惊,低呼一声,目光一瞥,只见三人的足部,软软的在地上,分明方才一战,三人的脚骨都受折断,而三人却在断後仍能苦持不倒,这等功夫,这等行为,可真是骇闻动听的了。
旭日初升,晨风微拂——
常败翁睁开双眼,看见万道金光一闪,心中一怔,好容易才想起敢情自己在野地上躺了一夜。
撑起身子,只见四风静悄悄的,昨夜的事一一浮上心目,猛一抬头,瞧见对面大树上断了一对粗枝,他微微一笑道:“老铁拐著走了!”
想到‘拐’字,他连想到自己的断足,他天生异秉,心想过了一夜自己的断脚多半已好了,但还不放心,低首一瞧,只见自己双脚上重重里了数层花布,心中一怔,忖道:“什麽人?”
心念方动,破庙侧人影一闪,走出一个白衣少女,沈百波恍然而悟道:“女娃儿,谢谢你了!”
李敏珊见他已醒,欢声说道:“沈老前辈,你的双足好些吗?”
常败翁得意的暗笑一下,缓缓道:“娃儿,咱们先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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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娃儿,你到那里去?”
“沈老,我去打点泉水来。”
常败翁靠在一棵大树根上,挥手道:“走,咱们一起去。”
李敏珊道:“不,沈老前辈,您腿上伤还没有好,让我侍候您吧。”
常败翁轻轻道了声:“好,好…”
他看见敏珊婀娜的身躯轻盈地消失在丛林处,他的嘴角上现出一个温暖的微笑,他想:“这小妮子可真乖。”
他可忘了这小妮‘不乖’的时候凶霸霸的模样。
他低头看了看腿上大红花布包扎的绷带,心中暗笑道:“要是旁人如此折断了腿骨,少说也得躺上几个月,可是我老沈,哼!只消三天就好得十足啦,我要故意装装,也好要要这女娃子。”
他伸手把敏珊仔细替他包扎的绷布给拆了下来,口中连道:“嗯,缚得紧紧地,风都不透一点,可真难受死啦。”
他索性把裤管也捞起来凉快凉快,说也奇怪,那腿上长得完好无疵,连疤都没有一个。
正在此时,脚步声起,他知道是敏珊回来了,连忙手慌脚乱地把刚拆掉的绷带七手八脚地绑好,然後装著腿痛的模样,倒靠在树干上。
敏珊走了过来,她叫道:“沈老,前面水是有的,只是太远了,咱们还是一起去吧。”
常败翁点头道:“好罢。”
他装模作样地拿起拐杖,撑著站了起来,敏珊低头一看,看见原来绑得好好的绷带,已经变得一塌糊涂,倒像是一团烂绳子里在腿上一般,她不禁嗔道:“您一定又打腿上弄开了。”
常败翁那张口是贼赖惯了的,无论什麽事,则使毫无关系的事他也要先贼赖几句,这是数十年积下来的好习惯,已经成了口头禅,他一听这话,立刻不加思索地赖道:“没有人弄开过呀!”
敏珊嗔道:“您自己看。”
常败翁低头一看,那绷带著实绑得太糟了,但是他这一看,立刻又赖道:“是了,我知道原因啦,必是你昨天绑得实在太松,一阵跋-长途下来,自然要乱了。”
敏珊将信将疑,望了他一眼道:“那麽现在我替您绑一绑。”
常败翁又道:“不用,不用,咱们先找到泉水再说。”
敏珊见他头头是道,知道说不过他,只好转身前行。
走了好一会儿,却始终不闻泉声,常败翁道:“咱们不要迷失方向啊。”
敏珊道:“大概不远了。”
愈走山势愈是怪异,路也渐渐狭小,终於消失在草丛中了,敏珊道:“没有路好走了,咱们回去吧。”
常败翁道:“不,不,前面就有水,我已经闻到水的味道了。”
敏珊望了他一眼,继续前行,他们走了好一段极为难行的路,敏珊以为常败翁必然走不动,回头一看,只见他蛮不在乎地走著,不禁奇怪。
忽然,前面豁然开朗,一眼望去,全是一片碧绿,原来竟是一个大湖,那水线得如玉珀一般,敏珊欢叫一声,跑到湖遑,用手捧了一勺水浇在自己的脸上,真有说不出的凉快。
常败翁微微吟笑,也走到湖边,敏珊道:“沈老,这是什麽湖呀?”
常败翁道:“我怎知道——喂,你看那边——”
敏珊依著他的手指看去,只见对面湖边一片红色的东西,湖水也被染红了一片。
敏珊道:“那是什么?”
常败翁脸色斗然一沉,低压著嗓子道:“血!”
敏珊惊呼了一声:“血?这里荒无人烟,那来的血?”
常败-羽皱眉想了一想,忽然道:“你从那边绕过来,咱们去看一看。”
敏珊正要开口,常败翁把手中拐杖一抛,猛然奋身一跃,身形拔起五六丈,如大鸟般飞落湖中,在波面萍叶上一点,身形又起,姿式美妙已极,只消几个起落就到了对面岸上。
敏珊惊得合不下口来,呆了半响,她才轻骂了一声:“好啊,你敢情是骗我的,你的伤早好啦。”
常败翁在对面手一挥,敏珊也连忙绕道过去,到了对岸,只见常败翁正在弯著身体看察一件事物,她跑上前去一看,吓了一跳,原来地上竟是一只死去的怪兽。
那兽尸庞然巨物,敏珊问道:“这是什麽?”
常败翁道:“这叫做独角牛,这种兽类一向是产在西藏,怎会到江浙来的?又怎会死在这儿的?”
他伸手摸了摸那死兽头上的独角,忽然他发现那角上刻著一个宇,他低头一看,只见牛角上刻著一个‘温’字。
霎时之间,常败翁想起一个人来,他的脸色大变,敏珊惊问道:“什麽?”
常败翁喃喃的道:“独角大圣?西藏温家?”
敏珊道:“什麽西藏温家?”
常败翁道:“一百年前西藏的独角大圣温键在峨嵋山上掌毙当时神州第一高手洪若水的故事,你可知道?”
敏珊点头道:“可是百年来便不曾再听到温键的消息……”
常败翁道:“百年来温家虽然行踪不明,但是这独角怪兽分明是温家的标帜,可不知当今温家当家的是温键的孙子还是曾孙?”
敏珊望著常败翁,常败翁忽然道:“听!”
果然远处有人声微微传来,常败翁道:“咱们去看看,记住,千万要小心!”
他的声音显得十分紧张,因为他料想温家的独角牛既然死在这里,温家的人大约也不会远,而温家虽然百年来不闻音讯,但是百年前那件事太令人难忘了,中原神州公认的第一高手死在温键的掌下!
常败翁带著敏珊,猛可施展轻功,身形如箭一般在草丛中飞驰,那远处的人声愈来愈近,终於,常败翁停下身来——
他们从林木孔隙中一探望出来,登时吓了一大跳,只见林外是一片平地,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大片,全是大大小小的独角怪牛,少说也有上千头,那边站著十多个装束古怪的执鞭汉子,看模样是赶牛的人,对角大树下站著一个年轻的胖子,穿著一袭金丝袍子,满面骄傲神气,他身旁站著一个带瓦楞帽的老汉,那老汉手中也拿著皮鞭,虽然土里土气,却是双目精光——,一派武林高手的模样。
这老汉正自指手划脚地在与他对面之人争论,他对面之人背对著常败翁和敏珊,但从衣著上看去,是一个道士。
那老汉道:“出家人不在道观里修道,却来管这等闲事赶吗?”
那道士的声音十分清朗,就如一口大钟呜响一般:“施主赶著这许多异城怪兽到中原,遇田而食,遇野而过,天下农人就不要吃饭了吗?”
那老汉脸色一沉道:“哼,小道士我们真人不说假话,你可别仗著学了几手三脚猫的武功便伸手要管天下事,好,既然你学武的,告诉你,咱们主人姓温!”
那道士哈哈笑道:“姓温便怎的?独角大圣温家便怎的?贫道若是怕的话早就走路了。”
他这话委实惊人,表示他明知对方的来路,却依然满不在乎,常败翁不禁双手大拇指一挑,低声道:“好个小道士!”
那老汉脸色忽然一沉,抖手一鞭打出,皮鞭卷在一棵腕粗树枝上,他一反腕,‘拍’的一声,那树枝竟然应声而折。
这一手乃是上乘的内家功夫,常败翁吃了一惊,心想看不出这赶牛的家伙也有这手功夫,温家的威名果然不同凡响了。那皮鞭扯断了树枝後忽然有如一道电光一般向那道士脸上飞来,道士双脚动也不动,一伸手,呼的一声便把皮鞭抓住,那老汉吃了一惊,用力一拉,道士一放手,皮鞭立刻飞回,但是飞到一半,忽然变成一寸寸的断截落在地上。
道士这手内功露得十分漂亮,常败翁喝道:“这道士是谁?好深的功力啊。”
那老汉呆了一呆怒声道:“看不出你这杂毛果真有几下子,嘿,报上名来吧。”
这时那站在树下的年轻伙子一步步走了过来,他双眼看天,脸上神情狂傲已极,那道士似乎也看出这胖子每走一步,地下都是一震,必是暗含了极厉害的功夫待发,他不禁随著胖子的步行身躯向左转了一下。
这一来常败翁和敏珊都看个清楚,这道士竟是个二十左右的青年,相貌长得极是英俊,而且气度十分稳重,毫无青年人脱跳飞扬之气。
那胖子道:“问问他叫什么名字?”
那老汉道:“小杂毛唤做什么?我家少爷要亲自教训你!”
青年道士昂然道:“贫道丘九渊。”
常败翁可了一声,对敏珊道:“原来是武当的丘九渊,我可要管一管!”
他蓦然大吼一声,有如一只大鸟一般腾空而下,正好落在那年轻的胖子面前——
黑沉沉的石头甬道里,忽然现出了一个拳大的火光。那黄红色的火焰,照在青黑色的石壁上,有一种令人肃然的气氛。
同时,执火把人的脸透过火光中看去,也是红红的,但不管从任何角度看去,这人的脸容是朴厚而讨人喜欢的。
在他身後,还有一人,双手拿著一张发黄的老羊皮,正籍著这宝贵的光辉,在细细研究路径。
他们是谁?他们就是唐剑宁和多事老人。
多事老人把手中,那份‘天残地缺图’反覆地看了几遍,咧著嘴对唐剑宁问道:“小子,你那份图可真是摩云客亲手交给你的?”
唐剑宁为了多事老人的缘故,脚下也放得极慢,闻言更止步不前,略略回过头来对多事老人说道:“当然,这是我们雁荡镇山之宝,而且连纸头的成色都和老前辈的那份古图一色一样,难道老前辈竟看不出端倪来了吗?”
多事老人用手摸摸鼻子,连连唔了几声,索兴往地下盘腿而坐,右手支著下颚,那份古图也放在腿上,仔仔细细地思考起来。
剑宁知道他在用神,当然不敢打扰,只得撑着火把,呆山且在一旁。
原来剑宁手中的那支火把,系得自他所发现的那石室中。那石室和隔邻的石室竟一模一样,当然,可没有另一对百阳朱果。
为何在这阵图的外围,会有完全相似的两个石室,这点便连多事老人也捉摸不透。但剑宁却灵机一动,想起了自己身上有一份雁荡派的秘图,他自己按图索骥当然颇为吃力,而多事老人却一定是轻而易举了。
果然,多事老人大乐,因为雁荡山中这大石洞,完全是按著一个古代已失传的阵图所布设的,多事老人一生浸淫此道,而且手上也有了四分之二的古图,当然想尽心计,务求找出全豹。他们手上这二份古图一对照,竟在接头之处,道路布置完全符合,而且羊皮纸的成色也完全相同,多事老人怎会不高兴得要死呢?
照剑宁的意思,是希望在第二个石室中,化些功夫揣摩一下,因为他还不死心於‘白虻三式’希望雁荡大侠生前会另有指示。但多事老人却心急如焚,非马上赶路不可。
多事老人一方面是担心姬文央在洞外的战果,另一方面也是初得秘图,急欲求证自己平日研究的心得,是否与事实相合,所以连一刻儿也等不及。
剑宁拗不过他,知道便连姬文央都让他两步,而且多事老人又一再保证,以後仍可按图再至故地,他心想稍为-搁两天也无妨,便只得觅了个火把,在前面开路,而每过一转弯的地方,或者是布置机关的地方,多事老人都仔细地用炭笔记下来,并和原图相比较。如此一来,多事老人心中既有所得,自然大乐,但剑宁可惨了。
因为一来多事老人走得甚慢,又时时要剑宁照顾,二来多事老人生性多疑而且爱管闲事,所以每过一处.他都要仔细考虑,小心研究,然後再让剑宁来行动,这样子前进,速度自然快不起来。
但剑宁因多事老人有恩於已,而两人目前也须协力求生,当然只得耐心地由他消耗。
剑宁自吞服了百阳朱果之後,原木以为马上可以见效,但是,直到目前为止,却连些微反应都没有,心中虽是十分狐疑,可是也不好意思向多事老人请教-到底他还是一个出道不过半个月的青年人!
且说多事老人心中正在盘算对下一个机关的应付办法,而剑宁默默地执著火把守在一旁,两人都不作声,这时,石甬道中静极了,远远看去,活像是一幅老人灯下潜读图。
忽然,多事老人头也不抬地道:“小于,站近些,光太暗啦!”
剑宁哦然地笑了一声,他知道多事老人一遇到窘境,便会迁怒到旁的事物,所以他只得走近他半步,又弯下腰去,把火把凑到多事老人的眼前。
多事老人唔地点了一声头,也不知道是赞许他听话,还是对阵图有了新发现?
忽然,多事老人精光霍霍的眼珠子,滴溜溜地打了两个转。然後咦了一声道:“喂,小子,你师兄待你不坏吧?”
唐剑宁被他这没头没脑地一问,心想多事老人真是好笑得紧,这时候还查问这些不干时要的事。但一提到唐师兄,剑宁便涌起了一股不能自制的情感,他轻轻地应了一声是。
多事老人迅速地接口道:“那他为什么要害你?而且不是我机警,便连我这阵图老祖宗也陪在里面!”
剑宁大为诧然,然而怒意溢於一卖表,重重地问道:“老前辈,这话怎麽说?”
多事老人微微抬起头来,他可不管剑宁心中受不受用,仍是一股轻松劲儿,他顽皮地眨眨眼道:“小子怎么沉不住气啦?”
剑宁只当他是以言相戏,他这人最是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尤其不能让别人讥及唐师兄,他怒道:“老前辈!”
多事老人知道这个年青人是真的动了气,心想他们师兄弟俩真是要好得紧,便低下头去,微吐舌头,连连摇头道:“你这小子和姬文央那老鬼倒真是天生一对,怪得紧。”
他那股样子活像一个小姑娘做错了事,还嘟起小嘴说人家做错了的神情。剑宁被他这一逗,心中的气便消去了几分。
多事老人却忽然老脸紧绷.右指在图上指划著道:“小子,你可知道如照著你那图,今生今世我们都别想走出这阵?现下我是改了条路走的。”
剑宁才知道他方才话出有因,也不禁吃了一惊,但知道兹事体大,他对布阵之学本是外行,也不便发表意见,只得哦了一声,表示他心中的惊讶。
多事老人右手指著图道:“方才从第二石室走来,我们已过了几道机关?”
剑宁道:“过了两关。”
多事老人一拍手道:“这天残地缺阵的布阵原理是一波三折,换而言之,下面这道机关著实有些名堂在内,所以要特别小心。”
剑宁点点头,把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牢牢地记在心头。只因多事老人精深於此道,所以他的一言一语,都莫不是这方面的权威经验。
多事老人续道:“由我现在手上已有四分之三的图上可看出,这阵法的结构是对称於阵心的,也就是从阵心走出去,东南西北四角的布阵原理是一致的,不过是机关的种类及布置的距离不同罢了。”
剑宁愿看他的手指看去,果见右上角和左下角的符号都非常类似。
多事老人见他唯唯诺诺,便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到底道行还差,如果这天残地缺阵只是如此简单,那我又何必煞费心血?你想,如果按照这阵法的大结构的原则,我们在走出第二石室的时候,便应该受到袭击,因为,我们走入第一石室,也就是你吞服那宝货的时候,便受到了袭击。”
剑宁马上反驳道:“可是,那不是阵心,走入石室和走出石室的遭遇便不必一定相同。”
多事老人满意地点点头道:“那我们在前一道机关,便应受到袭击了?因为从第一道石室到第二道石室也算一折,而走出第二道石室遇到第二折,便构成了一波三折,但是我们却安然渡过,这又是为什麽呢?”
剑宁为之语塞,多事老人以右指连连戮自己的前额道:“比较合理的说法是,第二道石室本来阵图中是没有的,因为你看,如果照我现在定的方位,方才二道石室应该在全图的右上角;但你再看左下角,相对的位置上只有一个方框,而节使是右上角,也只有一个方框,假如每个方框是代表一个石室,那么怎会有两个相同的石室出现?”
剑宁好奇地问道:“为何一个方框不能代表两个石室?”
多事老人冷冷地嗤了一声道:“那么执有这图的人,将永远走不出第一道石室,因为如何从第一道石室到第二道石室的机关就无从标明了。”
剑宁知道自己问的全是外行语,脸上颇有些讪讪,多事老人见风转舵,他心中已颇喜欢这个生长在渔村中的大孩子,并不愿太使剑宁难堪。
所以,多事老人笑道:“你方才说原先盘腿坐在地心阴泉之上的是你的师父-雁荡大侠,假如你没猜错,那么这添上去的石室一定是他开凿的,他的目的可能是为了对付你那五个逐出门墙的师兄-雁荡五子,而且,我想,他的妙计一定成功了,否则雁荡五子断然不会葬身於石窟之中。”
唐剑宁心中惨然了,他彷佛已见到当年师徒火拚的惨剧!他想:假如师徒之间都要如此布置心计,那麽人生又有什麽快乐可言呢?他同情雁荡大侠了。
多事老人续道:“你唐师兄一定不知道有百阳朱果这会事,否则他不会不告诉你,但他又一定知道其中的一间石室,要不然他不会叫你来找,所以他知道的,应该是第二道石室,也就是你发现的那个。”
剑宁这才想通为何他事先并没有听师兄讲过百阳朱果,不禁呀了一声。
多事老人好像笑他少见多怪似地,冷冷地瞄了他一眼道:“但雁荡五子知道的,一定是第一道石室,要不然他们不会从那条路进来,他们的目的可能是在百阳朱果上,要不然,那我就不得而知了。你师父在逐出他们多年後,才收了你的唐师兄,这许多年,要布置一间相同的石室并不是不可能的事。而且摩云客平常出入的也一定是我们走的这条路,因为他只有这条路线的图示。”
剑宁恍然大悟道:“师父一定是以第一道石室为诱饵,来对付雁荡五子,而把本派其他重宝,完全移到第二个石室内,那麽白虹三式一定是在第二石室中无疑了。”
多事老人点点头道:“雁荡大侠料定五子必然重来,所以先破坏了开启翻板的机关-三丈青,我本来以为是朽坏了的,但现在想想并不尽然,因为其他的机关一个也没坏,为什么偏偏坏了这一个?所以即使五子能得手,也不能逃出,这计不为不毒。
因此,便连雁荡大侠吞服了那十二小时便散功的百阳朱果,恐怕也是故意的?这又是出我当时的意料之外了。”
剑宁非常佩服多事老人的推理能力,但他心中的疑点甚多,因为雁荡大侠为何有这种反常的行为呢?譬如,他为什麽不吞服另外一枚——只要不亲近女色,就可以延年益寿,功力倍增的那枚?
他不敢多问,因为,他知道的太少。
但多事老人何等江湖,一眼便知他心中有些狐疑,便哈哈乾笑道:“这噜噜嗦嗦的一大堆,也不过是我的猜想,至於你师父和雁荡五子之间的那码子事,恐怕除非雁荡大侠复生,谁也弄不清楚了。不过,如果雁荡五子的死事一传出去,江湖上的人更加会责怪你师父的行事做人了。”
剑宁心中很坚定地对自己说道:“我唐某人一定要为师父洗刷令名。”
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坚定不拔的神色。
多事老人暗暗吃惊。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低微的喊声:“咱们冲!”
这是翁白水的声音。
多事老人和唐剑宁讶然地互相看了一眼。剑宁这才想起,方才多事老人又真是多事,在这紧张关头,怎又会想到一个石室还是两个石室的问题上去的?
多事老人却一板正经地道:“小子,方才我们走过的机关的歌诀是什麽?”
唐剑宁答道:“老前辈说是‘梁上燕,声呢啾,拨五下,见洞幽。’”
多事老人道:“不错,那是指方才那石门顶上刻的一个小燕子,但下面这首有些古怪。”
说著,把手对著古图边上的一排歌诀上的一首歌词指指道:“日正中,月上楼,方三丈,鬼见愁。”
说着,又把右手的食指微曲,以指节轻敲自己的额头,喃喃地念道:“鬼见愁,鬼见愁?”
剑宁由这三个字便可知道,下一道机关硬是一个难惹的货色,他把头凑近古图一看,不禁对多事老人惊道:“老前辈,我们岂不是绕了一个圈子,又回到原先入洞的瀑布附近了?”
多事老人不悦地挥挥手道:“当然,否则我们怎能和姬老鬼见面?”
剑宁知道他不高兴自己打断他的思路,只得歉然而默默地退在一旁。
於是,石甬道中静的连针儿落地都能闻声了。
忽然,多事老人双眉微皱道:“小子,你拿著火把到前面去照照看,如果走道的尽端有什麽怪玩意,千万先别动,让我先看看再说。”
剑宁拿著火把走了。多事老人一人枯坐在黑暗中,只觉得凉风飕飕,老在他颈旁直转,不禁打了十多个寒噤,他手无缚鸡之力,想想自己处身在如此一个死寂的环境里,真是心胆俱寒。
他左等右等,剑宁还不回来,而他一离开了火光,真是寸步难行。他无奈地用右手不停地捣著地面,嘴里却大喇喇地道:“这等鬼仗势,岂能拿老夫奈何?”
但他仍是不能放心,愈想汗毛也就愈为肃立,他只得扯大了嗓子吼道:“小子,你死到那里去哩?”
於是,不久之後,剑宁拿著火把从甬道的转角处跑了回来,多事老人一见到黄色的光亮,心中便安了许多,笑嘻嘻地问剑宁道:“怎样,前面有什麽暗记没有?”
剑宁也来不及回话,急忙把多事老人一把抱起,迈脚便走,多事老人挣扎不得,只得捏紧双拳乱捶剑宁的背,边走边骂道:“小于,又不去送你的终,这麽赶命干吗?”
剑宁也不躲避他的拳头,只是急急的对他道:“我方才似乎听得姬老前辈呼唤著老前辈的名字。”
多事老人更加不乐道:“这还不好?我们更可以走得从容些。”
剑宁剑眉微扬道:“但是,其声之微弱,已到了真气涣散的地步。”
多事老人闻言一惊,心想莫不是姬文央扶创而战,反被那些後起之秀所乘,心中也大为著急,但他嘴中还很硬,他道:“你这小子年纪青青,那知道什麽叫做真气涣散啦!”
剑宁脚步仍不放慢,却沉声道:“我知道,因为唐师兄临终之际,我幸能陪侍在侧。”
他说到最後的几个字,已是低不可闻。
多事老人平时嘻嘻哈哈,其实也是个性情中人,否则他也不会和姬文央结成生死之交了。因此,心中也是默然,但他仍责怪剑宁道:“那你也可以先通知我一声,又不是抢新娘,抢新娘也得客气一点呀!”
剑宁心想要先通知你,你又乱七八糟地搭上些闲事,姬文央那吃得住这一拖?但既听他如此说,便只得放下他道:“老前辈,前面不远处,便是走道的尽端了。”
说著用手遥遥一指。
多事老人一把扯住剑宁的衣袖道:“且慢,如果触动了机关,方圆三丈之内,便连鬼见了都要见愁的。”
剑宁也知道其中大有文章,不可轻举妄动。他更知道多事老人比他还要关心姬文央,绝不会故意拖延。
多事老人从剑宁的手上取过了火把,小心翼翼地挨近了走道的尽端,他拿了火把上下左右地照了又照,然後又作了几个姿势,好像作要跳起来的准备动作,然後才恍然大悟地道:“有了,有了!”
剑宁一个箭步,便已到了他身边,多事老人反被他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白了他一眼道:“小子,你再莽莽撞撞,咱们两个都要死在这里。”
剑宁歉然地笑了笑,多事老人仍又低头沉思,口中却轻轻地念道:“日当中,月上楼,方三丈,鬼见愁。”
他抬起头来,双眼精光霍霍地望著剑宁道:“小子,你过来看,这不是日当中,那不是月上楼?”
剑宁凑过头去,果然见到靠近火把之处的石壁上,有一个刻得不深的回形记号,在这◎宇上面,刻了一个颇为精细的〗字,剑宁茫然不知所云,看看多事老人,多事老人道:“◎宇是象形文字的日字,〗是月宇。”
剑宁方才了解到那首歌诀的意思。但他仍忍不住问多事老人道:“那什麽叫做三丈呢?”
原来这是一条狭长的甬道,如何由这石壁算过去方圆三丈之地?
多事老人敲敲前额喜道:“有一种机关,一发动之後,便会现出陷井之类,但这玩意太简单,布这天残地缺阵的人,不会搞这等低级东西。”
说著一顿,问剑宁道:“依你现在的功力,跨一步可达多少远?”
剑宁不假思索地道:“三四丈之远;没有太大的问题。”
多事老人道:“这不过是在吞服百阳朱果以前的功力,再说,你和艾锟那一堆人相比较又如何?”
剑宁想起目已上山时和艾锟,翁白水等的一般交往,自己是要比他们差了一般功力,便爽朗地答道:“是要差许多。”
多事老人很欣赏他地点点头,彷佛是在赞许他的谦虚,口中却道:“那么反跳三丈,并不是太稀奇的事,你想,设计这阵图的人,岂不会顾及於此?他若要真个作机关,埋陷井,应当搞个十丈路,那么便连姬老鬼也没有幸理。”
剑宁听了,觉得多事老人句句在理,但还是摸不透其中玄虚。
多事老人道:“假如我设计这阵图,我便会把陷井之类,放在三丈之外,然後故意布些疑阵,让你触动机关之後,便慌忙反跳,就正好中了我的计算。因此,反应愈快的人,愈要上当,就连姬老鬼这等精露鬼也要发愁了。”
剑宁道:“不错,正是方三丈,鬼见愁了,但老前辈怎会想来的?”
多事老人笑道:“一个人要跳起,以何种姿势比较方便?”
剑宁有莫明其妙之感,但他仍摆了个姿势,只见他膝盖微曲,脚跟微微离地,上身稍为前倾。多事老人满意地道:“你的个子不高不矮,正与大多数人相合,现在你的手,刚好可以放在那日月二字的中间,是不是?当你一见到这记号,你便会不注意地弯下腰去触及他,而无意地做成这个姿势,因此,只要你心念一动,你自然而然地便会反跳而上了当了。你看前几道机关则不然,譬如第一道的‘左上青,右下星’,在那种部位,你必须蹲下去,或立起脚尖来,才能发动机关,而这次却是‘日当中’了,你现在了解布阵那人的心计没有?”
剑宁这才知道他方才在石壁前面几番比划的用意,心中大为佩服多事老人的精细,其实像多事老人这种多管闲事的人,如果没有特殊的秉赋,早就只能多事一次,而折在他人的手上了。
多事老人牵著剑宁退到石壁五尺之地,便拉著剑宁盘腿坐地,对剑宁道:“你现在伸直右手,以剑尖迅速点日月二字中间的二点各一下,我相信必定有暗器或声响发射出来,但三丈以外其他的机关,可能要等一会儿时间才会发动,因为一个高手能在空中硬生生地转向,如果发动的过早,便会妙计成空了。”
剑宁问道:“万一老前辈失算了怎么办?”
多事老人愤怒地白了他一眼道:“那还不简单,老夫以身殉其所学!”
剑宁闻言,虽是叫苦,但也只得暗暗运气,极迅速地弹出一剑。只见剑尖微扬,早已叮叮二声,已命中了机关,就在他收回佩剑的一刹那?忽然轰地一声,阻路的石板便向外倒去,而甬道上面也射出了大把暗器,这些暗器的角度基是阴狠,都是几近垂直地射下来,这样便逼得发动机关的人,往後方退跃回去。
因为暗器发射的角度小,所以只有少数射到他们面前附近,但也都一一被剑宁削去,多事老人乐得舒服,毫不在意地哼著小调,一付隔岸观火的样子。
多事老人忽然拍掌大笑道:“天灵灵,地灵灵,观音菩萨来显灵!”
剑宁虽被多事老人方才那般推理所说服了,但是仍不敢大意,因此暗暗运劲,以防万一。同时他右手放在多事老人背後,到时候也管不得多事老人愿不愿意‘以身殉学’,先救人要紧,因为他一来曾答应姬文央要保护多事老人,现在自不能算交差,二来他心中已对多事老人颇有好感,自不愿弃他於绝地。
但是,却大出他们意料之外的是那块石壁轰然往後便落,但只落到三分处,忽然锵地一声,震得两耳欲聋,而石道中更是嗡嗡之响大作,那石板想是遇著了大石块之类,竟然搁在当地,也不再往下落去。
而背後三丈之处的机关也不见发动,多事老人被搞糊涂了,反而怔怔地坐在当地。
嗡嗡之声稍为小了一点之後,石壁那边竟传来了隆隆的飞瀑之声。
唐剑宁猛然想起,自已在抵抗葛贤宁他们的时候,曾移动了两块大石,阻止了从飞瀑进入山洞的隘口,莫不是这块石头,恰好阻住了石壁往後倒去的去势。
多事老人何等精灵,前後一想,也知这事有蹊跷.他颇为不择地道:“那个小子随便移动了洞中的布置!”
剑宁好奇地问道:“这是为了什么呢?”
多事老人用右手比作石壁,作扇形的转动道:“这块石壁是以下缘为轴,成转动的形状,往外面倒去的,当初设计这机关的人二定算好了倒在某一个角度时,那往後跳的人正要落地,便刚好能触发三丈外的机关,而且据我的判断,是前後各三丈,甚至左右的石壁上都有毛病,否则便不能叫‘方三丈’,但现在根本没达到预计的程度,便中止了,这些布置巧妙的机关,岂不是形同虚设了吗?”
剑宁心想,这多事老人真是喜欢多事的紧,自己无中破去了这等厉害的机关,常人只会领手庆幸,但他却还一肚子不高兴呢。
多事老人喃喃地道:“这小子真多事,谁叫你当时乱搬石头的啦!”
他也不想想剑宁当时御敌的实况,错非是大石助守,老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此时反责怪剑宁多事,真令人啼哭皆非。
大凡多事的人,没一个人会自认多事的,相反的,总认为别人碍手碍脚,多管闲事的,多事老人不过是其中之最罢了。
剑宁望了望剽搁著石壁,见那些暗器也不发射了,他估量了露出来的空隙,尚可容他驮著多事老人从中间穿出,心中便有了计较。
多事老人见他直看那大石隙,便也知道了他的心意,两手一撑,已然一汤而从地上翻起来道:“於今之计,只有让你小子背我出去啦!”
剑宁心中暗吃一惊,不料多事老人洞察世故至此,竟能鉴貌辨色。
这石壁并不高,不过两人来长,因此剑宁并不费力,当他身子穿过间隙,往下便落。他早就有虑及此,因为他若非在穿过间缝的时候,便开始往下落,则背上的多事老人,便会被上面的石壁擦伤了背後。
在斜斜的石壁之下,便是那块巍然巨石,因此剑宁长剑轻弹,极迅速地在大石上点了一下,剑身柔软,著力便弓成弧状,却又顺著他前进之势轻轮一弹,他便利用这反弹之势,身子已穿过了飞瀑,姿势真是美妙之极。
他正要落地,不料背上的多事老人却破口大骂道:“好小子,你倒会损人,让我在上面替你淋水!”
原来飞瀑之势何等惊人.而且剑宁又是垂直於场面而飞出,所以身形便略略降低,而成一个水平抛体的轨道,因此,多事老人驮在剑宁背上,可淋得个不亦乐乎了。
剑宁倒也没想到这著,祗因平时他们这等武功的人,穿越飞瀑的速度远比目下为大,而且又多半运剑或用掌护身,倒不如现下这般狼狈。
剑宁正要回话,不料身形落处,忽觉水气弥漫产雾蒙蒙,真是举目不见五指,不由大惊,辽以为为自己置身在飞瀑的底下呢?
多事老人拍手大笑道:“现下可由不得你了,快放我下来,要不然我叫你终生走不出这古石阵去。”
原来剑宁这一落脚,竟已飞身入了瀑布前面的石阵中。剑宁心想此老硬是古怪,不要真得为淋湿了这件小事,而弄得两个人都走不出去,闻言略一计较,便轻轻地多事老人低道:“老前辈,如果外面那些人没走怎办?”
多事老人一想,要是方才姬文央真的是真气涣散,那麽艾锟这班人可能居胜,也就是伏伺在旁了。须知那些人莫不是恨多事老人入骨的,他怎会冒险尝试?但他也明知是剑宁拿来要挟自己的,可是他又不谙武功,此时伏在剑宁的身上,虽是极力地屏神细听,也听不出什麽名堂来。
他无可奈何,只有就着剑宁的耳朵细声道:“那你就往左走三步,见到了一根尖石柱,再前三步,从一块方形的大石後绕过去,再走个七八步便可走出这阵去了。”
他也是聪明人,不正面回答剑宁的问题,以免有怯懦之说。
剑宁闻言大喜,便依言而行,如此二转,便觉眼前水气尽空,一派清凉的气色,心神为之一振。
但多事老人却在他背上惊叫一声道:“姬老鬼!”
剑宁到底是阅历不及多事老人多多,一走出石阵,只忙得自己高兴,却把急急忙忙赶出来的意图忘了,他听到多事老人这一惊叫,方才警悟,忙放眼看去,只见姬文央盘腿闭目而坐,气色远比前几日剑宁初见他时还差得多。
一个平时不生病的人,最生不得病,也最经不起病魔的折魔。一个平时清心寡欲而从没受过引诱的人,却又最容易受外来的引诱而变心。
同样,一个从没受伤,或者是能克制伤势的人,一日感觉到自己受了内伤,这份伤势也就可以说是惊人的了。
姬文央正是这方面最适当的例子。
唐剑宁出道末久,自然不懂这门子道理,但多事老人却一眼看出了端倪。他也不徵得剑宁同意,双掌猛然往剑宁肩上一推,身子便从剑宁背上滑了下来。
剑宁被他这意外的动作所震惊了。
因为,如果翁白水他们是埋伏在旁边的话,多事老人离开了剑宁的保护,不啻是自杀的行为,况且,多事老人是何等看重自己的生命!
剑宁是青年人,而青年人唯一的特点便是冲动。
当剑宁意味到,这就是友情的时候,他的内心激动了,他的两眼润湿了。
他想:“天下人都以为姬文央是个冷血的动物,杀人不眨眼,多事老人游戏人间,不知倩义为何物,但由自己目睹耳闻的看来,他们竟比常人还要重情意些。”
其实,孔子说过:‘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姬文央和多事老人所以不合於世人,是因为他们是狂狷之士。然而越是狂狷的人,他们的友谊越不易得到,也越不容易失去。但是,一个极容易失去的友谊及能够叫做友谊吗?君子之交虽淡如水,但愈在危难的关头愈为相收,渐渐会比蜜还浓的。
现在,正是在观察像姬文央和多事老人那种狂狷之士的真面目的大好时机。
他们使剑宁深深地感觉到,常人所谓的友谊,只是一件装饰品——就像是珍珠金玉之类,只是用来在人面前赢取夸赞的东西而已。
剑宁的内心,渐渐地和多事老人与姬文央合而为一了。这或许是武林数十年内的大不幸,一个所谓的‘魔头’往往就是如此形成的。
但是,我们从唐剑宁的历史可以看出,他绝不会为世俗眼中的一个正常人。
任何事物都有发徵的,尤其是一个人的性格的养成。
剑宁一岁的时候,便死了父亲,依寡母为生,到了能够操作的幼年,又去帮他人放牛,因此,在他十岁以前,他的前途不过是一个幼年不幸的农夫,但自己从遇到了残废的摩云客之後,他的命运有了重大的改变,可是在摩云客和他母亲先後弃世後,他又回复到了‘孤’,而他之一再遇到奇人,如摩云客,常败翁,姬文央,多事老人,又注定了他将是武林中一颗光芒毕露的‘星星’,因此,在如许的境遇之下,一颗‘孤星’便渐渐地长成了,这就是所谓的成事在天吗?
剑宁觉得自己能了解到狂狷之士的可贵之处了。
君子有所不为,但也必有所为的呀!
他见到多事老人奔到姬文央的身边,多事老人长跪在姬文央的身边,双手放在姬文央的肩上,轻轻地唤著姬文央,勉强地笑道:“姬老鬼,你,你又赢了。”
剑宁知道,多事老人心理一定在说:“我累了你。”
但是,一切的道歉,对两颗本已融合著的心,本是多馀的。
他见到姬文央的双眼猛然一撑,两颗眼珠已失去了原有的光彩,然後,眼皮又迅速地垂了下来,他见到姬文央的嘴稍为蠕动了一下,这是一个英雄式的笑容——当他处在光荣的历史与残酷的事实之间的时候。
他曾经不止一次地从唐师兄的脸上,获得了类似的启示。
於是,多事老人愤怒地抬头怔立在一旁的剑宁叱道:“你呆在那里做什麽?”
剑宁被他这一叱责,方才从激动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他讪讪地道:“老前辈,我不大懂得疗伤的道理。”
多事老人又急又怒道:“不会,就得学呀!我来教你。”
只因要用内力代人疗伤,至少自己的功力,不可与伤者差太多,否则治伤者要将内力攻入伤者的体中,便会受到对方肌肉自然而运转的反震之力,而结果反自蒙其害。须知姬文央现在虽是负伤之躯,真力虚脱,但他本能的潜力似是极为惊人的,因此剑宁若一旦运功不得法,那不但无补於姬文央的伤势,而且连他自己也得赔在里面,不但如此,可能更重了姬文央的伤势,所以剑宁迟迟不敢下手。
多事老人见多识广,自然知道疗伤之术,但亏在他自身些微武功都没有,空有一肚子的理论。
剑宁内功本来便有几分火候,再加上百阳朱果无形中的滋补,更是大有精进,但他自己并不知道,因为他一直没机会来真正测验一下自己的功力。
多事老人咧著嘴道:“你盘腿坐在姬老鬼的身後,右掌贴住他的背心,左掌搭在他的颈背上,右掌发力,左掌收力,帮助他运气,助他一提真气便可以了。”
原来,以姬文央这等功力,岂会像常人一般地一蹶不振?他不过是因新败於常败翁,身心都失去了平衡,而方才又和武林下一代的英豪们,作了个总决战,精神自然支撑不住,而两天前被常败翁击伤之处又旧创复发,因此真气运行不便,滞然停留在丹田左右;只要能藉剑宁的内力一提,也不至於气若游丝了。
剑宁闻言,只得依他的话作了。姬文央仍是两眼紧闭,不作声响,剑宁知道他心中一定是难过之极,而剑宁的内心也在激荡著,因为,他是在为天下第一的百步追魂疗伤呀!他忽然想起,飘零仙子李敏珊初提起姬文央那股惊骇莫明的神情,他不禁傲然而笑了。
他右掌一翻,正好贴住了姬文央的背心,左掌也放到了姬文央的颈背上,他摆好了姿势以後,抬头往多事老人看看,想弄清楚自己到底是作对了没有。
多事老人欲言又止,双目盯住他半响,方才陈重地点了点头。
多事老人心中知道,如果他的判断错误,也就是新服百阳朱果的唐剑宁不能胜任这工作的话,那麽,他可以说是一手毁了武林中二代的宗主——姬文央和唐剑宁。
姬文央和唐剑宁,这是武林二代中唯有的两人呀!
他想叫剑宁住手,但他又没说出口他是处在尖锐的矛盾之中!
剑宁的上唇微微地翻动了一下,象徵著他对多事老人嘉许的心悦。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心中在默祷著。
他想:虽然唐师兄没见过姬文央,但他若遇上了,一定会像自己这般地喜欢他的,因为,英雄重英雄呀!
剑宁心中一直引以为憾的,是他对师兄的伤势,不能有丝毫的贡献,但是,现在他有了一个奇异的想法,他想把姬文央作唐师兄,而不惜牺牲自己,来治疗他的伤势。
青年人的情感是盲目而且易於冲动的!
因此,他心中强烈地响著一个声音:“唐师兄助我吧!”
於是,他觉得夜风像唐师兄那么宽大的手掌,轻轻地他的头上拂动著,而且,在他的耳旁敦厚地说著:“好孩子!”
於是敛起了心神,他长长地吸入一口气。
於是,他缓缓发出了内力。
於是,一个武林未来的宗师——唐剑宁的内力,进入了一个武林当代的宗师——姬文央的身体内。
这是多麽伟大的一刹那!两代的精华,交融在一个不平凡的躯体内。
明月轻轻地投在他们的身上,在他们的周遭洒上了一层金黄色的细粉。
夜风吹散了他们的影子。
飞瀑气势万状地直泻而下,发出震人心怀的隆隆之声。
除此之外,周遭静极了,连一声夜虫的呜声都没有。一片令人心欣的寂静,渗和著潮湿的水气,弥漫在这小小的空间里。
於是,一个极低的调子响了,那是一声幽然的长叹。
唐剑宁抬起头来望望多事老人,多事老人会心地点了点头。
刹那之间,声音变了,变为天下武林亿万人的欢呼:“唐剑宁,唐剑宁!”
於是他依稀地听到自己在应著:“唐剑宁,唐剑宁!”
水气更盛了,广场上一片茫茫。
但武林这一百年之内的命运也在这一刹那中决定了,不过究竟如何,却像那水雾中的景色,是一片白色而且令人忧郁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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