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天,一弯新月斜挂树梢。
岭上起了风,不大;但七月初,毕竟是交了秋,多少有点凉。
岭上仍然不像有人,那座破庙早已败落倾圮,门窗东倒西歪,尘土足有一尺厚;院子里荒草没径,大殿后长着十几株参天古树,风过处枝叶簌簌乱响,阴森森的实在怕人。大殿正中还有尊坐着的元始天尊泥像,但却成了尊穷神,面前除了蝙蝠粪、老鼠屎,没再供别的。
二更天,岭上还是不见人,但是忽听有人开了腔,声音不像从人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又尖又直,有点刺耳朵:“朋友们!时间已到!”
看不到人,连声音也听不出来哪里来的,仿佛就在面前,又仿佛就在身后。这是“震气传声”大法,令人凛惧于发话人的功力之高。
“做主人的不先现身,岂像待客之道?”有人答话,也是“震气传声”。
吱吱尖笑声中,破庙前鬼魅忽现般站出了一人。说他像鬼魅,倒真不过分,不但行动飘忽,身法诡异,再看那副长相扮相,苍白脸,吊客眉,配上那袭青布直裰,在这荒山破庙前一站,不像鬼魅像什么?
他背上还斜插着一柄古里古怪的兵器,像剑,但剑身弯弯曲曲;剑柄是个蛇头,连剑套都是金色的,在微弱的月光下闪闪发亮。原来他正是威名远震,使江湖道上闻名丧胆的金蛇郎君史忌。
数声长啸冲天而起,草丛之中、枝头之上,飘坠下五条人影。
金蛇郎君一愣,问道:“我只约了四位朋友,怎地却到了五位?
有人冷笑。金蛇郎君心头一惊,又问道:“哪位是不速之客?”
有人抬手一挥,一枚蛇形铜钉插着一张破纸迅如电闪,迳奔金蛇郎君面前射来。金蛇郎君不闪不动,一张嘴,咬住了钉尖;又一张嘴,铜钉带着破纸飞入了荒草之中。
“那是假的,朋友,你为人所愚……”
“不错,我宁愿受愚。”
“你是萧珂?”
“你很聪明,可惜反被聪明所误。”
“金蛇朗君不伤未约之人,何况八月十五我要赴你之约。”
萧珂冷哼一声,道:“可是我要伤你!不容你活到那时。”
“你似乎早有预谋。”
萧珂哈哈大笑,笑声凄厉刺耳,在飒飒秋风之中、莽莽荒岭之上,使人听着心里发毛。半晌之后,方才收笑说道:“我的预谋不及你的高明,远交近攻,个个击破。我问你,十五年来你销声江湖,为何没约过一次?而现在不及一月之内,这却已是第七次之约。”
说着拍拍腰间,又道:“还不是为了我这把黄帝神刀!仗着你那百虻毒雨、两条金蛇,和那点五毒阴煞功力,你想逐一铲除了武林异己,最后再破我的玄寒冰煞。朋友,你的算盘打得很精。可是萧珂也不是易惹易欺之人!还有……”
萧珂越说声音越大,显然他怒火高涨,此时话声一顿,身形缓缓逼向那些另外赴约之人。
“阴山老怪……砀山一狼……鹰谷雪魔,你们来得很好,来赴金蛇郎君的死亡之约。你们到底是赴约,还是来助拳……
你们这三个无耻的败类,金蛇郎君的走狗。今天真正来赴约的只有姓楚的一人,你们安排的虽巧,另外却有人比你们安排得更巧!”
忽然,他又以“震声传气”说着:“今天到毒龙岭的人,不论明的暗的,大概都有自认巧妙的安排,诡计很多……哈哈……很多!”
金蛇郎君大怒,叱道:“你不要含血喷人!萧珂,你该知道我的五毒阴煞正是你那玄寒冰煞的克星。今天是你自愿把死期提前。先比什么?随你说。”
“喧宾不夺主,任君自择。”
金蛇郎君缓缓去抽背后的金蛇剑。萧珂却蓦地一声暴喝,猛的转身,突出左掌,斜碰砀山一狼递到的老君鞭,同时叱道:“你居然真想找死!”
原来砀山一狼等三人,被萧珂揭破了秘密,早已老羞成怒,但惧于萧珂威名,未敢轻动。此刻见有机可乘,砀山一狼首先出手偷击。及见萧珂用手来挡,自以为得计,砸下的钢鞭又暗加了两成功力。
只听一声暴响,萧珂无恙,而砀山一狼却右臂如折,虎口发麻,一条钢鞭几乎脱手而去。他不由大惊失色,弃鞭出掌,骈指如铁,一招“傍花随柳”,想点萧珂“风府穴”。萧珂缩身退步,轻若四两棉花,飘到了砀山一狼的身后,冷哼一声!
砀山一狼斜滑半圈,双掌左封右锁,拦腰打到。萧珂等双掌已临中腰,方才挫身退步,又飘出三尺,冷笑着说道:“可惜,功夫差得很多!”
砀山一狼狂怒之下,疾退三尺,一声厉吼,施展出了毕生苦练的赤阳掌。但见他双掌平出,两缕暗红微光迳向萧珂前胸打到。
萧珂见他阴狠歹毒,杀机陡起,倏然进逼,左手闪电般扣住了砀山一狼的左腕,右掌一举,斜斜的就要向他的后背拍下。突然,有人喊:“大哥……”
萧珂举起的右手似乎在空中一停,竟而改拍为点,戳上了砀山一狼的“志堂穴”。
砀山一狼自以为毕生苦练的赤阳掌威力不弱,即使破不了萧珂的玄寒冰煞,只要能被他击中,也必会使萧珂多少受点伤。殊料萧珂竟然毫不在意,举手投足之间,反而点了自己的穴道。此刻他已如木偶泥胎,心里明白,但却不能转动。
萧珂呸的一声,一口唾沫把砀山一狼喷了个满脸开花,随后怒声喝道:“去吧!”去吧两字刚出口,砀山一狼已如断了线的风筝,被扔出两丈余远,滚落在岭下的荒草之中。
金蛇郎君自萧珂不速而至,又点破了他死亡之约阴谋,心知今日之约,十有八九要糟。在羞怒之下,他缓缓出手拔剑,要和萧珂一较生死。但砀山一狼在萧珂背后藉机偷袭,他反而不便立即出手。他并不是心存武林道义,而是怕旁立的楚零见双战萧珂,会出手想助,只好又慢慢还剑入鞘,退立旁观。
砀山一狼被丢落山坡,金蛇郎君又欲拔剑出手。倏闻又是一声大喝:“瞎鬼纳命来!”阴山老怪、鹰谷雪魔双奔向萧珂。
萧珂冷笑一声,问道:“你们有几条命?”
两人一惊,他们早已见识到了萧珂的厉害,但砀山一狼原与两人有金兰之好,不能袖手不问,即使是装腔作势,也必须表示一番。
萧珂笑道:“先试试你们的气血脉穴。”
两人依言运气过穴,果觉心胸等处穴道隐隐刺痛,不觉大惊。
萧珂冷冷说道:“百日之内不近女色,严戒荤酒,其伤自愈。不想死就回去当上一百天和尚吧!”
两人虽应邀巧布陷阱,协助金蛇郎君剪除楚零,但半出自愿、半受威迫;此际未战先伤,那敢恋战?两人互相交换一下眼色,无言而退,草丛中找出砀山一狼,搀扶着缓缓离去。
萧珂转向金蛇郎君,但楚零赶到了他的前面。
“大哥!他约的是我!”
“不错,可是他目的是我的黄帝神刀,否则他不但不会约你,也不会有前六次之约。今天我干脆就成全他,试试他那五毒阴煞。如果他能胜得了我,我情愿献上黄帝神刀,取消八月十五夜敬阜山庄之约,从此不行走江湖。楚零,你听清楚,不许你帮我,这是我对你最后的要求。”
“大哥!你何必……”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他推下楚零,面对金蛇郎君道:“大概你都听清楚了,不论是百虻毒雨和你那两条金蛇,还是五毒阴煞,任你随意施为。金蛇郎君,你请!”
金蛇郎君格格一笑,声如鸱枭夜啼,仍然直着嗓子说道:“既云死亡之约,你我之中必死其一,萧珂,你别后悔。”
“有人会后悔,但不是我萧珂。”
“那么,你小心!”小心二字刚刚说出,金蛇郎君身形倏地倒纵两丈,背贴庙门而立,右掌暴扬,一阵腥风血雨随手而出。
萧珂冷凛的一笑,左掌五指微摆,一股白雾立即像烟云盘笼罩住周身;金蛇郎君所发的百虻毒雨,全被挡在白雾之外。相持约有半盏茶左右,萧珂纵声笑道:“这个没用,再换别的吧!”说毕,十指凌空虚发,笼罩在身畔的白雾,忽如浮云随风般迳向金蛇郎君扑去。
三丈之外,立如严冬突至,奇寒袭人。百虻毒雨,如火遇水,奇寒之下,血雨凝成粒粒冰块,纷纷坠地。
金蛇郎君大惊,一声枭叫,双掌平胸推出,施出了成名绝技“五毒阴煞”。只见两圈黑烟滚滚而出,瞬即凝成一面大网,将自己围绕在内;继而黑烟逐渐向前推动,与白雾互相激荡,前后进退不已。
萧珂厉吼一声:“来得好!”玄寒冰煞全力射出。滚滚的黑烟立即逐渐后退、萎缩。
金蛇郎君暗叫不好,正想施展诡计脱身逃命,却见冷凛的白雾渐消,萧珂踉跄后退。当下心中大喜,双掌一紧,两股黑烟电掣般驱退白雾,迳向萧珂扑去。同时双肩一伏,蛇头剑柄自开,两条黄色光芒疾逾流矢,相继向萧珂打到。
萧珂痛恨金蛇郎君阴狠毒辣,本欲将之除去;复见他那“五毒阴煞”竟也不弱,故而将寒煞阴功全力射出。不料心头一紧,眼前一黑,左右“气海穴”痛如刀戳,几乎一跤跌倒。
他心中明白,这不是寒煞功力不敌金蛇郎君,而是用力过猛,因而牵动了甫愈不久的体内髓毒。
金蛇郎君是成名多年的江湖魔头,丧在他手下的武林人物不知凡几,此时萧珂髓毒剧发,已失去抵抗能力;五毒阴煞和那两条金丝毒蛇已电掣而到,看来萧珂已是必死无疑。
可是三丈之外站着楚零,他焉能袖手不管?金蛇郎君得意忘形,纵声狂笑。笑声还未出口,情势上有了急变。两条金蛇半途坠地而死,滚滚的黑烟消逝无踪。
金蛇郎君错愕失色,这些变化来得太快,发生得太突然。
他还未看清究竟是怎么回事,人影一晃,对面站着楚零。
“金蛇郎君,你手段太狠,做得太绝!”
“你不该半途出手,不顾江湖信义。”
楚零大笑不已,他笑的是金蛇郎君竟有脸说信义二字。
“预布埋伏,乘人之危,你很守信义!”
金蛇郎君横身而退,楚零步步进逼。
“你要杀我?”
“嫌你污了手,滚吧!”
金蛇郎君果然听话;只见楚零左掌微摆了一下,他就像块僵硬的石头般,顺着山坡滚下去。
萧珂趺坐不语,双手紧按着左右“气海穴”。
“大哥,你的毒伤……”
“不要紧,还不至于就死,不过,你不该放走了金蛇郎君史忌。”
“多行不义必自毙,他活不了多久。”
山坡下忽地传来了一声惨呼,金蛇郎君被人拦腰斩为二段。杀他的人是个和尚,右手仗剑,左手怀抱着一个二尺见方的紫檀木匣。他遥立岭下,大声向岭上喝道:“萧珂,楚零,任你是八臂罗汉,今天也逃不出佛爷的火海。”话声甫歇,岭下火光大亮,少林寺三十二高手各擎火炬,团团围住了毒龙岭;面前堆满了芒硝、硫磺,及一应引火之物。
和尚得意的放声大笑,又喊道:“萧珂,识相的丢下黄帝神刀来,佛爷体念上天好生之德,也许会网开一面,饶你不死。”
萧珂强捺住痛楚,冷冷喝道:“放火吧!烧死我你才能拿得到。黄帝神刀不怕火,烧不坏的。”和尚果真将剑入鞘,打开紫檀木匣,拿出一块大红缎子绣的东西;高举过顶,迎风一摆,喝道:“纵火,焚山!”
三十二少林群僧恍如未闻,火炬高举,没动。
和尚微有愠意,手中红缎子又是一摆,厉声喝道:“纵火,焚山!”
少林群僧仍然未动。暗中有人像忍耐不住,嗤的笑出了声。
和尚大惊,连忙旋身四顾,只见树丛之中姗姗的走出了一个全身纯白的小姑娘,满面含着笑,黑眼珠滴溜溜乱转。轻盈的走到和尚面前,两条小辫子一甩,眉毛一扬,问道:“大和尚,你这是干嘛?”
和尚怒喝道:“小孩子家怎么也跑到这里来,难道你不怕死……”忽然他觉得不对,毒龙岭四无人烟,而且从来没人敢到,一个单身小姑娘怎会突然在这里出现,心头一惊,连忙倒退了三步。
小姑娘又赶上去问道:“你不是和尚吗?怎么拿人家女人的东西?”
和尚大骇,急忙缩手看时,右手中赫然是一件大红绣花的女人肚兜,香泽微闻,像是换下来还没洗过。和尚这一急不轻,但觉顶门轰的一声,三魂七魄立刻同时出了窍,怎么“玄元符令”会变成女人肚兜?
小姑娘仍然笑着,从背后扯出了一幅也是大红缎子绣花样的东西,拿在手里问道:“你是不是找这个?”
和尚闻言看时,只见金光闪闪,大红之中隐隐看到有个“佛”字,不是玄元符令是什么?怎么竟会到了这个小妮子的手里?但他毕竟不是平庸之辈,心知事出有因,来人不善。暗运十年修为真元之力,猝出不意,疾如鹰隼般扑向对面的小姑娘,伸手就夺。
智圆僧也算得是江湖道中一等一的高手,身形手法有如电掣,不能说不快。可是小姑娘比他更快,小辫一甩,人已飘到了两丈以外。只见她也学着和尚的样,手中大红缎子摆了一摆。少林群僧焦雷似的齐声宣了一声佛号,恭身听令。小姑娘鼻头一皱,声如银铃般的说道:“咱们等会儿再焚山,先抓这个野和尚吧!”智圆僧心知不妙,拔腿要溜,可惜为时已晚。
少林群僧两行雁翅般分由左右抄来,把他困在了中间;智圆僧恁是武功再高,也逃不出三十二个少林高手的围捕,长叹一声,只好束手就擒。
岭上的萧珂,虽然合目不见,但却了如指掌,微露讶异的说道:“我原以为是你,不料却是她!”
坐在他身旁的楚零,一笑答道:“是她,让大哥白跑了一趟。”
“你怎知……”
“我就在大哥身后。”
“你还在盯着我?”
“并不是经常,有些时候不得不离开你。”
“上次我伤了你……”
“四妹给我治好了。”
“你不恨我?”
“不!永远不。”
“为什么?”
“你是大哥,永远都是。而且,我要遵守答应过妈的诺言,不能让任何人去伤害到你。”
“爸好吗?”
“很好。”
“他在哪里?”
“你要见他?”
萧珂黯然摇摇头,长叹一声。
“我没脸见他,至少现在不能!瑾妹也在一起?”
楚零点点头,道:“大哥,你该知道,爸多想你,他一点都不怪你,瑾妹也日夜都惦念你!大哥,为什么你不立即回头,恢复你那本来面目,让我们同享天伦之乐!”
“你的好意我感谢,可是晚了,一切都晚了!”
“一点都不晚,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大哥,你仔细想想,你那玄寒冰煞阴功,也并不能真的霸服武林。那个邪门外力,丢掉它又有什么可惜?何况你阴煞髓毒已发,再不能拖下去了。还有,杜红枫姑娘对你一往情深,她现在……”
萧珂忽然冷哼一声,打断他的话道:“楚零,你太工于心计,我不喜欢你这样捉弄我!”
“我并没捉弄大哥。”
“那张柬帖不是你送的?”
“不错,但是你该还记得太白谷仙姥灵堂内之事。”
“你不该要她去。”
“那是她自愿,我不能阻止。假如你不去太白谷,她只有一条死路。大哥你忍心让她死?”
“这事你要负责。”
“可是我救不了她。”
萧珂黯然半晌,忽然冷凛的说道:“我不能去,那只能怨你害了她。”“你一定能去,大哥,而且你一定要在敬阜山庄之约前先去太白谷。”楚零说得斩钉截铁。萧珂冷笑不答,挣扎着站起身来,举步就走。
楚零喊道:“大哥,你的毒伤……”
萧珂脚步踉跄,似乎摇摇欲倾,但他仍一咬牙,猛提一口内力,竟仍然快逾飞矢而去。
破庙后转出华家姊妹,楚零一愣,但旋即笑道:“太白谷的事都办好了?”
华家姊妹点点头,道:“杜姊姊大概已经去了。”
“没碰到涵龄道长?”
音莺姑娘忙道:“见是见了一面,可是奚瑞逃了,他忙着去追……”
飞莺姑娘也插嘴道:“听说奚瑞是去找萧福,在许昌城遇到了大哥,告诉了他我们的计划。”楚零点点头,表示他已经知道,飞莺姑娘又问:“奚瑞已经拜了涵龄为师,他为什么要逃?”
“他也是迫不得已。大哥点过他一处要穴,一年后如不能解开,必会伤发而死。”
音莺姑娘忽然叹道:“现在怎样办呢?看大哥的样子……”
楚零神色平静的答道:“我说过我们要尽人事,听天命,而且,大哥仍会回到太白谷……我有把握。”
忽听岭下仇君菁大声喊道:“嗨!你们待会儿再谈好不好?先下来看看到底该怎么办嘛!”
三十二个少林高僧仍然火炬高举,大盗出身的智圆已被点了穴道,两个少林僧分在左右挟持着。仇君菁仍然满面含着笑,红黄二色的“玄元符令”擎在手中。
见楚零等三人连袂下岭而来,小姑娘双眉一扬,笑向华家姊妹说道:“二姊姊、三姊姊,我想先和他说一句话,行吗?”
飞莺姑娘红了脸,音莺姑娘骂道:“死丫头片子,小心我拧你的嘴!”
仇君菁果然伏到楚零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楚零笑着点点头,道:“很好!亏你想得出来。”
仇君菁手扬玄元符令,娇声喝道:“智圆僧罪大恶极,着押回少林寺,按律治罪。尔等暂行各归本位,八月十五夜初更抵达山东古城,隐身阜山庄外刘家墓地,听候调遣。”
少林群僧齐宣佛号,恭身欲退,仇君菁忽又喊道:“且慢!”
接着把手一扬,学着智圆的姿态喊道:“纵火,焚山!”
群僧轰然应命,三十二人火把同时点燃了堆积的硫磺等引火之物。霎时之间,火光烛天,百里之外,可见熊熊火光。
自此,毒龙岭成了秃岭,毒蛇、破庙悉成灰烬。
熊熊火光之中,四条人影缓缓而去。不远的大路上,停着一辆骡车,一个长髯垂胸的老者,端坐在车辕之上;一个绝色少女坐在车里,手把着车帘,正在向外张望。
楚零紧走两步,恭恭敬敬的向老者说道:“爸,您和瑾妹妹也来了?”
老者点点头,道:“你大哥……”
“他走了。”
“他的毒伤……”
“一时还不要紧,我会照顾他。而且,我相信大哥一定会走咱们给他铺的路,恢复本来面目,回到爸的身边。”
萧震东凄然一笑,道:“好吧!但愿能够如此。你还是去跟踪你大哥,可以带瑾儿同行,她也可助你一臂之力。目前波折迭起,变故丛生,一把黄帝神刀不知惹出了多少纠结,云蒙禅师大概最近也会找你。”
楚零一惊,忙问:“他老人家住在哪儿?”
“这我也难说,他现在行纵飘忽,匆匆一面,就已离去。
不过好像听说塞外三虎、辽东五绝也已潜入中原,若果也是为了神刀而来,这问题就棘手多了。”
楚零方自心惊不已,萧震东缓缓说道:“现在我还须再赴临安一行,了一桩未竟之志。不论事之成败,即回古城山庄,若万一不幸——也了无遗恨。只望你夫妇能使你大哥走入正途,继我之志。”
老人家一阵感慨,竟洒落了几滴眼泪,楚零、萧瑾也自愀然无语。
萧震东唏嘘一番,又转向太白四女道:“你们姊妹对我萧家的诸般恩德,老夫铭心难忘。现在我还要请你们帮个大忙,不知三位姑娘可愿随我冒险一行?”
华家姊妹早在一见到萧震东的时候,心里就一个劲打鼓,不知道老爷子是否知道了黄花镇悦来店中之事;看看楚零,神色很平静,略觉安了心,但是老觉着耳根子有点热乎乎的。此时听老爷子要她们帮忙,倒没有什么不乐意的,赶紧满口答应着:“随便老爷子吩咐,我们乐于效命。”
没料到四丫头偷偷的每人拧了一把狠的,华家姊妹俩差点没叫出声来。心想也许她是不愿去,再转头一看,小姑娘已经一跳上了车,对着车上的绝世美人说:“瑾姊姊,你该去陪陪二哥哥了,老爷子有我们侍候,你放心。”
绝世美人姗姗的下了车,似乎有点恋恋不舍,又和老爷子嘀咕了半天,才擦眼抹泪的摆了摆手。华家姊妹也摆着手掉眼泪,眼睛直直的看着楚零。
老爷子挥鞭上路,车声辚辚,一会儿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楚零有些感慨,不禁长长的吁丁口气。
“二哥哥……”
“嗯……”
“咱们上哪?”
楚零如梦初醒,思忖了一下,说道:“伏牛山白云峰。”
一双俪影并肩携手,相继消逝于夜色之中。
白云寺大雄宝殿内依然巨烛高烧,二十四名僧众雁翅般排成两列,双掌合十,瞑目趺坐,中间大蒲团上空着。
五鼓将过,天色微明。一条人影翻墙越脊而来,看来足不沾地,飘忽若风,但却有些踉踉跄跄,双手不住在腹部揉搓。他横越大殿而过,对二十四名僧众不理不睬。奇怪的是二十四名僧众竟也不加闻问,任由他飘忽而过,仿佛浑然无觉。
后院偏殿之下,是囚着酒僧的地牢,潮湿阴暗,一灯荧然。但他却倚墙而睡,鼾声如雷;巨大的红漆酒葫芦以及那条禅杖,都斜斜的放在一边。
“酒和尚,你很享受,看来他们对你非常优待。”
酒僧翻身而起,揉揉惺忪的睡眼,说道:“酒朋友,你很够朋友,忍心作弄我,要我在地牢受苦。”
“虽说受点苦,但却了结一桩心愿,令我肚子里去了一个疙瘩。”
“我不懂。”
“酒和尚,你别装傻,大王庄那出戏我知道。”
萧珂说罢忽然一个前倾,几乎跌倒。酒僧一惊,连忙扶他坐下,问道:“你又犯了病?”
萧珂苦笑一声,淡淡的答道:“没上次厉害,我还支持得住。”
酒僧喟然长叹一声说道:“酒朋友!越陷越深,该回头了!”
萧珂嘿然不答,稍时又问:“那人走了?”
“你说谁?”
萧珂哈哈大笑:“酒和尚,我说过,这次虽犯了病,但没上次厉害,有些事我仍然知道。”说毕一指酒葫芦,又道:“不然那酒是哪里来的?”
“你怎知葫芦里有酒?”
“没酒你会睡得着?”
“好,算你聪明,那么你说是谁?”
“冷面神枭辛安。”
“不错,可是另外还有三人。”
萧珂一愣,沉思良久,方才自语般的说道:“果然他们都来了,好吧!这倒是算总账的时候了,看是鹿死谁手吧!”
“你知道他们的来意?”
萧珂猛的一拍腰间,道:“还不是为了这……”可是,话没说完,他愣住了;事情太离奇,腰间的黄帝神刀不翼而飞。
他嘿然苦笑,有点悲裒,难道他真的如此不济事了?还是偷刀的人手法太高明?
这人是谁?会是辛安?他不禁喃喃自语:“这刀原是他的,可是现在它属于我,无论如何我要再弄它回来!”
酒和尚已知是怎么回事,虽也有点惊讶,但却也有点欣慰。他对那把刀已经没有多大兴趣,觉得是件不祥之物,丢掉也好。
“酒和尚,你还愿跟我?”
“酒僧四海为家,有人作伴,总是好的。”
“那么,咱们走。”
酒僧不再言语,背起葫芦,提起禅杖,跟随萧珂缓缓而出。他们仍由大雄宝殿穿越而过,两排僧人依然瞑目趺坐,不言不动。
酒和尚忽的“咦”了一声,愤愤的说道:“酒朋友,你好狠!”
萧珂一笑道:“酒和尚何必大惊小怪,难道没听过‘幽风闭穴’之法?”
但酒和尚的话使他大感意外:“他们早成了一块块的冻肉!”
那不是假的,二十四个僧人都成了刚从冰窖里拉出来的死肉,死于玄寒冰煞阴功。
萧珂第一次感到大惊失色,几乎失去了他那一向沉稳的定力,这是谁?这世上有几人有这种功力?冰玄、鲁达……
萧福?他记起奚瑞在许昌城中告诉他的话,萧福带着两个活死人去了临安,涵龄和白秀山踏平了白石掌镇。
他越想越急,一拉酒和尚,道:“意外的事情太多,酒和尚,咱们得赶快!”
天色已明,朝阳衔山,萧珂一手按压着腹部“气海穴”,一手搭在酒僧肩头,踉跄而去。
庙内转出楚零和萧瑾,萧瑾泫然欲涕,遥望着萧珂、酒僧的背影,黯然说道:“大哥也够苦的了!咳!究竟到哪天咱们才能团团圆圆的过安乐的日子?”
楚零也在摇头叹息,但他安慰萧瑾道:“别难过,一切都会过去的。”
“你想大哥有回心转意的一天?”
“就在不久的将来。”
“你有把握?”
“不然我怎会让杜姑娘先去太白谷。”
萧瑾忽然软弱的斜靠在楚零身上,温柔的说道:“那就全看你的了。”
楚零没再说话,但却回了妻子一个充满希望与光明的微笑。在朝阳晨雾之中,紧随着前面的两条人影,他们也缓缓的走出了伏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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