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沧海喘一口气,道:“当然跟应前辈大有关系。”
吴显嘿嘿冷笑,道:“妙得紧,但目下纵然少林寺倾力抢救,也无法挽回你的命运。”
谷沧海道:“少林寺的师父们才不会来救我呢!”
吴显讶道:“这话怎说?”
谷沧海道:“小可到这高山便是打算投拜在应前辈的座下,可惜此志未竟。其他的师父们好像瞧不起我,所以我才会每日挑水砍薪,终于误入此谷。”
吴显哦一声,道:“原来你说的是这等关系。你做得很对,少林寺只有应真是第一高手,天下无敌,若是不能从他学艺,早可投到别的门派。”
他忽然陷入沉思之中,谷沧海大感奇怪,默默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吴显从沉思中惊醒,凶恶地问道:“他的丑事天下皆知,你为何还要投拜在他座下?”
谷沧海沉吟一下,说道:“这是家慈的意思,她只吩咐我到少林寺拜应前辈为师。小可也是在路上才听闻有关他以前的事。”
吴显点点头,心想这孩子只说奉了母命,大概是父亲早已亡故,他的母亲虽然也是武林中人,很可能不与江湖之人接触,是以只知应真是少林第一高手,却不晓得他的遭遇丑闻。
他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你目下还想不想投拜在应真座下?”
谷沧海苦笑一下,道:“别开玩笑了,我想也没用,不想也没用。”
吴显道:“假如如我放你逃生,你想不想?”
谷沧海暗忖他这话有点意思,莫非真的会放了我?
当下道:“我不想了。”
说时,留神窥测对方神色,忽然发觉不对,连忙又道:“可是母命难违,这倒教我好生为难。”
吴显道:“我告诉你,应真其实没有干那件丑事。”
谷沦海心中又惊又喜,试探地道:“吴大叔莫要骗我,此事天下人人皆知,他自家也没有否认。”
吴显道:“你最好相信我的话,他的确是清白无辜的,但在当日的形势之下,他根本不能否认。”
谷沧海小心翼翼地道:“大叔怎知他是无辜的?”
他表面上装出淡淡的神情,其实心中十分紧张。
吴显道:“因为这个圈套是……”
他突然停口不说,想了一想,才道:“总之我晓得就是,你信不信我的话?”
谷沧海不敢追问,道:“大叔的口气似乎不像是假的,小可相信啦!”
吴显道:“那么你还想不想拜他为师?”
谷沧海蓦然醒悟,心想,他说了这许多话,敢情是使自己坚定拜师之心,只不知他为何希望自己拜应真为师?
他故意想了一下,才道:“小可自然极想拜他为师。”
吴显道:“那就行啦,咱们做一笔交易怎样?”
“什么交易?”他不觉怔住:
吴显道:“我有法子使你拜在应真门下,但你却要从他身上打探出一件事,到这儿来告诉我。”
谷沧海仔细想厂一下,觉得这交易大可以做,便道:“可以,但大叔信得过小可么?”
关显仰头寻思了许久,突然松开手,道:“我非相信你不可,你若是骗我,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种变化,谷沧海真是梦想不到,他真想就此撒腿跑掉,永远不再瞧见这个怪人。
只听吴显又道:“咱们这笔交易公平得很,不会伤害到任何一个人,所以我想你一定会守信行事。”
谷沧海爽快地道:“若是如此,大丈夫一诺千金,大叔放心。”
吴显道:“很匠好,先说你拜师的这一宗,少林寺的规矩我全知道,因此,你若是规规矩矩的求见主事僧人,说出来意,定然被他们变着法子拒绝。故此你须蛮干胡来,使他们无法阻止。”
这几句话听得谷沧海大是服贴,心想:“人家到底是久闯江湖的老手,一开口就说中了要点。”
吴显继续道:“你一返回寺中,就着手准备放火焚寺。”
谷沧海大惊失色,道:“这如何使得,那些师父们都精通武功,一出手就把我打死了。”
吴显道:“你一万个放心,只要你有胆子放火,他们决计不敢向你下毒手,须知这等是非同小可,谁也会猜想你是受人唆使,所以非查问清楚不可。”
谷沧海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道:“放火就放火吧,但放完火之后呢?”
吴显道:“此事极关严重,定要呈报方丈请示处置之法。方文一定亲自提审讯问,这时你可对他说出你的愿望。”
谷沧海道:“那方丈大师不见得就允许我的请求,何况纵火罪还得追究。”
吴显道:“他非允许不可,须知应真是他的师叔。他身为-派掌门,自须格守尊敬长辈的典范,所以他只好把你交给应真。应真收不收你那就与他无干了。在他想来,应真见你如此大胆妄为,定必不肯收录。”
他得意地冷笑一声,道:“可是少林寺方丈大师这一回却走眼啦!应真一见你这等美质良材,非收录不可,少林寺中唯有他一眼瞧得出你的不凡。”
谷沧海听了这番话,不禁泛起知己之感,同时也更加确知应真定是一代高手,才会使这吴显如此的相信他具有这等眼力。
吴显又道:“你放火须得找一处无关重要的房舍下手,若是烧毁了藏经阁等重地,那就当真活不成了。”
他停歇了一下,接着道:“我托你打探之事,有两个法子打探,这两条路随便你拣都行得通。”
谷沧海问道:“两条都行得通?”
吴显道:“不错,但是世上之事很难说,应该采取哪一条途径,却须由你自行斟酌。”
他话声微微一顿,又道:“我在二十年前之时,本是江南独行剧盗,数年之间,劫财越货,杀人无数。其时名震天下的大侠柯公亮忽然返回江南老家定居,我猜他一定是为了我的缘故,所以立即收敛匿名,好在其时我积蓄已多,不虞衣食。只须每年出门到远处做上一票,就不再出手。”
谷沧海问道:“大叔曾见过那柯大侠么?”
吴显道:“当然见过啦!远在他尚未回返江南以前,我就曾经专程到北方访他,跟他印证过武功。被时我年轻气盛,甚为自负不凡。但较量之下,才知道柯公亮武功精深之极,天罢手威力无穷,难以匹敌。故此他后来返回老家居住,我便不敢做案,免得被他碰上,此人嫉恶如仇,碰上了决难活命。”
他歇了一下,忽然仰天笑道:“我为什么要把这些事告诉你?总而言之,事情发生在距今二十年以前,当时我从川中干了一票,挟货返里。这一次足足去了五个月之久,是以归心似箭。回到家门,斗然间心中一动,没有立即上前拍门。”
谷沧海茫然道:“为什么呢?你不是归心似箭么?”
吴显道:“有两个原因,须知家中只有妻子一人,年轻貌美,她本是流浪江湖,跟随她父亲到处卖艺的女孩子,练得有一身软硬工夫,早三年我到鄂北做案,恰好见她卖身葬父,是我赠她不少银两,当时我便离开了,殊不知个把月之后,我在城中走动时,碰见了她。原来她原籍就是宣城,她扶柩回籍之后,发觉无亲无故,正在彷徨,见到了我,十分欢喜,因此不久她就嫁与我为妻。现在话归正传,我当时不上前拍门的原因有二,一是我一向吩咐仆人须把门口附近打扫得干干净净,但这刻所见却似是好久不曾打扫光景。二是我记得去年某一夜,忽然夜行人光顾。当时我独卧别室,酒醉方醒,随手取刀追去,砍伤那夜行人的左肩。可惜当时宿酒未醒,头脑还是昏昏沉沉,所以被那夜行人逃走。这宗事我曾细加访查,都不得要领,直到这一日我斗然涌上心头,记得这夜行人出现的方向好像从我的卧室中出来。
有这两个原因,我突然出了一身冷汗,转头便走。”
谷沧海但觉此事千头万绪,无从臆测。
而他最害怕的是这件事既然牵涉到应真,中间又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难道说应真乃是贪淫好色之辈?
吴显又道:“晚上,我换了一身夜行装束,面上先化了装,又用黑巾蒙住,在夜色中潜回家中。”
谷沧海疑惑道:“大叔面上既是化了装,又何须用黑巾蒙起?”
吴显道:“这就是我干了多年的独行盗生涯而真面目始终未曾被人得知的缘故了。试想人家纵有法子弄下我蒙面黑巾,但决计想不到黑巾底下的面目仍然是假,此所以江湖上但知有个面带刀疤的独行大盗,却不知我本来面貌其实毫无疤痕。”
谷沧海点头道:“大叔说的是,别人决计想不到。”
吴显又道:“我潜入家中,遥见卧房灯光隐隐,有个男人身影站在床边,当下蹑足走近,房门突然打开,蹿出一人。房门打开之时,我瞧得清清楚楚,我那妻子就躺在床上,帐子挂起,她也正向房外瞧看。这个蹿出之人是谁,你可猜得出么?”
谷沧海道:“这事既与应真大师有关,莫非是他?”
吴显面色一沉,道:“正是,就是他蹿了出来。我怒火满腔,挥剑戮去。谁知应真武功高强无比,一出手就夺去长剑,同时一股暗劲袭到,卷掉我面上黑巾。”
谷沧海听得目瞪口呆,已不会发问。
吴显叹口气,道:“我当时已晓得远不是他的对手,立刻跪下求饶。他见我面上疤痕,已知我是声名久著的独行盗。但因数年以来我己销声匿迹,所以他居然放过我。”
他叹口气,又道:“我逃得一命,过了半月,忍不住又回家。这一次我在大白天恢复本来面目回去,应真还在我家中。见面之后,才晓得妻子身负重伤,不能起床。应真乃是四个月以前经过此地,无意发觉有一帮武林人物落脚本城,这些人都不是好路数。他便停下来,夜间查看他们的动静,而这一夜恰好这一批人到我家去行劫,据后来我妻子说是她父亲临终之时传给她一块银叶惹的祸,这块银叶牵涉到一个极著名的宝藏,这批人意在行劫这块银叶,入房迫她献出,因此受了重伤,应真一现身,这批人机警无比,一哄而散。应真因见我妻子伤重极待救治,所以无暇追赶。此后,应真每隔一个月便来替我要医治一次,据他说我妻子内腑被几种掌力所伤,最厉害的要数红胡子关棋的朱砂掌和毒星龙海的鹤顶拳,若是他日夕疗治的话,须有一年之久才能完全复元,但像这样每个月治疗一次,非有三年之久不可。”
谷沧海插口道:“应真大师一点也没有怀疑你就是那一晚的夜行人?”
他摇摇头。道:“他倒没怀疑,我也没有透露一点神色,我在外表上做些正当买卖,谁也不知道我就是著名的剧盗,连我妻子也不晓得。我留心细查我妻子和应真之间有没有暖昧之事,却查不出一点端倪。要知当日我返家之时,我妻子已能行走如常,经过几个月之后,她并没有丝毫内伤未痊的迹象,因此我婉拒了应真每个月来为她治疗之举。但这数次见面我已从他口中偷学了不少武功上乘诀窍,经过这些年来苦练,我一身武功精进数倍,已不是昔年可比。此所以我前两个月到少林寺来,要见应真,为寺僧所拒。被我大闹一场,终于冲出重围,如是昔年的本领,那是决计冲不出少林寺。”
谷沧海听了半天,目下才转到正题上,不禁精神一振,竖起耳朵。
吴显道:“我妻子已于三年前去世,死了之后身上现出四处伤痕,我才知道应真之言不假。但别的我都不放在心上,只要知道应真有没有与她发生暖昧的关系。因为她父亲给她的那片银叶我始终没有见过,据她说是那一夜已被人枪走。可是,据我从应真口中查出的资料,却得知那些仇家们还在向她用刑之时他便赶到了,可知那些人不曾得到银叶。”
他默然寻思片刻,又道:“不过经过多年来的反复思量,应真似乎不会是这等鄙劣之人,他一生行事光明磊落,不拘世俗礼法,所以才惹出不少误会。至于以前曾被我刀伤左肩的夜行人也决不会是他,其实我使的刀法虽然出奇的狠快,可是以应真的功力,仍然不该受伤,这是近两年来我武功精进之后才晓得的道理。”
谷沧海愁道:“这话在下很难启齿叩问应真大师啊!”
吴显道:“因此我说有两个途径,一是你直接地问他有没有这件事?另一条途径是你偷偷搜寻他身上之物,瞧瞧有没有一块银叶,同时瞧瞧他左肩上有没有刀伤?”
谷沧海道:“吴大叔你不是说他武功高强,决不会被那一刀劈中的么?”
吴显道:“这就是其中一大关键了。十年前他发生了杀害许一山之事,许一山的义于杨晋曾当着少林诸老面前,说是许灵珠在其时发出独门乌芒珠,伤了那个凶手的左肩,要求揭衣验看。”
谷沧海道:“若应真大师没有做过此事,自然肯揭衣验看,他不肯么?”
吴显道:“他倒没有不肯,但当时的少林方丈光德大师却没有答允,当场定下打折应真双腿,禁锢在山崖茅棚之下的处罚。”
谷沧海茫然道:“为什么呢?”
吴显面包阴沉地道:“这就是我虽然深知应真为人光明磊落,决不是奸淫之辈,而又仍然不能坦然不疑之故了。他左肩上一定曾受伤结疤,光德大师眼力何等高强,隔衣一瞧便己瞧出,所以不让别人揭衣查验。我却怀疑那不是乌芒珠所伤,而是我当年利刀砍伤的。”
谷沧海道:“大叔要我瞧他肩上的遗痕么?假使是乌芒珠所伤,那么他就不是那一晚的夜行人了。”
吴显道:“乌芒珠伤过之后,终身留下五点黑印,若是如此,那夜行人自然不是他了。
不过,那伤痕决计不是乌芒珠留下的。”
谷沧海心中一阵狂跳,问道:“大叔怎生得知?”
吴显道:“我当然知道啦,因为……”
他突然停了口,接着换了话题道:“我怎生得知的,你先不要问,总之你去瞧他伤痕之时,记着两点,第一点那是刀伤,不是其他原因形成的疤痕。第二点,这伤须是与手臂角度平行,歪的斜的都不是被我砍伤的。”
谷沧海道:“在下得好好地想过该用何法查探才行。但查了出来之后,对大叔有何好处?何必费这许多心机气力,若是在下,就会先找那些什么红胡子、毒星这些仇家报仇。”
吴显道:“你想,若然我妻子不贞的话,我何必为她报仇。所以这是最要紧之事,只要查过他不是那一夜被我砍伤之人,我便能相信他没有对不起我,自然最好也查明银叶不在他手中。那时,我不但可以专心报仇,还对他应真本人有莫大的好处。”
他眼中露出兴奋之光,又道:“其实这件事对他最为重要,我只须说出一个人名,他就可以洗雪十年来的不白之冤了。”
谷沧海心中波澜起伏,感到这真是关系至为重大之事,倘若他能替未来的师父洗雪不白之冤,那时整个少林派都要对他尊敬致谢。
他缓缓道:“在下打听回来的消息,吴大叔信得过么?”
吴显道:“我若是信不过你,何必托你?”
谷沧海肃然道:“既蒙大叔信任,在下这就回寺去啦!”
谷沧海临走之前,还先替吴显弄点食物,回到寺中,并没有立刻采取行动。
经过两日的思索,把吴显的话前前后后都想过,深感有冒险一试的价值。于是,这一夜开始行动。
果然一如吴显预料,事发之后,谷沧海被寺僧捕获,由方丈弘经大师亲自审问纵火烧毁房舍之故。
翌日清晨,审问在一间精舍内举行,上首三个座位,当中弘经大师,左方是弘一大师,右座是弘力大师。
这三位大和尚都是六旬上下的人,瞧起来只有四五十岁,甚是年轻。
此外,在场的还有总知客正修禅师和膳堂监理德广僧。
两个和尚把谷沧海押入精舍之后,就悄然退出。
弘经大师缓缓道:“本座已查问过谷沧海你入寺经过,据他们报告说你在香积厨下服役,尚称小心勤恳,从无差错。昨夜忽然纵火,是何原故?”
这位少林寺方丈语气和缓,甚是慈详。谷沧海不但没有轻视之心,反而十分敬佩,心想这才不愧是武林无不钦仰的名门大派首脑人物。
他诚敬之心露诸形色,恭容答道:“小子本来不敢顽劣无礼,若是能够早一点参遏方丈大师,小子决计不敢如此妄为。”
右座的弘力大师眉头微微一皱,双眼射出严厉的光芒。但弘经大师已开口道:“这话怎说?你不妨慢慢地说来。”
谷沧海道:“小子不辞千里而来,便是要投拜应真大师座下修习武功,谁知人寺许久,还没有一点头绪,连应真大师消息也听不到。百般无奈之下,只好以这等下策惊动了方丈大师。”
弘经大师点点头,顾视左右,道:“师弟有话要问,即可发言。”
弘力大师凌厉地望住谷沧海,冷冷道:“你年纪尚小,决不会自作主张到此学艺,是谁教你来的?”
谷沧海道:“是家慈所命,家慈说当今天下只有应真大师武功最强,为人仁侠正义,小子谨遵慈命,不辞关山之阻。”
弘力大师不再追问此事,原来他像吴显一样,以为谷沧海的母亲虽是武林中人,但多年来与江湖脱了节,所以不知应真发生的丑闻。
他道:“昨夜纵火之计,是谁教唆你的?”
他不愧是老练之士。
谷沧海大感为难,心想若是撒谎的话,便是欺瞒尊长,若从实供出,又于吴显不便。
他沉默片刻,缓缓道:“小子若是得知能渴见应真大师,便感激不尽。”
他话是向中座的弘经大师说的。
弘经大师正要答应,左座上的弘一大师洪声道:“你在江湖上被许多武林豪雄追逐之事,本座已有所悉。你若是不清不白之人,休想渴见得到应真师叔,你还是先把隐情说出的好。”
谷沧海听了这话倒不惊奇,立刻从身上掏出那锦囊,双手呈上,道:“这就是霍大叔托小于收藏之物,据说那些关家堡、银刀府、黑衣帮等人都想得到这个锦囊。那霍大叔与小子家中本是世交,这次霍大叔答应家慈把小子送到嵩山,却不料半途被关家堡之人拦住,小子一点也不晓得这个锦囊有什么关连。”
正修禅师上前接过锦囊送到座前,弘经大师摆摆手,他便捧囊侍立-侧。
弘一问道:“你一直不曾拆开瞧看?”
谷沧海道:“没有拆开看。”
弘力道:“为什么不拆开瞧瞧?”
谷沧海道:“霍大叔信得过小子,托以人人唾涎之物,小子岂能有负他的期许?”
弘一道:“你是忠信之人,没有私自拆看也罢。但目下为了一己之故,竞把此物献出,岂不仍有负霍军所托?”
谷沧海定一定神,答道:“三位大师不是江湖上争夺名利之人,小于信得过三位大师,也信得过少林寺这三个字,所以献出此物,任得大师们裁夺。”
弘经等见他对答如流,口齿清晰,出言典雅得体,都对他生出另眼相看之感。弘一不再开口,弘力也不说话。
弘经大师寻思了一下,伸手取起那个锦囊,随即又放回正修手上,缓缓道:“师弟们有何意见?”
弘一大师道:“此子不同凡响,须得送与师叔瞧瞧。”
弘力大师道:“这孩子不是大忠大义之士,就是极为奸恶狡诈之人,应师叔十年以来心灰意冷,不愿与闻世事,因此敝座认为还是不让他晋渴师叔的好。”
这两人各执一词,只等弘经作最后决定。
弘经沉吟良久,道:“应师叔乃是长辈,此事不该瞒他;正修,你先去遏见应大师,请他示知见是不见?”
正修把锦囊交还谷沧海,匆匆去了,没好久便回转来,道:“大师有渝,命谷沧海前往见面。”
弘经比个手势,道:“谷沧海随他去吧!”
谷沧海大喜,跟着正修走出精舍之外。也不知经过多少重殿堂院落,末后顺着一道曲廓走去,到了一道月洞门前,正修禅师停步道:“孩子你且等一会儿;我先入内通报一声。”
谷沧海举目打量四周,只见月洞门内花木扶疏,景色幽雅,时闻鸟语之声,简直是一处洞天福地,修道人的绝好潜隐之处。
他记得应真遭受的处罚是孤身独坐在寺侧石崖上的一座开敞茅篷之下,此处鸟语花香,树影婆婆,与传闻大是不符,不由得感到奇怪万分。
转眼间正修禅师匆匆奔出,道:“大师吩咐你独自入见……”说罢,转身径自去了。
谷沧海怔了一会儿,才跨入月洞门内,触目所见,尽是修剪齐整的花卉树木以及碧油油的草地,沿着石径走到花木深处,一阵清脆的棋子敲抨之声随风传来,更添上一种幽雅古趣。循声走去,不久便瞧见一座精致的禅院,院门前右方一株古树之下,有两个僧人正在对奕。
这两名僧人都穿得十分朴素,走到近处,才瞧得出其中之一年纪甚老,但仍然精神奕奕,另一个身材魁伟,方面大耳,瞧起来最多只有三十岁左右,顾盼之间,自然流露出一种慑人的威仪气度。
这年青的僧人额上有个肉瘤,因此一望而知便是名震天下的独角龙王应真。
这刻他正拈子沉吟,欲下未下。谷沧海便不做声,等到他棋子落抨,才上前跪下行礼,道:“小子谷沧海参见大师!”
应真没有瞧他,但面上却流露出奇异的表情。
对面的老僧抬头瞧见了,轻磋一声,道:“十载寒暑,还不能消磨去你的雄心么?”
应真缓缓道:“师兄有所不知,小弟命此子前来,也不过是姑且瞧瞧的意思。谁知此子大有来历,教小弟心中十分震动,久已平静如井的方寸间重起无数波澜……”
那老憎微微笑道:“你怎知此子不凡?你又不曾瞧他一眼?”
应真道:“他的声音响亮劲直,显示出性格与众不同,天赋奇佳。其次以他区区十二龄小童,不但进退中节,合乎礼数,而且谈吐典雅,可知极有教养。师兄试想,教养得出这等孩子的家庭,怎肯让他到少林投师?而且要投拜在小弟门下?”
老僧道:“果然很有道理。”
他小心地注视谷沧海一眼,又道:“这孩子生得一副好相貌,面如重枣,卧蚕眉,丹凤眼,大有不怒自威的气概。”
应真仰天朗声长笑,响遏行云,震得谷沧海耳鼓隐隐作疼。这笑声一听而知那应真心中欢畅无比。
老僧道:“师弟这般欢喜,这里面也有文章么?”
应真道:“有,有,十年前小弟遭逢大变之时,在场有一位红粉知己,乃是天下间第一位巾幅奇人。她问小弟说:应真,这件事你有没有做?小弟回答说:没有。她便对我念了两句诗,这两句诗是:天涯一旦成知己,沧海他年见此心。”
老憎道:“那是我们到达以前发生的事了!”
应真道:“不错,她本身原也是当代高手,若是她也参与那一场搏斗的话,小弟就很难活到今日了。”
老僧道:“她就是天罡手柯公亮大侠的夫人谷虹影是不是?”
应真这时才转眼望住谷沧海,柔声道:“孩子起来,谷大姊就是你生身之母对不对?”
谷沧海起身道:“正是家慈。”
应真道:“很好,只有谷大姊教养的出像你这么个孩子。我此刻恨不得在她面前五体投地来表示出我心中的尊敬感激。”
他双眼中涌现泪光,接着又道:“我应真当天立誓,一定要把你造就成天下无敌的高手,又是天下钦仰的大英雄大侠客。但最可怜的是这样做了,我还是未能报答知己恩情于万一……”
这番话说得慷慨悲壮,情深义重,不但谷沧海感动得热泪盈眶,连老僧也频频长叹,却没有一点点不同意的意思。
应真上上下下打量谷沧海几眼,又道:“以你这等根骨天赋,纵然不是故人之子,我也不会轻轻放过你的。”
谷沧海登时热泪进涌,大叫一声师父,心中充满了感激和钦敬之情。
应真又道:“你在家有没有学过武功?”
谷沧海一面掉泪,一面摇头。
应真仰天长叹道:“柯大哥也真了不起,唯有他配得上娶大姊为妻,他不但肯让你改从大姊之姓,并且决意让你投到我门下,所以不把一身所学传授给你。这真是古今罕见的英雄胸襟,豪杰心肠……”
直到此时,他们才发觉那老僧已悄然离开。
应真告诉谷沧海说,那老僧就是前任藏经阁首座长老光慈大师,天性十分慈祥,将来可以时时向他请益。
过了许久,应真才停止探询他家中的情形,同时却抑压住满心兴奋,限目寻思如何着手传授武功的种种难题。
他对谷沧海抱着极大的野心和希望,所以不能像普通收徒一般旷废任何时间。
应真先命一名僧人带领谷沧海安顿好住宿之处,就是住在这潜龙院中,应真的房间就在隔壁。
少林规矩严谨,人数众多,这些事情只有位居要职身份祟高有限几个人晓得。
谷沧海在少林寺中公开的身份是前任藏经阁长老光慈大师的弟子,由方丈弘经大师昭告全寺。
这一来谷沧海与弘经方丈同辈,大多数僧众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地行礼。
应真为了研思一套传授武功的法门,静坐三日之久,第四日清晨,谷沧海照例叩见。
应真取过拐杖起身,道:“孩子,随我去见大师伯。”
他双腿己断,所以用一对拐杖代步。
谷沧海晓得大师伯就是前任掌门人光德大师,心中不由得大感兴奋,紧紧跟在师父后面走去。
不一会儿,便走到一座精舍,四周植满翠竹,山风过处,发出一片悦耳的涛声。
精舍内甚是宁温恬静,朝阳照射之下,古趣盎然。应真和谷沧海刚走到门外的院子里,屋内传出一阵苍老清劲的声音,道:“应真,带那孩子进来吧!”
谷沧海感到一阵亲切,欢欢喜喜地向前走去,险险撞在应真身上。
不禁讶异地抬头望去,瞧他何故不声不响,又不举步入舍。
目光到处,但见这位豪情姿放的师父,此刻满面迷悯之色,眸中隐隐有一层泪光闪动。
他吃了一惊,定神寻思。
应真长叹一声道:“大师兄,小弟真料想不到你一甲子以上的精修工夫,还不曾完全隐埋了你的至情至性……”
门内苍劲的口音应道:“小师弟且莫说这等闲话,把那孩子带入来让愚兄瞧瞧。”
应真道:“是!”
两颗大大的泪珠已滚下来。
他忙举袖拭去,向谷沧海道:“你可懂得我话中之意?”
谷沧海道:“徒儿不懂,不过徒儿已感动得忍不住了。”
他面上的表情真是哭笑难分。
应真道:“很好,这才不愧是我的徒弟。我告诉你,你大师伯不但武功己人化境,而且精通佛典,功力极深,数十年以来已经无喜无嗔。可是他今日居然流露出急于瞧瞧你的意思,这是因为一则你是我的传人,将来可以为我去办许多事。二则他已听说你资质超俗,便禁不住满心欢喜。”
他话声略歇,蓦地仰天长笑,当先跨入门内。屋中的陈设甚是简单朴素,却十分整洁,窗明几净-
个老僧盘膝跌坐榻上。身被青布僧袍,两眉雪白,面庞圆如满月,一望之下,便教人生出慈善可亲之心。
他眼中神光充足,毫无老态。此时凝注在谷沧海身上,瞧得十分仔细,谷沧海拜倒地上,光德老方丈柔声道:“孩子起身。”语气中极是欢喜。
谷沧海叩过头,爬起身,光德着他走近榻边,伸手轻轻抚摩他的头颅,道:“我佛慈悲,竟有这么好的孩子投入少林门下,老袖的心事从此已了。”
应真道:“还望大师兄赐以洪恩,助此子速成基业,得传本门无上秘艺。”
光德老方丈沉吟片刻,举手向左侧点去。左方窗边悬挂着一面小铜锣,此时被指力点中,发出一声清响。
转瞬间,一名僧人在门外说道:“正信恭候法谕。”
光德道:“进来。”
正信踏入舍内,却是个方面大耳极有气度的中年和尚:
他向光德、应真行过礼之后,便向谷沧海躬身道:“正信参见师叔。”
谷沧海连忙还礼,应真道:“沧海,他是年青一辈中十大高手之首,他们十人以佛典中的十信为号,个个功力湛深,各有专长,都是正字辈,比你低了一辈:为师很感激他们的好处,这话你记在心头。”
谷沧海唯唯应了,却不知他们对应真有过什么好处。
光德老方丈道:“正信,去把光慈、光悲二人请来。”
正信迅即衔命而去。
不久,进来一高一矮两位老僧,一个是光慈大师,谷沧海已经见过。另一个是光悲大师,体格雄伟,精神奕奕。
他们参见过师兄,光悲不大留意地瞧了谷沧海几眼,道:“大师兄传谕召集我们,为的何事?”
光德老方丈缓缓道:“应真求我帮助这孩子速成。我已经答允了,因此转请师弟们助我一臂之力。”
光慈大师点头道:“果然须得利用速成捷径,助他扎稳根基,否则不知要练到何年何月才有成就。”
光悲大师笑道:“师兄之命,师弟之情,实在无法推卸。”
谷沧海很不服气,心想这位师伯一点也瞧不起我,若是任得他们施为,将来纵有成就,他还是瞧不起我。但身为晚辈,又不能出言顶撞。
想来想去,实在无计可施,不禁轻轻地叹一口气。
舍内四位高手都发觉了,应真讶道:“孩子,你有什么心事?”
谷沧海垂首道:“弟子不敢说。”
光慈大师道:“这就奇了,小小年纪就有不敢说之事么?”
谷沧海偷偷地望了光悲一眼,可就透露出线索。
光悲呵呵笑道:“孩子但说不妨,老衲决不会见怪。”
他年事虽高,但豪爽率真之性犹如少年。
谷沧海突然醒悟这位老和尚的为人,便后悔地道:“弟子本来以为光悲师伯瞧不起我,所以心中不安。现下才知他老人家是不拘小节之人,弟子倒是多心了。”
光悲不禁一楞,睁大双眼,过了一会儿才道:“好小子,你瞧来比我还要老练得多。”
这话惹得光德等人都笑起来。
光悲又道:“凭你这一点知人之明,师伯非全力造就你不可。师兄们,咱们动手吧!”
光德老方丈点点头,起身率众走入一间静室之内。
光悲取了五个蒲团,按梅花形摆好,命谷沧海坐在当中的蒲团上,光慈大师取了一卷条轴,挂在墙上,却是一幅人身像,分正背两图。赤裸的躯体上有一条红线和一条黑线,遍绕全身。
光德等四人分别在四个蒲团上坐定,光德徐徐道:“本门无上内功心法极是精深博大,威力无穷,深不可测。若要扎稳根基,略有小成,虽是天聪过人,票赋卓异之士,也须十载以上苦修之功。这是因为本门内功心法须得内外兼修,齐驱并进,外功若是不到一定火候,内功进境随之而滞顿不前。因此,本门收徒传艺,都要就各人天资票赋,传授不同的人门法诀,悴可减少外功不强的阻力。由此可知本门僧众虽多,其中不乏内功极为深厚之土。但因入门法诀不循正途,终难成为一流高手。”
谷沧海恭恭敬敬地聆听,一字也不遗漏。
光德老方丈微微一笑,又道:“今日我们四人为你出手,助你渡过入门第一关,此举可抵你十载苦修之功,因此老袖详加解说,免得你得之甚易,生出轻慢之心,将来影响到你的进境,无法达到第一流高手的地步。”
应真喝道:“沧海,你明白不明白?”
谷沧海道:“弟子明白啦!”
光德大师接着道:“我们四人以本身精修之功,运注你体内,一方面使你具有外功,另一方面辅导你真气通经透穴,获得成就。此举在今日因缘成熟,所以似是容易,其实本寺开创以来,还没有过先例。”
要知此举一则须有四大高手同心合力,二则须有美质良材,三则要有这等急于造就之人心性品质都合条件,不会因得之太易而生轻慢之心,反而妨碍了日后最高境界的修为。
光德大师跟着指示方法,讲解口诀。
那壁上的人像图形上的红黑两线,乃是真气运行所走的路线,红线是少林无上心法正确的途径,黑线是最容易弄错的途径。有此对比,自然不会弄错。
讲解费去了一个时辰之久,光德话音方歇,光慈、光悲、应真三人齐齐向谷沧海点去,指尖都离他身躯半尺左右。
谷沧海但觉三股热流注入体内,顿时精神一振,四肢和骨骸充满了力量,肌肉和骨骼都涨满伸延,好像迅快地发展生长。
光德指势缓缓点出,一股热流传人谷沧海体内,一切奇异的感觉立即消失。
他立即摄神定虑,依照光德指示的法诀去做。这口诀法门简单不过,毫不费力地记牢,可是做起来却十分困难。
一时之间,各种杂念纷咨而至,一任谷沧海如何努力收摄心神,都无法消减这些杂念。
这虽是应有的现象,可是时间一久,谷沧海便不禁害怕起来:
又过了许久,谷沧海觉得实在无法收束心神和排除杂念,当下绝望地叹一声,睁大双眼。
目光到处,刚好见到窗外照入来的阳光,发觉只不过坐了一整天,目下应是黎明时分了。
他一惊之下,顿时触悟这正是-大魔障,于是重新垂下眼帘,不久便进入宁温括静的境界中。三昼夜之后,他才从定中回醒,目光投注在墙上的条轴。
如此又是四昼夜过去了,光德等四大高手都收回指力,彼此相顾一笑,表示大功告成。
他们都耗费了极多的真元,因此应真不敢多耽搁,带领谷沧海回到潜龙院,好让师兄们休息。
谷沧海被紧凑的功课压得透不过气来,除了吃饭和睡觉之外,都忙着修习内外功夫,没有片刻空闲让他想及别的事情。
转眼过了两个多月,一天,应真突然对他说:“本寺最近大概会有事发生,为师暂时不能督导,须得到茅棚枯坐,免被外人察破,责难大师兄不守诺言。因此你也暂时不必练新的功夫,只须重温所学便行啦!”
谷沧海不敢询问将有何事发生,但应真的话却勾起他闷在肚子里好久的疑团。那就是当年的少林寺老方丈光德大师曾向武林群豪说过罚应真长年在茅棚内枯坐,然而师父却根本不曾去过茅棚。
以光德大师的身份,说的话自然算数,因此这就使谷沧海觉得卜分的不解。
不过他也不敢直率地探询,念头一转,道:“那么弟子也到茅棚去陪着师父……”
他明知此举不合昔年规矩,乃是故意说的。
应真可想不到这个小徒弟肚子里有这许多心思打转,蔼然一笑,道:“不行,谁也不能到茅棚去。往时是由本寺小一辈中十大高手轮流作我的替身,但此举骗骗别的人犹自可,若是哪个第一流高手便很难瞒得过了。”
谷沧海赶紧抓住这个话题,问道:“做师父替身的就是本门十信僧么?怪不得他们都没有别的差事,再过些时候,弟子便可以充当师父替身,不必劳动他们了。”
应真摇头道:“你用不着做这件事,为师对你寄望极高,但内情须待你艺成之后才告诉你,本门十信僧向来最是崇敬为师,所以十年前之事发生以后,他们甘心代为师枯坐茅棚,受那风吹雨淋之苦。不过他们的热心没有白费,由于此故,每人才能练成一两种绝艺,成为小一辈中的十大高手。”
他仰天叹息一声,又道:“本门上上下下对为师都万分爱护,光德大师兄身份何等高隆。可是他坚信为师不会做那等恶行,所以自甘食信,让十信僧代替为师受刑。这等慧眼和胸怀真教为师敬佩之至……”
说到此处,谷沧海总算明白了师父不须在茅棚枯坐受刑之故,敢情是光德他们认为应真是含冤受屈。
这时又勾起谷沧海另一件心事,那就是两个月前在后山石谷碰见吴显那人,他要知道应真肩上的伤痕是什么样子的。
谷沧海虽是聪明过人,可是到底还是十多岁的孩子,心中有事哪里瞒得过应真这种一等-的老江湖。
应真讶异地忖想了-阵,突然间变得十分严肃,沉声道:“孩子,为师十年前的事你想必也听人说过,你老实告诉我,你是怎生想法?”
谷沧海骇得双膝跪倒,俯伏地上,道:“弟子不敢乱想”
应真道:“不要害怕,你老老实实告诉我,”
谷沧海道:“弟子深感师父是个不拘小节、大仁大义之士,决计不会做出那种卑鄙之事。”
他说得十分诚挚,-听而知出自真心。
应真畅快地仰大大笑道:“好极了,总算我应真没有瞧错人。”
谷沧海抬头怀疑地瞅住他的左肩,心中暗暗叹口气,遗憾地想道:“恐怕此后再也没有机会提起师父肩上遗痕之事了。”
应真瞧在眼小,却没有表示、起身向门外走去,他以双拐代步,举动甚是灵活自如;那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之后,谷沧海迟疑了一下,心想:“既然无法验看师父肩头伤痕,那就到他卧室中搜查一下,瞧瞧有没有那块银叶,也算是向吴大叔履行过诺言……”
正要举步,眼前一花,应真已站立在他面前,把谷沧海骇了一跳。
应真面上含着微笑,道:“十年前许一山的义子杨晋当众要验看为师肩头是不是留下乌芒珠的痕迹,但被大师兄拒绝了。”
谷沧海听了这话,不禁又骇了一跳。
应真接着说道:“杨晋此举实在奇怪万分,使为师无法怀疑到他身上。”
他露出沉思的样子,可见得这事使他极是困惑,所以一旦提起,就情不自禁地沉缅在迷雾之中。
他皱起眉头,又道:“为师深知杨晋心术险恶,暗恋着他的义妹许灵珠。因此这个明谋成功了,唯有他才是最有利之人。一则可以趁机除去他心中认为的情敌,二则许一山的家财完全属于他了。但杨晋验伤之举却使我不得不改变了推测,试想其时当众验出为师肩上之伤不是乌芒珠遗迹的话,他加害我的阴谋岂不是完全败露,可惜当时大师兄拒绝了验伤之事。”
他徐徐拉下肩上衣服,露出一道疤痕。
谷沧海心跳加速,定睛望去,只见这道疤痕长约两寸,横斜肩上,并非吴显所说的垂直形状,同时由于疤痕较宽,边缘凹凸不齐,一望而知不是刀剑所伤。
应真抚肩道:“为师初出江湖之时,由于天性放荡不羁,所以被一个女孩子咬去这么一块肉,自从那次事故之后,为师才检点得多。但这等事可不敢告诉大师兄他们。平时他们都没有注意,然而到了十年前杨晋提出验伤之时,大师兄眼力何等高明,隔衣一望而知果然有伤疤迹象,所以断然拒绝了。”
他拉起衣服,遮住那块疤痕,又道:“这也是他为何自甘食言,教十信僧做替身的缘故。因为我们返山之后,大师兄经过数日深思之后,断定许一山决计不是我杀死的,因而肩上伤痕定然不是乌芒珠遗迹。他一时之错,以致为师再无昭雪此冤的机会,心中十分难过,于是允许十信僧做我的替身,借以表示他的歉意,不过……”
他拖长了声音,露出十分郑重的神情。
接着说道:“不过直到今天为止,这世上只有孩子你一个人亲眼见到我这块伤疤,他们仍不曾验看过……”
谷沧海大为感动,心想:“大师伯他们和师父之间是当真心心相印真正知己,古往今来,恐怕再也找不出几个人能够如此的知心互信。”
应真走了之后,他练了一会儿功夫,便带了一些食物和清水,穿过寺院向后山走去。
不一会儿工夫己奔入那座石谷,大声叫道:“吴大叔……吴大叔谷内寂然无声,谷沧海奔到那个岩洞,目光到处,只见吴显倒卧在岩根,动也不动。
谷沧海顿时惊得呆住,过了一会才恢复神智,大声叫道:“吴大叔过去伸手一摸,吴显手足冰冷,谷沧海的心里直往下沉,但仍然继续查探他的脉搏和心脏。
吴显的心窝还有一丝暖气,谷沧海升起一丝希望,连忙把他身子翻过来,成为仰卧的姿态。
但见吴显两唇焦裂,双眼半睁半瞑,眼珠已翻到上面,黯然无光。
谷沧海连连在他耳边叫喊,吴显突然一动,嘴唇嗫嗫而动。
谷沧海连忙倒了几滴水在他口中,吴显舌头迟缓地舔动,眼球也慢慢地转了。
谷沧海满头热汗,心中十分紧张。
吴显口中吐出模糊的声音,谷沧海叫道:“吴大叔,我来瞧你啦,你可听得见我的话?”
吴显模糊地道:“啊,是你……我托你……的事……”
谷沧海连忙大声喊道:“我亲眼瞧过师父肩上的疤痕,既不是乌芒珠,也不是刀剑所伤,是曾经被人用牙齿咬下一块肉……”
那个垂死的人眼珠突然转动一下,似乎射出光彩:
可是随即又翻了上去,喃喃道:“很好……我死了……瞑目……”
谷沧海大声道:“吴大叔你不会死,我这就去找人帮忙救你……”
吴显喉头咯咯有声,过了一阵,才变成说话之声,道:“不用……白费气力了……陷害你师父……的人是我……和……和……”
他突然间没有声息,谷沧海瞧清楚了这武林高手实在已经气绝,不禁一阵凄然,同时又感到十分遗憾。
遗憾的是自己迟来了两日,以致无法从他口中得知陷害师父的人是谁。
目下只知道一个是他,可是吴显已死,不但无法问明当日布置阴谋的详情,而且不能挺身证明,解去天下武林人物心中之疑;
他发现不远处便有个石坑,恰好可以权克墓穴,便把吴显枯干的尸身抱到石坑内,吴显身上有个革襄,里面有些物事,谷沧海解下来,放在坑边,然后用石块和泥沙填塞墓穴。
不久已经把石坑填满,他拿起革囊,忽然记起吴显已没有亲人,这些遗物无人可收,心中更替他感到凄凉难过,洒了几点同情之泪,便把革囊塞入泥土中。
回到寺内,已是夕阳遍山,他很想去瞧瞧寺侧高崖上枯坐的师父,但不敢前住。
在潜龙院中练了一会儿功夫,这才定下心神。
翌日早晨,一个高大黧黑的中年和尚找到谷沧海,道:“小师叔,师叔祖合渝,要你到前面去瞧热闹。”
谷沧海大喜道:“什么热闹?”
那黑和尚道:“师叔祖叫我问你就晓得了,原来小师叔还不知道。”
这和尚乃是少林十信僧之一,他们十人与谷沧海最熟,这一个法名正护法为人憨直,虽是四十出头之人,但仍然不通一点世故。
两人边说边走出去,绕道寺侧抵达山门外的广坪,但见坪上散散落落的有好些憎人。
正护法环顾了一会儿,道:“都是达摩院的人,这就奇了……”
谷沧海道:“恐怕要打上一架。不然达摩院不会派出这许多人手。”
正说之时,-个体貌微胖的灰衣僧人走到他们身边,此僧长得面圆眼大,未语光笑,一望而知乃是性格诙谐喜爱说笑之人。
他嘻嘻笑说:“小师叔才来么?我早就等得心慌啦,但愿当真是一场大热闹才好!”
谷沧海忙道:“别么大的声音,提防有人听去。告到监院大师面前……
那圆面僧人伸一下舌头道:“对,这儿可不是潜龙院,我都给忘啦!”
黑和尚愕然道:“这有什么好怕的呢?”
谷沧海道:“出家为僧,岂能贪爱热闹,你说是不是?”
黑和尚表示服气,道:“不错,咱们还是走远一点避开别人的好。”
三人同躲到坪边的古树后面,注视着坪上动静。
黑和尚正护法道:“正不退师兄,你可知今日有什么热闹?”
正不退笑眯眯地道:“我不晓得,但师叔祖被惊动了,想必来头不小!”
他们口中的师叔祖便是应真。
谷沧海禁不住转眼向左方一座高崖望去,但见崖上靠边缘处搭盖着一座茅棚,隐约瞧得见棚内有个人跌坐其中。
他自从得到光德大师等四位高手输注真元,打通经脉之后,目力已比常人强胜甚多。因此那茅棚虽然距离甚远,仍然瞧得出棚内之人身穿一袭黑衣,秃头,颈上挂着一个巨大的铁环。
此环便是当日光德等三大高手亲赴许家,由光慈大师取过禅杖,拗成的圆环。
谷沧海想象得到师父在棚中遥见外人抵达寺前,翘首远望他之时,将是何等愤慨沉痛,因此心情登时大感沉重,不由得叹一口气。
黑和尚正护法道:“小师叔是否不耐烦了?瞧,有人飞奔而回,想是归报什么消息?”
但见一名憎人迅快地奔入寺内,本来散落地站在广坪上的憎人们一下子都消失在树木或是岩石石之后:
不一会儿,路口出现了两个人,都是山上难得见到的妙龄女郎,衣着华丽,一个抱着一面琵琶,一个拿着一支玉箫。
她们含笑缓步走上广坪,流目四顾,似是因见不到有人而感到惊讶。
之后,她们一齐仰头向高崖茅棚望去,指指点点地谈论起来。
其中拿箫的女郎突然举起玉箫吹奏起来,阵阵哀婉清怨的箫声随风飘散。
谷沧海用心地聆听了一阵,但觉曲调凄凉之极,如怨如诉,不知不觉动了思家之念,一阵寂寞之感袭上心头,几乎掉下眼泪。
但他随即想到这个女郎面向着师父吹奏玉箫,是不是故意吹给他听?
这等举动未免对师父十分侮辱,登时怒气勃勃。
回头望去,只见憨直的正护法那张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正不退面上永远挂着的笑容,却已消失不见,但见陷在沉思之中,略略带出一点悲愁之意。
谷沧海倒没有想到其中有什么古怪,伸手推了正不退一把,道:“她们胆敢用箫声打扰师父,此可忍熟不可忍……”
正不退身躯一震,宛如在梦中惊醒过来,凛然道:“好大胆的妖女,竟敢施展这等摇魂荡魄的魔音秘艺,哼,哼,她们想是根本不把少林寺放在眼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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