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陵不禁大为凛骇,努力找寻脱身之计,但朱公明并非普通的敌人可比。他智计之高,手段之辣,当世罕有匹俦。薛陵虽然极为机警多谋,可是在这个老狐狸面前,他可就全然显不出来,若不是纪香琼屡次暗助,加上老天爷帮忙的话,他早就粉身碎骨,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他当真是一筹莫展,但在老家人面前可不能流露出丝毫神色,反而得装出泰然自若的笑容,道:“你回去吧,我自有法子逃走。我炼成了一身武功,平常之人,很难瞧得见我的影子。”
周老福从少爷周延高口中,得知薛陵上次挟他到老太爷的院落时,当真有如腾云驾雾一般迅快,无人见到,所以有七八分相信他这话,于是告辞出去,免得□漏了机密。
薛陵等他走了,查看过可能逃出本宅的途径,发觉果然已被敌人完全封锁住,全然无计可施。
朱公明这回仍然没有出面,但梁奉率了东厂高手多人,加上十几二十个武林中威名赫赫的高手,布下了天罗地网。
薛陵仗剑冲出的话,当然可以有七八成把握。然而,这一来却替周家招来了滔天大祸。
这正是他感到束手缚脚的难题,他定须在敌人全然不觉之下逃走,力能免去周家之祸,此事非同小可,只急得他有几次萌生短见,真想一剑杀死了自己,来个眼不见为净。
在书房中的周老太爷正与梁奉说话,这一次搜查周家的行动,自然是霹雳手梁奉使用锦衣卫指挥的职权,方能使知府低头,亲向周老太爷提说。周彦修虽然曾经位居极品,至今权势犹存。可是锦衣卫乃是天子的耳目爪牙,谁也碰不过,只好答应。
晌午之时,知府陪了梁奉到周家拜会周彦修。其实周彦修早就认识梁奉,不须那黄知府介绍。
霹雳手梁奉向周彦修道:“下官本来不敢烦扰老大人,但事情发生得那么巧,要犯恰好是逃到此处附近,突然失踪。下官已搜过附近的几家,尚未发现犯人踪迹,迫不得已才搜查老大人府第。”
周彦修道:“既是锦衣卫全力搜捕要犯,案情定必不轻,梁大人即管派人搜查各处。”
他语声略顿,接着又道:“但梁大人怎知这要犯定必藏匿在附近?甚至晓得必在这几家之内?”
这话问得十分厉害,梁奉只要答得不对,被他拿住了把柄。周彦修大可以使人或亲自向皇上参他一本,取他性命。
梁奉虽是刚暴性格之士,但也并非有勇无谋之辈,事实上他也十分老练狡黠,当下应道∶“这个要犯乃是在下官亲自追捕之下,逃到此城。后来想是晓得难以闯出下官的天罗地网,是以找一处深宅大院人家,躲了起来。此计本来也行得通,如若不是极重要的犯人,下官决计不肯惊动附近人家,大举搜索。下官先搜过其他人家,希望搜出要犯,便无须惊动老大人。孰知事与愿违,迫不得已,也就只好冒渎老大人了。”
周彦修听他说得客气,心中之气消去不少。他一直没有问及要犯的姓名,因为大凡锦衣卫拿捕的犯人,多半与犯上作乱,贪赃枉法等情事有关,他已不在朝廷,自是不便过问。
霹雳手梁奉又道:“下官这次请了不少朋友帮忙,另外在贵府四面都埋伏下大批人马,只等老大人亲口批准,下官便请这些朋友们动手搜查。这一批朋友皆是武林中十分着名的人物,行事光明,恪守江湖规矩,个个都十分机警老练。老大人一万个放心,决不会过于惊动老大人府上宝眷。”
周彦修哦了一声,道:“这个要犯居然要使梁大人找外人帮忙,可见得兹事非同小可了!”
梁奉肃然道:“不错,这个要犯极为厉害,下官全力对付之下,还处处失算。老大人如若有意帮忙,万望下令贵府上下人等都暂勿外出。”
周彦修道∶
“使得,刚刚下人禀报说有一名老家人年老身故,老夫念他相随多年,特地赠他一副好棺木。老夫已命人把他棺殓送往城外墓园。”
他转眼向门外叫了一声,一个相貌精明的家人进来,周彦修问道:“阿福的棺木已抬去墓园了没有?”
那家人道:“现下尚未盖上,老太爷您先前说过须待官人验看过后,方可抬出。”
周彦修点点头,道:“如此甚好,我明儿方往墓园祭吊于他,梁大人,请你派人过去瞧瞧,老夫便命家人把棺木抬出去。”
霹雳手梁奉一点也不肯马虎,立时吩咐一个手下前去验看。他在书房内继续听那周府总管述说本府的屋子情况,以便分派人手严密搜查。他只听了一半,手下回报说验明老家人已死,已放入棺中。
这个老家人周老福即是早先通风报讯与薛陵的那一个,他当时精神爽健,毫无疾病龙锺之态。目下忽然死亡,这当中自然有原因。
那梁奉是说等周彦修批准后,方始下令搜查全宅。但事实上十多位武林高手已经有六七个进入周府,严密监视着全宅动静。
在周府外面,少说也有二百名武林好手,其中一部份是锦衣卫和公门捕快中的能手,由十多位武林高手名家率领,围得水□不通。
在周府内的武林高手是武当沙问天,少林云峰禅师、叶高、秦三义、阎弘、蔡金娥,还有一位向来极少踏入江湖的太极名家董翊林。
金明池和纪香琼都在此地,但他们不独没有入府,甚至没有参加这一场围捕,只在远处观望。金明池与薛陵本来约定一年之内互不相犯,待他全力与朱公明了结冤仇,才轮到他上场与薛陵交锋,他这刻乃是以隔岸观火的心情,注视着局势的发展。而他与朱公明之间,亦有了约言,也是互不侵犯。
万恶门的高手以尹泰为首,大约出动了二十人左右,他们大都各有身份掩饰本来面目,在武林中俱颇有名望。其中自然以尹泰武功最高强。但以下的人手虽然声名都比不上在场的名家高手,但事实上论起武功,他们一点也不逊色。
这二十多人都不入周府,却分散为五六帮,散布在周府四周。假如薛陵冲出了周府,这些人便将是狙击他的主力。
金明池和纪香琼虽是在一起,但金明池却不时逼近周府探询情形,然后回来就告诉纪香琼。殊不知纪香琼对这一切行动都了加指掌,她以天生超世的智慧,早就查悉了许多金明池都不知道的事,例如周府的来历及家中状况,她昨天已完全查明。
她早就算出梁奉最后搜查周府,这是因为她深知周府老太爷与薛陵父亲的关系,使得梁奉有理由怀疑薛陵受到周彦修的包庇。但她又深知薛陵为人,断定他决不会找周彦修求助,免得拖累了他。
此外,她单凭智慧,已精密地算出梁奉搜查周府时的一切行为,每一个步骤以及人手的分配,她都计算得毫□不爽。
梁奉的幕后人物就是朱公明,这个老狐狸的一切手段以及陷阱,果然厉害之极。薛陵在他的罗网中,确实逃不掉。即使薛陵并非恰巧藏匿在周府,可是他们这几日在四周搜查的结果,也将使薛陵逃入周府。然后,他们利用周家与薛陵的关系,使薛陵宁可自杀,也不能连累到周家,换言之,假使梁奉有法子使薛陵相信他束手就擒之后,就不敢连累及周家的话,薛陵一定得答应,这是一着极好之棋,薛陵别说无法破解,甚至事先全然窥测不透。
纪香琼却早就看得清楚明白,她以冷眼旁观,看看薛陵受困到何等地步。她精密地推算出梁奉这一方的人每一步的进展情形,颇觉有趣。
直到最后,她才发动她预先布置好的妙计,在进入周府那些名家高手之中,有一个人与她暗通消息,并且全力帮助薛陵的,这一位名家就是董翊林。
他踏入周府之时,周老福业已服下纪香琼前两天交给他的药物,突然死亡,棺木也抬了来放在院子中。
董翊林待梁奉手下验明老福已死而返去报告之时,立刻掩护薛陵躲在棺内,把老福冰冷的□体压在他身上,阖上棺木。
他召来一位锦衣卫中的好手陈坚,道:“陈大人,今日之举非同小可,这口棺木马上就要抬出去,还是由你亲自监送出大门,较为妥当。”
陈坚颔首道:“董老师所虑极是,兄弟当需照办。”他并不假手周府下人,却叫数名手下抬起棺木,亲自监送。
一路穿过数重屋宇,打侧门出府。出得府外,一个高瘦老者突然拦住去路,双目锐利地盯住这口棺木。这个老者正是朱公明的师兄尹泰。
尹泰的身份只是冀鲁间的武林名家,可是陈坚已得到梁奉密嘱,对这万恶门的二十余高手不准违抗,尤其是这位尹泰。
因此他一现身拦住棺木,陈坚立时下令手下们停步,拱手道:“尹老师有何见教?”
尹泰冷冷道:“这口棺木何以烦劳诸位抬出来?”
陈望心中虽然忿怒,面上却表现得十分恭谦,道:“周府上午有一名老家人亡故,直到梁大人验明,方始入棺,并由兄弟率人抬出,以免万一被对头利用,得以遁逃。”
尹泰道:“这棺木中只有一个□体?老夫瞧着重量似是不对。”
他乃是武功高绝之士,一望之下,便发现了破绽。陈坚还未作声,尹泰又道:”最好还是打开棺盖瞧上一瞧。”
陈坚当然不敢违抗,所以亦不做声。方要示意手下放低棺木,忽见尹泰目光凌厉地向那几个抬棺之人注视。
陈坚晓得他是在查看这几个人有没有乔装改扮,心下大怒。不过他仍然不敢发作,反而含笑道:“他们俱是本卫直属之人,由梁大人亲自挑选跟随入府的,尹老师大可放心。还有就是这口棺木之内,决计没有问题,我们都在一旁瞧着,并且立刻运出来。”
他故意含混地用“我们”的字眼,使尹泰以为梁奉也曾在场,免得这个老家伙噜苏惹厌。
尹泰冷冷的盯了他一眼,这个老狐狸本是谁都不信的那种人,不过,目下对梁奉所带领的几个好手都调查得十分清楚,深知陈坚乃是梁奉的心腹党羽,决无问题。尤其是梁奉亲自监看一切,可见得他对这些事都十分慎重。
他沉吟一下,挥手道:“那就快点去吧,府中还等你们回去帮忙呢?”
陈坚在心中骂一声:“狗娘养的,老子还须你吩咐么?”口中却道:“尹老师说得极是,我们都得赶时间。”
说罢,迅即率众离开,出了包围圈,才把棺木交给几个做粗活的汉子,抬到城外墓地。
在那荒寂的墓园中,棺木放在一间小屋中,人都走光了,薛陵侧耳听着外面的一切声音,又等了良久,方始从老福身下翻起,伸手一推棺盖,喀嚓一响,已经推开。
他跳出棺外,低头一看,棺木的老福僵冷如故。他不觉叹口气,忖道:“他敢是为了我的性命而牺牲了自己么?”
这时,天已昏暮,外面萧萧冷风,吹得墓地中的白杨树瑟瑟作响,更添一份凄厉的气氛。普通人处身此地,只怕骇得不敢再行逗留,薛陵自然不致如此胆小,但仍然感到毛骨悚然。
屋后突然传来一阵怪异的声音,似笑似哭,甚是可怕。薛陵头皮发炸,浑身毛管竖起,侧耳而听。
那阵异声就在屋后窗外传入来,他定一定神,走到窗边,突然推开窗户,但见外面一片荒凉,树影处处,根本无法查看得清楚。
他瞧了一阵,异声已经消失,随手关上窗子,仔细寻思。忽然有人喝道:“瞧你这一回还逃到什么地方去?”
声音微微嘶哑,甚是刺耳难听。薛陵朗声道:“什么人?别装神扮鬼了,须得小心薛某之剑。”
屋外传来一声冷笑,道:“你已陷在天罗地网之中,宝剑虽快,怕也救不了性命。”
薛陵道:“这敢情好。”
迅即掣剑出鞘,提掌向后窗遥遥击去,掌力到处,窗户砰地大响,但他人反而从门口外跃出。外面是块空地,四下杳无人迹。他转眼查看了一阵,却无敌人,不禁大感奇怪。
忽见十余惨绿色的鬼火。在右方的草丛间出现。这些鬼火飘浮在草尖,随隐传来一阵啾啾鬼语。
薛陵巍然不动,他时常夜行于荒山野岭,鬼火数见不鲜,是以心中并不害怕。不过由于鬼火一出现,他倒是大为疑惑刚才发话的是人是鬼?假如有人藏身在草丛树影之间,便不会有鬼火出现。
他正在瞧着,鬼火中突然冒出一条人影,发出娇脆的笑声,道:“你的胆子真不小呀!”
薛陵闻声大喜,道:“敢是纪香琼姑娘么?”
那条人影奔过来,谁说不是纪香琼。她面上带着笑,道:“你总算又逃出了朱公明的罗网了,这一次真不容易。要知你虽然武功强绝一时,可是朱公明的布置足可以把你截下。他可以不管伤亡多少人命,但最后终能使你筋疲力尽而被杀。”
她的话,薛陵不敢不信,当下道:“你真了不起,我若是比得上你一半的聪明,朱公明断断不是我的敌手了。”
纪香琼笑道:“别瞧轻朱公明,说不定他已经率领了数十高手,赶到此地呢!但闲话休提,我先把那位老人家救活了再说。”
他们走入那间小房内,薛陵点上蜡烛,掀开棺盖,问道:“你真能救得活他?”
纪香琼道:“当然啦!他是服了我的一种奇药,生机全隐,好像是死人一般。不过若然没有人给他解药,他便将当真死掉。”
说话之时,已取出药瓶,撬开了老人的牙关,倒了几滴药水进去。然后伸手替他推拿穴道,一面说道∶“他年老血衰,所以须得以推拿手法助他血气运行。若是年青小伙子,一下子就活转来了。”
过了老大一会工夫,周老福方始悠悠回醒。在这一段时间之内,薛陵已想妥了如何安置老福余年的法子。那就是让他到阿春家里与她祖父同住,只消送点银子给他,足够生活之需,便没有问题了。
周老福回醒之后,起身下地,走动一下,但觉筋骨比以往还要轻健,大为欢喜。薛陵把安置他的意思说出,周老福更为高兴,他本是庄稼人出身,其后数十年都离开了田地,着实怀念那些耕种生涯。
他筋骨粗健,目力甚佳,所以自个儿踏着夜色离开,直赴阿春家的村子。
小屋中□下薛、纪二人,纪香琼道:“你可有信心能杀死朱公明报仇?”
薛陵道:“信心倒是有,但成功与否,却不晓得了。”他随即把如何夤缘识得白英,如何得知朱公明将隐遁于金陵之事说出。
纪香琼大表惊讶,道:“假如不是那么凑巧的话,朱公明带了白英一走,天下任何人也无法找得到他。唉!我毕竟道行尚浅,居然瞧不破朱公明还有一副面目。这个人的心计太以深沉了。他年轻之时,已顾虑到数十年后或者处处失利,必须奔遁,于是一出道就是用的假面目。”
她嗟叹数声之后,又道:“这件事你依计进行就是,已没有更好的法子啦!我只能提醒你一件事,那就是朱公明将来隐遁在金陵之后,虽说与武林完全脱离关系,但是你还是要高估他一点,莫要以为他孤身一人,别无援手,就可以全无顾虑。”
薛陵不肯放过这个机会,连忙问道:“照你猜想,他还有什么力量可以凭藉?”
纪香琼沉吟一下,道:“第一点,你要防备他的屋子里有各式各样的机关埋伏,那一定十分厉害。并且连白英也不会知道。”
薛陵插口道:“白英既是与他同居,怎会不知?”
纪香琼道:“朱公明定会想到一点,假如他隐遁后,还被敌人找到,当然是从白英身上惹来的。”
薛陵恍然道:“原来如此,假使敌人是白英勾来的,她多半有通敌之嫌,所以他留下这一着,以便暗算敌人,稳握胜算。”
纪香琼道:“朱公明如此多疑狡诈之人,当然会考虑到万一白英做了出墙红杏,以致□露了他的□密,惹来强仇大敌。他的机关消息足可以杀害一些仇敌,甚至连白英也在内。不过这只是一种假设,是否如此,尚未可知。还有一点你得注意的,那就是朱公明可能炼成一种武功,能与敌人同归于尽。不仅是武功,可能是什么炸药暗器。所以你若是到了与他决斗而又稳占上风之时,务须小心这一着。”
薛陵轩眉一笑,道:“这一着我倒不放在心上,能够与他偕亡,已无遗憾。”纪香琼摇头道:“家师是你的姑母,她老人家最□念的是薛家血脉不中断。你如此轻生的话,将来她一定十分悲痛,又将怪我没有好好的帮助你……”
她说到这儿为止,所有的话都很光明纯洁。然而薛陵却忽然晓得了一件□密,那就是姑每一定曾经要纪香琼嫁给自己。当然由于姑母多年不通音问,所以不知薛家究竟有多少孩子。但她相信一定还有些未曾订亲的男孩子,可以娶纪香琼为妻。大概她会有手书给她的弟弟薛爽,即是薛陵之父,在书中定必详细说明此意无疑。孰知人间风波险恶,薛家遭遇了灭门大祸,只□下一个薛陵。而当纪香琼遇见他之时,却已情有所属,并且凑巧的是齐茵已变成了她义妹身份,在情在理,她不但不能横刀夺爱,还须成全他们的好事。
薛陵默默忖想着,觉得这个猜想一定不会错。他虽是不知道她对自己的观感如何,但幸而她也碰上了一位当代无双的高手,差足匹配。若非如此,薛陵定然感到十分不安了。
纪香琼没有做声,任得薛陵默然忖想。谁也不知道她已瞧出薛陵心中所想的事没有。在常人而言,自然决计无法察破薛陵的念头。可是这个智慧绝世,学问渊博无比的纪香琼却说不定能够瞧穿呢!
薛陵定一定神,道:“那么我该怎么办?”
纪香琼道:“很简单,你们等到朱公明隐遁之后,立刻到济南去,在我义父主持之下成亲,过一段时间,才到金陵找那朱公明报仇。”
薛陵叹口气,道:“亲仇未报,教我岂能安心成家?”
纪香琼道:“教你成家并不是要你享福,而是要你用心修练武功,务求也能赢得朱公明,其次,你替薛家留下一脉骨血,这也是最重要的事。我告诉你,我将代表家师,做你男家的尊长,参与你的婚事。当然金明池也会跟我一道去……”
这后面的几句话乃是一杀手钔,她本来不想施展的。原来纪香琼急于促成这件婚事之故,除了上述两个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她已查出了李三郎的底细。她深知像薛陵这种性格的人,一但晓得了内情,百分之百会离开齐茵。因为薛陵和李三郎已交上朋友,意气相投,可以共生死患难。这种友情将使他不顾一切的离开齐茵。
书中交代,李三郎的的确确就是杭州李家的少爷李云从。他失意于齐茵之后,便离家出走,浪荡飘泊于江湖。他的武功得有真传,等闲之人真比不上他,是以不但没有送命,反而闯下了“恶浪子”的声名。
他的种种邪行,都是一种自暴自弃的心里产生的,但他的本质其实仍然侠义热肠,并不肯枉杀好人。当他认识了薛陵,得知薛陵的相貌、人品、武功都强过自己甚多之际,曾经极度痛苦。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甚至反而觉得安慰而隐藏起自家的一切,设法促成薛、齐的好事。
李三郎并非容易认输的人,只是因为薛陵的侠风义行,令他十分钦敬。另一方面他自家曾经堕落过,自问已配不上齐茵,所以反而心平气和,决意排除了齐茵的影子。这一次在开封府,他四方流浪之故,识得朱公明手下之人,偶然得知朱公明率众围捕薛陵的消息,便找了一个颇有胆色侠气的妓女搭档,冒充薛陵和齐茵,终于及时救了他们,因为当时薛陵正在运功疗伤,如若不是得到李三郎他们冒充,拖延时间,他当时必死于朱公明金刀之下。
纪香琼竟查明白了这些内情,因此,她为了义妹齐茵的终身,也为了薛家着想,便想法子要使薛陵早日与齐茵成亲。等到生米已变成熟饭,就不成问题了。
她见薛陵不肯答应早早成亲,生怕夜长梦多,生出变化,所以故意使出杀手钔,说出金明池也要参加婚礼。果然薛陵登时会错意思,以为她是想利用这件事,使金明池死了对齐茵之心,这样当然会把情感都用在纪香琼身上。
薛陵当真是这么想,他一向是为了别人可以牺牲很多的人,当即爽快地答应了。于是大家约定两个月后在济南碰面。
问题解决之后,纪香琼便要先走。她姗姗走出门口,薛陵忽然叫道:“姑娘等一等。”
她停住脚步,回头微笑道:“什么事?”
随即又道:“要不要我猜上一猜呢?”
薛陵摇摇头,道:“不必了,我是在想,你是我姑母的爱徒,又是齐茵的义姊,我承你多次相助,心中自然十分感激……”
他说了不少话,仍未说到叫她停步之意。纪香琼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道:”我今年二十四岁了,你只有二十二,我知道得十分清楚。”
薛陵顿时楞住,心想她的脑子不知是什么物事做的,如何便这般机灵?敢情他正是想问问她的年龄,再设法开口请她结拜为姊弟或兄妹。她居然一一道出年岁,不知她早就猜出他的用心了。
纪香琼想了一下,道∶“你也晓得一件事,那就是我们结盟之后,你将来对付金明池之时,就更加棘手了。”
薛陵点点头,道:“我知道,但这个困难必定有法子解决的。”
纪香琼道:“金明池此人气量偏狭,假使他娶我为妻,又知道我们有结拜之情,他仍然不会就此罢手,甚至反而会更加对你妒恨而激起不可遏止的杀机。”
薛陵平静地道:“我也明白这一点,他会觉得大家都对我很好,因而无法忍受。但只要你不嫌弃我,我还是希望能够与你八拜结盟。”
纪香琼大为感动,心想薛陵之所以能得到许多朋友为他卖命,便是这一点侠骨义肠了。
她深知薛陵是为了将来有莫大的理由不杀死金明池,才苦苦的要跟她结拜。这么一来,金明池若是娶了纪香琼,便是他的姊夫了,他纵然有天大恨仇,也不能杀死金明池。
此举无异是替他自己加上一个枷锁,使他自己无法的放开手去拚斗。但他唯有如此方能表示心中的感激,以及报答纪香琼的恩情。他根本不考虑到其他的困难,而所谓豪侠气概,正在这等地方可以见得出来。
纪香琼感动之余,不再多说。两人遂叙述过年庚,撮土为香,行八拜之礼。从此之后,他们便是姊弟称呼了。
快到天亮之时,薛陵又回到周府,躲在周彦修的书房内。这是纪香琼的主意,为了防备万一□漏机密,假如此处棺中失去死□,被周府之人宣扬出去等等。他必须见到周彦修,说明内幕。让他小心掩饰一切痕迹。好在这一次大搜之后,朱公明、梁奉决不会再怀疑到周家,他大可以在老地方耐心住满□下来的十日时限。
周彦修见到故人之子,惊喜交集。随后又听薛陵说出他就是梁奉欲得之人,更为忧虑。
直到他听完薛陵所述,总算是略略放心。
他把朝廷的近况告知薛陵,原来他虽是告老致仕,却仍然未脱离政海,京师朝廷的变动,他都晓得。他分析给薛陵,认为国事已渐有起色,严嵩目下虽然仍是权势薰天,炙手可热。但由于外患频仍,他委派的官吏又尽是贪墨无能之辈,朝政弛废,终必招致大祸。严嵩一旦下台,定有名臣应运而生,挽救国运。到其时,他薛家的含冤亦可洗雪了。
他们只谈了一会,薛陵便匆匆离开,约定在十日之内不通消息,以免万一被敌人查出。
于是,薛陵再次回到那间贮物的天花板上,开始忍受这寂寞无聊的日子。
经过这一番波折,薛陵反而平静得多,心安理得地勤修内功。他自从得到齐茵助他疗伤,阴阳调合,内功已精进了一步。接着下来就东奔西走,从来没有定下心精研苦修的机会。
现在他有十天功夫,这十天之中已注定他不能做任何事情,连离开一下也办不到。是以他得到前所未有的宁静时光,也不去思想任何事情。这一来,他自然而然把全部心神贯注在修炼内功一事之上。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已过了八天,薛陵冥坐不动,声息全无,他已冥坐了三天之久,全没进食,他只觉得灵台越来越发澄明空澈,似是能透视山河大地,以及那大千世界的形形色色。他好像能够神游万里,瞬息之间,飞遍宇内。
这种奇异的境界从来未曾有过,他在静中所生出的智慧,固定在一点,这一点便是内功的玄奥。他一直试探那一条途径可以使他内功更进一步,而不是单单功力精进而已。
时光在无声无息中溜走,又过了五天。周府老太爷周彦修不安地等候着薛陵,他们本来有过十天之约,但现在已过了三天,还不见他出现。周彦修如若不是曾在宦海浮沉多年,因而极是忍得的话,一定会到那间贮物室去找他。
他自然有很多的假想,而且几乎都是不祥的,例如薛陵业已饿死?或是病倒以致无法行动,终于死亡等等。饶是如此,他始终牢记住薛陵警诫他不可去找他的话。薛陵再三告诉他说,敌人乃是举世无匹的大恶人,极为厉害,说不定目下还派人在暗中伺窥他的动静。因此他如若走到贮物室去,一定会被敌人查出。
这天晚上,周彦修忍无可忍,独自悄然步出书斋。他在院门外左右瞧看了一会,毫无可疑朕兆。这才迈步走去,暗影中一道人影窜过墙头,在黑暗中跟蹑着这位老人。
不久,周彦修已走到了本宅的最后部份,经过厨房外面的天井,走入那个贮物的小院落中。
那道人影已经在屋顶的暗处窥视着他的行动。周彦修年纪老大,耳目不灵,当然不晓有人跟蹑。即使他尚是少壮之际,亦无法发现那个夜行人的跟踪。
他推开了房门,低声道:“贤侄可在上面?”
薛陵刚刚从长时期的冥坐中回醒,他面上泛起满足的,舒服笑容,应道:“老世伯怎的亲自来啦?”
说时,揭开天花板,飘落地上。
房中十分黑暗,薛陵却能清清楚楚地瞧见了彦修宽心安慰的表情。他问道:“小侄敢是过了约定期限么?”
周彦修道:“原来你已忘了时日,怪不得总不见你来找我,约定之期已过了三日之多啦!你薛家只有你这一滴骨血,使我十分耽心,忍不住来此瞧瞧。”
薛陵听了这话,不由得忆起纪香琼要他前赴济南,尽快与齐茵成亲之事。她也是希望他早早替薛家留下后代,方可放手全力对付那个可怕的敌人。薛陵在黑暗之中,自个儿微笑一下,想道:“也许她是深怕我敌不过金明池,为他所杀。因此,她劝我快快留下后代,但我却不定会输给他呢!”
想到此处,雄心大为振奋。他对周彦修道:“小侄是因为勤修内功,忽然悟出一个法门,专心壹志的钻研,以致打坐了八夜之久。”
周彦修道:“我虽然不懂得武功,可是听你这么说,也知道定必是得到大成就无疑。贤侄如果没有什么妨碍的话,可传授一点与我,免去龙锺衰颓之苦。”
薛陵道:“老世伯放心,小侄还办得到这一点。现在你老别动,小侄得出去对付一个人。”
周彦修惊讶的目瞪口呆,这时薛陵已疾若飘风地扑了出去。他一起落,就跃到那夜行人藏身之处,黑暗中冒出人影,急急逃走。薛陵冷笑一声,心想:“我早就猜想是你这□了。”
心念转动之际,已自一长身,伸手抓住那个夜行人。他五指落处,已扣住那□的穴道,是以毫无声响,随即飘落院中,低声道:“老世伯请出来瞧瞧。”
周彦修走出来,院落中有星月的光辉,比房间当然光亮得多。他仔细一瞧,哎了一声,道:“是李腾么?”
薛陵道:“谁说不是,这□已夤缘投了锦衣卫,做梁奉的爪牙。想是奉命严密监视您老的行动,当您老来时,小侄在静中查听出还有人跟蹑在后,所以刚才一出来就立刻擒住,除了他之外,已没有别的人了。”
周彦修沉吟忖想一下,他本是富于机谋,擅于应付各种风浪之人,这刻毫不惊慌,细细寻思如何解决这个局面。
薛陵低声道:“假如老世伯有意除去心腹之患,为周家子孙日后安全之计,小侄听凭差遣。”话中之意,不啻表示说可以代他杀死此人,永除后患。
周彦修没有哼声,仍然冷静地寻思整个局势,以及利害得失。这个李腾一向是害群之马,周彦修知道得十分清楚。尤其是目下已投入东厂,更加不得了。他考虑的只是善后问题,例如东厂方面如若派人来查,如何才应付得过等等问题。
薛陵五指上的力道渐增,已到了快要杀死李腾的边缘。但等周彦修一句话,生死立决。
周彦修道:“贤侄能不能毫不落痕迹地带走此子?”
薛陵道:“当然办得到,小侄还能使天下任何人都永远找不到他。即便是东厂那些人也查不出一点线索。”
周彦修道:“梁奉大举围搜,也捉不到你,可见得你一点也没有吹牛。好吧,这个无赖汉交给你办。”
薛陵内力一发,李腾顿时了帐,他挟着李腾一同到书房去,挑灯落坐。当然那□体是放在外面。薛陵告诉周彦修说,他这就要离开此地,对敌人展开打击,时间无多,这会便须传授他内功法诀,并请他代传与他的小孙子周延高。
说起周延高,他顺便把阿春之事说出。周彦修道:“那女孩子目下既是你们的爱徒,身份不比寻常,我将派人向她爷爷提这门亲事。”
一切都十分美满,薛陵辞出之时,已经是四更时分,他挟着李腾□身,出得城外,好不容易在荒野中找到一个很深的坑洞,便把□体埋在里面。
到他办妥了之后,已经天色大亮。他在旷野中调息吐纳了半个时辰,找个水池洗洗面,整好衣冠,便踏上大路,直奔开封府。
他在路上找一个赶车的,给他一点银子,命他带信到废寺给齐茵。这件事办妥了,便大摇大摆的前赴开封。
翌日中午时分,他从容入城,忽见两个壮健大汉奔上来,向他拱拱手,道:“可是薛老师么?那边有许多朋友正在等候大驾。”
薛陵一点也不惊讶,好像早就知道必有这等情事发生。他点点头,跟随那两名壮汉一同走去。假如在那厢等候他的人乃是朱公明以及一众万恶门高手,他此去当然危险无比,很难逃得性命。
但他却很有把握,因为纪香琼也认为朱公明当真会隐遁,决计错不了。
不一会,他已跨入一座府第之内。在外面瞧不出半点痕迹朕兆,教人无法猜测里面藏着些什么人物。
大厅内影绰绰坐得有不少人,薛陵用心一瞧,首先见到其中一个女孩,相貌妖媚,心想她莫非就是香□子蔡金娥么?
要知他出道至今,虽是多少次出生入死,历尽艰险,但还未与这些武林名家高手正式见过面,大家都只不过是闻名已久而已。
他轩昂地踏入厅中,炯炯的眼神扫掠过全厅之人,一共有十四个人之多,却不见朱公明和梁奉的踪迹。
一个五六旬的僧人站起身,念声佛号,道:“贫僧云峰,你当真就是薛陵施主么?”
薛陵微微一笑,潇□之极。座中的香□子蔡金娥眼都直了,心想:“我本以为金明池乃武林中第一美男子,敢情还有一个比他更英俊的。”
薛陵虽是没有回答,但神情中已等如默认了,云峰大师当即介绍厅中诸人,共计是武当的沙问天、沧浪一剑叶高、恶州官阎弘、蔡金娥、秦三义、姚海、董翊林、白阳,他乃是顺着位介绍,每当介绍一人,这个人就立起身,点点头。
白阳起身之时,薛陵特别注意他一眼,但见得他长得相貌不俗,约是五旬上下,想来年轻之时,定必甚为英俊。
接着便是两个相貌如一,身体粗壮的中年汉子起身,云峰禅师介绍道:“这两位是北邙派高手邱家兄弟,左边是邱左雷兄,右边的是邱右电兄。”
老和尚微笑一下,才又道:“其实谁也分辨不出他们两位,只是据他们自己说有这么一个习惯,老大一向站在左边,并且惯用左手,老二永远站在右边,用的是右手。”
香□子蔡金城别有用心的笑了数声,心想:“假如他们娶了妻子,倒是很使女人们困惑不过之事。”
云峰禅师继续介绍的是峨嵋派高手邢一龙,泰山派名家谭以智,最后一位年纪甚轻,只有三旬左右,背负长剑,衣饰古□。他起身之时,薛陵见了不禁心头一动,忖道:“此人气度深沉,外表虽是平凡不过,其实恐怕全厅之中要数他最是高明。”
耳听云峰禅师说道:“这一位乃是来自远道的朋友,姓方名锡,乃是昆仑剑派传人。”
薛陵不觉向他拱拱手,道:“昆仑山远在城外,贵派之人近百年以来罕得踏入中原,今日真是幸会了。”
方□只拙□的笑一下,便坐下了,他的神态一望而知乃是不擅言词之人,倒不是瞧不起薛陵或是敌视他而不予回答。
薛陵接着向云峰禅师道:“今日在座的俱是当今天下的名家高手,在下有缘拜识,实感荣幸之至,只不过何以不见霹雳手梁奉?”
沙问天道:“他有职责在身,昨日已退京师。”
薛陵哦了一声,又道:“然则诸位召唤在下,不知有何事吩咐?”
他的态度以及口气都十分平淡自然,好像决计不会有什么不利于他的事情发生一般。
云峰禅师正待开口,叶高已抢先说道:“二十余天之前,你不是在杞县么?”
薛陵点点头,他又道:“其后又前赴宁陵对不对?”
薛陵颔首道:“不错。”
叶高发出一阵冷笑,道:“那么你当也知道我们这些人俱是参与围捕你的事了,对也不对?”此言一出,空气顿时大见紧张。
薛陵冷静如常,道:“我当然晓得诸位应邀搜捕在下之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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