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薛芸芸又道:“所以,钱老爹的主意,我一直很感激他,但我却不能嫁给老庄主……”
慕由全心想:这敢情好,却又问道:“为什么?”
薛芸芸道:“我不是说过吗?我不能嫁给年纪那么大的人,少在主懂得我的意思吧?”
慕由全想了一想,道:“有道理,年纪轻轻的女人,就准备要守寡,确是令人难受的事……”
他话才一出口,才发觉有语病,这话不等于在咒他老爹是个行将就木的人吗?
薛芸芸道:“少庄主懂得我的意思便好,所以为了不使钱老爹这个媒人下不了台,我们父女还是早点离开贵庄的好……”
慕由全对他刚才的语病,甚感尴尬,可是一听薛芸芸又提出离开的打算,立刻紧张得忘了适才的尴尬,道:“若是我有适当的安排,贤父女是不是还有意留在敝庄?”
薛芸芸道:“这倒可以考虑的…”
慕由全忙道:“那么待我想想办法……”
他欲言又止,其实是正不知如何在对方父女面前,暗示自己爱慕薛芸芸之意。
薛芸芸道:“少庄主最好立刻能说出你的办法来,否则我们实在不好意思再呆下去!她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说,她们父女还有意留在春花庄,只是怕使钱棠难堪,所以不得不走。
慕由全偏不生找出挽留的藉口,一来他实在也不能撵走钱棠,否则这倒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二来在这时刻,他脸皮再厚,也不敢为自己求亲。
于是他只好道:“这样好啦,贤父女若是肯留下来的话,我保证此后决对没有其他人敢胡闹向姑娘提亲……”
所谓“其他人”当然不包括他自己,薛芸芸哪会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
她看了刘宾一眼,很显然要刘宾说话。
刘宾沉吟一会,道:“少庄主实在也大可不必这样……”
慕由全茫然道:“这…这不是很好吗?老丈何以要反对?”
他语气透出紧张,显然搞不清楚刘宾话中之意。
刘宾倏地露出笑容,道:“少庄主如是这样做的话,我家姑娘岂不要误了一辈子的青春?”
慕由全嗫嚅道:“这……这不会吧?”
刘宾道:“怎么不会?少庄主要真的禁止全庄的人向小女提亲,不就绝了小女嫁人的路吗?”
慕由全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瓜子,笑道:“我真糊涂,我应该说禁止任何人替家父向姑娘求亲才对,是也不是?”
刘宾道:“这就是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合适的人选,还得靠少庄主撮合…”
慕由全道:“话说得是,可惜敝庄尽是庸碌之人,实在没有人够资格匹配薛姑娘。”
刘宾道:“少在主这话就不对了。”
慕由全道:“有何不对之处?还请老丈指教!”
刘宾道:“贵庄卧龙藏虎,真可谓人才济济,少庄主怎说是没有人可以匹对小女呢?”
慕由全道:“在下说的是实话……”
刘宾摇摇手,道:“比方说.少庄主便就是一等的人选,所以老夫说少庄主刚才的话,确是打逛,对也不对?”
幕由全听得心花怒放.差点手舞足蹈起来,脸上禁不住露出吃吃的笑容。
这神情看得薛芸芸几乎噗嗤笑出声来,但她装得很像,道:“爹,少庄主已经有了家室,您提他作什?”
刘宾道:“打个比方又有什么关系,也好叫少庄主知道老夫选婿的条件。”
他转向慕由全道:“少庄主,你说对也不对?”
慕由全猛然点头,道:“老丈说得是…”
刘宾突然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春花庄中,除了少庄主之外,再也找不出第二位人选,可以匹配小女……”
慕由全已经被逗得心痒难耐,不由得脱口说道:“老丈如果不嫌弃的话,在下想…”
刘宾紧迫着他道:“少庄主莫非有意向小女求婚?”
慕由全点点头,薛芸芸微低螓首,徐徐道:“爹,咱们怕高攀不上……”
慕由全肃容道:“姑娘这话真要折煞在下了……”
薛芸芸缓步走到慕由全之前,道:“少庄主,我要是将我们父女的遭遇说了出来,你未必肯娶我,只不知你信也不信?”
慕由全闻到她身上传来的阵阵清香,登时豪气一壮,哈哈笑道:“笑话,在下生平还没碰到过什么不敢做的事,姑娘不信将你的难题说出来,看我怕是不怕?”
薛芸芸浅然一笑,道:“不瞒少庄主,我们父女是为了逃避仇家寻事,才会如此狼狈……”
幕由全道:“姑娘敢是怕与在下成亲之后,连累了在下?”
薛芸芸点点头,幕由全心头一阵甜蜜,道:“坦白讲,换上别人,怕没有人敢收留你们,可是,我慕由全就不管这些,这事由在下担待好了,姑娘不用耽心。”
话已经说得这么明显,薛芸芸实在没有拒绝之理,因此刘宾道:“少庄主请再考虑看看,因为我那仇家可不比寻常江湖人物……”
慕由全道:“不是在下夸口,江湖上提起咱竹林院三个字,大概还叫得响,我既已答应担待贤父女之事,你们就不必再为了些许小事心烦!”
他这话确非吹牛,薛芸芸倒是很相信,问题在慕由全要是得知这其中牵涉到西南秘门,他就不敢如此夸口。是以薛芸芸决定要使他深知她和刘宾两人,只不过牵连到一件事常的江湖仇杀而已。
于是薛芸芸道:“话虽是这么讲,但我们还是尽可能保持秘密的好,否则实在使人难于安心……”
慕由全道:“既是如此,就依姑娘的意思,在下决计不会将贤父女的身世让任何人知道……”
薛芸芸道:“这样还不够秘密……”
慕由全道:“姑娘的意思是?”
薛芸芸道:“少庄主最好能在春花庄外,另外替我们父女觅一清静处所,好叫我们在那里过段安静的日子……”
慕由全考虑一下,道:“使得,附近有一座丛林书院,是本庄产业之一,在下立刻命人安排,姑娘随时可以搬进去住!”
薛芸芸道:“那边安全吗?”
慕由全道:“安全绝对没有问题,此外在下还会挑选几名亲信前往守护,姑娘大概可以放心了吧?”
薛芸芸道:“这样最好,不过这事万不能让太多的人晓得,以免泄密,尤其钱老爹更要防他知道……”
慕由全见她如此安排,无异于金屋藏娇,这金屋藏娇之事,岂能让钱棠知道?
是以,慕由全立刻说道:“当然不能让钱棠知道……”
刘宾道:“事情既已如此决定,依老夫看,不如今夜就搬过去住,然后择日为你们完婚,也好了却老夫一桩心愿,少庄主的意见如何?”
慕由全料不到得来竟这么不费功夫,大喜道:“一切但凭老丈吩咐,在下立刻护送两位到新居去!”
薛芸芸道:“使不得,那会引起钱棠的疑心。”
慕由全沉吟道:“可是两位从现在开始的安全,已经是在下的责任,在下如果不亲自送你们过去的话,实在不大放心!”
薛芸芸道:“施总管这个人怎么样?靠得住的话,就让他送我们到丛林书院去。”
慕由全道:“嗯,施本才倒是个适当的人选……”
刘宾不愿时间拖下去,忙道:“就这样决定好了。”
慕由全离开之后,薛芸芸和刘宾便在一名慕由全心腹引领之下,潜出春花庄。
现在通往慕由全所提那座丛林书院的路上,就只有刘宾和薛芸芸两人,幸好月色很亮,两人藉月光前行,倒不怎么费力难走。
刘宾一面小心走路,一面悄悄对薛芸芸说道:“芸儿,那慕由全看来已被咱们说得昏昏沉沉,我们逃走的计策,总算成功了!”
薛芸芸道:“义父,您别以为慕由全真那么糊涂,此刻我们根本还没有逃走的机会!”
刘宾仔细看了看前前后后,发觉连个跟踪的人也没有,不由讶道:“女儿这话是什么道理?”
薛芸芸道:“女儿敢打赌,我们背后一定有春花庄的人暗暗跟踪,要是我们一有逃走的企图,那些人一定会出面拦截,义父信也不信?”
刘宾道:“芸儿你别吓唬人好不好!”
薛芸芸道:“义父要是不信的话,咱们试试逃走看看,一定可以证实女儿之言不假!”
刘宾见她说得如此有把握,童心大起,道:“好呀,但万一被那些人找到了,岂不要糟?”
薛芸芸笑笑,悄悄对刘宾一阵耳语,刘宾迅即露出笑容,连连点头。
两人又继续向前走,大约走了二十来丈,薛芸芸暗中作了一个信号,刘宾会意,两人几乎同时动作,下子闪入路旁的一棵大树之后,然后屏息窥视来路。
不一会,果然有三名汉子神色匆匆地快步跑了过来,四下探望着。
其中一名汉子道:“怪了,怎不见了人影?”
另一人道:“老丁,你继续向前追追看,我和老梁在这附近搜查一会,绝不能让他们溜掉……”
老丁答应一声,就要往前追,不想躲在大树后的薛芸芸突然说道:“前面三位大哥,你们在找什么人啊?”
她这一发话,站在路上的那三名大汉,立刻一齐别过头来,只见薛芸芸撩着裙角,小心翼翼地从大树之后转了出来。
那三名大汉一看到薛芸芸,顿时放了心,叫老丁的那人道:“我们在找一名伙伴…”
薛芸芸此刻已走到路旁,慢声道:“怕是找两个人吧?若是找两个人的话,我倒可以指给你们知道!”
那三名大汉被说得面红耳赤,幸亏在黑夜里,否则可要他难过死了。
薛芸芸却很正经地道:“适才有两个汉子,往前面疾行过去,想是你们要找的人,你们何不追过去看看?”
这时刘宾也走了出来,道:“女儿,你同什么人在说话?”
薛芸芸道:“爹,这三位大哥在追一个同伙,我正在告诉他们适才我们碰见的那两人的去向!”
刘宾道:“是啊!那两人说不定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他对那三名汉子道:“三位大哥,你们何不追去看看?”
老丁怕他们的身份暴露,只好道:“好!多谢两位指点,我们确实应该追过去看看!”
他当先抱一抱拳,其余那两名汉子也只好抱拳离开,三个人果然往前面追过去。
他们一走,刘宾登时笑弯了腰,道:“女儿真会耍弄人,那三个人这下子反而跑在我们前面,岂不更须提心吊胆,怕走漏了我们吗?”
薛芸芸也笑道:“这三个蠢才追踪之术太差,让他们吃点苦头,给点教训,对他们反而有好处!”
刘宾收敛笑容,道:“这回我们该可以折回头,悄悄溜走了吧?”
薛芸芸又是摇摇头,道:“跑不掉的,那施本才恐怕不须眨眼功夫,就会赶到此地的……”
刘宾想了一想,道:“女儿料事如神,实在令为父甚是佩服。”
薛芸芸道:“这也没什么,义父您想想,换上您是慕由全,对我们主动答应他的婚事的举动,是不是也会起疑念?”
刘宾道:“自然要生疑……”
薛芸芸道:“这就是了,我们因为不能不赶快离开春花庄,不得已只好主动答应慕由全的婚事,只是为了证明我们的诚意,坚定他对我们信任,最好是乖乖到那丛林书院去!”
刘宾道:“你的意思是到了那里,再设法逃走,对也不对?”
薛芸芸道:“正应该如此!”
刘宾道:“那不是多此一举吗?放着眼前的机会不走,天下哪有这种做事的道理?”
薛芸芸道:。反正我们现在逃也逃不掉,就只好先取得慕由全的信任再设法了。”
刘宾道:“这么说,我们此刻正是在进行我们逃走的计划了?”
薛芸芸道:“不错,否则我们不必费那么大的劲,是也不是?”
刘宾关心的只是如何设法逃走的问题,既然薛芸芸已经这样说,当下便大为放心。
两人略事休息,正要举步前走,背后已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音。
薛芸芸笑笑道:“施本才一定发现那三名奉命追踪我们的蠢才,不知跑到什么地方,所以才急催马赶了过来!”
刘宾道:“这下子施本才大概也慌了手脚。”
他话才说完,果然施本才领着七、八名手下,迅速地追了上来。
他骑马冲到刘宾和薛芸芸之前,才收缰停住,那匹快马被他拉得立起了前脚,大声嘶叫。
薛芸芸抚着前胸,道:“施总管,你别吓死人好不好?”
施本才跳下马背,将马交给手下,然后施礼道:“惊扰姑娘之处,请多担待,本座是奉命前来护送两位的。”
刘宾道:“这事我们自然知道,快,快点扶老夫上马,真累死老夫这两条腿……”
施本才一招手,立刻有人拉了一匹坐骑,扶刘宾上马,薛芸芸也在施本才搀扶之下,上了另一匹快马。
施本才自然不敢打听他那三名手下的下落,道:“咱们策马徐行的话,大概一个时辰便可抵达岑烟书院。”
薛芸芸道:“岑烟书院?好雅致的名字,这地方一定相当可爱的了.’施本才道:“当然,姑娘住进去之后,必定会喜欢它……”
薛芸芸道:“但愿我有福份,可以长守岑烟书院,做个真正的女主人。”
施本才道:“姑娘这话怎么讲?”
薛芸芸道:“少庄主不是已有家室了吗?”
施本才道:“已有一妻一妾,姑娘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薛芸芸道:“知是知道了,可是却不知道这两位姐姐是不是容得了我?”
施本才突然沉默,将马催快。
薛芸芸却也策马赶了过来,对施本才道:“施总管,你怎么不说话了?”
施本才顾左右而言他,道:“说什么啊?”
薛芸芸突然叹了口气,道:“我明白啦,那两位姐姐,一定非常厉害,施总管,我没猜错吧?”
施本才苦笑一声,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薛芸芸这时收了马缰,将牲口拉住,那马儿微微嘶一口长气,生似不太愿意的样子,停了下来。
施本才不知道薛芸芸停下不走的用意,诧异地拉住马缰,道:“姑娘怎地不走了呢?”
薛芸芸将缰绳交在左手,伸出雪白如霜的右手,理一理飘在前额的乱发,道:“我开始有点后悔答应了慕少庄主……”
施本才被她优雅的神情,和充满淡淡幽怨的语气,弄得心神无端烦躁起来,脱口道:
“当初姑娘何必答应他?难道说是怕少庄主吃下了你?”
薛芸芸突然含嗔说道:“施总管,你这话就太没道理了,难道连你也看不出我是被情势所逼?”
她说话的神情,显得非常激动,而双眸中已见泪珠充盈欲滴,使施本才大是怜措,他道“事情虽已演变成如此局面,不过,若是姑娘无心从少庄主的话,我相信不会没有办法解决!”
薛芸芸幽幽叹口气,道:“我已经认命了,你无须如此安慰我……”
施本才倏地吼道:“认命?你甘心屈服啊?”
薛芸芸道:“不甘心又有什么办法,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家父又是年迈多病,我怎能不屈服?”
施本才道:“你没想到找个人帮忙?”
薛芸芸抬眼道:“找人帮忙?”
她抿嘴苦笑,笑得凄凉万分,又道:“施总管,不要说我有没有朋友好帮忙,既使有,我也不会做这种傻事!”
施本才疑惑地道:“为什么?”
薛芸芸道:“我既已答应嫁给少庄主,就没有反悔的理由,所以我根本就没有考虑到找人帮我逃离春花庄这桩事。”
施本才沉吟未语,突然恨恨地猛夹马腹,那马儿受惊前冲,将薛芸芸抛在后头。
薛芸芸望着施本才的背影,心里觉得好笑,她深知事情已接近触发的核心,此后的进展,绝不能有丝毫失算,否则后果必不堪设想。
她将内心里的意念整理好,并平稳了情绪,然后勇敢地策马徐行,不一会便来到岑烟书院。
岑烟书院确是一座精致典雅的居处,高高的红墙被一片浓密的竹林所围绕,从大门进去,才过一道回廊,眼前便出现一片花团锦簇的美丽花圃,还有那古雅的月亮圆洞,楼台亭檄,令人入目心旷神怡。
薛芸芸处身这一座美不胜收的别墅,第一掠视在脑海中的感触,使她心如刀割,痛苦得泫然欲泣。
她心道:这么美的地方,却充满了魔障重重,此刻若是变成另外一种情势,由莫家玉莫郎来迎,该有多好?
天公的安排有时太不公平,这个地方该说是有情人长相厮守的地方呀!
薛芸芸痴痴地站在一盆盛开的黄菊之前,真是感慨万千,她觉得她宛如盆花中的那朵特别醒目的菊花,几乎所有想攀折的人,一伸手便会伸向她。
如果这伸手欲攀的人,将用爱心呵护她,不会在嗅过香味之后随手糟蹋,那么这朵花即使被攀折了,也不会有什么怨言的。
一个美丽的女人,又何尝没有这种想法,花开终究须人赏,只要赏花的人确是爱花的人,花儿怎会拒绝?
薛芸芸真不敢再想下去,因为再想下去的话,她的心将会寸寸破碎。
她不能心碎,她更不能就此退缩,薛芸芸突然生出警惕来,她叹了一口长气,低声吟道:“更无声接续,空有影相随……”
她的吟声才断,蓦然发觉背后有人掩了过来,于是她随即闭了口,装成在赏花的样子。
从背后来的那人,却在芸芸芙身后道:“姑娘,凡物有声而孤者皆然,何独雁乎?姑娘大可不必相信鲍当的诗……”
薛芸芸心头大震,徐徐回过身,面对那发话的人,竟不知如何开口……
那人年纪看来才三十多岁左右,穿着一身儒服,手中拿了一把墨骨折扇,神态优雅,表情飘逸地对着薛芸芸微笑。
薛芸芸见他没有恶意,迅即安下心来,道:“这位相公,敢是这岑烟书院的客卿?”
那人点点头,悠然一笑,道:“姑娘是?……”
薛芸芸道:“我叫薛芸芸,是……是……”
她一时不知如何表明身份,嗫嚅说不出口。
但那人好像没有注意到薛芸芸的尴尬,皱着浓眉沉吟着,然后四下略一环顾,才说道:
“姑娘何以自况为失群的孤雁呢?鲍当吟孤雁的诗句:“更无声接续,空有影相随’,虽则道尽孤寂凄凉的感触,可是后人如何评他,姑娘可知道?”
薛芸芸觉得这位读书人,真是三句不离本行,居然在陌生人面前,也在大谈诗词。
不过,薛芸芸同时心情安定了不少,她从那人脸上,看得出他并没有怀着什么恶意,因此她谈谈笑道:“汉张君诗话中,评鲍当这两句吟孤雁诗说:‘凡物有声而孤者绵然,何独雁乎?’,对也不对?”
那人露出钦佩的眼光,道:“姑娘真是才女,只不知你认为这句评语,是不是贴切?”
薛芸芸道:“评得不无道,诚然孤者皆然,可是雁孤则更为悲凉,我以为不能一概而论,只不知对也不对?”
那人问道:“何以孤雁独不然?”
薛芸芸道:“雁生而成群,雁若失群成孤,不更怜人吗?”
那人“哦”一声,薛芸芸又道:“因此孤雁与他物不同,有种禽类生下来便独来独往,孤者当然,我们岂能将它们比做雁?”
那人笑了起来,道:“这么说,我们不能笑比鲍当叫鲍孤雁了?”
薛芸芸也笑道:“鲍当因一首孤雁诗,被人叫做的孤雁,虽则讪笑的成份多,不过在我看来,也是他的光荣,相公同意吗?”
那人道:“姑娘说得是,不过谈起孤,我还有一件事请教姑娘……”
薛芸芸讶道:“还有什么事?”
那人道:“比方说,有一只失群的孤雁,正在埋怨同伴遗弃了它,可是它却全然不晓得它的那些同伴们,根本就没有遗弃它,正在关心地搜寻,暗地里想念着它,这时,你认为这只孤雁的悲鸣,是不是太没道理了?”
薛芸芸惊然抬头,道:“相公,你到底是谁?”
那人略略打量四方,看看四下无人,乃道:“姑娘,在下是忍书生谭扬薛芸芸道:“忍书生谭扬?抱歉得很,我从未听过你的名号!”
忍书生谭扬道:“姑娘当然没听说过我,我是红巾计划中的外线人物,姑娘怎会得知?”
薛芸芸一听红巾计划四个字,心下大为震动,道:“你……你是?”
谭扬道:“在下是无怀氏之民……”
薛芸芸立刻接道:“贱妾是葛天氏之民,那么,你是……”
谭扬吟道:“赢氏乱无纪,贤者避其世,黄绮之商山,伊人亦云逝,往迹浸没湮,来径遂芜废……”
薛芸芸接着吟下去,道:“相命肆农耕,日人从所想,桑竹垂余荫,寂稷随时艺,春蚕收长丝。秋熟靡王税……”
谭杨笑道:“姑娘,陶渊明是莫公子最欣赏的人物,这首桃花源诗确是引人向往,可是莫公子却要趟入俗事,不是相当矛盾吗?”
薛芸芸道:“谭大哥,可是你怎么不做无怀氏之民,而愿意让莫公子趟俗事?”
谭扬道:“这叫做自投罗网,怪谁?”
薛芸芸道:“谭大哥怎会知道我会到岑烟书院来?”
谭扬道“昨天就已经接到申老师传来的消息,要我暗中保护你和刘宾薛芸芸道:“真亏申老师设计得那么周到……”
谭扬道:“所以适才在下说你不是失群的孤雁,姑娘却是不相信!”
薛芸芸不好意思地道:“我只是随口说说,倒叫谭大哥笑话!”
谭扬正色道:“在下自两年前奉莫公子之命,打入竹林院之后,一直奉派在这岑烟书院当策士,如今正好替姑娘致力。”
薛芸芸道:“这岑烟书院是怎么样的一个所在?”
谭扬道:“岑烟书院养有十数位文武全才的策士,任务是替竹林院头儿慕白出主意,由于从这里所设计出的计策,百元一疏,因此深得慕白之器重!”
薛芸芸道:“谭大哥也是策士之一了?”
谭扬道:“是的,我和其他十几位策士,均受一名叫赛诸葛的老秀才所统领,分别掌理竹林院里里外外的应对计谋。”
薛芸芸道:“那老秀才外号即叫赛诸葛,想来这人的心智谋略,一定是高人一等了?”
谭扬道:“是的,这人外表看来只不过是个穷儒,但心思缜密,计诈百出,狡黠圆滑,使人叹为观止。”
薛芸芸沉吟一会,才道:“这就难怪竹林院一派,能够别树一帜,称霸于江湖之上,原来有这等人物在相助。”
她停歇一会,又道:“赛诸葛是不是也在这岑烟书院之中?”
谭扬道:“目前不在这里,大概是奉召到竹林院去,可能是为了追捕姑娘和刘宾的事!”
薛芸芸问道:“谭大哥是不是已有良策,帮助我和刘宾逃离此地?”
谭杨道:“目前还没考虑到,不过总应该有办法才对!”
薛芸芸黛眉微蹙,道:“如果我预估不差的话,今晚或最迟明天一早,这里便会有情况发生,我们不能再呆下去,否则我们人单势孤,绝对无法逃过厄运的。”
谭杨双眉一掀,道:“姑娘请放心,再坏的局面,在下均一力承担,在下绝不会让姑娘碰上什么惊险的!”
薛芸芸被他的豪气所感染,笑道:“有谭大哥这句话,我便安心了!”
谭扬道:“姑娘请回,在下随时会跟你联系!”
薛芸芸螓首微点,轻移莲步,袅袅娜娜地向园外走,但她走了七、八步之后,突然回眸说道:“谭大哥,你觉得施本才施总管,有没有利用的价值呢?”
谭扬虽然不知她这句话的用意,但他还是仔细地考虑过后,才道:“施本才这人心胸狭窄,为人小气自私,可是在春花庄中算得上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是可以利用!”
谭扬望着她的背影,消逝在园外的月牙门外,他看出她的步伐轻盈,并没有零乱慌张的迹象。
这一点令谭扬心中产生很大的感触,他心里忖道:“薛姑娘只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可是处身在岑烟书院中这种剑拔弩张的环境,居然还是那么沉着和镇定,这份定力,确难怪申一行他们要暗赞她是个女中豪杰了。”
薛芸芸回到岑烟书院前厅之际,施本才已将里外一切安顿好,他一看到薛芸芸,便道:
“姑娘,这一处东厢今后是姑娘的住处,我已经拨出三名丫头,两名老妈子在此侍候,另外外头有三名庄丁,以供姑娘差遣,只不知姑娘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薛芸芸道:“没有了,家父的宿处最好也能安排在这边东厢,也好让我晨昏定省,你明白了吧?”
施本才道:“那是当然,刘老爹早就在后房休息咧!”
薛芸芸道:“那敢情好,没事的话,我看施总管可以回春花庄交差了吧?”
施本才却道:“我奉谕须得等少庄主来了之后,才能回去!”
薛芸芸道:“少庄主也许今晚才能来此?”
施本才道:“是的,少庄主还吩咐过,今晚要在此宴客!”
薛芸芸道:“是啦,他急于要在今晚成亲,对也不对?”
施本才默然不语,薛芸芸又问道:“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施本才道:“我当然不会知道。”
薛芸芸嫣然一笑,道:“他怕夜长梦多,怕我反悔不与他成亲!?
施本才眼中一亮,道:“姑娘会反悔吗?”
薛芸芸道:“那可不一定,凭良心讲,我最不欣赏像你们少庄主那种流里流气的纨绔子弟!”
她突然垂下粉颈,并且将声音放低,道:“我倒欣赏像总管这种老成敦厚的人!”
施本才虽然听得很清楚,但他禁不住问道:“姑娘说什么?”
薛芸芸有意无意白了他一眼,道:“我说什么啊,你没有听明白?”
她语气又变得充满幽怨,道:“唉!你要是装聋作哑,那就算啦!”
施本才心头痒痒的,他再也顾不得那么多,提起勇气说道:“在下若是真获姑娘垂青,今晚在下一定倾力协助姑娘避过少庄主的纠缠!”
薛芸芸眸中立刻现出喜悦,道:“真的?”
施本才道:“当然是真的,老实说,在下自见姑娘第一面,便已生出爱慕之意,只因自惭形秽,未敢开口而已!”
薛芸芸安慰他道:“这是什么话,此后你大可不必再抱着这种傻念头了,知道吗?”
她声音柔和,语气恳切,使施本才顿时有如沐春风之感,当下道:“姑娘决定要在下帮你什么事?”
薛芸芸道:“傻瓜,逃呀,我们一齐设法逃离这里呀!”
施本才现出难色,道:“咱们要逃离这岑烟书院简单得很,但要逃出竹林院的追捕,却难如登天,这该怎么办?”
薛芸芸道:“怎么啦?你害怕了?”
施本才道:“这不是害不害怕的问题,你要知道,竹林院眼线遍布全国各地,我们怎么逃也没办法逃出他们的掌心!”
薛芸芸冷哼一声,道:“竹林院诚然势大力强,但是我问你,你有没有听说过神探陈公威这一号人物?”
施本才道:“当然听说过,陈公威是全国总捕头,你提他作啥?难道说你认得他?”
薛芸芸道:“他是家父的老部属,只要你有办法将我们交给他,我相信竹林院必然只有对我们徒呼负负而已!”
施本才现出喜色,道:“这事如果有神探陈公威出面的话.确是值得一试,好吧,等天一黑后,我们便走!”
薛芸芸道:“就这么办,你还是先去安排安排,我等你的消息!”
施本才点点头;转身欲走,薛芸芸却叫住他道:“施总管!”
施本才回过头来,却发觉她脸色严肃,而且一点笑容也没有,遂讶然道:“姑娘,有什么事吗?”
薛芸芸徐徐道:“你不怕我会出卖你吗?”
施本才心头一阵战栗,期期道:“莫非姑娘刚才的一派言语,全是在寻在下的开心?”
薛芸芸浅浅一笑,道:“那倒不是,你既然完全信任我不会出卖你,然而我能够相信你吗?”
施本才考虑了一会,才道:“这确是相当为难的事,我们两人之间既然不能互相信任,这……该如何是好?”
薛芸芸嫣然一笑,道:“你走吧,我是绝对相信你,同时也不怕你出卖我,因为如果你先出卖我的话,我仍然可以反咬你一口,你信也不信?”
施本才道:“在下相信,以少庄主的个性,他是比较听得进美人之言的!”
薛芸芸道:“你相信便好,我们还是衷心合作,共渡难关要紧!”
施本才这时倏觉有骑虎难下之感,他隐隐可以感觉出,如若没有帮忙薛芸芸的话,很有可能被薛芸芸反咬他一口。
他虽然有这种被逼的感觉,可是他仍然不相信美若天仙、艳如桃李的薛芸芸,是存心逼他陷入的。
他望了薛芸芸一眼,在双方眼光相融的那一刹那,施本才但觉对方传来的眼神,充满了无比的安慰与鼓励,好像在告诉他不要抛弃,绝不要抛弃一名需要他呵护与拯救的少女。
施本才不觉心血汹涌澎湃,胸中豪情万丈,自比他自己是一个唯一的护花使者。
他已不再犹豫,道:“姑娘!不论你是不是信得过在下,在下决计要救你逃离此地!”
他双拳一抱,昂然走出厅外。
薛芸芸在施本才走了之后,立刻转到后厅找刘宾。
刘宾一听见薛芸芸拢络施本才的计划,立刻反对道:“芸儿!你的想法怎会那么天真,施本才有包天的胆量,也不敢做出这种背叛竹林院的事呀!”
薛芸芸抿嘴笑道:“义父!这您就不明白罗,您看着好啦,施本才决计会死心塌地地为咱们所用!”
刘宾仍然皱着浓眉,道:“难道我们不会自己偷偷跑掉吗?”
薛芸芸道:“这方法绝对行不通,一来我们没有时间等下去,自然就不会有觑空溜走的机会,更何况今晚慕由全想在此处办喜事,警卫岂有放松之理?”
刘宾好像不敢贸然相信施本才的样子,但薛芸芸却有把握深信刘宾非听她的安排不可。
薛芸芸既有这种把握,就无须多赞词对刘宾解释,当下她道:“义父!
咱们目前只有以果敢决断的行动,才有逃离此地的希望,请义父今晚随时准备应变!”
她自然不会将忍书生谭杨届时也会协助的事说出来,否则刘宾心里可能就要塌实得多。
薛芸芸又和刘宾闲聊一会,直到丫环来催她上妆时,她才回房沐浴更衣。
竹林院少庄主慕由全,申牌才到便已率领钱棠一干人,来到了岑烟书院。
申时一过,岑烟书院的正厅中,火炬通明,设下了十几桌酒席,男男女女坐得满满一堂,大家隔着慕由全痛饮,不问可知,这是慕由全为自己摆下的喜宴。
酒过三巡之后,薛芸芸在两名丫环搀扶之下,盛装而出,但见她粉颈低垂,艳光明亮,真的震惊四座,凡是在座的人,不论男女,均不能不承认她确是个绝色女子。
薛芸芸先到首席敬酒,她虽然装得羞答答的样子,但是她在这一席上流目一瞥,立刻发觉坐在慕由全右首那名清瘦文士,与众不同。
果然,薛芸芸在慕由全逐一介绍之下,得知那名清瘦文土,竟是忍书生谭扬的上司赛诸葛,薛芸芸不由得对他特别注目。
忍书生谭扬也在这一席上,足见他在岑烟书院的地位也不低。
薛芸芸换席敬酒,立即返回新房休息,等待逃走的时刻来到。
她独自在房中思忖,心里不免有忐忑不安的感觉,因为:一来慕由全比她预期的早到,二来有钱棠陪同,会不会他们已经接获竹林院总坛的消息,而摸清了她和刘宾的来历?
还有忍书生谭扬是不是已经准备好接应她逃亡?施本才会不会临阵退却?
这些问题使得一向沉着镇定,聪明慧黠的薛芸芸,陷入无比的恐怖之中。
目前好像一点敌情也没有,当然不能展开行动,唯一能做的,大概只有等待下去再讲。
而薛芸芸实在不愿耗费时刻,她深知等下去对她只有不利,绝不会对她有益的。
可是不等又能怎么样?总不能在敌情未明之前,贸然行事呀!
薛芸芸在如此惴惴不安中,足足呆了两个时辰之久,一直到前厅曲终人散,那慕由全方始在两名庄丁的搀扶下,怀着八分酒意,直入薛芸芸的闺房。
慕由全粗暴地站在薛芸芸之前,挥手要那两名庄丁退下,然后摇摇摆摆地摸了一张靠椅坐下,道:“芸芸,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薛芸芸一看他的来势,已情知不妙,但她仍然保持镇静的态度,含着笑容,道:“少庄主,饮过量了吧?来,先休息一会,有什么话明儿再谈不迟慕由全冷哼一声,道:“哼!你倒真会装蒜呀?”
薛芸芸心中有数,可是仍然露出讶然的表情,道:“少庄主!你……你这是什么话?”
慕由全道:“你是本庄追捕的对象,居然胆敢混到本少爷的庄中避难,你真个好大的胆!”
薛芸芸耸耸香肩,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来历,为什么不将我缚交竹林院?”
慕由全哈哈笑道:“哈……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将你往上面送?”
薛芸芸脸色一整,道“那么、你就动手吧!”
慕由全霍地站了起来,道:“哈……我处心积虑,才得到机会将你送到这岑烟书院来,你想,在没有一亲芳泽之前,我怎会舍得将你往上面送?”
薛芸芸黛眉微蹙,道:“原来你仍然没有死心,好吧,你不怕的话,就过来!”
慕由全早已经一颠一歪地扑到薛芸芸之前,闻言不禁停步瞪着薛芸芸,道:“我有什么好怕的?”
薛芸芸道:“今晚你若是对我用强,明天事情传到你老子的耳中,我不相信他会放过你!”
慕由全大声笑道:“你以为我那老爹会吃我的醋?”
薛芸芸道:“你老爹根本没见过我,他怎会吃你的醋?”
慕由全显然很怕他的老父慕白,因此顺道:“那么他凭什么会因你之事而责罚我?”
薛芸芸道:“那还不简单,你们竹林院只不过受西南秘门之托而帮助他们搜捕我和义父,如果你胆敢损我一根毫毛,秘门怪罪下来,倒霉不就是你吗?”
慕由全怔了一怔,道:“哈……你别唬我,你又不是秘门的人,秘门决计不会因你而怪罪本人,再说,今晚之事,我若不说出去,谁会知道?”
他打了一个酒嗝,又道:“除非你自己敢说出来让大家知道,谅你也不敢,对也不对?
嘻!”
慕由全话一说完,猛地扑向薛芸芸。
薛芸芸情急一闪,正要从她的头发中抽出防身玉钗刺杀慕由全,却发现慕由全在一扑之后,便缓缓倒了下去。
薛芸芸余悸犹存,不禁吐出一口大气,定了定神,然后低下身查看倒在地上的慕由全。
只见慕由全鼾声大作,居然睡得像条死猪一样,任薛芸芸摇了他几次,也醒不过来。
薛芸芸一看机不可失,缓缓抽出一只玉钗,举起来就要往慕由全的太阳穴扎下去!
场面千钧一发,眼看慕由全就要命丧薛芸芸的寸许玉钗之下,那房门蓦地砰一声被人推开.薛芸芸缩手抬眼,赫然发现施本才挡在门口,瞪眼看她。
薛芸芸一见突然闯进的人是施本才,当下放心不少,缓缓站了起来,正想开口说话,施本才却已冷冷道:“姑娘,少在主何以会躺在地上?是不是你伤了他?”
薛芸芸被他那种冷漠的态度,弄得莫明其妙,正不知如何回答,施本才此刻又厉声道:
“我问你的话听见了没有?”
薛芸芸道:“你自己不会过来看看啊?”
施本才重重地哼了一声,果然举步走了过来,薛芸芸暗中捏紧手中的玉钗,准备趁他不备之时,下手施予奇袭。
施本才正好走到薛芸芸与慕由全之间,低头查看慕由全。
薛芸芸一见施本才全神贯注地注意慕由全脉搏,暗中运足全力,正要抬手以玉钗攻击施本才的死穴。
突然耳中传来施本才的声音,道:“姑娘不可鲁莽,屋外有人监视!”
薛芸芸暗叫一声“惭愧”,故意扬声道:“施总管!少庄主没事吧?”
施本才缓缓立起身来,仍然冷冰冰地道:“少庄主喝醉了,请姑娘好生侍候!”
他一面说话,一面扶着慕由全上床,这时门外又有人闯了进来,那人一进门便道:“慢着!施总管,让老夫瞧瞧少庄主为什么会烂醉如泥!”
施本才看到进来的那人,立刻扮起笑脸,道:“师傅怎么也来啦!”
被施本才称为“师傅”的人,原来就是赛诸葛,只见他踱着方步,慢慢走了过来。
赛诸葛一来就按住慕由全的脉门,好一会才放开手,道:“钱棠,你进来!”
钱棠应声进屋,垂着手做出一副聆听的姿势,一望可知他对赛诸葛的畏服。
赛诸葛对他道:“钱棠!少庄主今天是不是喝过了量?”
钱棠想了想,恭声道:“禀师傅!依属下看来,少庄主今晚并未喝过量!”
赛诸葛瞪了他一眼,道:“你的意思是说,以少庄主平日酒量!今晚不应该就此醉倒,对也不对?”
“是的!是的!”
赛诸葛“哦”了一声,反问他道:“可是少庄主明明醉倒在我们面前,钱棠!这你怎么解释?”钱棠一时语塞,嗫嚅道:“这…这…属下就不晓得了!”
赛诸葛“哼”了一声,道:“钱棠!这几年你怎会一点长进也没有?”
钱棠惶然道:“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赛诸葛道:“算啦!这问题让你慢慢研究,咱们还是让少庄主休息吧!”
他示意施本才将慕由全扶到床上,然后带着钱棠和施本才两人走出房外。
薛芸芸等他们走后,将房门轻轻掩上,不禁长长吁了一口气,付道:“看来这赛诸葛甚是精明老练,心智必然很高,唉,多出这么一个对手,要想安全逃出这岑烟书院,怕要难如登天了。”
她心里虽有这种感觉,可是她并没有因之气馁,继续寻思道:“施本才阻止我杀害慕由全,到底有何用意?会不会他已经有了逃走的方法?”
这些问题她实在没法在这时侦查确定,那么她只有等下去了。
薛芸芸吹熄了灯,一个人坐在黑暗的房中,等待下一个逃走的机会。
大约是三更过后不久,薛芸芸倏地发觉有人轻轻推开她的房门,她立刻抓住两支玉钗,注视推门进来的人。
那人才闪进房中,薛芸芸便认出他的身影,道:“施总管!”
施本才将房门轻轻带上,悄声道:“姑娘准备就续了没有?”
薛芸芸指指床上,意思是要施本才小心,免得惊动了睡在床上的慕由全。
但施本才却道:“少庄主已被在下以迷药蒙住,不到日出三竿是不会醒的,不必理会他,咱们快走!”
薛芸芸道:“等等,我先通知家父一声!”
施本才道:“这个时候哪容得你去找他?咱们走吧!”薛会会毅然道:“不!没有家父同行,我宁可陷身此间,也不独自逃走!”
施本才笑道:“姑娘放心!令尊早已经在外头等你了。…”
薛芸芸转忧为喜,道:“既然如此,咱们走吧!”
施本才提步要走之同时,又道:“少庄主被迷药蒙住之事,瞒得了任何人,却瞒不了赛诸葛,因此此去必是十分凶险,希望姑娘心里要有个准备薛芸芸道:“这么说,岑烟书院今晚的警戒,一定要比往日森严了?”
施本才道:“是的!赛诸葛很可能已经派人张网以待,等咱们自投罗网呢!”
薛芸芸蹩眉道:“那么咱们何必现在就走?”
施本才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姑娘放心,在下已有安排,咱们走吧!”
薛芸芸见他说得那么有把握,心中微微一动,本想再问个清楚,可是施本才早已跨出门外,招手要她赶快离开,于是她只得跟了出去。
施本才在前,薛芸芸跟在他的后头,两人很快地就来到岑烟书院的大门外。
这一路出来,居然未发现有人拦截阻路,薛芸芸不禁泛起千重疑云,心道:“岑烟书院如此通行无阻,恐怕未必是个好现象,我应该加倍小心!”
情势已经迫使薛芸芸无法退出,是以薛芸芸此刻的心情,反倒有勇往直前的气概。
她紧随施本才之后,两手扣住四支玉钗,以防万一。
由于路上没人阻扰,他们两人迅速地便走到离开岑烟书院有半里之遥的一间山神庙前。
薛芸芸一到那间破落的山神庙,果然发现刘宾一个人坐在阶前等候,他焦急的脸色,一见薛芸芸便转忧为喜,欢声道:“芸儿!你果然也逃出来了!”
薛芸芸对刘宾的真情,内心相当感动,她道:“义父!您还好吧?”
刘宾道:“啊!不是好好的吗?还真亏施总管言而有信,将来一定有他的好处!”
施本才笑笑不语,薛芸芸却在他那一掠而逝的眼神中,看到施本才眼中包含着忧疑,心中奇道:“施本才既然已经设法将我和刘宾带了出来,他理应有松一口气的欢愉才对,而且也不应该在这山神庙前待下去……”
她此刻又发觉施本才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心中不觉起疑重重,付道:“岑烟书院尽撤岗哨,似是有意让施本才顺利将人救出,施本才不应不知道,除非……”
她一念及此,不由得心中一阵震悚,莫非施本才根本就是奉赛诸葛之命,将人带到此处来的?
要真是这样的话,薛芸芸这一个筋斗可真栽得太大了,可是赛诸葛为什么要这样去做?
薛芸芸念头电转,她决定先不去管赛诸葛这种安排的用意,目前她所必须做的,便是如何扭转施本才的心意,让他帮忙逃生。
当下薛芸芸干咳一声,道:“施总管,我们可以离开此地了吧?”
施本才烦躁不安的道:“再等一等,不能这样贸然离开。”
薛芸芸没有拿话顶他,只淡淡地“哦”了一声,道:“施总管可想知道我们父女两人的真正身份吗?”
施本才头也不回,继续注视前面的道路,道:“在下早就知道啦!”
他这样回答,倒叫薛芸芸和刘宾大感意外了,刘宾用充满怀疑的口气,问着说道:“你知道老夫的身份……”
这回施本才转过头来,道:“你是当朝一品大员,朝廷钦派外使,对也不对?”
刘宾讶然道:“谁告诉你的?”
施本才道:“就在半个时辰以前,在下才接到急报的……”
薛芸芸道:“看不出你们竹林院传递消息可真快呀,这么说,这事不仅你一个知道了……”
施本才道:“那是当然,赛诸葛、钱棠都知道,刚才我们还特地为了你们的事,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
薛芸芸道:“这么说,咱们今晚的行动,确是赛诸葛特别安排好的,是也不是?”
施本才露出钦佩的眼光,道:“姑娘脑筋反应很快,不错,在下实是奉命行事而已……”
薛芸芸道:“有一件事叫我真想不通,赛诸葛既然也知道我们的身份,他又安排了这一手,到底为了什么?他怎不干脆将我们缚送到竹林院去?”
施本才迅速道:“这个恕在下无法说明……”
薛芸芸道:“我根本没有要你说明什么,你又何必紧张?”
她突然又道:“是啦,你必定知道赛诸葛的全盘计划,对也不对?”
施本才瞪了她一眼,道:“知道又怎么样?”
薛芸芸倏地噗嗤一笑,道:“你此刻心中的感觉,一定又矛盾,又恐惧,而且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对不对呢?”
施本才缩了一下身子,仍然没有答胜,于是薛芸芸继续又道:“你的矛盾是既想救走我们却又不敢,你的恐惧是竹林院的势大力强……”
她停歇一会,一看施本才没有反应,但却又有意听不出的样子,因此又道:“因此你到现在还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背叛竹林院,是不?”
刘宾此刻也帮腔,道:“其实,竹林院虽然在黑道中名气响亮,但一旦本部脱险离此,你看好啦,本部第一道命令便是搜捕竹林院大大小小,彻底摧毁这一股黑道势力,不信你走着瞧吧……”
施本才依旧喏然不语,显然他此刻心潮,正在起伏不定。
薛芸芸拉一拉刘宾的袖口,意思是要他说话,于是刘宾又道:“当然啦,如若你今晚能帮本部安全脱险,本部可以保你今后荣华富贵……”
施本才蓦地扭过头来,道:“你们不必说了……”
他提高声音,以激动的语气,又道:“芸姑娘,我且问你,你为什么要用那种卑鄙的手段,骗人家的感情?”
薛芸芸恍然忖道:“原来施本才中途变卦的原因,是因为发觉我根本不喜欢他之故。”
她沉吟一会,道:“施总管,你试想一下,以一个弱女子,在那种群魔环伺的情形下,她除了用她的姿色来保护自己之外,还能用什么手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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