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错春意上
对杜允唐,毓婉并没有过于在意,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隐约觉得相貌还算堂堂,不慌不忙收回视线又与黎雪梅交耳低语。说没到两句话,听得有人招呼雪梅:“三妹,过来。”
黎雪梅抬头,笑着拉起佟毓婉,两人一路走过去,直走到周霆琛杜允唐和黎绍峰中间,黎绍峰第一次见佟毓婉,侧首问黎雪梅:“这位漂亮的小姐是?”
黎雪梅笑得花枝乱颤调皮回答:“大哥,这位漂亮的小姐是我的同学,佟毓婉。”说完又刻意在黎绍峰眼前摆摆手,“大哥,你的眼睛可还看得过来吗?”黎绍峰将她调皮的手掌拍掉,立即向佟毓婉点头示意:“原来是三妹的同学,也是学画的?”
佟毓婉点点头,眼睛却刻意避开周霆琛冰冷注视:“是,学了几年的油画。”
站在黎绍峰对面的杜允唐听得佟毓婉的名字眉头皱了皱,端着手中高脚杯望过去。连日来杜凌氏在他耳边反复嘀咕佟毓婉三个字不下百余次,又说什么贤淑良德,品格端正,想想便是极为无趣的旧家女子。他本一口拒绝了,更别说会发出请柬。佟毓婉今日来参加他的私人舞会,必定是母亲一手安排的结果。他低头打量她的瘦削背影,嘴角带着不屑:“没想到,佟大学士家的千金也能赏光莅临,舍下简直蓬荜生辉了。”
今日佟毓婉并没有绑着学生辫子,一头及腰的青丝披散开,头顶绑了同色绉纱的发带,耳边是与旗袍纽襻同款的珍珠耳环,摇曳荡在黑发中间,隐隐撩拨着有心人的目光。她听得这句讽刺惊异回头,长长的头发划了一道弧线拂过杜允唐的胸前,淡淡香气使得杜允唐愣了一下,刹那抬头,正迎上佟毓婉清澈的目光。
略嫌粉嫩的面庞甚至还展现不出妩媚,眼底仍是青涩到心底的稚嫩,杜允唐心底一声不耐冷笑,母亲看来果真是想让他成家了,连这样还没长成的奶娃娃也能寻来妄图绑住他,果然好笑。佟毓婉见杜允唐望向自己的目光似乎隐藏鄙夷,心中也落下些许芥蒂,她悄手扯了扯黎雪梅的胳膊,俩人与黎绍峰又闲话几句,重新回到原来座位。
黎绍峰虽然刚刚回来,耳边也略听过三妹提过佟毓婉和杜允唐的事,含笑睨了一眼杜允唐:“允唐,未婚妻都来了,还不快点去陪?”
杜允唐毫不避讳身边两位好友,见黎绍峰奚落自己立即表明心意:“天地良心,我心早有所属,这位佟家大小姐我可消受不起,若兄弟们有意追求,我愿成人之美。”
一句话说得黎绍峰无奈摇头大笑:“大概也只有你才敢将父母看中的女子送与他人,你不怕你们家太太……”说罢,手势比在脖子上,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杜允唐故作惊慌不已的表情,而后又哈哈大笑:“我家老太太做这个动作不下百余次了,你见她哪次真的动手过?”
杜允唐母亲杜凌氏当年也是江苏巡抚部院提督的亲女,光绪二十四年,康有为在京城支持变法,同年戊戌政变,变法失败的康有为南下在上海组织强学分会,杜瑞达便是强学会其中一员,暗地支持变法的凌提督对这个年少有为的青年颇为欣赏,愿将亲女许配给他。婚后两人琴瑟和鸣却多年不曾生育子女。本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想法,杜瑞达奉家严命纳表妹翠琳为妾。至此,杜凌氏才知道,原来杜瑞琛早与表妹私定终生,之所以迎娶自己只为自家父亲头顶的三眼花翎。
杜凌氏嫁入杜家十几年并未生育,反被姨太太翠琳抢得头功。杜允唐的降生使得杜凌氏重新支撑起腰杆,动辄以言语动作逼迫翠琳母子知守本分,反身又倾尽所有宠爱独子,只为求一个养老保靠。杜允唐恰是在此诡异环境中养成纨绔性格,家中j□j气氛需以轻佻缓解,时而久了,自然而然不知道正经二字该由哪几笔写成了。
黎绍峰苦笑:“怎么你家太太与我家太太都是一样的?我家太太特地叮嘱管家,若不能把我带回来,她就死在黎家门口。”
杜允唐耸肩:“大约,死是女人所能使出的最为容易的逼迫手段了。”
两人还在调笑,周瑞琛突然脸色阴冷,连理由也不说一句当即转身快步离开。杜允唐这厢怔怔,猛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黎绍峰上前追了两步,杜允唐便叫住他:“别追了,咱们又惹到他了。”
黎绍峰不懂,疑惑的看看杜允唐,杜允唐将手中葡萄酒抿了抿,皱眉:“今天这酒怎么这么难喝?看什么?你忘记霆琛母亲是上吊自杀的?咱们那么说,他自然心中难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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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会进行过半,也不见周霆琛归来,佟毓婉心不在焉的和黎雪梅说笑,目光总不经意落在门口。忽然杜管家匆忙入内,俯身在一旁落座的杜允唐耳边说了些什么,杜允唐神色一变快步随度管家离开,只剩下黎绍峰独自坐在那儿无聊,黎雪梅和佟毓婉商量一下,两人走过去陪同黎绍峰一起聊天。
风度翩翩的黎绍峰给佟毓婉留下的印象异常良好,只是佟毓婉总觉得此处是杜家的领地,不知何处就隐藏一双目光注视自己的举动,总不能过于肆无忌惮与黎绍峰闲聊,多数时间只是黎绍峰与她说些国外趣闻,她负责笑与沉默。
憋闷的舞会使得佟毓婉整个人仿佛被掏空了的玩偶僵持了一整晚,因此舞会结束后她仅仅取了一点点糕点果腹,吃得并不香甜。
总算宴会结束,杜凌氏才从外姗姗而归,远远见了黎雪梅先是笑笑示意,随即发现黎雪梅身边的佟毓婉,凌厉双眼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一番,佟毓婉落落大方与她施礼:“杜伯母好,我是佟毓婉,伯母叫我毓婉就行。”
杜凌氏与佟毓婉非常投缘,仿佛一见如故,见得她举止端庄不愧是知书达礼的世家出来的女儿更是欣喜,连忙拉了毓婉的手去自己房间坐坐,毓婉挣脱不过也只能顺着旋转长梯上了二楼,进入杜凌氏自己的房间。
此房间内外三套,客厅,茶室,卧房皆以欧式布置,脚下的白色长驼毛地毯暄软得脚踩上去几乎陷入,佟毓婉等杜凌氏坐下才敢小心翼翼在沙发坐好,有跟随的容妈妈斟茶,精致的鎏金茶杯放在手工刺绣的团花杯垫上逸出香气,佟毓婉欣然一笑:“原来伯母喜欢品冻顶乌龙茶。”
杜凌氏见佟毓婉年纪轻轻居然还懂得茶道越发由心底喜欢,她笑着说:“是阿,我父亲最喜欢冻顶乌龙茶,常遣人从台湾带回来,我喝习惯了,几十年也没断过。”
佟毓婉绽出粲然笑容:“我阿玛曾说过,冻顶乌龙茶是台湾特产,能得一品都是幸事,我今日托伯母福,有幸了。”
恭维的话从未听得这般顺耳,杜凌氏眉目舒展,拉过毓婉的手道:“其实今日邀请你来,我本该早些露面的,只是如今新式家庭需得新做法,你与允唐又都是读过书的人,懂得的东西要比我们这些睁眼瞎多得多,我想由着你们去,能认识谈得妥最好,若没这个心思也算我白费脸皮做了丑事,改日亲自登门与你母亲道歉去。”
佟毓婉虽见得杜凌氏眉目慈善,但由容妈妈恭谨的神色可见杜凌氏平日里管家必然肃严,更何况所谈得又是儿女j□j,她只是笑笑缄默,并不多说。杜凌氏见她如此当做默许,笑吟吟说:“我这个儿子不是自夸,人品自是好的,来日若真能有缘走到一起,必定是你与他的造化。”
毓婉抬起手指划过茶杯手柄,轻轻抿了一口还是不肯说话。任由杜凌氏劝说,心中乱糟糟的她始终并未表态。一旁容妈妈察颜观色知道多半是女孩子面皮薄,笑着打哈哈:“太太,既然你也说要放佟小姐与二少爷多多认识,何不现在放手?”
杜凌氏闻言心领神会,立即笑着拿了手帕掩嘴:“是呢,看我这老糊涂。容妈妈你带佟小姐去二少爷那边看看,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让他带着佟小姐逛逛花园,“说罢回头对佟毓婉说:”前些日子我们家老爷出门刚刚从云南带来两只白孔雀,漂亮得狠,佟小姐不妨去看看?“
佟毓婉见状立即明白事理的起身告退,容妈妈引着她走出杜凌氏房间,转过天庭又沿着楼梯走到三楼杜允唐书房门口,容妈妈敲门内里并没有人应声,但门悄然开了一指缝隙,容妈妈知道杜允唐必然在内,示意佟毓婉入内,毓婉尴尬笑笑并没动作。容妈妈知她羞涩怕自己在这里碍事,当下低声说:“我先去服侍太太用茶了,二少爷在书房,佟小姐自便。”
容妈妈走了,毓婉回头望了望房门那一指缝隙长长叹了口气,并没有推门而入,扭身准备下楼。忽然见走廊尽头由远至近似乎有两人身影纠缠,她连忙慌得避在阴暗角落再仔细听,似有一声隐约男人低声j□j:“怎么突然说来就来了,也不让人告诉我一声?”
话语里蕴含无限情意,毓婉捂住嘴,心惊得怦怦直跳,声音有些耳熟,但因刻意压低了,又掺杂了j□j并不能准确分辨清楚。
“想你了,天天见得着摸不到,怎能不想你?”慵懒的女声让毓婉不由得咬住嘴唇,看来今天自己撞破了别人的j□j了,想到这里,脸庞一涨,胸口也有些闷了起来。
又听得似乎什么人被推到了门上,轰然一声惊得毓婉几乎跳出来,她勉强按住嘴悄悄探出点身,略露出视线朝那两人望过去,但见得一婀娜身影俯在男子身上几乎占据了大片春光,并不能看见两人相貌,毓婉唯独能看见的是在她后背狠狠抚摸的修长手指和黑色袖口上熠熠发光的袖口。
“早晚有一天我得死在他手上,你不怕他杀了我?”男人极其低沉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熟悉,毓婉刹那恍惚回忆,再盯着看了看那袖口的颜色。方才与杜允唐周霆琛和黎绍峰交谈的画面飞转而过,其中除了杜允唐外,其余两人皆穿黑色,而黎绍峰此时正在楼下与三妹坐在一起,……那么,眼前的人必是周霆琛了。
☆、惊错春意中
这情景着实让人觉得尴尬,佟毓婉慌里慌张的收回视线,躲进阴影里捂住嘴喘息着,生怕自己的呼吸声惊动了两人。不过那两人似乎并没察觉走廊还有他人在,书房门被推开,女人咯咯笑着很快被男人用力带了进去,高跟鞋敲打在地面上扭了一个圈没了声响。佟毓婉极力让自己镇定些,待到书房门嘭的一声关紧,她才敢蹑手蹑脚的走出来。
她路过书房门口,听得两人正靠在书房门上嬉闹,有了门做阻挡仿佛不再介意他人偷听声音也大了些,毓婉低头继续前行,突然听得里面的女人幽幽叹了一声:“与其跟老头子混一辈子,还不如嫁了你。”
一句话吓得毓婉一跳,怔了怔。没想到,居然是周霆琛与周老爷新纳的妾室为了避开自家耳目在杜家偷情。得到这个认知,毓婉觉得心底有些沉重,呼吸也不觉停滞,她刚想抬步又听得那男人说:“好阿,那你嫁我吧,我娶你。”
如此深情厚义的话让佟毓婉心中烦闷,她低下头缓缓走过书房大门,突然加速脚步跑向楼梯,容妈妈服侍完杜凌氏喝茶,被杜凌氏派来监看两人相处如何,刚转过楼梯就看见佟毓婉慌张的奔下,她拽住毓婉手腕笑着问:“佟小姐,怎么这么慌张?”
佟毓婉连忙停住脚步,并不敢回头看杜允唐的书房,生怕带祸给其中正在偷情的两个人,做出还算从容的模样对容妈妈笑了笑:“杜少爷不在,我下楼去找黎小姐。”
容妈妈有些狐疑,“方才明明书房门是开着的,怎么二少爷不在?”佟毓婉也不多加解释,扭头蹬蹬蹬下了楼,容妈妈半信半疑走上去,抬手敲了敲书房的门,嘣嘣几声无人应答,看来果真二少爷不在的,她刚想扭身离开,忽然听得书房门由内被人打开,探出半个身子背朝着光亮俯视容妈。
佟毓婉越想越觉得难过,只是究竟为何难过她也说不清楚。舞会仍在继续,靡靡乐曲唱得人情绪低落,晚宴旁还有一些低度的酒水供应,她端起一杯一饮而尽,酒险些呛入嗓子,黎雪梅远远的见到她捂住嘴咳嗽快步跑过来,促狭的问:“怎样,可是准婆婆见媳妇越见越喜欢?”
佟毓婉也不好多说,勉强吞回咳嗽出的眼泪笑笑,又端了一杯喝下去。嗓子才缓和了干涩:“不如咱们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
黎雪梅本是想和大哥一起坐车回去的,见佟毓婉神色不对和黎绍峰说了一声,先陪毓婉回家。
两人出门,夜风扑面,深浓夜色比毓婉心思更为沉重。幸好司机极快将车开来,两人坐上车子,毓婉抬头向三楼望去,那个角落里的书房依旧是幽暗的,今夜堪破这样逆伦的j□j实在让她尴尬,不知那两个人可知道自己的事情被人瞧了去?大约不知吧,但愿他们能隐蔽的一辈子都别被人知道。
毓婉扭过头又望了望雪梅,满肚子的话憋得厉害又知道事关重大不能倾吐,她将车窗摇下,借着两旁呼啸而过的风景宣泄心中的惶恐和烦闷。
那两杯酒虽然并不是烈酒,逢了风却是上头,车子没开出多远,毓婉已觉得额角绷绷直跳,她倚在雪梅身上,心突突跳个不停,伸手按在心口万分难受。
雪梅见毓婉难受,侧手将她揽在自己怀中,司机也知事开得缓慢了些。
毓婉觉得胸口闷得厉害,嗓子又开始泛起酸起来,耳边嗡嗡带着回响的她恍惚抬头,视线里无论什么都是重叠的,她扑哧笑出声来:“今天我就不该来的。”
黎雪梅并没听清她含糊的言语,“嗯?你说什么?”
毓婉摇头,一直嗤嗤的笑,车子一扭险些栽在雪梅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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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醒来,毓婉耳边还有嗡嗡的鸣响,脑袋仿佛被重物猛烈撞击过般钝感的疼痛。衣物昨晚已由素兮换过了,梳洗一番准备上学。
那氏见她出来吃早饭,命素兮再为毓婉准备早点,毓婉觉得嗓子肿的厉害什么吃不下去,随意喝了两口奶酪杏仁酥茶背起画板准备上学,那氏望了望一旁神色愁闷的佟鸿仕,强打起精神喊住毓婉:“今儿一早杜家又派人来了。”
毓婉停住脚步,拿着画板的手也沉了下去,她头没回镇定的由素兮服侍穿鞋:“又做什么?”
“问你愿不愿意周末去杜家帮杜家太太去画廊挑些画儿。”所有人都清楚杜太太请毓婉挑画只是个借口,真正为的是撮合佟家小姐和杜家二少爷的婚事。
毓婉极慢的点头,“我知道了。”说完拎着画板出了门,那氏见状站起身,急急的问:“那你是去还是不去?”
毓婉并没回答只是坐在车里让司机开车,似乎去与不去的选择都与她无关,随父母去决定。
那氏叹口气回到桌前,看佟鸿仕将翡翠嘴水烟台又端了起来,心中怒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拽了下来,掼在桌上,翡翠烟嘴应声碎裂,她爆发般捂住脸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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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见到黎雪梅,似乎有意闪躲毓婉。毓婉察觉她有些异常,在课后拉着雪梅的手问:“昨天谢谢你送我回家,害你回家晚了吧?”
黎雪梅勉强笑笑,“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
“今天你怎么不爱跟我说话?昨天我是心理有事憋闷的,并不是真的喝醉了,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好的话。”毓婉生怕雪梅被自己醉酒的模样惊吓到,一味解释。
黎雪梅并没答话,惶惶的摇头,眼睛定定看着远方,半晌才艰难的吐出两个字:“毓婉。”
佟毓婉见她神情异样嗯的答了一声:“怎么了?”
“没什么。我可能要退学了。”黎雪梅收回视线,有些慌乱的笑笑:“其实咱们以后还是好姐妹,是吧?”她扭回头,含满水意的眼睛定定望着毓婉。
佟毓婉皱眉,连忙拉住黎雪梅的手腕追问:“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好好的要退学呢?”
黎雪梅低下头并不回答,缓缓松开毓婉的手,向前走了几步,停住,扭过头对毓婉,咬住下唇对她重重点了一下头:“对不起。”
仿佛说出这句话终于卸掉了心中的负累,黎雪梅又加速走了几步,转进教室不再理睬佟毓婉。
毓婉心中一下子慌乱起来,实在不明白怎么一夜只见身边所有的人都变了模样。母亲这样,雪梅也这样……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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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佟毓婉陪杜凌氏去温莎画廊挑选油画,杜凌氏只要出门就是一身褂裙,极少穿西式洋装。今天是宝蓝色立领褂裙,耳坠蓝宝石的珐琅耳珰,毓婉则换了一身蓝色念其纱的旗袍,将头发绑成两个辫子垂在耳畔,并没多带什么首饰,反显得干净利落。杜凌氏就喜欢她并没有世家小姐骄纵的脾气,举止动作又极符合她喜欢循规蹈矩的性格,当真是越看越喜欢,连进画廊门也是拖着手的。
挑选五幅油画由店主包装亲自送上门去,杜凌氏偏要带着毓婉去一个常去的洋行挑个首饰来做谢礼,毓婉推脱几次,实在推脱不开只能跟着。
这家洋行常送首饰到杜家给杜太太挑选,今日有了兴致亲自上门对杜凌氏来说也是难得的散心机会。所幸上海滩还不是人人熟悉洋行买卖规矩,此高大门口并没有人出入,杜凌氏与佟毓婉下车走入易尚洋行正门,抬头正看见身着浓烈红艳的旗袍的女子妖娆从上而下,杜凌氏顿住脚步,高傲的抬起头并没说话,那女子乍见到杜凌氏,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不过她还是谦卑的施礼:“杜太太,今天怎么有空来我们家洋行来看看?”
佟毓婉听得此人声音异常熟悉,再仔细看此人身姿,顿时煞白了脸。这眉目妖娆的女子分明就是那个和周霆琛偷情的姨太太。
杜凌氏心底冷笑面上却依旧傲气,声调缓慢的回答:“哦,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青萍小姐。”
杜凌氏的称呼惹怒了青萍,但又不能发作。她一双灵动的媚眼挑着,避开杜凌氏上下打量毓婉,杜凌氏见状将毓婉的手腕拉到自己怀里:“青萍小姐,幸会了,这是允唐的未婚妻,佟大学士的女儿毓婉。”
佟毓婉睁大眼睛望住杜凌氏,怔怔不知如何分辨自己与杜允唐毫无关系。青萍继续挑着丹凤眼瞥了瞥毓婉,扑哧笑出来:“杜二少爷果然好眼光,佟小姐样貌果然秀气端庄。”嘴上虽然赞美,语气却是鄙夷的。
杜凌氏冷冷的回答:“自古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们老祖宗更有门当户对一说,毓婉她不单单是样貌端庄配得上允唐,连身世也是干净无尘呢。”
杜凌氏犀利言语惹得青萍不痛快,气哼哼甩了两人蹬蹬蹬又上了楼,杜凌氏在她背后冷冷哼了一声。
这易尚洋行分上下两层,下层为洋货精品,上层为钻石珠宝。杜凌氏抿了嘴角冷笑,拽着毓婉也顺着台阶上了楼梯,毓婉拗不过杜凌氏只能跟着上了楼,两人坐在青萍旁边。易尚洋行的经理见惯了杜凌氏,立即站起身鞠躬:“杜太太,今天来挑选什么?”
杜凌氏回头拉过毓婉:“我准备给佟小姐做对红宝石耳环,有上好的红宝石拿出来。”
毓婉连忙推脱:“杜太太,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个太过贵重我擎受不起。”
杜凌氏睨了青萍:“你擎受不起,谁有能擎受得起?难道是别人?”说罢,她的目光正停在青萍身上,青萍感受到敌意回身死死挖了一眼毓婉,“陈经理,我也要红宝石。”
陈经理显然不愿得罪青萍,将红宝石托盘拿出来放在青萍面前,笑着对杜凌氏问:“杜太太,这位小姐面色白皙,不若选个粉色的宝石如何?”
毓婉还没开口,杜凌氏已经大怒:“还有没有规矩,堂堂正室戴得粉色么?”
☆、惊错春意下
青萍似心中早有定数对杜凌氏的颐指气使轻蔑鄙夷,她并不与杜凌氏如何争辩正妾之分,翘起染着丹蔻的手指挑了一颗红宝石,下巴拱向杜凌氏一边示意经理将托盘端过去。那经理知道青萍近来颇为受宠,宁愿得罪杜凌氏也不肯得罪青萍,见青萍示意如释重负连忙端着金丝绒的托盘走到杜凌氏身边。
杜凌氏心中依旧不满,强抑心中怒火用手帕挑了一颗放在毓婉白嫩手指上比量,随即不满扬手:“没有更大的了?”
那经理怔住,偷偷窥视了青萍手中那颗,只见杜凌氏放下手中的红宝石,拽了手帕极慢的走到青萍身边,她俯在青萍耳畔小声说了句什么,毓婉惊异发现青萍脸色顿时惨白失去血色,手中的红宝石突然从半空坠下,那经理吓得慌忙探了身子去接,闪烁了斑斓艳色的宝石完好无损的落在他的掌心。
杜凌氏气势未减,重新走回毓婉身边坐下,看也不看青萍一眼:“谢谢青萍小姐成人之美。”
整个二楼店铺刹那寂静无声,毓婉觉得胸口沉重压抑却也不好说些什么,她尴尬观察青萍和杜凌氏的较量,忽见青萍猛地站起身,蹬蹬蹬走下楼去。杜凌氏对青萍的举动无动于衷,昂首吩咐经理:“陈经理,找个好些的镶嵌师父,你再给佟小姐量量指圈,这是我答谢佟小姐的东西,务必要做得精致。”
那经理点头哈腰陪着笑脸,心中念着阿弥陀佛可算送走了两个魔星:“是,杜太太要的首饰,易尚何时做得令杜太太不满意过呢。”
杜凌氏并不多说,拉着毓婉走下楼,毓婉下楼后四周小心打量竟不见青萍身影。不知道杜凌氏究竟说了什么,使得青萍落荒而逃,想来定是以她最为在意的东西威胁了她。
记得母亲曾经说过,能主持家中内务的当家主母必是眉目慈善擅掌权术的女子。眉目慈善方能得阖府上下真心代之,膳掌权术才可让阖府上下诚心服之,如此看来,此两项杜凌氏已做到淋漓尽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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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婉对舞会从杜家那次起开始敬而远之,奈何没过几日又是周家姨太太来帖邀请。毓婉与青萍无意中的对立使得她浑身不自在,如今她似乎变成杜家周家来回较量的必争武器,仿佛有她在场,接下来的事才会变得耐人寻味。她并不想去,为了青萍,也为了周霆琛。
按说,毓婉与周霆琛算不上熟知,却因过往有着莫名的牵连。毓婉坐在画板前常想,若是当初没有了周霆琛出手搭救,必然连今日厌恶他的机会也没有了。所以,他也算得是她的造命恩人。
只是这恩人行径着实让人不舒坦,毓婉宁愿日日烧香供他牌位去佛堂,也不愿面对这尊菩萨阴沉的脸。毓婉遣人去黎家问了问雪梅,得知黎家三小姐已生病多时,不能陪她前往周家,毓婉心中好不恼悔,好友病重居然毫不知情,她连忙吩咐人去探病,车子还没准备好,黎雪梅又遣人过来送信,病重不必探望,待几日缓些了再说。
见车子出来了,毓婉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周家赴宴,将请帖交给仆人,她悄然躲在角落里,只求没人注意到她。因为并不像久坐,毓婉也没精心打扮,鹅黄色的蕾丝鹅黄素纱旗袍,将辫子梳好斜在耳后,手里的手袋也是随手拿的珍珠攒的小钮包。周家宴会并不如杜家皆是上流商界人士,周家交友广泛,各色人聚在一起,难免有些夸张举动,毓婉静静坐在一旁观察这些人,也算是打发无聊时间的好方法。
这边还在胡思乱想,周霆琛已然端着酒杯坐在佟毓婉对面对面,深邃的双眼正望着她,毓婉抬头那目光又闪离一旁,毓婉想起那晚自己撞见周霆琛和青萍苟且之事,脸色一红,连忙将目光扭开,不觉眉头拧紧。
主持舞会的青萍还未现身,杜允唐已身穿裁剪考究的白色西装出现,他从容入内与周霆琛含笑拥抱,周霆琛嘴角隐约见得笑意,使得毓婉有些恍惚。他该多笑笑的,毓婉淡淡的想。
杜允唐坐下才发现座位正对着毓婉,他嘴角露出轻佻的笑意朝毓婉望去,目光蔑然。毓婉知道他必然是对自己不满的也并不在意,视线刻意避开。
若说杜允唐是风流倜傥的佳公子,那么身边的周霆琛就是气势逼人的夜罗刹,幸而两人皆是好友,不知真有一番争斗,到底是谁输谁赢。她望着寒暄的人群,心中依旧胡思乱想。
灯光逐渐暗下,低缓的音乐响起,周霆琛的目光又回到毓婉身上,停顿一下,他站起身,突然身边杜允唐也闲适的站起来,将酒杯放到仆人手中的托盘上,随着音乐节奏疾步过来,周霆琛原本迈出的步子戛然截止,很快人又坐了回去。杜允唐走到毓婉面前,脚步停住弯下腰,做出邀请的手势。
佟毓婉愣住,不由自主视线投向周霆琛,周霆琛低头掏出香烟,用打火机点燃,并没有看她。毓婉有些慌张的将手袋放下,将手搭在杜允唐温热的掌心,僵硬的身子挪过去,很快被杜允唐裹住身子带到舞池中间。
音乐声贯穿双耳,听不见自己和杜允唐呼吸的声音,毓婉半低着头,对着杜允唐胸口第二颗水晶纽扣出神,希望能熬过这曲。
这样的舞池中的人全然没有什么舞技可言,杜允唐与毓婉轻缓挪步,两人面颊离得只有一掌远,更似靡靡亲密。忽然杜允唐极其暧昧的低下头在毓婉耳边用唯能两人听到的声音说:“那天的事,如果你敢告诉别人,后果会不堪设想。”
毓婉慌乱抬头正瞧见远处周霆琛面色阴冷的凝望自己,,恍惚的她并没明白杜允唐的威胁,本能反问:“什么?”
杜允唐笑了,声音又刻意加重了几分:“我知道我母亲很喜欢你,但希望你最好守口如瓶。”
毓婉还是没有听懂,抬头望着他:“杜少爷,希望你说清楚,你到底想做什么?”
杜允唐冷笑,继续维持斯文有礼的表情,“佟小姐,不必故意装傻了。只是有些事未必能如你愿那么顺利。”明明透骨的冰冷话语,偏被他以暧昧神色掩盖,在外人看来莫不猜想,是不是今日周家舞会又促成了一对好姻缘。
佟家落魄,杜家繁盛,只要儿女亲家结成不仅佟家能挽回败落局面,连同杜家浪荡的公子哥也有了贤内助,真可谓一举两得的美事。
毓婉想了想,猛地挣脱杜允唐的牵制,正色回答:“杜少爷,希望你明白,有些事我并不知情也不想知情,请杜少爷以后不要为难佟家了。”
“事已如此你还想佯装置身事外?”杜允唐侧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毓婉,将她的手腕再度抓紧:“你若再使用欲擒故纵,我包你下辈子难堪。”
毓婉毫不在意他的威胁,再次想从杜允唐的手心挣脱,奈何手腕被钳制的紧根本拽不开。急切之下,她狠命跺下脚踩在杜允唐锃亮的皮鞋上,杜允唐闷吭一声手指已经松开,毓婉回头笑着说:“杜少爷至少要懂得庆幸你面对的是我,才不会结果太过难堪。”
说罢,毓婉扭头离开舞池,杜允唐低头看了看方才还捏在毓婉手腕上的手指,有些呆愣。毓婉是他第一个可以从掌心逃脱的女人,还是一个被温柔外表武装过的女人。他觉得这个女人着实有趣,掠了掠鬓发,昂首笑着走向周霆琛。
见状,又有好事者在一旁窃窃,方才还是亲亲我我的小两口如今闹了矛盾,看来,这杯杜家喜酒不知又要何时才能喝上了。
周霆琛在阴暗角落吸烟,浓重的烟雾笼在他的周围,鲜明的脸颊轮廓隐在其中,视线透过烟雾定定望着毓婉离去的背影缄默不语。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卷,搁置在沙发扶手上,烟灰已烧尽一截,长长颤颤的积蓄在那里,一个晃动顷刻掉落地摊上,立即有仆人上前为他打扫。
杜允唐走过来:“想什么呢?你对那个小丫头有兴趣?”
周霆琛抬头,微微一笑:“是你有兴趣了吧?”
两人对视,心照不宣的默契让他们习惯了并不说透彼此的秘密。正因为过于了解对方,杜允唐知道,这次周霆琛似乎有些认真,而周霆琛则怀疑杜允唐戏弄佟毓婉的真正意图。
“那件事,你最好尽快解决。”周霆琛弹了弹烟灰,并没指明什么事,但了解如他们俩也无需确切说明彼此已经知晓。果然,杜允唐立即玩世不恭的笑:“怎么了,你要替老爷子出头?”
猝然,灯光大亮,妖娆的青萍身穿蕾丝金绫绸的紧身旗袍漫步而下,大波浪卷发披在身后,耳边鬓间掖得一朵法兰西玫瑰,热辣艳美的红唇惹得众人赞叹。杜允唐抬头,露出欣赏笑容,将原本的问话刹那吞咽下去。青萍碍于周围人眼光,视线只是扫过杜允唐,并未停留,向众位招手示意。
周霆琛见得两人这般,漠然回身,一个人走出客厅。有些事,根本无需他动手,但愿他们今晚能留个最后的美好回忆。
周霆琛驻足院中,忽又见夏夜凉风习习,怕是很快就会秋凉了。他张开手掌,身边侍卫递过一件珍珠钮包。周霆琛凝视这包半晌,淡淡一笑。
这丫头,又要劳烦他去佟家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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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手记:
佟老太太还有一段让人费解的经历,以她的家世完全可以将此污点抹去,不留丝毫印记。可,似乎她刻意保留这个污点,为的是纪念谁,抑或是提醒自己不要再犯错,也或者是想以待有日沉冤昭雪。
被推出手术室的佟老太太还在熟睡,我心中的疑惑还无人能解开。只能将一些同事收集的与她有关的文史记载一一翻阅,翻到1921年8月20日的申报,从档案袋中抽出,放在眼前。
头版头条便是:香消玉殒命丧嫉恨,深闺淑媛锒铛入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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