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那四名公门中的高手,合力夹攻荆棘子,渐渐已是攻多守少。
在这四名捕快中,一个使钩镰枪的高个子和一个使短斧的矮子格外厉害。可是乍看之下,另外两个使刀的捕快却反而情势迫人,着着迫攻,荆棘子正渐落下风,生像是这两把长刀的功劳似的。
荆棘子乃是当代有名的高手,武林中提到“西南两秘人”之名,莫不畏惧三分。以他的身份,公门捕快哪里配作对手?
可是他对于目下情势不利这一点,全不惊讶,亦不羞愤。他身在局中,深知那钩镰枪和短斧,手法沉稳雄健之极,虽不惹人注目,却具有强劲无比的实力。他正是被这两人出手夹攻之后,才渐落于民的。
他们分明是武林高手,但为何当起捕头呢?一般的修习武功之士,到了相当火候造诣,有了声名地位,万万不肯投身公门受人差使,他们究竟是谁?
那柄短斧突然在霹雳般劈出的迅猛势道之下,一拖一震,“吧”的一声,把荆棘子左袖震开。
这股劲道先刚后柔最后又变得万分刚猛,将荆棘子可以扫碎大石的左袖震开,这等内家真力,天下只有一家,那就是少林寺了。
荆棘子嘿地冷笑一声,只要知道了来历,应付起来就容易得多了。
这时他右手袖影先拂,指爪暗藏袖中,一招“宿鸟归巢”。向钩镰枪卷去。
高个子闷声不响,手中约镰枪吞吐之间避过了袖卷之势,疾刺荆棘子左肋要害。但枪尖距敌肋下只有四十左右,枪身恰被荆棘子袖影内的长爪弹中,叮的一声,滑开寻尺。
荆棘子这一爪不但没把钩镰枪弹上还感觉得出枪身劲柔如泥水,力勒如筋索,心头一震,晓得了这人敢情是武当派内家高手。
双方都凝眸一瞥对手,武当派的高个子眼中尽是讶色,荆棘子独眼中却射出凶毒慑人的光芒,森厉狂笑声中,袖拂爪戮,展开激烈的攻势。
刚才他已被这四人围攻得渐落下风,但马上形势陡改,他左袖左爪专门对付少林派的矮个子,右手右袖专门对付武当派的高个子。双手的招式和劲道炯异,霎时一个人成变了两个似的,分别对付四名敌手。
荆棘子不仅武功诡异,样子更是丑恶可怕,在闪映的火光之下,分外显得骇人。
旁观的李一保向陈公威道:“陈大人,那妖道厉害得紧,咱们得想个办法……”
陈公威道:“不错,若不弄点出奇的手段,大概是不行的了!”
他掏出一个拳头大的油布小包,拆了开来,迅速地把一些粉末洒在附近两棵树的树身,然后拿着火折往上面一引,蓬蓬连声火光冒起。
接着他又施放一枚火弹,一道红黄色的光华冲霄而起,到了半空,还爆炸一下,洒出满天火雨,十分好看。
那两棵树霎时间已被烈焰吞噬,火焰腾升,照亮了附近数十方丈的地面。
旁边的杂草和树木,不久就都引燃了,火势越发猛烈,把七八丈外那一队人马手中的火炬光线都压下去了。
那些人个个如梦方醒,纷纷发出惊呼之声。这对他们不但看得见火光,连同荆棘子和四人剧战,以及除公威等人都看见了。
荆棘子正仗着诡奇独门武功力谋反击并且已经占了上风之际,冲天的火光一起,还有摇曳天上的讯号火弹,使他心神立时一乱。
四名公人趁隙反攻,钩镰枪和钢鞭狂风骤雨般攻去,荆棘子在眨眼之间便又落了下风。
这时他耳中听到杜剑娘的传声道:“荆棘子,快走,这些人还有援兵!
快……”
她的声音到后面已经减弱,可见得她已是先一步躲开。
荆棘子哪敢怠慢,一招“脱袍让位”,双袖齐飞,挡住了四股兵刃,人影从缝隙中闪了出去,滑溜得像一条泥鳅一般。
这个长发白衣的丑人一下子就消失在树林中,十几对眼睛看不出他是怎样隐没的!
但这么多的人都没有一点声响,除了毕毕剥剥的焚烧声之外,就没有别的声音了。
陈公威厉声道:“向东走,每三丈就发射一枚讯号火弹!”
他的声音宛似霹雳,神态有如雄狮,在疏林中声闻遐迩,威风凛凛。
远处暗影中遥遥窥视这边动静的杜剑娘,长长吁一口气,芳心中禁不住泛起仰慕、畏惧等情绪。
这才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男人,威风而不跋扈,冷静而不泄沓,决断而不轻率,年纪呢也不大不小,刚好是有了足够的人生经验而又尚未尽失热情的年龄。
啊,原来我从没有遇到过真正的男人!她在这种月黑风高杀机四伏的环境下,居然还想到这等不着边际的事。她继续想道,林旭也是不可多得的男人,可是在陈公威面前,不免黯然失色了。
讯号火弹划出红黄色的光芒,摇曳半空,最后“砰”一响,爆出千百点火雨,把黑黝黝的天空,洒下美丽眩目的图案。
对陈公威这个人还没有什么认识,她居然会生出仰慕敬惧之心,她自家也觉得好笑,想来想去,认为那一定是受了林旭的崇拜心理所影响。早先林旭提到陈公威之时,口气之中,充满了强烈的崇拜,使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究竟有什么特别与众不向的地方,是武功?智慧?处世的手段?仪表?或是通通兼而有之?
第二颗讯号火弹升起,使杜剑娘粟然惊醒,她迅快往右方绕去,走到一片阴影中,只见荆棘子的白色身影,也从另一方走出来。
“荆棘子,你没事吧!”
“山人还好。”他苦笑一声,在这人美艳绝世的女子面前,他常常不想隐瞒内心的真正感觉,所以他并没有讳饰遭到挫败的气沮之感,“山人虽是衣袂不保,好在还没有负伤!”
杜剑娘舒一口气,道:“哪些家伙真厉害!”
荆棘子道:“合力对付山人的四名捕快中,有两个功力已是名家高手的人物了!幸而山人试出他们一个是少林出身,一个是武当内家真传……”
杜剑娘轻哎一声,道:“像少林和武当这种名门大派,也有高手混迹于公门之中么?”
荆棘子道:“山人也觉得奇怪,真不知道陈公威是怎么搅的……”
他一句无心的惊疑,惹起杜剑娘的深刻印象,芳心滋味难言。
她敬畏地道:“这陈公威果是不好惹的人物,无怪他能够威震天下黑道!”
杜剑娘一面点头,一面忖想着陈公威不知有多少仇人说过同样的话,也知不知道在暗中有很多人对他视为眼中之钉,非去之而后快?若果他知道,那么这等危机四伏的日子怎能忍受?
荆棘子又道:“山人熟谙少林和武当两派绝艺,你瞧,我的面孔和失去的一只眼睛,就是这两派的人干的好事!”
杜剑娘啊了一声,道:“这些事你没告诉过我。”
荆棘子道:“这是山人平生最失面子的伤心事,所以平时绝口不提……”
他独眼中露出温柔的神色,望着她:“山人虽是出家之士,可是还不能打破爱面子的一关,所以丢人的事不会随便提及……”
杜剑娘诚恳地回望着他,柔声道:“你的心太好了,世上千万人之中,不容易找出一个比得上你的人。可是他们都以为你很可怕……”
荆棘子道:“世人多看外表就下评语,当然靠不住,不过,山人的确也不像你所说那么好心!”
杜剑娘坚决地道:“不,你心肠最好,我知道!”
荆棘子笑一下,使他的丑脸变得好看些,他道:“杜剑娘,山人只对你好,别人我才没空管闲事呢!但只要是你的事情,我一定得管!”
稍远处冲天的火光,以及毕剥熊熊燃烧声,没有打扰他们的交谈。
荆棘子谈及他心中感觉时,口气之真诚,任何人都不会出现有一丝疑惑。可是他另有一种特色,那就是他所说的话,不会令人想人非非和误会,而若是出自别人口中,一定变成倾诉情话的心声。但他却不,杜剑娘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觉出这一点。
她成激地道:别人怎样说我不管,我到死也会认为你是天地间最好的!”荆棘子道:
“你爱这样想也行,咱们且看看怎样对付陈公威他们。”
荆棘子应了,接道:“他们蔷昙华西行会,不久就列以杜剑娘视听并用,观察了一阵,道:“他们若是笔直行去,不久就可以到达那片疏林。”
荆棘子道:“山人还可以作最凌厉的一击,他狞笑一声,样子变的很可怕陈公威虽然有过人之能,谅也达不过这一劫!”
他一直不曾施展这一着,此刻又特别提起,当然其中另有道理。
杜剑娘道:“啊,不要,不要出手,等我想想看。你若是和他来个同归于尽,我不但少了一个好朋友,同时又仍然阻止不了公门的大肆搜捕……”
荆棘子道:“陈公威此人一除,公门之中就没有什么能人啦!”
杜剑娘道:“至少那少林和武当出身的两个高手,会为他报仇,继续追查我这件大案子。况且林旭已知道里面秘密,他一日不死,我就一日不得安宁!”
荆棘子无奈地道:“那怎么办?”
杜剑娘道:“我不怕没有安宁日子过,只要大仇得报,那时我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了……”
荆棘子如堕迷雾中,问道:“杜剑娘,你倒底是什么意思呢?”
杜剑娘道:“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荆棘子尽力把声音放得柔和,道:“山人知道,你的决心世上无人能够动摇……可是,咱们怎么下手?若不杀死陈公威,咱们只好趁早远离此地了杜剑娘烦乱地用力摇头,以致头巾掉在地上,钗横鬓乱,另有一种狼狈之美。
荆棘子又道:“咱们须得赶快决定,要拼或是要逃?不然的话,陈公威他们就跑掉啦!”
他们目前仍然处于主动之势,可是当陈公威等人一旦脱出奇门阵法之外,主客之势就完全反转过来了,所以他们要不要利用这极短促的优势,必须马上决定。
杜剑娘忽然停止一切动作,星眸中闪闪有光,神情十分凝重严肃。
荆棘子一望而知她正在动脑筋,而且显然是突然触动了灵机,很可能想出好计,所以他不哼声,强忍着心中的焦急。
杜剑娘很快就说道:“荆棘子,我已想通了一点,就是我们不出手则已,若要出手,必须同时杀死两个人才行!”
荆棘子问道:“哪两个人?”
社剑娘道:“一个是陈公威,一个是林旭!”
荆棘子虽然不能立刻把细节想清楚,但大致上仍然了解她的意思,不觉泛起难色,道:
“一举杀死这两人,可真没有把握!”
社剑娘道:“怪只怪我没有当机立断,留下了林旭性命。他知道的事最多,其次,陈公威亦知道是我在此!”
荆棘子道:“那怎么办,难课没有第三者知道呀!”
杜剑娘道:“大概只有他们两人晓得。我正在想,如果不能一举杀死他们灭口,而要我逃走又不甘心,再说刺杀刘宾奸贼的机会又很难得,所以我想找陈公威谈判。”
荆棘子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讶道:“找他谈判?莫非你希望他既不泄你之秘,又让你下手刺杀刘宾?”
祉剑娘道:“正是!”
荆棘子晒道:“杜剑娘,别妄想了,你虽能风靡众生,天下为你倾倒,但陈公威不是普通人,况且他又是与刘宾那一帮人同党的……”
杜剑娘边:“我总得试一试,或者还有希望……”
荆棘子无可奈何,道:“你既然决定了,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我却感到你这样做法不是明智之举,一定会出差错的!”
杜剑娘不管他的警告,坚持道:“不,我一定要试一次才甘心!”
荆棘子道:“你最好再考虑一下,这一试如果不成功,便陷于万劫不复之境,无法挽回的啦!”
杜剑娘微微一笑,道:“别说啦,你准备一下,说不定你得先我离开此地!”
荆棘子道:“不,山人须得等个水落石出,才放得下心!”
杜剑娘苦笑一下,道:“别跟我争辩,我有些举动和言语,不想被你看见,那会使你感到忿怒的!”
荆棘子一愣,道:“山人不生气也就是了!”
杜剑娘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至少我向敌人投降妥协,你会感到很窝囊很泄气,对不对?”
她顾虑周详还不说,态度更是诚挚中而又有坚决,荆棘子知道再说无益。叹一口气,道:“好吧!你要小心应付才好!”
他迅即没入黑暗中,杜剑娘也不迟疑,飞身纵去,几个起落,已追截上一队步伐整齐的人马。
在火炬照耀之下,陈公威那种沉着的气度,使他看起来更成熟,以及更深不可测。
杜剑娘并不费什么气力,就跟这个主持全国治安的首长联络上。她用的是传声之法,只有陈公威一个人听得见。
“陈大人,妾身社剑娘,有几句话要向您奉禀……”
陈公威转眼四看,迅即断定传声说话之人,必是藏至他左前方两丈左右的树后,于是发出号令,全队人马立时停步屹立不动。
他也用内功迫出声音,道:“杜姑娘有何见教?”
杜剑娘对他这等反应和判断,真是由衷地感到佩服,当下应道:“陈大人,贱妾希望跟您单独见面一谈!”
陈公威念头运转,第一点自然是安全问题,目下他们列队前进,火炬照耀,阵势无懈可击。她会不会是来个调虎高山之计,以便逐个击破?
第二点考虑是她居然自报姓名,可见得林旭已经泄漏了很多秘密,那么她有什么把握,竟敢来一个约谈?
他只在一眨眼间,已把整个情势看得一清二楚,结论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不敢应约,他还能称得天下第一神探么?!
至于安全上的顾虑,他也有应付之道,虽有几分冒险。却深知不至于一败涂地。
他淡淡一笑,传声过去,道:“好,咱们在什么地方碰面,什么时间?”
杜剑娘道:“现在就碰面,贱妾在距您四丈之处恭候大驾!”
陈公威以暗号通知全队人马,要他们牢守原地,不得擅动。
然后举步向左边行去,走到树影中,众人只觉眼睛一花,已失去了这位长官的身影。
陈公威走了四丈左右,把手中火炬往树上一插,停步回顾。
当他的目光转回右边之时,眼前倏然一亮,原来杜剑娘那张似嗔似喜的面庞出现在近处。
她头发略呈散乱,却不减丝毫艳丽,反而别有楚楚动人的风度。
她敛襟一福,道:“贱妾拜见陈大人!”
陈公威欠身道:“杜姑娘好说了,陈某人承蒙你看得起,现身相见,实在深感荣幸!”
杜剑娘美眸中泛现幽凄的神色,而且也挂着一丝苦笑,柔顺地道:“陈大人,您抓到了贱妾的话,功劳一定很大,而且有我牵涉在内,一定更轰动天下了……”
陈公成道:“当然啦,方今天下上至公卿王侯,下至版夫走卒,谁不知道杜姑娘的芳名呢!”
杜剑娘道:“蒙您慨然赐我一吐困衷的机会,戏妾真是感激莫名,使人有虽死无憾之感!”
陈公威淡淡地笑一下,他表面上好像毫不在意,其实心潮中起了无数涟漪。
这个艳名倾国的女孩子,不但有色,只听她的言词,便知她还有才,而且是懂得体贴,懂得领略各种情趣的人,像她这种人,是不易通上结识。尤其是陈公威,他饱经世故,阅人无数,可是像她这般人才,能够一开口就令他怦然心动的,却还是第一个。
他不觉为之心软了,天物不宜暴珍,天人更不可以糟塌。然而他又隐隐感到有些事情,已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
在目前的情势之下,他在公在私,都须得为刘宾的安全打算。因此他必须逮捕杜剑娘,绳之以法。
话反过来说,杜剑娘为了家门私仇,万万不肯放弃报复行刺之举,所以他就算愿意退让一步,恐怕亦于事无补。这就是人力无法改变的现实。
杜剑娘轻轻吁了一声,道:“陈大人,你一定猜得出我求见之故,对不对?”
陈公威道:“我猜得出来,却不希望猜对了!”
杜剑娘惊讶地哎了一声,道:“陈大人既然这么说,我们就直接了当地说吧,陈大人,我还有没有机会。”
陈公威道:“什么机会?逃走?抑是行刺?”
杜剑娘:“两者都想知道!”
陈公威道:”如果你只谈逃走,咱们就不妨商量商量!”
他已经说得很坦率了,在他这等老江湖来说,极难得肯不兜圈子开门见山地让对方得到答案的。杜剑过了一会,才轻轻道:“你肯这样回答,实在太好了!”
她已改用你字来称呼对方,可见得在她心理上,这个男人已经和她相当接近,同时她又能体味出陈公威的慷慨胸怀,这一点也极是难得。
陈公威的心更软了,道:“杜剑娘,我希望你跟我说真心话!”
杜剑娘道:“我只欺骗那些我看不起的男人,对你,我不愿也不敢说假话!”
陈公威道:“你言重了!”
他流露出愉快的笑容,姿势也显见松弛下来。
杜剑娘微微甩动头发,姿态飘逸优美。在她这么一个青春美艳的女人的身上,所有的动作,都很迷人。
杜剑娘道:“但是,我不瞒你说,我仍然想报仇!”
陈公威唔了一声,面色迅即阴暗下来。
他乃是阅历极丰的人,深知女人虽然看来柔弱,可是她们的固执,比男人可厉害得太多了。
所以杜剑娘这么一说,他就预感到事情不妙,必定有一番为难。
杜剑娘又道:“刘宾不但是我的仇人,同时又是误国的奸臣,你无论在那一方面来看,都应该帮助我才对!”
陈公威忍住好笑的情绪,严肃地道:“不见得吧!这话应该反过来说,我不管在哪一方面都不该帮助你!”
杜剑娘道:“不,这话不是真话,至少你已经有过帮助我的意思,有没有?”
陈公威道:“我如果说得不客气一点,那只是网开一面而已,算不上帮助!”
杜剑娘道:“撇开我的私仇不谈,目前国事困危,朝政紊乱,金人一直厉兵袜马准备渡江,可是临安朝廷的将相大臣,只求富贵满室,个个纸醉金迷,日回笙歌,哼,这都是像刘宾这一类人的罪过!”
陈公威摇摇头,道:“杜剑娘,你最好别说了!”
杜剑娘柳眉挺耸,星目光芒闪闪,凛然道:“我不能不说,因为没有人敢向你说,我已豁出性命,所以敢多嘴!”
她迅即恢复柔媚可爱的神态,展然一笑,道:“陈公威,啊,恕我直叫你的名字,因为我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你会偏袒我……。”
这才是她的本色:媚丽、温柔,使人感觉得到那种沁人心脾之美。陈公威悄然忖想,心头突然泛起一阵凄凉寂寞之感。因为他浪迹江湖这许多年,尽管表面上生活得很惬意,醇酒美人不虞缺乏。可是,他自己知道,在心底,他一直很寂寞。
然而杜剑娘却一下子进入他深心中,使他生出了知心之感,正因如此,他才份外地觉得凄凉和无可奈何。事实摆得很明白,他无法和杜剑娘有更进一步厮守相聚的可能,甚至连多谈一次的机会也很渺茫。
“是的,我会偏袒你!”陈公威坦白地承认,“不过仍然有一个限度,你明白么?”
杜剑娘几曾敢期望他亲口承认,所以不觉听得呆了。这实在是大意外了,反而使她不敢马上相信。
“我希望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也希望我们还有机会相见!”陈公威下了决心,要用明快的手法处理这个问题,“你好好想一下,我去啦!”
他转过身子,突然感到微风飒然,直拂左臂。
这时候陈公威心中陡然涌起了又痛又怒的强烈情绪,居然做出了与平时完全不同的反应。
他动都不动,任得左臂被袭,只暗暗行功运气,护住要害。
一眨眼间,他的左臂已经被杜剑娘的玉手抓住。
陈公威的心情好像火热天中突然抱在清泉中一般,舒适爽敢得难以形容。
原来杜剑娘出手虽急,落手却轻柔之极,当然不是偷袭他的意思。
“不要走,”她以哀恳的声音说,“如果我们可能没有机会再见的话,请不要走!”
陈公威叹口气,收起长刀,拍拍她的纤指,转眼望她,道:“从来没有人能留得住我!”
杜剑娘低低道:“我能吗?”
陈公威颔首道:“只有你办得到!”
杜剑娘贴近他,欣然道:“我也从未试过去留一个男人,你是第一个!”
两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缠绵的情绪。他们无须说出来,只要四目相触,比千言万语都说得明白。
但他们仍然表现得十分含蓄,这并不是他们没有奔放的热情,而是目前只宜含蓄,他们只有心灵上某种默契意会,但在其他好些方面,还未协调。
不过这种意境,却充满了凄迷和期待的美感,成熟的人,才领略得到。
陈公威把自己从情感的深渊中拉出来,略略考虑了一下,说道:“杜剑娘,别对我期望太高,你的问题,已超出了我权责之外!”
杜剑娘道:“是么?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的影响力有多大?”
陈公威道:“我只是执行朝廷决策的人,不负改变或批评决策的责任,你明白么?”
杜剑娘道:“你认为这样就是尽忠了,是不是?”
陈公威道:“你不妨直接称之为愚忠,但我有我的看法和打算,我也知道自己适合担当什么工作!”
他短短几句话,已说出一个颠扑不破的道理,那就是每个人应该晓得自己的能力,从而从事他能力所及的工作。
杜剑娘道:“这叫做自了汉,连佛家也看不起这种人!”
陈公威道:“杜剑娘啊,有些事请你恐怕不容易了解的人,人生的残酷,命运的无情,你可能已尝过,却还没认识它们的真面目!”
杜剑娘道:“你的话说得太重了,最好举些实例!”
陈公成道:“好,譬喻说,男女之间年龄最好别相差得太远,然后,在人海中倾盖相逢,忽成知己。这时候,他们这一段情将可以发展出一个美满的结局。但如果年龄不对,情形就改观啦……”
杜剑娘怔住了,在真实的人生中,她经验还有限,但在戏台上,她扮演过无数类似的悲剧,所以能够体会得其中的酸楚。
年龄的差别,实在是大自然所做成的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英雄白头也好,美人迟暮也好,总是无可奈何无法克服的。
她轻轻点头,不知何故鼻子一酸,涌出了泪珠。
陈公威说道:“唉,杜剑娘,我这些话只有你听得懂,但其实呢这只是很显钱的事实而且。古人说知音难逢,这话真是一点不错……”
他们静默了一会,思路渐渐回到现实来。
“杜剑娘,”陈公威轻轻唤他一声:“你走吧,走得远远的,一两年之内,别让人家发现你的下落!”
杜剑娘摇摇头,道:“不,我一定要报仇!否则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陈公威道:“你别固执,刘宾身为钦差,如果发生意外,岂能不牵涉到我?”
杜剑娘道:“他名义上虽是钦差,但实际上是个卖国好贼,你为何还要袒护他?”
有些事情实在不容易说得明白,尤其是对女人解释。陈公威不是十几二十岁的毛燥小伙子,他怎能为了情感上的冲动而毁了前程?他目前的地位,经过多少年夺斗才挣得到,岂能不顾事业前途,轻易断送?
事业在男人说来,份量与感情并驾齐驱,绝对不能为了爱情而葬送了前途。但女人却不以为然,她们认为爱情最重要,别的一概可以牺牲。
陈公威苦笑一下,道:“不行,私相报复,国法不容,况且我也是有心无力,只要刘宾一出问题,我就得抓人破案不可!”
社剑娘美眸中露出伤心神色,道:“那么我们没有什么好谈啦,到时候我等你抓就是了!”
陈公威道:“那只是说我在尚未知情之时,才须得在事后抓人破案!”
杜剑娘冷冷地凝视着他,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陈公威道:“我必须阻止你犯法!”
杜剑娘道:“那你就下手吧!”
她稍稍勾紧一点他的手臂,身体挨贴着他。在外表上看起来,他们宛如一对情侣,正在幽静的林中密谈。可是事实上内情之复杂,竟难以一一说明。
陈公威收拾起迷惘的感情,一下冰冷得有如一块石头。
他知道应该怎样结束这件事,在感情和事业之间,他必须有所抉择。
“我很抱歉,一定要阻止你犯法,这是我的职责,也是我倾毕生之力以赴的目标。我不能顾及个人的感受,必须维持社会的治安!”
他一甩臂,把杜剑娘的手甩开。现在他们变成面面相对的形势,火炬虽不怎么光亮,却足以照出他们面上每一丝表情。
杜剑娘只是忧郁地凄迷地微微含笑,竟不曾有惊讶的神色。
她见过许多男人,像陈公威这一类,她见得最多。因为有资格和她交往的男人,必定是权贵或是富室大户,亦即是社会上成功发迹的人。这些人都具有这种特性,重视事业前途,公私的分界很清楚。一到了事业和感情发生冲突时,他们立即表现出钢铁般的意志,抛弃了感情。
她虽然明白得很,但心中却大为凄慢,因为陈公威使她觉得难以割舍。
在她心版中,曾经留下印象的年轻漂亮的男人并不少,可是他们却不够深刻,她只不过是一种少女的梦幻憧憬而已。唯有陈公威,在如此短促的见面交谈之下,她发现芳心已被摇撼,无数眷恋暗系着他。”我知道”,她喃喃低语,“你执法如山,铁面无私。你将用铁腕阻止我做出行刺的事!”
陈公威面色缓和下来,道:“你明白就好!”
杜剑娘微微一晒,道:“我决定不听你的话,除非你杀死我,否则,连你也不能阻止我行刺刘宾!”
陈公威道:“杜剑娘,这是生死大事,你作决定之前,最好再考虑一下!”
杜剑娘边:“不必考虑了,我为什么要眷恋于生死呢?”
陈公威默然凝视着她,烦恼地皱起眉头。他隐隐感觉到这个美绝当世的少女竟是希望死在他手中,在她可能是最佳的解脱途径,但在陈公威却是可怕的刑罚。他将永远为她而痛悔不安……
杜剑娘眼中射出嘲笑的光芒,道:“陈公威,你不敢出手么?”
陈公威道:“我不愿杀死你,不过我还是考虑到你的武功成就,也许你比我还高明,而我则根本杀不了你!”
杜剑娘道:“也许吧,但这是题外的话,你一动手就知道了,对不对?”
陈公威道:“好,你小心了!”
他一运气,全身骨节响起一阵连珠脆响,毕毕剥剥煞是好听。
分向杜剑娘面门及肩胛间抓去,只见他双眉一耸,威风凛凛,踏中宫,去鸿门,双手箕张,十指入钩,这等手法一望而知乃是“大力鹰爪擒拿手法”。
杜剑娘心头一震,不觉挪步飘闪。她身法轻盈如花间蝴蝶。方向捉摸不定。
陈功威双手拿空,可是他仍然从正面大步迫去,气势沉雄,十指罩定了杜剑娘的身形,一连四招,依然没拿着。
可是杜剑娘也不轻松,她不论怎样闪转腾挪,总是逃不出对方十指威力,看来再不出手,必被擒住无疑。但她一出手,则对方的大力鹰招手,亦将相应地增强威力,两人不免要陷入生死相搏之境了。她一招“分花扶柳”
指迅敲陈公威腕脉,所取部位,分毫不爽。这一记奇妙手法,果然把陈公威迫退了两步。
杜剑娘喘一口气。道:“陈公威,你这是什么手法?”
陈公威道:“我学的是笨工夫,你别见笑!”
杜剑娘道:“我忽然有个主意,你告诉我,你刚才练的是什么工夫?”
陈公威沉吟一下答道:“这叫做大力鹰爪擒拿手法。”
杜剑娘道:“哦,原来是大擒拿手法的一种,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天下问恐怕只有汤阴神拳王大侠才创得出这种奇奥手法了,对不对?”
陈公威面色微变,道:“你好像知道得很多呢!”
杜剑娘道:“当然啦,我手底虽然不行,但见闻却相当广博,你敢是奇怪我为何一开口就提到了汤阴神拳王大侠……”
“对,我正感迷惑不解!”
“那么我告诉你,天下各大门派的奇功秘艺,我都听过,说到有能力创出奇功秘艺的宗师身份的人物,当世也有好几个,所以我一下就猜中了,你便觉得奇怪。其实呢,一点也不稀奇。因为我刚才使的身法,天下只有汤阴神拳王大侠的武功路数,能使我避无可避!”
陈公威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马上就请中了。”
杜剑娘道:“我马上逃走,可是你别高兴得意,我这就去汤阴拜谒王大侠,告你一状!”
陈公威微微一笑,道:“杜剑娘,你这一手不觉得太……太那个一点若是男人,他就会形容以“无赖”的字眼,但对杜剑娘,这话就不大好出口了。
杜剑娘道:“你心里尽管骂我,我不在乎,但我定要到汤阴去,见到神拳王大侠,问他一问才肯甘心!”
陈公威道:“你想问他什么?也许我就可以奉答了!”
杜剑娘道:“不,你不行,你只知道功名利禄,不知正义为何物……”
她突然感到这话说得太重了,他果真如她所形容,是个只知功名利禄不知正义为何物的人?如果他是这种人,她岂能和他有知己投契之感?
于是,她歉然一笑,改变了口气声调,道:“我……我实在不完全是这个意思!”
陈公威道:“那么你是什么意思?”
杜剑娘道:“我也说不出来。”她停歇一下,又道:“但你心中明知我是对的一方,却不肯帮助我,为什么?为何你不敢面对正义?”
世上许多事情,令人迷惑不解,像杜剑娘的疑问,人生中往往会碰到。
乍看这是个很简单很清楚的情况,不难抉择,但事实上,完全不是这样。
陈公威面上含着微笑,然而笑容中却带着苦涩。
最后,他叹一口气,道:“这话说来很长,一时也说不清楚。总之,这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问题,没那么简单。”
杜剑娘道:“你不敢面对它,它就变得复杂。如此而已!”
“唉,没这么简单,我要如何才能使你相信?”
“陈公威,我相信与否并不重要,在事实上你阻挠了我报仇,也阻挠我为国除好,这就够了,我会恨你一辈子……”
陈公威怀着一点希望,问道:“杜剑娘,你不会到汤阴去吧?”
杜剑娘秀气的长长的眉毛皱起来,道:“你要阻止我,何难之有?”
陈公威道:“这样好不好?你到我私寓作客数天,然后看看你肯不肯改变主意!”
杜剑娘轻晒道:“我不去,你有本事拥我捉了去,我叫做无话可说。我落在你手中,自然任你摆布。可是若我自家作主,我不去!”
陈公威衡情度势,情知己不能放她走路。早先她如是听话逃走了,也就算了,现在却不能让她自由离开。
他迅下决心,道:“杜剑娘,你可知道,我非出手不可啦!”
社剑娘道:“这正是我所希望的!”
陈公威道:“别说气话,要知一旦动上手,便须分出强弱高下,或伤或死,结果如何,谁也无法预料!”
杜剑娘道:“我不是普通的弱质女流,当然明白这种结果!”
陈公威:“你何必要做成这种可悲可怕的僵局?”
杜剑娘道:“你有你的苦衷,我有我的隐情,各不相让,所以不得不发展到这等地步了!”
陈公威摇摇头,心中叹一声。
在某一方面来说,她真是难遇难求的红粉知己,可是在另一方面,她又是事业上的绊脚石。他已没有第一条路可选择,不是屈服于她的石榴裙下,就是取开这块绊脚石!
除掉事业之途的绊脚石吧!他心中向自己说,一个女子算得什么?
可是我将永远遗憾,尤其破寂寞侵袭之时,这遗憾更深更重,百岁开怀能几日,一生忘己不多人!何况是红粉知己,更向何处寻觅?
他不知不觉举手摸摸鬓发,手指好像能感觉得到鬓上已有些许灰白痕迹。
啊,青春已古。年华有如逝水,一去永不回头。他往后还能够希冀少女的垂青么?不论他智慧多高,武功多强,以及财势无限,但他只可以买到青春焕发的肉体,却不能获得那散发着炽热爱情的心!
杜剑娘瞧着他奇异的变化不定的面色,也明显地感觉得到他的痛苦。
她却没有办法安慰他,亦没有法子帮助他。
如果他只固执地为了事业着想,不分皂白,不分善恶,那么她怎能帮助他?
况且他若作那种抉择,亦即是存心放弃了获得她的机会,她岂能屈心降志相从这样的一个男人?
因此,她的神色表现得坚决,一望而知绝对没有中间路线可以走!
三四十步外那一队人马的火炬,传来熊熊的毕剥的燃烧声,那些人当然不知道在林内的一隅,正在上演着一出人生中的悲喜剧。
他们脚下纹风不动,但在李一保这个跟随陈公威多年的精悍心腹发出暗号之下,很快就互换位置,让李一保扛着昏迷如死的林旭,逐步移到中间的位置。
接着武当出身的于诚,少林出身的段冲,也先后移到他们身边。
李一保低声道:“于兄,段兄,快查查看林旭的情况!”
高个子的于诚微惊道:“他怎么啦?有什么地方不对?”
李一保道:“不是有变化,而是找你们两位给看看,能不能解开穴道的禁闭!”
于诚和段冲都松口气,李一保把林旭放下来,段冲马上接过去,将他平放在当中的地面。
现在警戒的任务由李一保负责,于段二人很放心,因为李一保乃是公门中著名高手,武功曾得真传,同时在视听的功夫上,也有特出之处。
于城把林旭双手拉高,注视着他的面部。
段冲则伸出右掌,抓住林旭小腹。
这两人架式一摆好,于城便低喝一声“疾”,段冲鼻子里登时哼出声音,可知他已运功出力。
于诚双手扣住林旭的腕脉,毕在拉向上空,指尖感到林旭的脉搏跳动。
另一方面,他凝神注视着林旭的面部,细察有无变化。
他和段冲二人搭档已久,各以本间秘艺融合研究,创出了一套独特的查视穴道禁制方法。
只在眨眼工夫,于诚已查出林旭体内有两道经脉闭塞,一是“足大阴脾经”,另一则是奇经八脉中的“阴乔脉”。
林旭的面色,随着段冲把内功运注他体内的轻重缓急而生变化,脉搏也时急时缓。
于诚缓缓道:“足大阴牌经上的,是章门穴,不错,是章门穴,此穴用的是重手法,使他血气瓮塞,四肢百体都失去气力,宜用截手法解之……”
段冲更不迟疑,出手向相应穴道拍落,连击三掌,便停手等候。
于诚道:“好极了,章门穴已通,但血气运行甚为滞慢,想是受另一穴道影响!”
段冲吁一口气,心情放松了一半。
他深知解穴时的危机,若是判断错误,或是用的是错误手法,则林旭定必当场丧命,无法挽救。
此所以他当时心情万分紧张,直到于诚说出穴道巴解,他才能够松一口气。
只听于诚又道:“阴乔脉的蒙沙穴闭塞不通,但奇怪的是此穴好像也是用重手法制住的!”
段冲道:“那怎么行?用重手法的话,人早就死啦!”
于诚道:“是呀!这真是不可思议的手法!”
段冲道:“等一等,你最起先是怎么说的?”
于诚道:“我说他蒙沙灾好像被重手法禁制的!”
段冲道:“好像?为什么好像?难道有不像的地方?”
于城若有所悟,沉吟不语,一面再度查视。
过了一阵,他才道:“你的话提醒了我,真的只是好像而且,我想可能是某种尖锐的指力制住的!”
段冲道:“若是指力的话,则显然在刚锐手法中,有很多种类,但基本手法则一样,我可以出手解一解…”
他说得不大肯定,原因是他不能弄错,一错的活,就百劫不复了。
所以他以不肯定的口气,看看于诚有什么意见。
于诚也踌躇了一下,才慢慢道:“咱们的判断,还未曾出过岔错。段冲兄,不必多犹疑了!”
段冲道:“好,咱们认啦!”
李一保插口道:“什么认啦?你们别慢吞吞地搞,咱们得争取时间才行于诚和段冲都苦笑一下,没有解释。李一保自然不知道他们的苦衷,也不知道林旭面临的危机。而那于诚和段冲一旦铸成大错之后,他们将会遭受怎样的猜疑或责罚等等,便是他们准备要认命接受的。
段冲深深吸一口真气,运足真力贯注食中二指上,认准了脉穴,倏地出手,指发如电,一眨眼间已连戳了四处相应的穴道。
他指势一煞,抬目望时,只见于诚额上也和他一样,沁出了汗珠。
两人目光相触,各自微微苦笑一下。
林旭僵直的身子忽然变得柔软,但于诚和段冲都未露喜色。因为如果林旭若是气绝毙命,身躯也会柔软下来,若是解救对了,第一步亦是这种现象。
他们四道目光都凝注在林旭面上,那张年轻而宽厚的面庞上,颜色仍然一片惨白。
于城又欢喜又感慨,道:“段冲,他行啦,唉,咱们下次万万不可再试了,万一……”
段冲笑一下,道:“于老哥,咱们说过多少遍不再出手解穴了,到时候还不是要出手。”
于诚好像忽然忘了自己提起的话题,目光凝注于林旭面上,只见他眼睛慢慢睁开,但眼中却连一点神采都没有。
林旭的眼睛渐渐睁大,瞳仁空空洞洞地转动一下。
段冲道:“林旭,你听得见我的话么?”
林旭慢慢地望向他,头颅轻点一下。
段冲道:“你的情形看来不但真元损耗,而且恐怕还有内伤。目下别说话,等回去了再好好疗治!”
于诚咬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恨恨地道:“他们的点穴手法好狠毒,林旭最快也得小心调养一两个月,才能够复元。”
李一保哦一声,道:“那么他现在没有法子出手啦!”
于诚道:“当然不行啦,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阴毒的点穴手法,不知这是不是那梵净山子午谷的荆棘子所下的毒手?”
段冲道:八成是他,除了这些诡秘的魔头,谁肯去修习这么阴毒的功夫?”
林旭听得明明白白,心中却泛起了杜剑娘那张漂亮的面庞。
他只在暗中叹口气,沿有说话。当然他也感觉非常疲倦,所以亦不愿开口。
神探陈公威施展出“鹰爪擒拿法”,十指如钢,带着沉动振耳的风声。
在他十指笼罩之下,杜剑娘手中的一把剑,银光灿烂夺目,灵翔掣闪,封挡着陈公威的进手招数。
她早先透露过的秘密一点不假,敢情她的身法果然受陈公威传自汤阴一脉的武功路数的克制,每每灵巧奇妙的步法,却变成了自投罗网式的笨拙动作。
陈公威越战越勇,双掌风声更强烈了。
杜剑娘则是越打心里越别扭,因为她已尽放所学,只要她懂得的最恶毒最辛辣的剑法,全都用过,却毫不收效。
她感到自己根本发挥不出剑法的威力,到后来她全身武功最少有三成无法使出来,而且这种情况,有越来越甚之势。
所以她一方面是别扭生气,另一方面是斗志渐渐衰竭。
陈公威左手一招“吞云啸雨”,五只手指在一抓之间,竟有三四种变化。
杜剑娘一直都小心避免长剑被他抢夺,但这时虽将每刃方向变换,仍然找不到他指掌的确实位置。换言之,她的长剑老是在陈公威挟夺威胁中,无法使用剑身锋刃反割地的指掌。
陈公威右手一招“平沙落鸿”,突然从她左边径八,五指如钩,闪电般扣住了她的左臂脉穴。
杜剑娘惊啊了一声,全身劲力陡然消失,尤其是左手最是柔软无力,叮的一声,长剑堕跌地上。
她已经落在这个名震全国的公门高手掌中了,不必挣扎,也不用妄想他肯纵放了她。因为他们两人早已把话说完才动手的,到了这个时候,哪里还有指望?
陈以威冷冷地望着她,沉声道:“杜剑娘,你的运气太好了!”
她懒懒地哼一声,白他一眼。
陈公威又道:“咱们动手拼搏了五十把以上,但只有这一招,可以毫不损伤地擒下你!”
杜剑娘眼睛望向别处,道:“有时候你要伤一个人,不一定要伤他的肉体!”
陈公威面色毫无变化。他自从动手以来,直到现在,都是那么冷漠,好像早先的情意,已经完全消逝,不留半点痕迹。
他的人确实是这种决绝的人,当他尽了一切努力,无法在事前挽回某些悲剧的时候,等到他下了决心应该行动,便永不回顾,永不迟疑,也永不回心转意了。
他徐徐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杜剑娘,我只是说你很幸运,并不是说我不伤你!”
他的声音很和气,每逢他办案抓到了人犯,他总是和颜悦色地对这个人说话,绝不会作威作礼,这是风度和修养的问题。他认为既然实质上已经侵了上风,何必还在唇舌或其他方面再占人家便宜?
杜剑娘转回目光,看着他。然后,她微微露出嘲讽的笑容,说道:“陈公威,我得承认你是个真正的男人,不过……你自己也许不承认,你太完美了,所以你注定要暗暗忍受不少痛苦……”
陈公威道:“我若是暗中忍受痛苦,别人不得而知,所以对别人并无影响,对不对?”
壮剑娘道:“对,你样样都对,所以我说你太完美了。”
陈公威不禁微微引起了兴趣,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杜剑娘道:“你没有后悔,也从不反悔,任何事情绝不为感情所左右,也永远不会像女人或小孩子,为了一点小事痛哭或欢笑,你一一你已失去赤子之心!”
陈公威道:“不错,我对各种事情,都有一贯的看法和做法,答应过的事,力不反悔,做过的事,亦不后悔。杜剑娘,如果这样做人对我自己不利的话,你说说看,我为何要保持这种做法?”
杜剑娘道:“我不知道!”
陈公威道:“你听着,我力求完美的话,那就不能不公正,我遵守诺言,对人就永不失信。我个人抑或蒙受损失,但别人却得到好处。我,只有一个人,但与我接触的,受我影响的,却是千万人,我牺牲一点点,算得什么?”
他说到这里,面上表情仍然未曾变化过,声调也保持着和气。但谁都能看得出,他对这些信条,的确奉行不渝,谁也休想改变他。
杜剑娘道:“你绕着弯儿骂我,是不是?”
陈公威道“我已经没有骂你或劝你的必要了!”
杜剑娘道:“但你还是暗暗骂我,你暗示说我做事只为了个人恩怨,不顾别人,总之,我是个任性的、自私自利的人,对不对?”
陈公威道:“你自己想想是不是!”
杜剑娘呸一声,道:“我跟你说过,刘宾不但与我杜家有深仇大恨,同时他又是个奸臣,是个卖国求荣的恶贼!我不惜一切,杀他除害,这算是自私吗?”
陈公威道:“刘宾是不是卖国,你还没有证据,在政治上的倾轧排挤,古今皆然,不能就用一个“奸”字评断。凡事要有证据,他卖国证据何在?
退一万步说,他就算卖国,你杀了他就解决问题了么?”
杜剑娘嗔道:“杀了他当然解决问题,为什么不呢?”
陈公威道:“在一个普通人的观点来看,你杀了刘宾,只不过是出了一口气而已,咱们这个国家若是有可出卖的弊机,刘宾虽死,还有其他刘宾出现,请问世上能有多少个杜剑娘?”
“哼,强辩!”
陈公威徐徐道:“在执法者的观点来看,你这种不守法,私相报复的行径,造成的坏影响极为深远,岂不是人人都可以凭一己的判断去杀人了?国法是保障每个人都有生命的安全,也保障每个人有公平洗刷罪名的机会。而你,仗着武功,就要做一个独断独行的执法者,你想,社会的秩序还能维持吗?你敢保证你的判断错误,你能够赔偿这一切么?”
她已变得心平气和,但这只是说她不再记恨际公威而已,并非已完全膺服了他的理论,更没有放弃了她报仇的决心。
“陈公威,国法也有不公平的时候,那时受冤屈的人怎么办?为了尊重你们执法者就默默忍受么?”
陈公威道:“冤屈总是难免的,世上自古没有一种制度是十全十美的,将来也不会有。
只要能够把冤屈减到很少,能保障绝大多数人,也就是了他略略停歇一下,又道:“命运本来就不公平的,你可知道?”
杜剑娘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可是本已变得心平气和的情绪,忽然又激动起来,只感到自己好像掉在一个韧勒的大网中,四方人面都黏住了她,她无法挣扎,也无法抗拒,使得她心血上冲,真想马上死掉,好逃出这样的一个可怕的无形之网。
她尖叫一声,随着声音发出,泪水也溅了满面……
陈公威倏地心头大震,敢清脑后一缕劲风袭到。
这一下偷袭来得无声无息,那缕劲风直取他脑后大穴,极为狠毒。
他不能向前俯首避让,因为这么一来,在他前面的杜剑娘可能受到误伤。
当下放开了杜剑娘,身子就地疾旋,双掌向那缕劲风封拍出去。
首先令他心头震凛的是后面并没有敌人现身,劲袭自己的只是一宗暗器,可是这暗器却能使他错认作是敌人现身出手。
他铁掌猛挥,已把那宗暗器拍落地上,一触之下,已知道那是一蓬树叶,是以跟着又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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