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差看到这一个景物,不由浑忘了危险,略一迟疑,便穿入那裂缝,走进石洞之内。
他才一步入石洞,便觉脚下柔软舒适,异于寻常,仔细一端详,却原来洞中铺满了厚厚晶莹的白粉,洞中的光亮,也是那些晶莹细砂所发出的。
他一面啧啧称奇,一面往前继续走进去,大约毕直地走了二、三十步之后,耳中便传来潺潺流水声,又前行十余步,左面便现出一座宽大的石室,石室内空无一物,而右前方就有一处源头,潺潺水声,敢情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神差在石室中绕了一圈,便步出室外,来到离石室远二十余步的那处水源之处。
但见一条宽约半丈的石沟,流淌了清澄的岩水,沿着石壁,自一头冒出,而至另一头消失,打量那水沟,少说也有百数十步长。
那水源外尽头均看不出是自何处来,至何处去,更奇的是沟岸的岩石上,竟长满一地的墨色小草,草长不及五寸,每株草全仅四叶而已。
神差在石洞内浏览一会儿,突觉口渴,遂就近捧那石泉喝了两大口,但觉甘美异常,但泉水人腹之后,却引起腹内饥肠辘辘。
神差忖道:“待会我还得揉升百丈之崖顶,此时饥得发慌,却如何是好?”
他四处看看,也没有什么可供充饥的,遂信手拔了两株泉畔小草,细细咀嚼。
将那不知名的小草咬碎之后,神差只觉得口中生津,好吃已极,于是他又拨了三、五株,一齐送人口中,吃将起来。
说也奇怪,神差就只吃了五、六株小草,不一会儿便觉饥饿全消,生出力气来。
他在石洞中大约停留了一个时辰之久,然后就又射出随身携带的金探子,轻而易举地藉金探子带上崖顶的软索,安全地上了崖顶。
杜剑娘听完神差叙述之后,问道:“这事怎么全没听你提到过?”
神差道:“祖师一向严禁本门门人走近这醉心断崖来,属下如何敢说!”
杜剑娘道:“说得也是。既然那石洞中有甘泉可供饮用,藏个一年半载,谅必不会有问题,只是食物和祖师每日配给我疗伤的药物,要靠什么人传送?”
神差道:“可由紫娟姑娘每天送来!”
他话还未说,一直聆听不语的莫家玉,突然插口道:“阁下能不能将那小草形状,再描述一下?”
这话显然是问神差的,因此神差遂依言将那小草的样子,描述一番。
莫家玉闻言之后,道:“可惜我未亲眼看它一下,否则我应该可以猜出那小草的来历的。”
神差道:“要亲眼看它,又有何难,哪,这不是吗?”
原来神差已从怀中掏出一把干草来,那干草果然漆黑如墨,有一股沁人的芬芳,送入耳鼻。
莫家玉仔细地端详那小草好一会儿,徐徐道:“汉朝东方朔所撰的‘海内十洲记’中,记载流洲之上,生有神芝仙草,又有玉泉,高且千丈,出泉如酒,味甘,名为函醴泉。神差在那石洞中所饮所吃的,极可能就是玉泉仙草之类的东西了!”
莫家玉微微沉吟之后,又道:“此外,汉代郭庆宝一本书叫‘别国洞冥记’,亦曾提到一种叫吉云的草,这种草是东方朔发现的,种于九景山东,二千年开花一次,当时东方朔曾刈来养马,马吃了就不觉得饥饿!”
神差道:“那么岩洞中的小草,可能是‘吉云草’了吧?”
莫家玉道:“是不是吉云草,仍有待证实,不过岩洞中的小草,是属于仙草之类的灵芝草应是不错,倒可以让杜姑娘慢慢享用,说不定有更奇妙的收获哩!”
杜剑娘道:“算了吧!我才不稀罕什么仙草不仙草的,只要少在那岩洞中受一天罪,我便心满意足了。”
两人说话间,神差已经钉好金探子,并相准下崖的方位,量好软索下垂的长度,告诉紫娟道:“为了安全起见,我们须得将你和小姐的眼蒙住,那么你要找到那岩洞,就必须靠这软索了!”
紫娟道:“你大概先算好从崖顶至崖腰岩洞口的距离,然后预留软索的长度,便不超出洞口,亦不及洞口,对也不对?”
神差道:“正是如此,因此你背小姐下垂至索端之时,也就是正好抵达岩洞前空地上空之时,你便可大胆放手下地!”
紫娟插口道:“万一依预留的长度和方位有一处不准确,我和小姐岂不要掉落至醉心崖下了?”
神差道:“这点我已考虑再三,你大可放心绝不会失手的!”
紫娟道:“我总是不明白,你何以不放长软索,使我能直达洞口空地之上呢?”
神差道:“因为怕软索放长了,被风力荡开,落在空地前那巨岩之外,那么危险性岂不更大?”
紫娟道:“嗯,这顾虑甚是,看来软索的长度仅能刚好够上空地上方而已,那么我在放手之前,是不是可以先荡一下双脚,试探一下身子悬空的方位,是否在那巨岩之后?”
神差道:“正是要你这样做,你在放手之前,务必要先荡一下双脚,如果正面踢到巨岩,那么就表示你的身子是在断崖石洞外,这时且慢放手!”
紫娟笑道:“这个我省得,我只能在确定巨岩在我背后之时,才能放手下地,是也不是?”
神差道:“正是如此!”
紫娟道:“好吧!请准备送我们下崖吧。”
神差再度检查那软索及金探子的方位,然后将软索远远朝醉心崖抛下去,此刻紫娟及杜剑娘,已在莫家玉的帮助之下,将眼睛蒙了起来。
紫娟背向醉心崖站好,将杜剑娘背了起来,两手握起软索,一步一步在神差指示之下,朝醉心崖缘后退。
她小心翼翼地往醉心崖退了下去,很快地就没入崖外,神差和莫家玉两人,虽然心底上很紧张,但却不敢过去探视她们两人下崖的情况。
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在崖上等候的莫家玉及神差,但觉风势渐渐加强,前面那片云涌翻滚不已的云海,好像已渐渐朝醉心崖前漫撒过来。
看来强风来袭的时刻已将临,可是紫娟却仍然没有半点动静,连一向镇定不紊的莫家玉,也暗暗担起心来。
大约又过了盏茶时刻,风势已渐渐强劲起来,莫家玉和神差两人,紧张地拿眼睛盯视那软索垂崖之处。
此刻,风声已开始啤啸,风势加大,看看崖顶已无法再久待,神差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莫家玉,征询他是不是应该再等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莫家玉突然叫道:“那不是紫娟姑娘吗?”
神差循声望去,果然崖缘系索之处,冒出了紫娟散乱的发会及半个脸来。
接回紫捐之后,莫家玉问道:“姑娘何以耽误了那么久?”
紫娟微低臻首,低声答道:“我和小姐进入那石洞之后,一时被洞中景物所迷,因此陪小姐四处浏览,忘了崖顶飓风将临之事!”
莫家玉打断她的话,道:“原来如此,杜姑娘大概已经安顿好了吧?”
紫娟原以为莫家玉会斥责她几句,没想到他却转了话题,困此露出感激的表情,道:
“小姐已经安顿好了,她似乎对石室还算满意,精神已没有先前的萎靡!”
莫家玉颔首道:“那就好了,此后你得像往常一样,取药送食物到石室去,想来这上下醉心崖之法,你已经有了把握了吧。”
紫娟道:“大概不会有问题,怕只怕小姐在石洞中受强风猛兽的袭击!”
神差道:“那石室外有巨岩,狂风大可不必担心!”
莫家玉道:“神差尊者之言必然不差,至于那连飞鸟都难到达崖腹石洞,想来不会有什么猛兽才是,你大可放心!”
紫娟道:“既然如此,我自然会每日按时下崖侍候小姐!”
莫家王道:“那敢情好,还有一点,你家小姐不在太清阁之事,无论如何切不可透露给任何人,这点千万要注意!”
紫娟点头道:“这事小姐已经吩咐过了,我自然已经记下了!”
莫家玉道:“既是如此,那么此间之事就全靠你一人之力了!”
紫娟点头答应下来,莫家玉遂又道:“那么咱们就此分手,我须得赶紧回宣城!”
神差道:“我陪阁下走一道!”
他举步之同时,又朝紫娟道:“姑娘下崖之前,务必先观察云海变化,免得再遭飓风袭击!”
紫娟道:“知道啦!”
于是神差对莫家玉道:“小弟愿凭阁下吩咐,到宣城瞧瞧热闹!”
莫家玉拱手道:“求之不得!”
两人就地与紫娟分手,一前一后,运起了轻功,朝梵净山子午谷外而去。
宣城通往京师的官道上,这一日,密探云集,加上公服扈从捕快十步一岗,直抵十里之外,并有快马往来奔驰巡逻,使人意味着,将有达官贵人过境。
卯时才过,自宣城放出了三乘软轿,轿子四周围着光彩夺目的布帘子,在十几个手执武器的亲随护卫之下,很快地便穿过宣城宽大的街巷,走出城外官道。
那三乘软轿才折上官道不久,便有三匹快马,驮着三名身穿公服的捕快,向前迎接。
走在软轿之前的那名华服护卫,敢情就是刘宾的随身护卫李奉,另一名护卫刘杰三,则走在人群的最后面。
李奉看到停在软轿之前的那三匹快马,立刻对当中那人道:“公威兄,此去都已安排好了吧?”
陈公威在马背上欠欠身,道:“李大人放心,卑职已经安排好了,此去杏林渡口,绝不会有人敢露面惊扰刘大人的!”
李奉道:“既是如此,我们还是上路吧!”
于是他挥一挥手,三乘软轿,及一群护卫,又继续前进。
陈公威和两名手下,也跟在那群人之后,走了过去。
大约走了三、五里路,天气渐渐燥热起来,于是一行人停停走走,到那杏林渡口,已经差不多是未牌时刻了。
那杏林渡口是一处辐辏的港汉,市面还相当热闹,两条整齐平坦的石圳路,挤满熙来攘往的人潮。
当那三乘软轿甫抵杏林渡口镇外,已有数名穿戴整齐的地方官在路旁恭迎,为首的那名官吏,正是当地县令。
这名姓崔的县令,待那三乘软轿出现在眼前,即当先下拜,道:“卑职崔文夫参见大人!”
只听软轿中传出宏亮的男人声音,道:“崔知县,这杏林渡口可是你的治下?”
崔文夫恭声道:“禀大人,这里正是卑职所辖!”
他正不知刘宾突然冒出那句问话的意思,刘宾已经又开口问道:“闻说贵治山明水秀,不知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没有?”
崔文夫忙道:“有,有,县衙后正有一片杏花怒放,卑职已设下行馆,只不知大人肯不肯赏光!”
刘宾道:“那敢情好!”
他旋即转换口气,对李奉道:“吩咐下去,咱们今晚就在这杏林渡口盘桓一夜,明早再赶路不迟!”
李奉闻言道:“大人!现在才是未牌时刻,我们何不趁早再赶一程水路!”
刘宾在轿中透出不耐烦的口气,道:“你光知道赶路,赶路,何曾替我没想过?此刻虽只未时,但本部已疲累不堪,不休息一会儿怎行?”
李奉还待分辨,陈公威已然开口道:“李大人,就听大入的吩咐吧?”
他说这话时,还一面向李奉奴嘴暗示。
李奉一向对神探陈公威的能耐,有绝对的信服,因此一看到他的暗示,遂不再多言。
于是三乘软轿,并一干人,就在那名崔姓县官派人接引之下,移驻杏林渡口镇旁的一处宅院,停留休息。
李奉与刘杰三两人,依然在那栽满杏树的宅院,布下岗哨之后,看看天色还早,就相偕到镇内找神探陈公威议事。
陈公威的临时指挥总部,就设在镇内的一家客栈之内,李奉和刘杰三找到他时,他正和手下得力帮手林旭等人,坐在酒楼里,饮酒谈天。
李奉和刘杰三很容易地便找到了他,于是五、六个就坐在一处,边吃边谈。
李奉三杯酒下肚,不觉发起牢骚来,道:“这一趟奉派伺候刘大人,真是瞥了一肚子闷气。”
陈公威笑笑不语,刘杰三却道:“李兄,怎好在这里生闷气!”
林旭哪有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他不待陈公威吩咐,就站了起来,道:“两这大人请宽饮几杯,属下还得查一查外围布岗值形,恕不作陪!”
刘杰三也不客气,道:“公事要紧,你且下去吧!”
林旭应声“是”,又向陈公威作礼告辞,偕另两名公人,离开了酒楼。
这么一来,座中就只剩下陈公威、李奉和刘杰三而已。
刘杰三看看没有其他人在座,呷了一口酒,道:“刘宾大人在宣城已经比预定时间,多停留了六天之久,今天好不容易劝他动身回京,哪!才走到这杏林渡口,偏偏又下令咱们留一宿再走,真不知他抱的什么主张!”
李奉接口道:“就是啊!咱们是急得不得了,恨不得早一天回京,好交卸护卫之责,大人却像寻找我们开心似的,走走停停,偏就是他一点也不急!”
陈公威笑道:“两位大人感觉出刘大人的反常,难道说不觉得此中有何蹊跷?”
李奉讶道:“这会有什么蹊跷的?”
刘杰三也附和着道:“是呀!我看到刘大人还不是贪恋一路来地方官的奉承,不会有什么反常之事吧?”
陈公威道:“刘大人在京师炙手可热,深得皇上及宰相的信任,不要说是区区地方官的奉承不在他的眼内,就是王公贵成的巴结,也未必打动他的心呀!”
他停歇一会,又道:“两位大人想想,在这种情形之下,刘大人这一路的作风,不是显出反常吗?”
他这一分析,果然使李奉和刘杰三两人默然,于是陈公威又道:“因此之故,我们应该探究导致问题的根结所在,免得生出意外来!”
他最后结语,使得李奉心头一震,他私下忖道:“陈公威这一番话,难道是在暗示有人企图利用手段,拖延刘大人的行程不成?”
李奉有资格被派担任刘宾的护卫,当然也不是个三流角色,因此他一念及此,便想通了刘宾的延宕行程,竟似有人在暗中操纵。
因此他私下惊然,忙向神探陈公威问道:“陈大人对此事,不知有何高见?”
陈公威一听李奉的语气,便猜得出他已经若有所感,当下回道:“两位大人日夜与刘大人相处,只不知有没有发觉,这几天来,有谁跟刘大人特别亲近?”
刘杰三道:“除了我和李兄之外,刘大人并没有较亲近的人……”
李奉突然道:“不然!刘大人在宣城新买了一名侍儿叫芸芸,甚得刘大人的欢心,说不定问题就出在这侍儿的身上!”
刘杰三“嗯”了一声,似乎亦有同感,只听陈公威道:“侍儿芸芸的来历,我已经调查过,并没有什么可疑之事……”
他略略沉吟,又道:“不过,这并不表示这侍儿绝对没有问题。”
李奉道:“此话怎讲?”
陈公威道:“因为大凡没入官籍的妓女,背景均极不单纯,那芸芸背景单纯,反倒是件可疑之事。”
李奉“哦”了一声,道:“我的见解必然有一番道理,你且说说看!”
陈公威道:“本朝官妓之设,是有一定来源的,国初太祖设富乐院于干道桥,后因大火移武定桥,这是官设妓户之始……”
他娓道出这番掌故,使得刘杰三和李奉大表兴趣,不由倾听陈公戚继续道:“依据祝明允偎谈云:“奉化有所谓丐户……自为匹偶,良人不与接,皆官给衣粮……其始皆宦家,以罪春人而籍其特……’由这段话,可知官妓来源之一,乃为罪犯之妇女。”
陈公威呷了一口酒,又道:“王渔洋北偶谈又说:“金陵旧院,有顿脱诸姓,皆元人后,没入教访者……’由此又可知官妓之来源,除前述罪犯之女外,还有俘虏。”
他继续道:“后来又有不隶于官的‘私窑子’,这是私娼,私娼的来源又大都是乐户之后,或贫困人家。这些人沦入娼家,既是为了生活,自然不愿入官籍,因为入官籍之后,就得付脂粉钱……”
李奉道:“这么说,官妓的待遇要比私娼差了?”
陈公威道:“那也不见得,官姑生活较有保障,因为官给衣粮,收入亦较有定数,可是得付脂粉钱,且从良与否,均由官营,没有私娼自由。因此非罪犯或俘虏之女,强被没入官籍,一般娼家,还是没有人肯自动列籍官妓的!”
李奉道:“这么说,那芸芸也是罪犯或俘虏之后?”
陈公威道:“就是因为芸芸出身贫家,却又籍在官妓,既非罪犯之后,亦不是俘虏之女,才令我深感怀疑……”
刘杰三道:“难道说除了罪犯或俘虏之女外,就没有其他身份的女子,成为官妓吗?”
陈公威道:“并不是没有,只是少之又少而已……”
刘杰三叱他道:“既然有,就不算什么大惊小怪的事,凭这点,咱就不必在那官妓芸芸身上白花脑筋!”
陈公威道:“刘大人之言诚然有理,可是你忽略了一个关节!”
刘杰三突然高声道:“你又有道理了?”
陈公威心里好笑,忖道:“这刘杰三自恃是刘宾的亲随,言语便咄咄逼人,其实这厮怕我一旦揭发了那芸芸的身份,就要负护卫不周之责,哼!我若非负责在身,才做得搭理这种人!”
他在心中暗暗耻笑刘杰三,那刘杰三却以为陈公威语塞,又道:“你负责沿途护卫调度之事便行,至于刘宾大人身边的事,由我和李兄负责便行,你不必插手!”
李奉却道:“刘兄之言甚是,不过事情大可不必陈大人插手,但我们听听他的意见,总不会有什么损失吧?”
刘杰三道:“听他一派疑神疑鬼之言,又有何用处?”
李奉道:“不然,人家是全国总捕头,对那侦查密探之事,要比我们更专长,我们听听又何妨!”
他不待刘杰三再表示意见,便转向陈公威道:“陈大人适才所提到的关节,又是什么?”
陈公威清清喉咙,道:“据我调查之结果,芸芸列籍官妓为时尚短,以她的年龄和经验,应属于雏妓之类的女子!”
刘杰三插言道:“她确实一名才色俱优的雏妓,我不用调查也看得出来!”
陈公成没有理会刘杰三的讽刺,又道:“芸芸年轻貌美,且父母早故,以这样的一名女子,虽说贫困难堪,找个媒婆嫁人,也必然很快便可找到如意郎君,实在犯不着入籍官妓,做那朝三暮四的勾当。”
他停歇一会,继续又道:“还有,芸芸虽说出身贫困之家,但她深具才器,技艺出众,诗词歌赋皆甚精通,贫困人家哪来这种女子?”
刘杰三道:“陈公威,这是你孤陋寡闻之故,须知它妓亦设有乐户,对新买的妓儿施以训练,芸芸才艺俱佳,难道不是卖身入籍之后,开始由专人训练出来的吗?”
陈公威道:“这就是关节所在,芸芸的才艺,绝非三、五年功夫可以造就的,依我调查,除她那种根底,若非自孩提开始调教,绝对没有现在的水准的!”
李奉道:“哦?陈大人这个关节实在相当重要,既是如此,那芸芸的来历就相当令人可疑的了!”
刘杰三经过陈公威的这番分析,也深觉他的观察确实入微,有相当的理由,因此他便缄口不语。
陈公威心里相当得意,但他的表情却没有显露出来,仍保持凝重之色,道:“目前的种种迹象,可以断言那芸芸绝非出身贫困人家,论她的出身,只有三种可能!”
李奉讶道:“有哪三种可能?”
陈公威道:“其一,芸芸系出身书香门第,而又确实贫困人家。”
陈公威这种种推测确有道理,书香门第并不一定生活便是富裕。
李奉问道:“那么第二个可能?”
陈公威道:“第二种可能,就是突然破落的门阀,但这种可能性较小,因为门阀也该属于官妓之流者较多,其突然破落的原因,不外乎犯罪抄家之类的,如是这样的话,芸芸之入籍官妓,其本身来历就不会注明是贫困了!”
李奉道:“嗯,陈大人之言甚是!那么第三个可能呢?”
陈公威道:“第三可能,就是芸芸根本就是某一大富家的千金之女,为了某种原因,假托官妓之名,抱着某种企图,目的就是要亲近刘宾大人!”
李奉皱眉道:“陈大人之言,不会是危言耸听吧?”
陈公威道:“在我还没获得充分证据之前,我们不能不如此推断,因为那芸芸既不像是贫困女子,又有那么好的才貌,且初在宣城列籍官妓不久,便缠上了咱们的刘大人,这种种迹象,不是很令人生疑吗?”
这回连那刘杰三也不由得不点头同意陈公威的见解,只听那陈公成又道:“那芸芸自在宣城被刘大人看上之后,哪!刘大人却一反一路急急赶回京师的作法,变得欲行又止,倒像是那芸芸的主意!”
李奉道:“依陈大人你的看法,芸芸这样做为的目的是什么?”
陈公威道:“依我之见,那芸芸可能正在伺机而动,或者是故意拖延刘大人的行程,好叫她的同党找机会下手!”
李秦大惊道:“有这么严重?”
陈公威道:“这一路来的迹象,不是最好的解释吗?”
这句话说得李奉心事重重,暗地里将自宣城至杏林渡口这段行程,所有刘宾和芸芸的一举一动,一件件反复回想,越发相信陈公成的推测,确非无中生有。
刘杰三突然又问道:“那么芸芸一党的企图,会是什么?”
陈公威道:“这点仍待详查,不过目前将芸芸列为可疑人物,应属不错的,只不知两位大人同意否?”
李泰和刘杰三异口同声道:“当然同意!”
李奉补充道:“既是芸芸有可能危及刘宾大人,我们顶得早思对策才行!”
刘杰三道:“何不干脆抓来拷问?”
陈公威迫:“不能这样做!一来我们仅是怀疑而已,无凭无据,拷问了芸芸,必会惹火了刘宾大人,二来如果抓了芸芸,怕会惊动了她的同党,对我们反倒不利!”
刘杰三道:“不将芸芸抓起来,任她日夜陪诗在刘大人身边,刘大人自不是经常有遭害的危险吗?”
陈公成道:“我看不至于!”
刘杰三问道:“你凭什么敢这样断言?”
陈公成道:“因为芸芸若有取刘宾大人生命的企图,刘宾大人怕早已在宣城便遇害了,绝不可能有机会到这杏林渡口来!”
李奉道:“话虽然这样讲,可是芸芸一日不离开对宾大人,终叫我们要日夜心惊肉跳,为刘宾大人的安危担心的!”
陈公威道:“当然我们仍须有万一的预防之计才行!”
刘杰三道:“除了将芸芸抓起来之外,我看再也没有其他方法了!”
李奉似乎很不耐烦刘杰三的一再坚持抓芸芸之事,因此对刘杰三道:“你所说的这项办法最愚蠢不过,你能不能闭口,让大家冷静地想个治本之道?”
刘杰三讨个没趣,果然闭口不言,于是三个人不约而同的端起酒杯,喝起闷酒来。
过了一会儿,陈公成打破了沉寂,道:“我看只有这个方法了!”
李奉和刘杰三两人闻言抬头,齐用催询的眼光,凝视陈公威。
只听陈公威接着说道:“我们既不能抓芸芸而打草惊蛇,就只有暗中警告刘大人小心防范了!”
李奉附掌道:“对,这办法最好,我们还可暗中趁机将芸芸的背景来历调查得一清二楚,甚至还可以有机会将她的党徒一网打尽!”
陈公威道:“我的意思也是这样的!”
刘杰三则未表示意见,显然他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李奉道:“那么我们三人一齐去晋见刘宾大人,合我们三人之口,将情形向他说明!”
陈公威道:“这是应该的!”
陈公成话一说完,便当先站了起来,让伙计结帐,那刘杰三和李奉,自然也准备离席。
三个人走出酒楼,才走到街心,便有一名下人迎了上来,对陈公威他们道:“刘大人命小的来寻三位大人到行馆!”
李奉道:“哦?有什么事吗?”
那下人道:“好像是找三位爷去赴宴!”
李奉道:“赴宴?请的是什么人?”
那下人道:“好像有府城来的知府大人、通判大人,还有团练知县,大约有十来个人!”
李奉皱眉对陈公威和刘杰三两人道:“这就奇了,刘宾大人哪来的这么大兴头,在这杏林渡口,大宴地方官?”
刘杰三脱口道:“依我看啊,可能是那狐狸精的主意!”
李奉瞪了刘杰三一眼,刘杰三顿时惊觉,没有再将话说下去。
那下人答应一声,行礼辞退,李奉待他走远,才向陈公威他们道:“只不知两位对这宴会有何意见?”
陈公威笑道:“有意见的话,我们也没办法来得及阻止刘大人不开宴啊?我看,我们先去再说!”
李奉搔损头道:“是的!唉,我怎会变得如此胆怯罗嗦起来?”
陈公威道:“这是因为你责任心太重之故,没什么好担心的,咱们走吧!”
李奉和刘杰三领先走向刘宾的行馆,陈公威走在他们的后头,看看他俩的背影,忖道:
“刘宾找来这类骄横粗心,遇事慌张的人来当他的亲随护卫,也活该他倒霉!”
三个人横过三条街,远远便望见一座高大的宅院,座落在杏林小镇的街外。
在那座气派不凡的大宅院之前,停有数乘行与马车,显然刘宾邀请的宾客业已会齐。
陈公威一见那种境况,不由暗暗忖道:“看刘宾今日的安排,不会是寻常酬酢,那么,刘宾如此郑重其事,大张筵席,为的是什么?”
陈公威一面走进那宅院大门,一面继续想道:“如果这筵会是为了那芸芸而设,如此排场,且召来地方官作陪,似乎有点离谱……谁道说如此排场,不会是那芸芸的主张?”
陈公威越想越迷糊,这时他和李奉、刘杰三等人,已穿过一片杏林,来到后院的旁阁。
陈公威远远便看见亭阁中,除那些应邀作陪的地方官外,还有呵呵大笑的刘宾,及陪待在身侧浓妆艳抹的芸芸。
他微一皱眉,突地恍然大悟,心道:“是啦!今天这个宴会很显然是为芸芸而设的,想来刘宾有意在这个场合中,正式宣布收那芸芸为侍妾!”
陈公威的这种推测,理由充足!盖因当时的风尚,有钱有势的官宦富豪,每有公开收侍妾的情形。因此陈公威一看到芸芸以主人的姿态,在宴会未开始之前,便艳妆出来陪刘宾与宾客周施应酬,便很自然地想到上述的事情。
等陈公威上了亭阁,参见了刘宾之后,就越发确定他的推断毫不离谱。
因为刘宾表现得喜气洋洋的样子,而那芸芸却也含笑痴迷,喜上眉梢,这不正应了陈公威的推测吗?
刘宾看众人到齐,使命人开席,这个朝廷臣宦,负有特殊任务的大臣,居然在他的行馆大宴起地方官来。
只见宴会的排场,虽在旅途之中,也毫不马虎,道道名菜,均出自刘宾随行的名厨之手,还有一班不知从什么地方临时召来的乐妓,在亭阁之外,作乐娱宾。
亭阁外一片杏林,杏风微送,使亭内佳宾但觉暑意全消。
酒过三巡,亭阁内气氛已渐渐热闹起来。
神探陈公威一双锐利的眼睛,早将与宴的宾客,暗地里查探视察一番,觉得并无可疑人物混迹宴中,乃略略宽心。
同时陈公威并发觉一个很有趣的情景,就是他看得出,这些与宴的地方官,几乎都还弄不清楚刘宾召宴的原因。
因此陈公威仔细一判断,付道:“是啦!今天的这一场筵席,必定是刘大人突然心血来潮,临时决定的!”
他继续忖道:“要不然,就是出自那芸芸的主意,否则那些地方官,绝对不会有坐立不安,不明就理的表情。”
陈公威的观察人微,确有道理,因为以刘宾的身份地位,这杏林渡口附近的地方官,巴结他唯恐不及,哪有任这位过境贵宾,花钱当主人酬客之理?
所以陈公威看得出那些来这杏林渡口送迎的地方官,在暗中踌躇不安的原因。
而刘宾和陪侍在侧的芸芸,反倒兴高采烈,可见得这盛筵之设,必是他们两人的主意无疑,要不然被巴结惯的刘宾,不论如何也不会主动设宴款待这些地方官的。
这又是为什么呢?
陈公威观察了那刘宾的愉悦神态后,心想除了刘宾有意纳芸芸为妾外,实在再也找不出更合适的理由,来解释今天这筵会的目的了。
陈公威确定了他的想法之后,便开始考虑万一这事发生,对刘宾安危的可能后果。
同时,他也开始利用饮咽之时,筹思应付的方法。
因此,这席丰盛热闹的酬筵,对陈公威来讲,实是一点享受也受用不到,此刻,他已全神在动他的脑筋。
在一阵喧哗中,陈公威收回了他的思路,他仰首一看,只见芸芸已开始按次逐席敬酒。
陈公威毅然下定决心,决定须得在刘宾公开宣布他的决定之前,先设法暗示刘宾,看看能不能阻止他的决定。
虽则陈公威明知他这样做,未必就可收到效果,甚且可能会碰了刘宾一个大钉子,甚至受到叱责,但他还是决定劝阻他。
于是陈公威悄悄端起酒杯,趁大家相互敬酒的机会,走近李奉之分,低声向他说道:
“李大人!我看此事非你出面不可!”
李奉讶道:“什么事?”
陈公成道:“你须得立刻没法,向刘大人陈明那芸芸身份可疑之处,免得他上当受骗!”
李奉沉吟良久,道:“陈大人,你这不是要我去触霉头吗?哪!你看刘大人正在兴头上,我怎敢在这个时候去浇他冷水?”
陈公威道:“不去却也不行,而且非你亲口告诉他不可,因为只有你同刘大人的关系最密切!”
他最后一句话,果然打动了李奉的心。
李奉心道:“是啊!刘大人的关系与我最密切,万一他出了任何差错,再怎么样我也会跟着倒霉!”
他考虑这一层利害后,道:“好吧!陈大人,拼个挨骂,我这就去陈明!”
陈公感满意地浮起笑容,道:“由这点可看出李大人的忠心,相信刘大人会体谅你的苦谏之意才对!”
李奉被他说得豪气一壮,立刻自席上站了起来,陈公成见状又道:“不论如何,我们做下人的,只要将职责做到了,也算尽了一份心!”
他的意思,无疑是要李奉将意见陈明了便行,应该怎么做,由刘宾自己去决定。
这当然全为李奉之立场而设想的,因此李奉很感激地看了陈公威一眼,就离席走到刘宾的座位去。
刘宾正和陪席的知府等高级地方官谈笑风生,一眼瞥见李奉恭立在身侧,转脸问道:
“李奉!你不痛快地喝两杯,跑来这里干嘛的?”
李奉嗫嚅道:“禀大人,卑职有事陈明!”
刘宾皱眉道:“有什么事非得现在讲不可吗?”
李奉躬身道:“是的!大人!”
刘宾虽然觉得很不耐烦,但他知道这名亲随是相府派给他的人,不能不迁就他,于是道:“好吧!你就说说看!”
李奉道:“大人!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刘宾突觉怒气上涌,但一看那李奉一脸凝重的神情,遂又把怒气压下去,没有当场发作出来,可是他的脸色仍然难看之至。
他霍地站了起来,向宾客微微打个招呼,然后当先走出亭阁之外。
李奉则亦步亦趋跟在他的后头,走进一间陈设华丽的私室里。
刘宾当中一坐,道:“李奉!有什么事快讲,我可不能撇下那么多客人,陪你在这里闲聊!”
李奉躬身道:“是!大人!事情是这样的……这样的……”
他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才妥当,刘宾已叱道:“李奉!你莫不是故意找找呕气?”
李奉道:“卑职不敢!事情是这样的,卑职这几日来,突然得到消息,发觉那芸芸姑娘的身份大有可疑!”
他话还未说完,刘宾已大叫道:“什么?芸芸的身份可疑?”
李奉道:“是的!为了大人的安全,卑职不能不在此刻对大人有所陈述!”
对其嗤道:“放屁!当初在宣城,你们为什么不说芸芸有什么可疑的事?”
李奉蹑儒道:“那是因为……那是因为卑职被蒙住了!”
刘宾道:“被蒙住了?哼!你为什么不承认调查不实?你说当初你是如何调查芸芸的来历身份的?”
李奉一时语塞,刘宾又道:“那么?现在又凭什么告诉我这消息?”
李奉道:“那是因为最近又获得新的情报,才敢断定芸芸确有可疑之处!”
刘宾恨声道:“好呀!我看这事八成是你和刘杰三设计出来的,有意扫我的兴,对也不对?”
李奉抗声道:“大人!卑职不敢,这事的确是有根据的!”
刘宾道:“哦?你说说看!”
李奉遂将他和陈公威等人的看法,将种种可疑之处,分条细诉,刘宾一面听,一面心里忖道:“李奉等人实在没有必要制造谣言中伤芸芸的,那真如依他们之言,芸芸确有令他们怀疑之处吗?”
刘宾虽是这样想,但他仍然觉得李奉之言,还缺乏直接之凭证,换言之,他不想单凭他们的臆测怀疑,而立下决定,以改变他对芸芸的感情。
因此李奉刚将芸芸可疑之事说完,刘宾便站起来,道:“此事还得慎重调查,在没有抓到证据之前,我希望你先知会陈公威和刘杰三两人,不要将事情宣扬出去,知道吗?”
李奉的原意也是不想打草惊蛇,因此道:“卑职知道!”
刘宾欲言又止,回过头来,道:“还有,此事只可暗中进行调查,不准惊动了芸芸姑娘,否则将来事无凭据,你们得好好对我交代!”
他这话仍然透出宁可不信芸芸有什么怀疑的意味,李奉哪有听不出他话中之意的道理?
当下唯唯应“是”。
刘宾乃从容步出私室,回到亭阁参加宣会。
刘宾此刻心情显然矛盾异常,因为这些日子来,他从芸芸的身上,所获得已不是男女之欢爱,而是逾越情爱之上的另一种爱,那便是骨肉之情。
换句话说,刘宾在芸芸之面前,已完全撇出了肉欲的私念,却寻到了父女之爱。
这种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当然是这些日子来,芸芸那憨真纯朴的关爱,感动了刘宾之故。
因此刘宾原打算娶芸芸为妾的念头,却一变本意想收芸芸为义女的打算。
刘宾不忍心污辱芸芸这块璞玉,她给予他的关爱及欢悦,实在不是那种男女欢爱之想可以比拟的。
因此刘宾迫不及待地想在回到京师之前,正式宣布芸芸为义女,这是今天这宴会的真正目的。
刘宾的这项转变及决定,不要说陈公威等人没法感觉出来,就是芸芸自己,也依旧还蒙在鼓里呢。
可是,由于李奉的报告,使得刘宾不能不重新考虑。
虽然刘宾尽可能不去相信芸芸抱有任何不轨的企图,但他是个城府极深的人物,有了本身的安危,逼得他不能不信。
他回到座席之后,心中还在衡量应该信或者不信这个问题,因此脸色阴暗不定,使芸芸一眼便感觉出来。
芸芸当然不可能一眼便猜出刘宾心里的事,但她却可从刚才刘宾的高兴及现在的疑虑两种表情中,推测出刘宾必然被某种事情所困惑。
会是什么事呢?芸芸心道:“不论如何,我如果能在此时令刘宾转忧为喜,不是更能使他对自己增一份情意,增一分信心吗?”
于是,乖巧的芸芸款款步到刘宾之侧,轻轻拍了两下掌,待众人抑住交谈之声后,轻启樱口道:“贱妾不揣愚陋,为了增加诸位雅兴,且容贱妾为诸位唱首小词助兴!”
她不待刘宾同意,即吩咐一班乐工调弦,在众人欢声之中,唱道:“残寒消尽,疏雨过,清明后,花径款余红,风招索新皱,乳燕穿庭户,飞絮沾襟袖,正佳时仍晚画,着人滋味,真血浓如酒!”
这是宋朝李之仪的一首词,叫“谢池春”,词意清婉峭茜,由芸芸的口中唱出,更是感人心弦。因此亭阁中鸦雀无声,屏息听芸芸唱了下去。
当她唱到“天不老,人未偶”之句时,刘宾倏地当席朗声道:“芸芸!不要唱了!”
众人一听刘宾此言,莫不露出讶异的眼光,心中纳闷,唱得好好的,为什么不让她唱下去呢?
芸芸更是被刘宾这突如其来的制止弄得尴尬万分,手足无措。
她愣了好一会儿,不禁盈盈欲泪。
这是耻辱呀!一向呵护她的刘宾,怎么在众人面前叫她难堪?
她正在不知所措时,刘宾却轻叹了一口气,招手对芸芸道:“芸芸,你过来!”
芸芸含着委屈的泪光,应声“是”,微低螓首,依言回到刘宾的身边。
刘宾突然提高声音,道:“芸芸,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要你唱下去吗?”
芸芸默默摇首,表示她不解其意,她那楚楚动人的神情,使座中之人,无不暗暗替她抱不平。
刘宾却笑笑道:“芸芸,你先把泪水拭净,我解释给你听!”
芸芸顺从地用罗帕拭去泪光,刘宾满意地拍拍她的香肩,柔声道:“芸芸!你可知道,李之仪的这首‘谢池春’是一首描述男女欢爱相思的词吗?”
芸芸不知道刘宾这样问她的用意,因此没有回答。
刘宾又道:“你看!这首词的下半阙:“频移带眼,空只凭恹恹瘦,不见又思量,见了还依旧,为间频相见,何似长相守,天不老,人未偶,且将此恨,分付庭前柳。’哪!这不正好说男女欢爱相思吗?”
在座的人,大部分都知道这首“谢池春’的词意,可是却不明白刘宾何以提出来解释的原因。
他们正在胡猜乱想,刘宾又已开口道:“如果这首词在像今天这种公开的宴会中,由我的任何一名侍姬或侍妾唱出来给大家欣赏,正是助兴的最好方法,只是由芸芸你来唱,就不适合了!”
有什么不适合的,芸芸不也是你刘宾家中的一名侍姬吗?众人心中都感到莫名其妙。
芸芸虽说是刘宾目前最宠爱的侍姬,但在当时的风尚,越是被主人宠爱的姬儿,主人越发会让她在酬酢中露脸的。
可是刘宾却好像不愿意芸芸出现在这种酬酢的场面,真是令在座的人费解。
他们哪里体会得到刘宾此刻的心思,因此刘宾不理会众人用讶异的表情看他,继续说道:“芸芸!等你听完我的话,你一定会了解我的苦心的!”
他用肥大的手掌紧紧搂着芸芸的香肩,然后扶她一齐站了起来,双双并肩立在众人席前。
只见刘宾含着得意的笑容,朗声向众人道:“诸位,本部现在要郑重向各位宣布一项喜事,本部将认养芸芸!”
陈公威闻言露出惊异的眼光,看着李奉,只见李奉此刻也只有用苦笑回报陈公威的份儿。
他们哪里知这刘宾的心情,他已经决定宁可留一次险.也不愿如此平白失去了芸芸。
在刘宾的打算是:如果芸芸的身份确无疑问,那是最好不过,万一芸芸确抱有不轨的念头,那么他正好以宠络芸芸之手段,暗中注意她。
在这种情形下,说不定可以用感情改变芸芸的企图,刘宾深信感情的力量,是胜于一切的,因为他本身就是因为得自芸芸的感情,而大大改变了他已往的习性和作风。
刘宾在李奉报告了芸芸有可疑之事后,就先已检讨了一下自己的感情,当他发现今后要是失去了芸芸,他将会重新陷入昔日心灵上的空虚与不安后,他迅即决定了上述的措施。
他就是抱定这种心存万一的打算,决定要依原先的心意,先将芸芸收为义女再说。
这样的作法,在陈公威等人的眼中固然大惊异,因为他们实在无法了解,一向贪生怕死,奸恶阴沉的刘宾,怎会甘冒生命危险,去亲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
难道说芸芸魔力如此之大?
直到刘宾正式宣布出他将收芸芸为义女之时,陈公威方始恍然大悟,暗中跌足忖道:
“事情不料会演变成如此结局,如果刘宾今天将芸芸纳为侍妾,将来仍有转圜之余地,如今他将芸芸收为义文,这父女之情,却非一些蛛丝马迹的证据,便可令刘宾反目定她的罪啊?”
陈公威的顾虑确实颇为深入,因为侍姬及义女的身份,相差何止千里,父女之情,何等崇高亲近?将来刘宾如果真的发现芸芸确有反叛他的迹象,如果情节不大,或证据不足,谁敢保证刘宾不会轻易原谅她?
陈公威有如此顾虑,不由他跌足暗中着急。
而那芸芸,在听见刘宾的宣布时,却真正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她流下了感激眼泪,偎在刘宾的怀中。
她并不是非当刘宾的女儿不可.而且由于刘宾的这一项宣布,芸芸至少可免去被他污辱之厄。
她再也没有想到.刘宾这几日来的关爱,竟是出于父女亲情,惭愧的是,她不但没有体会刘宾关爱的真谛,竟然还抱着图谋他的谋叛密件的企图。
这下子让芸芸迷惑了,要是刘宾没有给她这样子的爱,她还有勇气窃取刘宾的密件,可是,刘宾却像是已将他一腔真挚的情感全部付给了她,这叫她今后该怎么办?
须知芸芸是个知书达礼,纯洁的少女,她绝不敢想像如何利用刘宾的一片真情,做出危害他的事来。
可是莫家玉的委托,不正是要她窃取刘宾的密件吗?
芸芸不由抽泣地忖道:“天啊!没有我的帮忙,莫郎怎么能够得到他所需要的密件呢?
可是,刘宾却如此地爱护我,把我当成无依无靠的苦命女子,毫无虚伪且毫无保留地疼爱我,叫我如何做得出背叛他的事来呢?”
芸芸的抽泣,使得刘宾大为感动,他一面喃喃安慰他,一面呵呵笑道:“芸芸!别孩子气了,莫不是你不愿视我如父?”
芸芸怎会拂逆看来已苍老不少的刘宾好意,因此这位仁慈,柔顺的少女,闻言便不自觉地细声道:“我太高兴了!”
的确她是太高兴了,世间还有什么比被爱更值得人感动的事呢?
于是刘宾很自然地用手抬起芸芸的下巴,轻轻地拭去芸芸的泪水,道:“那么,芸芸,你怎不赶快叫我一声爹?”
在座的众人,被眼前的场面感动不已,于是齐声催芸芸喊“爹”,好决定这桩喜事。
芸芸含笑怯怯地道:“爹!”
她语声才落,众人不由欢声雷动,争先到刘宾面前,向他道贺,只乐得刘宾呵呵大笑。
哄闹了好一阵后,刘宾突然又宣布道:“本部今天当众人之前,收了这么一位乖巧女儿,不能不略表意思!”
他不待大家相询,转脸喝道:“来人啦!将送给小姐的礼物拿出来!”
一名奴仆应声后,立刻有两名美婢,用金盘托了一颗闪闪发亮的明珠走了出来,停在芸芸和刘宾之前。
刘宾道:“这明珠是北人传国之宝,近日遣人送给本部以示和好,我这就送给我乖女儿做见面礼!”
他命人取下明珠项链,亲手为芸芸佩带,又道:“据北人说,这胆珠叫‘延寿珠’,女子带上之后,不仅可以保持肌肤润滑美艳,更能避暑祛寒,是中土罕见的无价至宝!”
众人一面观赏,一面露出啧啧称羡之声。
刘宾最后才满意地哄声道:“诸位请落座,陪本部大醉一场如何?”
那些巴结他唯恐不及的地方官,一见刘宾此刻满怀高兴,哪有不齐声附合之理?于是早有几名酒量较豪的人,趋至刘宾之前,哈腰敬酒。
刘宾酒兴大发,来者不拒,一律饮满一盅,不多久亮阁中的人已开怀畅饮起来。芸芸则早在两名婢女服侍之下,进入了内堂私室。
这情景只有陈公威、李奉和刘杰三他们三人暗暗叫苦,恨不得宴会快点结束,好一齐商量对策。
可是这席酒,却自申时直喝到戌时方罢。
宴席一撤,陈公威等三人已不约而同地在那宅院前的落脚处碰头,三个人围在圆桌前,喝茶说话。
李奉和刘杰三两人的神情构极为难看,只有陈少威还保持冷静的神态。他呷了一口茶,道:“两位必定很为大人此举伤透了脑筋,对也不对?”
李奉“唉”了一口气,道:“真不知大人被什么迷了心窍,纳了那女人为妾已足够让我们忙上一阵了,你们看!居然还收她为义女,这怎么得了!”
陈公威道:“这事诚然对大人更为不利,但并非没有解决的方法!”
刘杰三道:“还有什么解决办法,那贱女人已成为咱家小姐,我们不仅动不了她,而且还得尽保护之责,哼!这事越想越使人生气!”
陈公威笑道:“刘大人你不想想,既然咱们得尽保护她的责任,不是正好可以假保护之名,做那监视她的事吗?”
刘杰三还没听懂陈公威的话,李奉已拊掌道:“对!陈大人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这下子我们盯得她更紧,刘大人也不会责怪我们的!”
陈公威道:“所以两位不用烦心,由你们盯紧她,不要让她有动手杀害大人的机会,我则加派人手从事侦查工作,不怕那女子不露出狐狸尾巴来!”
他这么一说,刘杰三和李奉立刻转忧为喜,只听陈公威又道:“此外为了一劳永逸,须得先除去那女子,所以最好不必再催促刘大人回京师!”
李奉不解的道:“这又是为什么?”
陈公威道:“回到京师之后,调查范围增大,就不容易打探出那芸芸的来历,我们还是在杏林渡口慢慢除她!”
刘杰三问道:“你以前不是说过,那贱婢的同党已经蠢蠢欲动了吗。我看还是早点回京师较妥当!”
陈公威道:“回到京师固然较妥当,可是芸芸的同党就再也不会出现了,我们岂不要失去一桩破获奸党的机会吗?”
刘杰三却还把握不住主意,两只鼠眼在那里滚来滚去。
陈公威看得好笑,他当然已料出刘杰三的心思。
刘杰三拿不定主意的原因,是由于如果刘宾能早日安抵京师,他便可早日交卸护卫的责任,所以他认为回去较妥当之理,全是为他自己打算。
可是陈公威的一番话,却令他舍不得拿获奸徒一件大功。
因此他就在那里三心两意。而李奉却完全赞成陈公威的安排,他看得比较远,因为他认为如果不能尽快地抓到芸芸有图谋刘宾的证据,而将她治罪的话,那么即使回到了京师,一有事情,他自己仍难脱护卫不周之责的。
因此,刘杰三还在不知如何是好之际,李奉已开口道:“本人赞成陈大人的意见,我们就决定分头合作,在回到京师之前,将芸芸一干同党,一网打尽!”
陈公威故意伸出大姆指,道:“李大人的魄力令人欣赏,我们就这样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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