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了一停,又道:“这一缕阴寒之气不似是武阳公的功夫,这一点使我大感疑惑。不过无论如何这一丝阴寒之气最是危险,平时毫无关系,直到用上全力与敌人拼斗内劲之时,才突然发作,使得他内功忽弱,虽然只是顷刻间之事,但高手拼斗,这一丝空隙就足以招致身败名裂之辱!”
文开华急得团团直转,连声说道:“这便如何是好?这便如何是好?”
赵岳枫悠悠醒转,恰好听到此言,但觉语声甚是熟悉,不觉问道:“什么事?”
文开华想得入神,一时不曾觉察这话是赵岳枫所发,应声道:“灵药难求呀!试问世上何处找得到那成形参王……”话声突然中断,讶道:“啊,赵兄醒来了!”
赵岳枫坐起身,眨眨眼睛,登时记起前事,又见孙老爹就坐在旁边,面上泛起的歉疚的笑容,当即明白他已得文开华解释清楚,信了自己。
他跳下炕,觉得全身毫无异状,先见过孙老爹,又向文开华行礼道:“在下蒙文兄屡次相救,恩德实难报答!”
文开华还了一礼,孙老爹忽然接口道:“赵老弟,你可知道他为何屡次救你?”
赵岳枫道:“在下天性愚笨得很,不敢测度。”
孙老爹说道:“他不是男人,是位姑娘,你以后须得改变称谓才好!”这话没有正面答复,却等如答复了。
赵岳枫最怕触及男女之事,心中大大一跳,转眼望去,只见文开华眉如春山,眼似秋水,体态窃究,声调娇柔,明明是个美丽姑娘,只不知何以江湖上之人都认定她是个男子,连自己也一向坚决相信她是个男子。
两朵红霞泛起双颊上,更添几分娇艳,赵岳枫不由得想起单水仙、武宫主二人,心中大感烦乱。
文开华瞧出他眼内那阵冰冷的情绪,登时芳心大震,心想,他终是爱他义妹单水仙,唉,我只好一辈子单思苦恋罢了!
孙老爹看得明明白白,他原是在情海波澜中覆舟没顶的过来人,当下以说话岔开此一情景,只听他说道:“文姑娘,你说你见到铁柱宫之人,只不知要多久武阳公可得讯赶到?”
文开华凝想片刻,答道:“这得看武阳公如何决定,目下他们还不知我入此宅中有何作用?因此武阳公纵是得知我的下落,也未必一定亲身赶到!”
孙老爹点点头,说道:“我们三人须得找一处万分隐秘之地藏起来,但另一方面郑家之人也不得受害,文姑娘智计绝世,必有妙法?”
文开华沉吟良久,突然跳起名高,说道:“有了,有了……”当即把计策说出,孙老爹和赵岳枫大为赞成。
第三日早上,郑家买了一副棺材,对外只扬言家中的老人过世。中午便收殆出葬,就在盖棺之时,忽然有一个中年文士装束的人进来,不但细细看过尸体,而且伸手触摸过,这才飘然而去。
墓地左侧有间破旧神祠,这天晚上,两条人影从祠中走去,在墓上停住脚步。
其中一人说道:“文姑娘的药必定有效么?倘若孙老先生救治不活……”
文开华用娇柔的声音答道:“赵兄一万个放心,此药我已用过数百回,没有一个人事后救不活的……”说到这里,斗地面色一变,又道:“但孙老爹年纪老大,已是油枯灯尽光景,莫要当真救他不活……”
两人都急起来,连忙动手掘坟。这一次落葬时早有预谋,是以他们是拨开两尺泥土,便露出一块木板,揭开木板,就见到棺木。
在棺木两端留有绳索,两人各执一头,拉起棺木,赵岳枫一手揭棺,一手点燃火折,文开华放了一粒丹药在老人口中。
过了片刻,那老人毫无动静。赵岳枫叹了一声,吹熄火折。黑暗中只听文开华来走去,显然她心中极是不安。赵岳枫说道:“文姑娘也不必过于自责,这事出乎意料之外,实是天意!”
文开华已瞧见黑暗绝望的将来,因此失魂落魄地走来走去,一不小心脚下绊着石头,向侧倾跌。赵岳枫听到风声,舒臂一抱,把她抱个结实。
他身上的男人气味以及壮健的筋肉发散出强烈的力量,文开华心中摇播荡荡,忘却一切。
赵岳枫见她软绵绵的,又没声没息,惊道:“文姑娘,文姑娘……”文开华低低晤了一声,赵岳枫体内顿时升起一股熊熊烈火,双臂抱得更紧。
正在不可开交之时,棺中传来微弱的呻吟声,赵、文二人听觉比常人灵敏得多,蓦地分开。
赵岳枫喜道:“天啊,孙老先生活转来啦……”文开华道:“谢天谢地,快点扶他入祠。”心中却惘惘然若有所失一般。
不久,坟己填好,三入都藏在祠中,孙老爹第一句话便问起敌方动静,文开华把有人揭棺查看之事说出,又道:“这人就是名列四奇之一的玉轴韦生房仲,他的报告,武阳公不能不信。”
孙老爹这才大感放心,事实上这一番布置计谋,所发生的影响及后果,是文开华的臆测判断,到底能不能收效,谁也不晓得。而孙老爹他们也是在无可奈何中不得不强迫自己相信她的臆断。
当下三人就在这座荒废神祠中暂时容身。此祠虽小,却也分作前后两进。孙老爹住在后迸,文开华则一直在前一进日夕把哨了望,防备有人来此。
赵岳枫每日都在后一进专注地听孙老爹讲解他独门云旗的招数,到了晚上,才敢到祠外空地上演练招式。休息之时则在外一进。
初时倒也相安无事,每隔数日,郑捷便借上坟之名,带来他们三人所需的粮食甚至衣着日用等物。
如此过了一个月左右,赵岳枫最先感到苦恼。原来一则是孙子潇的独门武功已练到精微深奥之境,除了内功上须得改变路子,以便吐劲发力时能够适合之外,在云旗招数方面,也令他十分困扰。要知他虽是悟性绝高,身兼数家之长,可是这一路云旗十八展不论攻守变化都与他练过的任何武功不同,其中的精微奥妙真有学之不尽之感。只因这面云旗本身便兼含长、短、软、硬、轻、重、刚、柔八种特点,特点越多,施展起来就越发困难不过。否则以武阳公一世之雄,宗师之才,焉能经历数十年之久还是想不出云旗奥秘。
除了武功上的苦恼,还有情感的波澜使他十分不安。原来他和文开华每晚共宿外面的一进。起先各睡各的,互不干扰,但前几日的晚上,文开华忽然滚入他的怀中,低声跟他说话。
赵岳枫体念她日夕寂寞,无人共语的苦处,所以全心全力安慰她,跟她谈谈说说。数宵过后,他就觉得不大对劲,只缘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又是长得那般娇美黠慧,每日操作家务,妥贴之极,种种好处,自是深印赵岳枫心中。因之同裳共枕之际,肌肤相贴,不免颇涉遐想。
赵岳枫练的只是仙家功夫,不像空门中人那般以种种法门摒弃色欲,是以佳人在怀之际,不禁心猿意马。若是平常时候,纵然发生关系,也没有什么。但目下他全力投入学艺一享之上,尚嫌未足,焉能耗损精力,增加思想。
因此他越来越感困恼痛苦,每日苦练云旗,进度极慢,晚上则还须以极坚强意志抵抗女色诱惑。
又是半个月下来,赵岳枫奋锐之气已失,人也瘦了许多,一天昏暮之际,他和孙老爹缓缓走到祠外一块平坦旷地之上,演练云旗招式。
那云旗十八展从头至尾的招式及变化他都牢记心中,但这时还在苦练第五招,反复练习,几处错误总是难以改正,还有吐劲发力也屡屡有失。
孙老爹长叹一声,着他停手,说道:“你心中杂念太多,因此精、气、神三者不能合而为一。本门武功自成一家,自古以来,总是不能发扬光大,便因过于艰深奇奥,传人难得,你目下虽是未能尽传其妙,可是已经不容易了!”
赵岳枫大感惭愧,低头不语,孙老爹又道:“老朽自知寿元有限,恐怕最近数日之内便要离开人世,昨宵辗转忖思,斗然间大彻大悟,尘寰中的恩恩怨怨,已不再放在心上。”
赵岳枫早就知道他活不了几日,因此也不惊讶,只是难过得叹息一声。
孙老爹沉吟片刻,说道:“老朽劝你也是把恩怨忘去的好,武阳公纵是横行不已,无人能制。但他终归也得老死!你可带了文姑娘找一处地方隐姓埋名,共度此生,你看这法子可使得?”
赵岳枫脑海里忽然泛起单水仙和武宫主的面容倩影,心中情绪蒙回起伏,暗自想道:
“她们两人何尝不是对我十分有情,但我既是担起对付武阳公重任,岂能为了儿女私情,舍天下而不顾……”
他没有把心事说出,翌日他显然变得专注得多,用心领略内功奥妙以及云旗十八展的种种变化,牢牢记住。一连三晚,他都是通宵打坐,不再与文开华同裳共枕。
第四日昏暮之时,他和孙老爹到词外祠炼招数,此举已中缀了三夜,孙老爹甚感讶异,故此虽是感到身体有点不妥,也不说出来。
赵岳枫手执云旗,神态极是威武豪壮。孙老爹不由得喝声彩!说道:“对啦,须得有此气概威势,才能施展此旗!”赵岳枫随即出手演练,那支云旗在夜风中猎猎有声,只见旗影纵横,劲风四射,每一招都得心应手,不差毫厘。
孙老爹大喜过望,连连鼓掌。待得赵岳枫旗影一收,这位老人突然倒下,寂然不动。
赵岳枫跪在尸体旁边致哀。他晓得孙老爹一直倔强不死,便因绝艺未传,心愿难了。这刻见他和文开华两人把坟内的空棺取出,一代高手终于长埋此地。
翌日郑捷来到,得悉此事,便到坟上哭拜祭奠,赵、文两人拜别孤坟,离开此地,重新踏入江湖之内。
这时武林中只有武当派得知赵岳枫未死,其余各派以至武阳公都认为赵岳枫死了多时。
那武阳公自从经过赵岳枫第二次闯宫激战之后,得知武当派近年崛起的青岚道人及少林老一辈高手云和大师不易对付,气焰稍挫。再者他忙于陪伴女儿单水仙以及访寻玉环仙子的下落,所以也没有时间消灭少林、武当两派的敌手。
铁柱宫已迁到开封府地面,坐落于南面离城七八里之外,建筑宏伟,气象万千。武阳公虽是不再致力发展势力。但他手下能手甚多,威震天下,仍然被天下黑道奉为盟主,每日都有各方专使缴呈金银,宛如各地属国遣使朝贡一般。
三门四派以及武林正派各家都比以前消沉得多,江湖上等闲无人生事,风平浪静。
赵岳枫和文开华离开之后,便北上济南,隐居了一段日子。他专心致意修习武功,每日连话也难得跟文开华说上几句,更别说和她亲热了。而且他的脾气变得十分暴躁易怒,到后来文开华往往要挨骂。文开华却是越发的爱他,一切逆来顾受。她了解赵岳枫一方面为了那云旗十八展再也无法施展到得心应手的地步,一方面为了困屈一地,不能行侠江湖。所以脾气难以抑制。
她暗暗观察好久,知道赵岳枫之所以时时避开自己,必是因为心中存有单水仙的影子之故,再者他天生酷嗜武功,这却是无法改变的。
经过慎重考虑之后,这一日她拉住正要到后面园子练武的赵岳枫,说道:“你可还记得我当年混入铁柱宫中,成为内四堂堂主之事么?”
这话题久已搁下不提,赵岳枫不禁一愣,答道:“我怎会记不得?”
文开华道:“先母临殁之时,有一事难以瞑目,所以我才会设计在江湖上闯下狠毒声名,得以混入铁柱宫……”
赵岳枫道:“你以前跟我提及过,说是要查访一位前辈下落,想必与伯母心事有关!”
她点点头,说道:“我要访寻的正是我外祖父,他说过要跟武阳公拼个高下,所以我想查出他是不是已经死在武阳公手底!谁知不但查不出来,反而陷身宫中,无法离开。其后就发生三门四派来犯之事……”
赵岳枫心中想起云旗招数,因此不耐烦地摆手道:“这些我都晓得啦!”
文开华本来有满肚子的话,却被他这句话堵住,心中泛涌起无限凄楚自伤之感,轻叹一声,说道:“别的话慢慢再说,别耽误了你用功……”
赵岳枫提起云旗,迈步奔到后园。他微微感觉出文开华神态有点异样,可是他不愿意多想,而不久他全副心神也就专注在武功之中。
他一直练到下午,这才回到屋里去,忽然问感到有点不对,凝神一想,才晓得是文开华没有像往常一样来伺候他。他本就嫌她聪絮,因此她不来打扰自己正中下怀。
到了翌日早晨,赵岳枫一觉醒来,提了云旗到园子练了一会儿,返屋休息一阵,用过早点,斗然间得有点寂寞,当下走到后进找寻文开华。
他们虽是同居一屋之内;但却是分别设榻于前后进,各有婢仆。赵岳枫找遍了几个房间,不但见不到文开华,连那名侍婢也没有影子。
这时候他才慌乱起来,走到她卧室中,仔细查看,大致上没有改变,只是她一向常用之物包括衣服都不见了。
赵岳枫不禁呆了,坐在床上,瞪眼发怔。现在她已经离去,他才想起年余以来种种琐碎的事情,记起她种种鼓励和温柔的体贴。
霎时间无限的空虚占满心头,还有就是歉疚后悔的情绪。当她还在眼前之时,他时时设法避开她,可是,当她悄然离去了,却蓦然感到实在少她不得。
他自然晓得文开华的万缕柔情,以往就是怕被她的爱情捕捉住,但目下她不但悄然而去,甚至没有留下片言只字,可见得她何等伤心?何等绝望?
床铺上散发出熟悉的香味,赵岳枫呆坐了好久好久,突然间倒在床上,埋首在案枕中,无声地流泪。
一向隐藏在坚强外壳下面的软弱,在没有别人时抬起头来。赵岳枫本来也和常人一样,会哭、会笑,只是他时时意识到自己有一身武功,须得行侠仗义,锄恶除奸,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大丈夫,不能被儿女私情影响了伟大的生涯。但事实上他除了这些以外,还有没有其它的要求?就像平常的人一般?
热泪湿透了案枕,但心中的迷悯哀伤仍然盘旋胸臆,若是文开华这进忽然出现,他一定肯跪在她的跟前,请她饶恕,而且求她和他像常人一般度过此生。
他失魂落魄地等候了几天,文开华没有一点消息,于是,他把云旗拆卸下来,捡拾了一些衣物,打成包袱,只身单骑离开济南。
这一趟重入江湖,毫无目的打算,不似往昔志高心雄以天下为己任,此时江湖上风平狼静,开封铁柱宫对各地黑道控制渐松,慢慢恢复从前的光景。
这一日,他踏入费县,时值中午,肚中甚感饥饿,当即在一家饭馆门前落马,饭馆左侧有块空地,拴系着七八匹马,赵岳枫让店伙牵了马去,目光无意中掠过那一群马,只见其中一匹驴子,混身雪白,不觉一怔,细细一一看,驴项下却没有那枚金铃。
他认得这匹白驴乃是武宫主坐骑,不过金铃不在,大是奇怪。沉吟半晌,那店伙已系马回转,当即问道:“这头驴子好骏,只不知肯不肯出让?”
那店伙见他一表斯文,语气谦和,大有好感,答道:“客宫别提啦,这是恶人的坐骑,多瞧几眼也算得罪了他……”他把声音压得更低,接着道:“你老进去就见到啦,坐在左边大圆桌上四个大汉,其中一个大胡子,胸口长满黑毛的就是,姓彭名霸大,可别惹他,都是杀人放火的大盗。”
赵岳枫拱拱手,说道:“多谢啦!”缓步走入店内,找个位于坐下,暗中瞧看,果然见到那个满面虬髯的彭霸天,连同另外三人都长得甚是凶恶,带着刀剑,此时虽非隆冬,但仍然甚冷。可是彭霸天却敞开胸口,露出一片黑茸茸的胸毛。
他们用江湖上的切口叫嚣交谈,都是一些强横霸道之事,赵岳枫懒得多听,但忽然间听到另一个黑面大汉用切口说了几句话,意思是说:“那个尼姑长得实在美貌,若是得手,彭霸天这一号人物便算在江湖上绝迹!”彭霸天不觉一愣,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黑面汉子说道:“你日日抱住她,哪有闲工夫走开?”说罢四人都哈哈大笑。
赵岳枫初时心中动了一下,继而想到这一帮人必是铁柱宫手下,实在惹不得,顿时侠气全消,连干数杯。
彭霸天等四人闹了一阵便吃喝完离开,赵岳枫独自猛饮闷酒。过得一阵,打尖客人都先后散去,只剩下他一人,那店伙见他醉眼迷离,便走过来说道:“客官若是还要赶路,这酒最好少喝啦!”
赵岳枫竟不争论,低头吃面,忽见桌上一道刀痕甚深,便问道:“这是彭霸天他们斫的?”店伙道:“正是,那一天只差一点没有闹出人命!唉,这一帮人如此强横霸道,也没人管。小的刚才听他们上马时说晚上在临沂要好好喝一场,不知谁家倒霉……”
赵岳枫任得他罗嚏,出得店后,酒意上涌,在马背摇摇晃晃。但终究是一身上乘的人,怎样也摔不落马。走了个把时辰,渐渐清醒,瞧瞧道路。竟是走向东南方,那临沂就在东南这一面。
黄昏时分,他驱马走入临沂城内,到了大街上,下来牵马步行,心中却暗暗发怔。
他不知道为何会到临沂来,即使是为了彭霸天等四人,但此地人生路不熟,却到何处找寻他们?
在街上转了一转,便把马匹行李放在客店中,自个儿出来,左弯右转走向一条僻静的街道。
刚到转角之处,忽听杂音步声和谈话之声,赵岳枫听出竟是彭霸天他们口音,心头一震,迅快躲入一条巷子中。等到他们走过了,才转过待角。拾眼瞧去,只见以前武阳公买下的那幢屋子,门上颜色已经改动,上面有个横匾,心中不禁一震,举步走近去,但见匾上写着的是日觉庵三个大字。
这时但觉心情紊乱之极,身子靠在对面的墙壁上,闭目寻思道:“此地乃是武阳公买下,似是要给武宫主居住抄写经典之用,几时改为庵院?莫非是她已经出家为尼?这也不足为奇,那一日武阳公说得明明白白,令她抄完之后便即削发出家!问题只在那彭霸大等四人图谋的尼姑可是此庵中人?会不会是她?抑或这批人受她指挥作恶?”
沉思中忽被门声惊动,睁眼一看,只见庵中出来一个中年尼姑,甚是瘦削枯槁,却有一股沉静和善之气。他念头一转,走过去拦住她,拱手道:“在下冒昧得很,想问师父几句话……”
中年尼姑讶然点头,赵岳枫问道:“这日觉庵中有多少人?”她缓缓答道:“三个,贫尼和师妹还有一个香火婆……”赵岳枫道:“令师妹俗家姓甚么?”她双眉轻轻一皱,说道:“既入空门,便断俗缘,施主何须多问?”
赵岳枫咬咬牙,说道:“她可是姓武?”中年尼姑缓缓道:“不是,她姓许,法名今悟,施主找错人啦!”
赵岳枫呆了半晌,拱手道:“承教了!”回身茫然走去,不一会回到闹市中。忽见四骑行过,最后一骑掉下一件物事,正在脚前,当下拾起大声叫喊,那四骑回转头来,都是年少英俊之士,个个眼神充足,显然都练过武功。
赵岳枫把手中的小包还给他们,彼此多谢谦礼一番,各自分手。赵岳枫思潮中断,在街上踩罔一会儿,斗然升起一个念头:彭霸天等定是在吃喝着!便向人询问本城最大最著名的馆子,一径走去。
那间馆子规模甚大,楼下挤得满满,上楼一瞧,也是没有座位,但这时已瞧见彭霸天等四人正在四隅座中大吃大喝,他没处可坐,只好转身下楼,堪堪踏出门外,忽听有人叫道:“兄台何不同坐小饮?”转眼看时,原来是刚才那四骑士。
其中一个少年起身握住他手,当下只好连连道谢,一同落坐。动问之下,这才晓得他们乃是世交好友,其中两个是兄弟,大的名任君麒,小的任君麟。一个姓查名刚,一个姓向名慎行。赵岳枫久历江湖,一瞧就瞧出这四个人都练过武功,是以捏造假姓名。
这四个少年都在十八九岁上下,个个英姿枫讽,言词灵敏俐伶,座中谈笑风生,甚是风雅有趣。赵岳枫从他们口音言谈中,大约已猜出任家兄弟乃是大名府以神拿著称的任家子弟,查刚则是山右查家拳门中子弟。只有向镇行来历一时猜想不出,但他气度凝重,眼神极足,内功似乎数他第一。又跟任查两家是世交,出身自是不凡。
到了将近酒醉饭饱之际,任君腆说道:“君麟你这次初入江湖,事事须得听从慎行和查刚的话,他们虽是比你大不了几个月,可是他们与你不同……”
任君麟做个怪脸,说道:“我记住啦,慎行是昆仑掌门的公子,谁都要给他几分面子,查刚走过好几次江湖,数他最有经验!你听,我都念得出来啦!”
四人一同大笑,赵岳枫心想原来向慎行是昆仑派掌门人金爪神龙向远的儿子,向远虽是声名极著,但遥居域外,难怪一时没有想起此人。
任君麒又说道:“古人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若是再送你们三人,那就等于连我也参加你们的行列啦!现下虽入夜,我却要别过回家啦!”
查刚皱眉道:“任大哥何不再盘桓一夜,明早再行分手?”任君麒笑道:“清宵自归,别有意味,你们不要留我!”
当下一齐起身出去,行礼作别,向、查二人执住任君麒双手,依依惜别。任君麒朗声大笑,说道:“待得你们仗剑行侠归来,把一些侠义事迹下酒,咱们定当大醉一场”
向查二人激起满腔豪情,齐声大笑。笑声极是响亮,恰好彭霸天等四人出来,共中一个大汉冷哼一声,骂道:“有欠管教……”另一个大汉却纵声笑道:“得啦,你先瞧瞧自己这副德行……”
那四个少年只是微微一笑,不与他们计较。赵岳枫悄悄跟着彭霸天等四人,看准了他们栖身之处。走回客店,心中不禁想起那四个少年,暗忖果然不愧是名门子弟,度量宽广,竟不与彭霸天等人计较,可惜他们不晓得这几个大汉乃是杀人放火的强盗,只当作是流氓无赖,轻轻放过,忽又想到自己既不愿意出头,这桩事该当让这几个少年侠士露露身手才对……
一边想一边踏入客店,回到房中休息。过了一会儿,一阵笑语之声从门口经过,走入隔壁房中。他认出正是那向、查、任三人,心中一动,当即起身找来纸笔,修书一封,写明彭霸天等数盗,今夕将有伤天害理之举,又把彭霸天使处写明。走出屋外,包住一颗石子,远远投入他们房中。
向、查、任等三人阅毕此书,都极感讶异。任、查二人议论纷纷,向慎行只是不言不语,良久才说道:“这事定是今晚一同饮酒那个姓罗的人所为。只有他听到我们谈论行侠江湖之事,咱们现下调息一会儿,二更天便须动身!”查刚道:“江湖上千奇百怪之事甚多,咱们须得防备中人诡计!”
三人调息运功,耳听外头二更鼓响,各自起床,佩挂兵器。黑夜中相视一笑,齐齐出门。
查刚最熟江湖种种勾当,是以领头。向慎行功高心细,自愿押后。把全无江湖阅历的任君麟夹在当中。三人像一串珠子似地翻屋踏瓦,不久已到达地头,查刚独自前往查看了一阵,回来说道:“咱们来得正好,那边一座花厅中点着灯火,有四个大汉正在饮酒,兵刃都摆在一边,全身劲装夜服,想是饮过酒之后便要出动……”
任君麟大是兴奋,说道:“咱们下去把这干恶贼除去,各自留下标记可好?”
查刚沉吟道:“这个……这个……”向慎行见他说不出所以然来,当下微微一笑,说道:“君麟这等做法,只是当对方恶迹昭著,人所共知之时方可,目下咱们还未打听出他们来历,说不定他们只是江湖上寻仇报怨之举,所以挟刀带剑,咱们须得沉柱气暗下跟踪,待到他们恶行败露,才能动手!”
任君麟道:“说不定到时已来不及出手,咱们还能做人么?”
查刚说道:“还是慎行之言为是,咱们如若鲁莽从事,只怕中了别人好计,惹祸师门!”
三人计议已定,便即分散,扼守要道,约定暗号。到了三更时分,四道人影纵上屋顶,直向西南方驰去。
向、查、任三人会合起来,远远跟随,到得一条僻静街上,那四个夜行人蓦地分开,一个躲在街角暗影,一个伏在屋顶,另一个则匿在后面巷中。只有其中之一飘落一座屋字之内。
三位年轻侠士一看,不觉着了忙,任君麟发急说道:“咱们冲过去瞧瞧,别让恶贼得手!”
查刚沉吟道:“他们布防严密,一到近前,便须被他们发觉。”
向慎行缓缓道:“君麒别发急,尚无万全之策,不能当堂抓到证据,如何能处决他们?
这样吧,咱们暗的不行,明着来也无不可!这叫做出奇制胜,教敌人难以测底。”当下十分扼要他说了几句话,说明计划。
这时那个纵落屋宇中的夜行人正在各处悄然查看,不久便寻到一个院落之内,有个房间透出灯光。
这夜行人纵到窗下,偷偷向房内窥瞧。只见此房布置得极是简朴,正中墙上挂着一幅佛像,像下面香炉内国烟袋装,散发出一股檀香气味。
一侧有张木桌,故着一盏高脚油灯,一个结髻包头的女子正伏案写字,她恰是面对窗户,因此瞧得见面貌,但见她虽是素淡不华,可是柳眉桃腮,极是美丽动人。
她抄写了一段,停腮轻轻诵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神情极是恬淡雍容。
此时街外远处传来歌笑之声,几个少年口音喧噪而过,深夜之中传出老远。
立在窗外的夜行人,正是近年崛起的剧盗彭霸大,此人武功高强,心计阴险,手段狠毒,是以出道之后,不久便雄踞一方。
黑道中人本来讲究不犯色戒,但彭霸天无意中得见这日觉庵中,一个未曾落发披剃的女弟子,美貌非常,不禁神魂颠倒,勉强忍耐了一段时间,终于决定深夜采花。
那美貌姑娘侧耳倾听街上喧声渐渐远去,然后放下笔,面上一片湛然之色,轻轻念道:
“女色,世间之枷锁也,凡夫恋者,不能自拔……”
这几句话出自日明善萨经,意义极是浅白。彭霸天听了不觉一惊,忖道:“难道这话是对我而发?”
正当此时,外面己生变故,一道人影打暗处缓缓纵上屋顶,竟是向上面把风之人潜迫暗袭之意。
另外又有一道人影,闪闪缩缩地摸向街角暗影那边,去势也是对着藏匿暗影中之人而发。
片刻之间,两人一齐到达,刷地上前,屋顶的一个,是昆仑派掌门人公子向慎行,一晃身已扑到那把风之人身边,双手骄指齐发。那人惊觉旋身招架,躲开了向慎行右手,却避不过他左手,肋下中了一指,顿时身躯瘫软跌倒。向镇行早已有备,伸手架住,缓缓放低,免得弄出声息。
街上把风之人突然听得脑后劲风急袭,迅即向前一俯,猛觉腰间一麻,穴道已被人点住。
向慎行小心向那日觉庵中纵落,才到墙头,忽听哧的一声,一缕劲风迅袭小腹灵台穴。
向慎行听风辨位,伸手一抄,暗器入手,指头轻捏,竟是一粒小石子。入手时但觉劲道轻柔,纵然打中穴道也不致受伤。可是破空之声甚是强劲,心中大感奇怪,当即向石子来路纵去,只见前面数丈外人影一闪便隐。
他追上去四下搜查,这时查刚也被一连三粒小石劲袭穴道,引得向另一方迅急迫去。任君麟则在此街未端,静候暗号传召,根本不晓得向、查二人被诱向相反方向追赶搜查。
向慎行,查刚二人被诱开之时,正是彭霸天取出迷香施放之际。
那一缕迷香散混在擅香轻烟之中,谁也难以发觉,是以彭霸天放心使用。哪知房中的美女执笔书写,毫无异状。彭霸天连用三回,都没有丝毫作用。心中付想道:“不知是这盒迷香失效?抑是那一炉檀香能够辟解?我反正不怕惊动别人,何须多此一举?”
当即收起迷香,拔刀在手,悄悄走到门口,推门而入。人得房中,大刀一挥,寒光四闪,沉声低低喝道:“不准做声!”
他袒开胸口,满胸黑毛茸茸,衬上这把大刀,端的凶恶惊人,大凡妇道人家,见了这般形状,不是骇得昏了过去,就是呆若木鸡,做声不得。
那美貌女子放下笔,瞧他一眼,神色平淡如常,说道:“英雄放闯小庵,敢是向佛门中求取金银财宝?”
彭霸天见她毫无畏惧之色,心想这一回须得小心,恐怕大是扎手,当下狞笑一声,说道:“不错,我要在佛门求宝,这宝贝就是你!”
美貌女子说道:“佛经上说人的身体不过是副臭皮囊,不消多久,任是绝世红颜也化为尘土。”
彭霸天狠狠道:“那也行,你的臭皮囊就布施与我吧!”
美貌女子神色微变,旋即恢复原状,细声自语道:“般若经上说:毋毁辱一切众生,名忍辱波罗密;自身破坏亦不嗔,名亲近波罗密……唉,自身破坏亦不嗔,想必就是今宵这等情状了……”
彭霸天欺到桌前,大刀伸出在她面前一晃。只见她微微仰头瞧他,双眉轻耸,眼中露出乞怜之色。
要知纵是驾信佛法之人,遇上及身之辱,也断无故意上前抵受之理。何况这美女还未落发,功夫未深,只是心中存此信念,凡有横逆,便须忍受不嗔。若是有一线之机,总有乞怜求免之意。
彭霸天有生以来还未见过这等眼波艳色,心中一软,极想顺她之意,博她欢心。但又晓得若不下手,要等她自行相就,只怕比缘木求鱼还难。当下一横心,噎一声,插刀桌上,伸手过去抓住她手臂,提了起来,扑一声吹熄油灯,便把她抱到床上。
那美貌女子口中喃喃念诵,尽是佛家经典,意玄义奥,彭霸天莫说不曾聆听,即使留心听想,也不明白。她毫不抵抗,任得彭霸大把她放在床上。
彭霸天嗯一声吞口唾沫,狞笑道:“想不到这么顺手,小姐儿,你若服侍得大爷快活,今后有你的好日子过,大爷可舍不得让你埋没在佛门中……”
他伸手一扯,那美貌女郎上半身衣服都扯开了,露出雪白动人的肌肤。
外面有对眼睛窥瞧着房中一切,此时突然隐没不见。但这人却没有跃走,只是万分迷惘地迟开几步,恰好隐在廊边阴影之中。
接着一道人影从空中刷地飘落,便在透出灯光的门缝中向房内望去。
这人接着一掌震开房门,深夜之中声音特别响亮。彭霸天正要解开自己衣服,闻声大吃一惊,旋转身躯,灯光之下,但见门口站着一个英挺少年,背上斜背一口长剑,身上罩住一件青色长衫,既潇洒又威风。
彭霸天抓起大刀,狞笑一声,道:“架梁的通名受死!”
那英挺少年举步入房,只见床上一个女郎坐起身,露出半边雪白高耸的胸脯。他微微一怔,说道:“小姑娘,你可是甘心情愿的么?”
彭霸天心中一动,让开一侧,道:“这话很有意思,你问一问她也好!”
她愣然地注视着这个英挺潇洒的少年,但觉他身上似是有一种熟悉的力量,摇撼着她的深心。随即便记起了一个人,正是如此英挺,这般潇洒……
她徐徐举手拉好衣服,遮盖起胸脯,轻叹一声,说道:“我虽是不愿意,但是……”
那长衫少年接口道:“但是你无力反抗,是不是?不要紧,都有我呢!”他接着转眼望住彭霸天,冷冷道:“在下向慎行,虽是无名小卒,但仍未曾把你这等采花淫贼放在眼中!”
彭霸天怒骂一声,挥刀劈去,飕飕飕一连三刀,满室寒光闪动,冷气森森。
向慎行单用两只肉掌封拆,这三刀接下来,竟被迫得退了三四步之多。
彭霸天突然收刀跃开几步,喝道:“小子取出剑来,彭大爷刀下不杀徒手之人!”
向慎行淡淡道:“你不过一名下五门淫贼罢了,焉能污了我的宝剑!”
彭霸天大怒道:“彭大爷出道年余以来,从不采花犯戒,小子休得血口喷人!”说到这儿,不觉怔了一下,想起现下可不正是采花?当下又道:“但你瞧瞧,这小妞儿是不是长得十分美貌?”
向慎行向床上掠瞥一眼,颔首道:“是又如何?”彭霸天骂道:“那还用问,大爷忍捺不住啊!”向慎行不觉失笑,说道:“这就奇了,世上男女相悦爱慕之事甚多,若是人人全都和你一样,我看天下早就大乱啦!”
彭霸天没得话说,瞪眼喝道:“少罗嚏,取出剑来!”向慎行暗想这厮刀上功力果真不俗,既然不是下五门淫贼,不妨取剑应付,当即掣出长剑,退出门外。彭霸天跟踪扑到,举头四望,不见把风党羽影踪,心中顿生戒意,暗忖道这小子身手不凡,居然能够无声无息闯了入来,须得全力对付才行。
彭霸天首先发难,出刀疾砍,向慎行挥剑招架,叮叮当当连接数招,双方刀剑内力充沛,一时难分上下。
房中的美貌女郎走出门外,淡淡地瞧他们争斗,面上毫无表情。
向慎行见她观战,雄心顿起,剑走轻灵,瞬息之间迅攻三招,只见六七支长剑从左右中三方齐齐刺去。彭霸天优身一让,不但尽数避过,还反削敌足。向慎行喝道:“来得好!”
长啸一声,身形离地飞起,凌空下击,极是灵活翔动。
彭霸天滚到东,向慎行跟到东。滚到西边,他也跟到西边,长剑垂指,遥遥罩住彭霸天身上要害穴道。他单凭一口真气之力,便能在空中转折盘旋,这等身法,天下间只有昆仑派这一家。
彭霸天斗地滚向房门,向慎行怕他先伤女郎,迅快飘落,拦在当中。彭霸天倏然滚退,跃了起身,院子中青苔甚多,他滚动之时均以时膝着力,此时双膝双时都被青苔染污。
向慎行说道:“姓彭的你若是自断一手,诚心悔过,今宵饶你一命!”
彭霸天呸一声,还未开口,那女郎娇脆的声音问道:“彭施主,小尼的那头白驴可是被你取去?”彭霸天胸膛一挺,说道:“不错,只要你肯跟随我,这头驴儿还是你的!”
向镇行激起满腔义愤,喝道:“好恶贼,占夺了人家牲口,还要污辱妇女,万万容你不得!”
屋上东西两方都有人出声应道:“这话甚是,今晚容他不得!”这两人口音甚嫩,一听而知都是十八九岁的少年。
向慎行道:“查兄、任兄不必出手,看兄弟取此恶贼性命!”长剑一震,疾扑过去。
彭霸天听到敌人帮手声音,反而胆气大壮,心想原来把风三人不是姓向一人收拾的,那就不必把他估计过高,当即出手反击,眨眼之间,满院剑气刀光,翻翻滚滚地激斗起来。
查刚和任君麟一齐跃落院中,他们都禁不住好奇之心,不时瞧看那个女郎。一则由于她长得甚是美貌,二则为了她的大胆。
向慎行自小练的正宗上乘内家功夫,功力深厚,剑法更是精妙。但他搏斗经验不足,时时失去先机,是以一时之间还难分出高下。
那美貌女郎淡淡道:“刚才有人高歌笑闹而过,就是你们三位?”
查、任二人恰好碰到她的眼光,当下一颔首,那美貌女郎又淡淡道:“瞧这情形,三位竟是一直跟踪着几个贼人而来,想必知道他们落脚之处。待会儿这位向公子取胜之后,不妨走上一趟,把那头白驴带走。诸位行侠江湖,这匹脚力能够日行千里,正用得着!”
任君鳞讶道:“姑娘料事如神,令人佩服!”她淡淡一笑,说道:“这也没有什么可怪的,向公子若是收下白驴,那就了结一段因果,我便不欠诸位了!”
查刚皱一皱眉头,道:“咱们到江湖行道,只求问心能安,不计功利。姑娘未免把我们看差了!”
只听锵的一响,刀剑碰出火星,向慎行左手探了入去,指尖一落,彭霸天咕咚倒在地上。但向慎行臂上也被刀锋划破,鲜血涌出。
那美貌女郎走上去,合十道:“多谢檀樾大德高义,臂上伤得可重?”
向慎行满面惭色,说道:“不重,不重,唉,在下学艺不精,有辱师门……”
这时鲜血已把袖管染红一片,女郎抓住他的伤臂,柔声道:“檀樾且把伤口裹扎一下!”她五指落处,恰好按住血管,登时停止流血。她拉了向慎行入房,查、任二人跟了人来,只见房中甚是粗陋,不知如何,暗暗替这女郎感到不平,但觉像她这般聪慧美丽的人品,不该居此陋屋。
向慎行自己撕掉衣袖,说道:“这一点点皮肉之伤,哪须裹扎……”女郎淡淡伸手道:
“药呢?”向慎行一怔,探囊取出独门止知生肌的金创药。女郎接过,洒些药未在伤口上,接着迅快撕下一幅衣襟替他扎住,跟着去打一盆水,替他揩拭去臂上血迹,动作又迅快又柔细。
包扎好之后,向慎行说道:“谢谢你啦!”大踏步走出门外。
那美貌女郎想不到他态度如此洒脱,竟似是不把自己的美貌放在心上。当下叫道:“向公子!”向慎行停步转头,问道:“姑娘有何见教?”
她微微一笑,说道:“我有一匹白驴子,被姓彭的抢走,他就是抢夺白驴之时见到我的。这匹脚力日行千里,我一个出家人留之无用,想送给向公子你……”
向慎行沉吟道:“姑娘既是用不着,在下拜谢啦,回头送一笔银子捐助贵庵香火……”
那美貌女郎哂道:“那匹白驴乃是无价之宝,公子打算捐助多少?不如免了吧!”
向镇行也不多说,出去挟起彭霸天,纵出庵外。查、任二人紧紧跟随,不久到了一条僻巷之内。向慎行放下彭霸天,道:“咱们怎生发落这厮?”
任君麟说道:“最好能废去他一身武功!”查刚比个手势,意思干脆杀掉。
向慎行点点头,缓缓举起右掌,便待向彭霸大背上大穴拍落。
巷墙上忽落下一道人影,说道:“公子使不得!”
向、查、任三人不用瞧看,已知来人正是日觉庵的女郎,向慎行煞住掌势,说道:“姑娘好俊的轻功啊!”
她幽幽叹道:“我自入空门之后,今晚还是第一次再用武功……”
任君麟插口问道:“姑娘贵姓大名?”她摇摇头,道:“出家之后,已忘了俗家姓名!”查刚道;“你还未落发受戒啊!”
向慎行把话题兜回来,说道:“姑娘阻止在下出手,不知是何缘故?”
她道:“佛经上说:布施者行福,慈心者无怨。为善者销恶,离欲者无恼!我忝为佛家弟子,既知必有伤生害命之事,自应出头劝止!”
向慎行面色一沉,冷冷道:“如果在下坚决不从姑娘之言,便又如何?”
美貌女朗柳眉一竖,旋即抑住自己,叹息一声,缓缓走开。
她的身影快要没入黑暗中时,查刚低哼一声,说道:“难道她跟这彭霸天有什么关系不成?”
向慎行道:“这话有理,可惜忘了问她!”任君麟摇头道:“不会,不会……”向慎行道:“你从何而知?”任君麟呐呐道:“这姓彭的如此粗旷,她看上去绝不似跟彭霸天有什么勾结……”查刚道:“干脆说她长得美貌就是了!我也觉得她极是美丽,但我听人说,女子长得越美,就越是不可相信……”
他们的议论完全传入那女郎耳中,她脚下略略迟疑一下,终于毫不回顾地走了。
向慎行沉吟半晌,说道:“今晚便宜了这厮啦!咱们去把白驴带走……”说完丢下彭霸天,当先奔去,查、怔二人知道彭霸天穴道受制,几个时辰后便自行通畅,不须解救,便也跟着奔去。
他们把白驴弄回客店,已经快到五更。当下索性挑灯夜谈。向慎行刚换过一件长衫,忽然一颗小石透窗飞入,原来石子用白纸包住。他们拆纸一看,只见上面写着:“白驴原为武阳公之女武宫主坐骑,诸位切不可收下,免得惹起无谓风波!”
任君麟道:“这又是那罗兄的警告无疑!”查刚道:“这就奇了,他为何不露面呢?”
任君麟接着又道:“听说武宫主极是美丽,难道那位姑娘就是武宫主?”查刚道:“不对,她若不是武宫主,焉能任得鼠辈侮辱?”
向慎行一直低头沉思,这时起身道:“我把驴子送回,顺便设法试探她是不是武宫主?”
查、任二人听他这么说,便不跟他,向慎行匆匆出去,到得街上,天边已微露曙色。
他到了日觉庵,也不敲门,一径飞身入内,打开大门,把白驴牵入,关紧大门之后,直奔入内。
那女郎的房中犹自灯光隐现,向慎行在院中停步说道:“在下向慎行有事求见姑娘了房中没有回答,向慎行连问三声,房中才传出她的声音,道:“公子请进来!”
向慎行走入房中,只见她独坐灯下,桌上堆满了经籍,似是要从这大堆经典中找寻什么?向慎行说道:“在下已把姑娘坐骑送回来!”
女郎嗯了一声,头也不抬,道:“就是这件事么?我知道了!”她不但没有抬头望他一眼,声音更是冷淡。
向慎行怔一下,心想她早先对我似乎甚好,但现下态度大变,也许此举使她十分不快,当下说道:“若是送驴之事,在下岂敢惊扰姑娘?”
他停顿一下,缓缓道:“在下想请问姑娘可就是武宫主么?”她叹口气,轻轻点头。向慎行怔了半晌,才道:“武宫主的威名天下无不知晓,夜来怎肯让鼠辈横行?”
武宫主道:“这缘由一时也说不明白,总而言之,你抄上一千遍愣岩经和金刚经之后,就晓得啦!”
向慎行说道:“在下虽然仍不明白,但总算有了头绪,得以循此线索探究。”
他虽是当代高人之后,眼界气度与众不同。可是面对着这个名满天下的女魔王,心中也禁不住泛起异样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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