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末五更初,两个黑影从潜伏处悄然撤走。
赵羽飞在外衣上加穿了夜行衣,鬼魅似的在百十步外追踪。
两黑影不走街道,登上屋面,纵跃如飞,轻功相当高明,起落间灵捷如猫。
武林门面对武林山,门内的章家大宅,相当显目,最少也有三四十栋楼房,占了半条街。
两黑影从侧院跃入,一闪不见。
赵羽飞本想跟入,不巧的是巷子里转出两名更夫,举着灯笼,一面击更拆,一面按律呼叫:“留意门户,小心火烛……”
稍一迟疑,已失去两黑影的踪迹。
偌大的宅院,到何处去找两个轻功了得的了?
镇江雷府也是大宅院,但比起杭州章家,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一个江湖出身的武林一方之豪,怎能与世代官绅的大家族相比?人一进去千门百户,大白天也分不出东南西北,晚间更不用提啦!
他只好悄然撤走,不动声色。
至少,已经知道章家派人侦查他的举动。
原因何在?他一头雾水。
难道说,白天那一飞刀,真是冲他来的?
他退至另一家楼房的瓦面,心中一怔。
怪事。更柝声怎么听不见了?按常例,五更三点方行便更,那时,南屏山净慈寺的晨钟声正好传到。
他凝神用目光搜索那条小巷,没有灯光,黑沉沉寂静如死,更夫到何处去了?
他想:也许这两个懒虫的家,就在巷子里,乘机回家睡觉去也!
但他并未听到开门声。
略一思索,向后退走。
从清波门到武林门,一南一北,几乎要经过整座城,他不能久留,天亮前必须返回客店,以免暴露行藏。
为避免麻烦,也为了赶时间,所以改走城外,沿湖东堤急凉而走。
接近涌金门,突发现门外临湖的丰乐楼四楼外廊上,有灯光连闪十余次。
这座宏丽壮观的西湖名楼,规模雄伟宏丽,平常有官府的丁役看守,白天都不许平民百姓登临。
丰乐楼并不是杭州最高的楼,但湖滨各处在同一地平线上的建筑,却没有比它高的了。
他停下脚,忖道:“像是灯号,是向城内打的。”
他一跃而上,登上了三丈高的城头,好奇地向城内各处细察动静。
全城死寂,间或可看到寥落的门灯。
吴山东麓有了闪动的灯光,明灭不定,清晰可辨。
闪光的次序,完全与丰乐楼传出的一模一样;一长两短,两短,两长一短,三长……
他心中一动,心说:“真聪明,以灯火传讯,可瞬息百里,这是什么人所传的讯息?”
他记得,吴山东麓最高最壮观的楼,该是旧称城北楼的镇海里,该楼原是旧吴越的城南门,也称朝天门。
站在镇海楼高处,不但可看到全城景物,更可看到钱塘江上的怒潮和飞扬的帆影。
他心中暗忖:我得看看这人是何来路。
可是,抬头看看天色,太白金星已升起老高,这颗星也被称为启明星,已明显地告诉他天快亮了。
他压下了一探究竟的冲动,启程返回客店。
小睡片刻,醒来时天已大明。
床前坐着扮成书生的吴仙客和于娉婷,满鬓春风给一了他一个深情的喜悦微笑。
石头像个把门的门神,矮胖的身躯堵在内间门上,晃动着把风耳,一脸无可奈何的神情,看到他挺身坐起,涨红着脸大声道:“大爷,不是小的愿意放他们进来,而是……
是……”
赵羽飞披衣而起,笑道:“她们给你吃苦头,对不对?”
石头愣头愣脑抓抓头皮,慌乱地问:“大爷知……知道了?”
赵羽飞道:“我当然知道。”
石头恍然道:“我几乎忘了,大爷什么都知道,他们的手指头有邪门,一沾到身子,小的全身都发麻。”
赵羽飞道:“好了,好了,你出去准备早膳。”
石头指着两女道:“她们两个……”
赵羽飞道:“你不必知道,反正知道她们是我的朋友就够了,旁人问你,你就说不知道。”
石头扭头就走,一面嘀咕:“小的记得。这两位公子爷,怎么看也不像是男人,男人怎么香喷喷的?”
于娉婷掩上房门,忍不住噗嗤一笑。
吴仙客也掩口吃吃笑道:“赵郎,想不到你竟然找来这么一位丑陋的仆人,走在一起未免太岔眼了。”
于娉婷接口道:“不过,他倒是对你忠心耿耿的。”
赵羽飞穿妥外衣,一面着靴一面笑道:“不要小看了他,他外表蠢笨,其实并不愚蠢,他掏头功火候不差,武林一流高手也禁不住他一撞,我猜,你们是乘其不备用点穴术戏弄他。”
于娉婷笑道:“我点他的麻穴。”
赵羽飞道:“我已经告诉他,你们是我的朋友,所以你们才能乘隙制他的穴道。如果换了旁人,不一定能接近他。哦,你们吃过早膳了?”
于娉婷纤纤玉指几乎点在他的额上,腻声道:“还说呢,就等你呀!”
赵羽飞捉住她的手,放手嘴上吻了一吻,笑道:“我去洗漱,等一会儿一起进食。”
吴仙客柳眉深锁,关心地问:“看你睡得好香甜,昨晚是不是累了一夜?冤家,你得保重自己呀!”
赵羽飞感到心中暖暖地,深情地握住吴仙客的玉手,柔声道:“谢谢你的关切,我会保重的。”
洗漱毕,石头已送来早膳,小三口一同进食。
食间,赵羽飞向两女郑重地叮咛道:“金陵城中是否真有水仙宫,大成疑问,而所有的证据,皆指出水仙官可能在杭州,你两人的处境,委实万分险恶,因此必须千万小心,切不可外出露面。”
于娉婷大摇其头,笑道:“不可能的,过去凌二妹虽也曾在杭州活动过一段时日,但两艘水仙舫被毁后,水仙二号硕果仅存,恐怕早就躲起来了,怎敢留在杭州?”
吴仙客却持反对意见,慎重地道:“大姐,赵郎人中之龙,智慧见识皆非常人所及,他的话应该可信,我们绝不可掉以轻心,更不可随意出外走动,以免赵郎担心,误了他的大事。”
于娉婷并非不知利害,叹息一声道:“三妹,并不是我不怕发生意外,而是整天闷在房中,心里十分不自在。”
赵羽飞轻抚她的粉颊,柔声道:“娉婷,再过几天事情有了头绪,我带你们去游湖,不会让你失望的。”
于娉婷脸上恢复了明艳的笑容,兴奋地笑道:“我们三人雇一艘小舟,饱览湖光山色,那该多么好。羽飞,我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吴仙客却幽幽一叹道:“想起往昔经年耽在水仙舫中,年复一年,旦夕与那些姐妹们相处,虽然不至于寂寞,但谁都知道老仙派有人彼此互相监视,事实每个人都感到孤单。除了等候那些江湖上好奇的武林高手登舟较技,寄望一场凶狠的致命搏杀外,没有任何希望,没有任何消遣,日子真不好过,所以我一想起乘舟,便有心惊胆跳毛发悚然的感觉,可说看到船就害怕。”
两位姑娘,对船的看法竟完全两样。
她们同是主持水仙舫的人,却有相异的心情。
也许,她们的遭遇有所不同,因而影响了观感。
吴仙客也许不幸,水仙三号上,另有一位掌管水仙宫巡按司的方青萝,直接监视着她,而且也发号施令。
那方青萝不但面目阴沉,连说话的声音也是冷峻无比,与这种人相处,的确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不但令人心生恐惧,也生出反抗的念头。
这就是吴仙客甘心随赵羽飞逃走的主因,她找到了一个了解她的侠骨柔肠男子汉,一个令她倾慕、令她有力量摆脱水仙宫控制的意中人。
赵羽飞不但是她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也是她重获新生,争取幸福的有力支柱。
她愿为赵羽飞做任何事,而不希求其他享受。
于娉婷的遭遇,与吴仙客大为不同。
吴仙客舟上有个可怕的方青萝,于娉婷舟上,却经常有个女性化的,但相当可爱的范南龙。
而且,范南龙喜欢于娉婷。
可以说,于娉婷已经是一个懂得风月事,爱上饮食男女的人,虽然范南龙并未真正与她鱼水合欢。
范南龙另有所爱的人,他与于娉婷仅止于手眼温存,欣赏于娉婷的动人肉体,在于娉婷的赤裸胴体上找慰借,对进本销魂不感兴趣。
这种慰藉,在于娉婷来说,却是最残忍的精神虐待,最不人道的可怕折磨。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这是天生的本能,无可抗拒的需要,除非他不是个正常的人。
范南龙不断地挑动她的芳心,赤裸裸地撩拨她的欲火,却又在最后关头,弃之不顾,这在一个热情如火的青春少女来说,望梅止渴的滋味真不好受,必定会产生强烈的反抗意识,更可能产生刻骨铭心的仇恨。
这就是于娉婷反抗水仙宫的主要原因,她找到了比范南龙更强壮更富有男子气概的赵羽飞。
两个女人同时爱上了赵羽飞,但她们心境是如此的不同。
吴仙客的爱是温厚而不自私的,她甚至鼓励赵羽飞去爱于娉婷,但并不能说她不专情,因为她知道赵羽飞需要测音仪。
于娉婷的爱是强烈的,肉欲的。
范南龙就曾经向赵羽飞明白地指出于娉婷,是个忘思负义,天性淫荡的人。
于娉婷不在乎身边的凶险,她只希望能与赵羽飞旦夕相处。
赵羽飞却不能因儿女之私,而放下本身的侦查工作陪两女去游湖。
一连三天,赵羽飞走遍了西湖十景。
王海华因刺客的事,吓得不敢离家,派人捎来手书,为不能如约陪赵羽飞游山玩水而道歉。
赵羽飞失去接近王海华的机会,也失去侦查小春、小秋的机会,他对这两位可能身怀绝技的侍女,确是动了疑心,他绝不相信两侍女是不懂武技的人。
这天近午时分,他手摇折扇,青衫飘飘,斯斯文文踏上了苏堤,打发船娘相候,飘飘然举步走向下面的岳飞墓,打算在这一带碰碰运气。
远远地,他打量着墓前屏壁上的四个大字:精忠报国,不由感慨系之。
他祖父掌握虎符,镇守一方,南征北剿立下不少汗马功劳,为国奔忙功业彪炳。
而他,却成为江湖浪人。他怀疑他这样做是不是可以站在岳飞墓前无愧无怍?
脚下一慢,他真不想去瞻仰武圣岳王的墓。
后面不远处是苏堤第六桥跨虹桥,突然传出一阵悦耳的娇笑声。
他心中一动,转身伫立,向娇笑声传来处注目。
两名青衣侍女,跟在一位美丽的白衣少女身后,谈笑着步上跨虹桥。
而第五桥束浦桥与跨虹桥之间,章二公子章虎正带着护院许彪和两名佩刀的青衣大汉,急步而行似要赶上白衣少女。
赵羽飞没来由地幽幽一叹,喃喃自语道:“如果她是尤丽群,或者尤丽君仍然健在,该多好?真是造化弄人。”
白衣少女是吴瑶姑娘,罗衣胜雪,冰肌玉骨,宛若仙子谪凡,不但面貌酷似尤丽群,连神韵也大同小异。
不同的是,尤丽君似乎略为柔弱些。
吴瑶姑娘举步过桥,柳腰款摆,摇曳生姿,不需侍女扶持,袅袅娜娜风姿绰约,吸引了所有游客的目光,游客皆驻足而望,一个个似乎看呆了。
苏堤的堤面相当宽阔,两旁盛栽巨大的柳树和桃树,游客甚多,吴瑶成了注目的中心。
吴瑶落落大方,并不因百十双眼睛的注视而畏缩,与待女谈笑自若而行,神态自然,像一位高贵的公主。
赵羽飞身旁站着三位游客.其中之一慨然道:“这是谁家的闺女?美得令人心荡神摇,如果她站在水面上,岂不是活生生的凌波仙子?”
另一位游客色迷迷地猛吞口水.邪邪地笑道:“真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风华绝代我见犹怜,如能一亲芳泽,我宁可少活十年也情愿。”
右首一株柳树下,两个青衣大汉突从树后转出,一晃身就已到了口齿轻薄的游客身旁。
两双怪眼凶狠地瞪视着那游客,虎视眈眈似要吃人,强悍之气,十分慑人。
游客一惊,惶然退了两步问:“尊驾为……为何用……用这种眼神看人?”
为首的大汉跨出一大步,右手倏动。
啪啪两声,大汉出其不意给了游客两记阴阳耳光,干净利落,捷通电闪。
游客哎一声尖叫,踉跄急退,几乎摔倒。
另两名游客一怔,一名游客讶然道:“你怎么打人?”
大汉哼了一声,双手叉腰,凶霸霸地道:“语出轻薄,两耳光聊示薄惩,再敢胡说八道,大爷要打掉你们的满口牙齿。”
游客吃了一惊,悚然后退。
另一名大汉怪眼一翻,沉声道:“竖起你的驴耳听清了,那是本府第一美人,孤山梅园吴家的千金小姐,你们还敢满嘴轻薄地胡说八道吗?大爷倒要看看,你们是否有此狗胆。”
三游客见风转舵,乖乖地溜之大吉。
赵羽飞站在丈外,似笑非笑地袖手旁观,静观发展。
两大汉转身发现了他,先前出手打人的急急沉声怒吼道:“你看什么?小秀才,你笑得可恶。”
赵羽飞淡淡一笑道:“阁下,你也想欺负区区在下?”
大汉凶睛怒突,大声半吼说道:“有此意思,你不服气是不是?”
赵羽飞道:“不是在下不服,而是章二爷不肯。”
大汉一怔,举目向桥上看去。
赵羽飞笑道:“如果在下所料不差,章二爷已看破你们的玄机,这种旁门左道妖术,瞒不了行家。”
原来吴瑶已到了桥顶,倚栏而下,注视着两个青袍中年人,口中念念有词,扭头便走。
吴瑶与两侍女如同中魔,两眼发直,随在中年人身后,亦步亦趋缓缓下桥。
跨桥头尚有一、二十步,章虎与许护院已带着两名手下,大踏步赶到吴瑶身后。
一位中年人脚下一慢,让同伴领着吴瑶主婢先行,身形一转,便挡住了章虎的去路。
章成哼了一声,虎目圆睁。
章虎人生得雄壮,剑眉虎目,国字脸膛,威风凛凛,气势迫人,虎目中精光四射,把中年人那阴沉冷厉的气势压了下去。
许护院嘿嘿怪笑,虬须如立,用暴雷似的嗓音叫道:“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间,你们敢用妖术掳人,未免太胆大妄为了。”
中年人阴阴一笑道:“尊驾嗓门可不小,你胡说些什么?”
章虎直逼对方身前,冷笑道:“你们把杭州城看扁了,在下将纠正阁下的错误,将你送官究办。”
许护院拉开章虎道:“二爷,不要离得太近。”
章虎道:“邪不胜正,区区邪术,何所惧哉?”
许护院摇头道:“不然,邪术虽不足为害,二爷固然把持得住,但这是茅山派的妖术,以迷魂药物相辅,便成了可怕的摄魂术,迷魂药物不能凭满腔正气所能克制得了的。”
不远处拦住两大汉,不许趋前策应的赵羽飞,被茅山派妖术几个字所惊,眉宇间涌起重重杀机。
上次在灵隐静修,文公柏那些人设计将他引至镇江。
引他的人最初是秦美姬,用的就是茅山派妖术。
秦美姬的妖术,学自她口中所称的老师父。这位老师父,也就是赵羽飞估料中的聚英楼主汪不凡。
聚英楼主是九尾玉狐早年的情夫姘头,设下镇江之谋,引他离开杭州灵隐,用意不明。
九尾玉狐已取得水仙宫,事情凑在一起了。
赵羽飞心念电转,瞬即有所决定,向旁横跨两步,不再挡住两名大汉。
两大汉不再理睬他,向桥上急走。
挡住章虎的中年人被许彪指出所学,脸色一变,怪眼中厉光暴射,沉声道:“阁下,破人买卖,如同杀人父母,你……”
许彪哼了一声,打断对方的话,厉声道:“闭上你的臭嘴。你说这是什么买卖?亏你说得出口,你那些无耻下流江湖口头禅,唬不了我姓许的。把人留下,在下不为己甚。”
中年人阴笑道:“你要留人?凭什么?”
许彪也冷冷一笑道:“不凭什么,只因为吴姑娘是二爷的朋友。”
中年人再问:“你管定了这档子闹事?”
许彪拍拍胸膛道:“你已经看到了。”
中年人举手一挥,冷笑一声回头就走。
许彪先是一楞,然后勃然大怒,这不是有意藐视人吗?事情尚未解决,岂能一走了之?
一声沉叱,许彪急跨两步,伸手便抓。
岂知身后那些看热闹的人丛中,悄然飞出一颗飞蝗石,噗一声轻响,奇准地击中许彪的脊心重穴。
许彪做梦也没料到有人从身后暗算,浑身一震,人向前一栽。
中年人恰好转身,伸手恰好接住倒来的许彪,明明一笑道:“许爷,你一定喝了不少酒,醉倒啦,好吧,我扶你找地方歇息。”
后面,章虎与两名佩刀护院双眼发直,呆头呆脑茫然举手跟了来。
先前与赵羽飞冲突的两大汉,适时到达挟扶住章虎,一左一右架住了。
所有的看热闹游客,皆被这种急转直下的奇怪变故弄糊涂了。
本来眼看要打架的,怎么就偃旗息鼓没戏好看了。
所有的人,眼睁睁看着一个中年人在前领路,后面跟着吴瑶姑娘。两侍女,然后是挽住许彪的中年人,两名佩刀护院,两大汉挟着章虎断后,向岳飞墓方向扬长而去,从容不迫,渐渐去远。
最后跟上去的,是两个神态悠闲游客打扮的中年人,面目阴沉,相貌相当凶猛。
旁观者清,所发生的一切变故,皆在赵羽飞的监视下,虽则事故发生时,他所立处的地势很低。
游客们议论纷纷,不久也就各自散去。
赵羽飞目送那些人去远,淡淡一笑,离开现场。
他不走北面的岳飞墓,反而沿堤南行,悠闲地来到桥中心,手扶桥栏俯身下望。
一艘画舫,正从西至东穿越拱形桥洞划向湖心,画舫中传出旋律明快的琵琶声,女乐师正用生花妙手,奉出一曲蝶恋花。
一切皆显得那么和平安祥,似乎天下并未发生任何事,没有争吵,没有刀兵,天下太平。
苏堤自南至北,共有六座桥泄水,俗称六桥三竺,著名的十景之一苏堤春晓,是指第三桥望山桥。
他到了第三桥,倚栏眺望湖心的小瀛洲,身旁来了一个人,倚在他右首低声道:“老弟,我真担心你动手,你看出苗头了?”
来人是蒲毒农,化装易容掩去了本来面目。
赵羽飞轻轻点头,低声道:“不错,那两位仁兄分明挑逗我,事发却丢下我赶往现场,以背相向故意给我下手的机会。当他们离开我七、八步,发现我并未跟进,脚下显明地举步不定,最后方失望地离开。”
蒲毒农问道:“你估计是假绑架?”
赵羽飞道:“这倒不定,他们只想引诱我动手,以便试出我的真才实学,希望摸清我的底细。”
蒲毒农又问:“你怎知不是假绑架?”
赵羽飞道:“脊心是重穴,岂可从两丈外用暗器袭击?稍有差错,不死亦残,自己人绝不会冒险来这一手险者。”
蒲毒农笑道:“佩服佩服。”
赵羽飞道:“结果如何?”
蒲毒农道:“在岳墓东面至岳王庙的半途,他们便丢下吴、章两家人,失望地溜之大吉。”
赵羽飞道:“我的人已经跟下去了,今晚可望获得消息。”
蒲毒农道:“要不要我解决继续跟踪你的两个人?这可令他们疑神疑鬼。”
赵羽飞道:“不必了,这反而会打草惊蛇,就让他们认为我不是身怀绝技好管闲事的江湖人,让他们松懈对我警戒的念头,让他们放心进行见不得人的勾当。”
蒲毒农道:“好,那我走了。”
两人相距丈余,面向湖心低声交谈,彼此互不注视,像是各不相关倚栏观赏湖景的游客,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蒲毒农向南走了,两个跟踪的一老一少,在桥北堤旁的大柳树下指指点点谈笑风生,并未留意蒲毒农的举动。
天色不早,他回到跨虹桥,所雇的舟已在堤下相候,舟上多了一个人,乃是化装易容的智光大师。
船发东岸,智光大师用传音之术说道:“那些假绑架章虎的人,在章府所在地的后街遽尔失踪,定然是章府的人。”
赵羽飞一惊,惑然道:“那怎么可能,难道我错料了?”
智光大师道:“赵大侠认为如何?”
赵羽飞道:“如果是章家派出的人,这表示章家已处于不利地位,所有不利证据,皆指出章家昼夜皆有人在外神秘活动,侦伺我一切举动的人,除了章家并无别人了。”
智光大师道:“那么,侦查方向可以完全指向章家了?”
赵羽飞道:“不,还是继续多方面查证比较妥当,我觉得所有的征候,皆引导我们指向章家,此中大有疑问,我们必须从不合情理的事故中,找出可疑的线索来。大师,内眷侦查的事,进行得怎样了?”
智光大师道:“已在积极进行,人已打入核心。”
这晚,是赵羽飞与蒲毒农第三次联合出动。
四更后,当两个监视的夜行人离去后,赵羽飞与蒲毒农在店后的黑影小巷会合,低声道:“两位姑娘在我房中,吸引明里监视的人,今晚我们走近一些。”
蒲毒农道:“走近一些?不到章府守候?”
赵羽飞道:“除非打算擒捉那些进进出出的人,不然不会有什么结果。就算人擒住了,他一口咬定是巡夜防贼的人,你能怎样?”
蒲毒农道:“那你打算……”
赵羽飞道:“到镇海楼,看今晚是否还有人打灯号。”
蒲毒农说声好,两人直扑鼻山。
两人在镇海楼两面一分,一南一北伏在百步外静候变化。楼下驻了丁勇,两人不便进入。
不久,丰乐接的灯号传来了,闪光的长短与那晚所见不同。
然后,镇海楼最高处,出现闪动次序相同的灯号。
片刻,同样的闪光出现在东面。
伏在南面的赵羽飞大感困惑,忖道:“是向江湾打的,是何用意?”
浩瀚的钱塘江怒涛拍岸,黑沉沉天连水水连天,偶或可看到远处海口的一星星闪烁渔火,涛声一阵阵传来,正是涨潮的时候。
辽阔的江湾黑沉沉,突然,十余里外出现了闪光,看得十分真切,绝不是渔火。
闪动的次序,与丰乐楼所发完全相同。但最后稍停顿片刻,长短不同的闪光发回来了。
赵羽飞恍然,自语道:“那是一艘船,灯号是传向船上的,难道是官府与巡海部队连络不成?”
可是,他并不相信是官府传递信息。
杭州仅有巡江的小型巡船,巡海的航队驻在海宁县,巡船仅在附近江面巡逻,不会远出十余里外。
而且,巡船晚上是不出去的,那些丁勇懒得很。
没有任何结果,赵羽飞感到十分失望。
破晓时分,他们回到客店。
日上三竿,他起床洗漱毕,石头送来早膳,一面放置餐具一面说:“大爷,店家一早交代下来,要旅客这几天最好少到府衙附近逗留。”
赵羽飞愕然问:“为什么?这几天我根本就没在城里走动。”
石头道:“听店伙说,京师派钦差押送修缮沿海八大衙城的专款五十万两,这几天可能抵达。本府所属各县依额缴交的助工银十万两,也将陆续解到,因此各地严加戒备,恐防有失,闲杂人等如形迹可疑,一律拘捕讯问。”
赵羽飞心中一动,像在沉沉黑夜中,突然看到了一盏明灯。
修缮沿海卫城,每隔十年京中必定派专使押款前来办理,规定内陆各州县出钱助工,沿海各州县出了工夫役,钦差押送专款到达,百日内便须动工。
护送钦差前来的官兵,由左军都督府派出。督工则由杭州眼卫、杭州后卫两卫所兼理。
工银一到府城,警卫之责便由知府大人负全责。
仅已知的工银,便有六十万两之多。
杭州附近沿海八卫城,北起金山卫,南迄镇海卫,按往例,工银由府城启运至各卫,皆由望江门启运,由海宁卫的水军派船护送。
六十万两银子,一船都装不完。
这才是水仙宫所说的宝藏,宝藏在杭州而不是无极岛,六十万两银子足以令人疯狂。
镇江之谋,只是掩护杭州行动的烟幕。
难怪杭州并未发生其他事故,原来时机未至。
如果想抢劫府库,那是不可能的,搬银子也要几百个人,除非有兵马攻城。
如果等银子上了船,那就方便多了。
以水仙舫那种装备齐全的船只,用五雷珠炸毁护航的快舟,乃是轻而易举的事。
赵羽飞已经可以断定,抢劫工银的行动必定在江上发生,工银启运便是行动的开始。
也许出动众多的快船护航,可以吓阻水仙宫的人却步,但他怎能无凭无证地说服知府大人?谁肯相信有人胆大包天抢劫工银?说不定官府把他看成疯子白痴呢。
他必须阻止这件事发生,及早瓦解水仙宫的阴谋。这批工银如果被劫,沿海八大卫城必将无险可守,沿海居民无法获得保障,生命财产的损失恐怕会超过六十万两的十倍甚或百倍。
问题是,他怎样才能找出水仙宫发号施令的秘窟来。
出店侦查之前,他撬开一条壁缝,向邻房的两位姑娘叮咛道:“我出去打听消息,如果有我所要找的人,便会派人回来传讯,可能要请你们出去一趟,你两人化装停留等候消息。”
吴仙客问道:“赵郎,你要找的人是谁?”
赵羽飞道:“是一位姓吴的姑娘,我要你们去确认她的身份,怀疑她是水仙宫的人。”
吴仙客道:“宫内的姐妹,我和大姐认识不少,除非经由高手加以化装易容,不然难逃我和大姐的眼下。”
赵羽飞道:“娉婷,范南龙是老仙的独子,既然老仙还有两个女儿,怎又称为独子?”
于娉婷笑道:“老仙有两个女儿的事,仅是传闻而已,女儿总是外姓人,儿子只有一个,称独子并无不妥。”
吴仙客接口道:“是啊,老仙的义女为数不少,至于传说她有两个或一个亲生女儿,谁也没见过,谁也不敢问。”
赵羽飞不死心,又问道:“老仙的妹妹,你们曾经见过吧?”
于娉婷道:“听说她有好几个姐妹,至于我们曾经见过的那位,我们称她为三姨,是个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的人,很美。”
赵羽飞道:“你们的姐妹中,老仙姐妹是否特别喜欢某一个人?”
于娉婷道:“老仙如果喜欢某一个人,便会收为义女。我们都是从小被她掳来的人,管束甚严,很难看出她特别喜欢谁。”
赵羽飞道:“可否把水仙二号凌春风的相貌,具体的说来听听?譬如说她的脸型、面部可见的特征等等,她是否精于音律?琴上的造诣如何?”
于娉婷沉吟片刻,审慎地答道:“二妹的确很美,瓜子脸笑容常挂,笑时十分动人,令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所以她的名字就叫春风,好像她左耳后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
吴仙客接口道:“所有的姐妹中,皆精诸音律,因为她们必须使用七音魔功克敌。”
赵羽飞道:“我知道,七音魔功我已见识过了。”
吴仙客道:“凌二姐不但琴艺出色,对箫的造诣也极精纯,她中气足,内功火候比我高得多。”
赵羽飞点头道:“有线索了,但愿真是她。”
他在涌金门雇船,打听出孤山梅园吴家的人,今天不曾外出,据说是吴瑶姑娘受到惊吓,近期不会出来游玩了,令他大感失望。
既然吴姑娘不出来,他为何不前往登门拜望?
孤山在里湖与外湖之间,本来是一座孤屿,数十年前知府杨孟被加建里堤,仿苏堤的型式建造,也有六座离桥,孤山便不再孤。
其实,孤山根本不算是山,太小了,说屿倒还名符其实,但称孤屿的人并不多,称瀛屿的人更少了。
北山就是宋代上林捕植梅隐居之地,梅径依然郁郁苍苍,冬春之交,一片梅海,可是鹤早已绝迹。
对面就是宝石山的保叔塔,两山相对形成空谷,也就是西湖十景之一空谷传声的所在地,游客至此大呼小叫听回声,在这里隐居休想耳根清静。
吴家梅园,就在梅海的东首山坡间。
画舫在断桥泊岸,赵羽飞悠闲地踏上了湖滨。
泊舟处已是孤山的山麓,其他游客皆至断桥留连,他却轻摇折扇走向梅径。
距梅园尚有半里地,路旁的梅林中人影一闪,远在五六丈外飞跃而起,两个起落便穿林而出,劈面拦住去路,气势汹汹。
是一向黑衣,佩了狭锋分水刀的护院许彪,虎目圆瞪,怒形于色,神情极不友好。
赵羽飞并不感到意外,淡淡一笑,止步观变。
许彪哼了一声,沉声道:“朋友,算算你也该来了。”
赵羽飞唰一声合上折扇,泰然道:“不错,在下来了,还不算迟。”
许彪大声道:“事实上你已来晚了一天,梅园今天概不接待外客,至亲好友亦不例外。”
赵羽飞笑道:“阁下是章府的人,越俎代疱替吴府挡驾,是不是多管闲事了?”
许彪道:“二公子与吴家乃是通家至好,在下为吴府挡驾,理所当然。”
赵羽飞道:“听起来好像颇有道理,可是,你能挡得住区区在下吗?”
许彪胸膛一挺,狞笑道:“杭州知道你赵羽飞是少年书生的人不少,恐怕知道你身怀绝技的人就不多,王三公子说你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在下却不信邪。”
赵羽飞心中一动,笑道:“怪事,王海华兄怎么把在下的事告诉你了?你章家不是与王家因民壮的事不和吗?”
许彪道:“在下当然有办法打听出来。”
赵羽飞道:“这就难怪了,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任何秘密的事,只消留心些,早晚会暴露出来的。”
许彪不怀好意地迫进一步,咬牙道:“阁下,今天你只来了一个人?”
赵羽飞道:“不错,在下这几天一直就独来独往,王海华兄几乎挨了一飞刀,不敢出来了,在杭州,在下只有他这位朋友,在下与章家无冤无仇,与阁下也素昧平生。”
许彪用一声冷哼打断他的话,沉声道:“鬼才相信你的话,今天你不可能再派人从在下身后用暗器偷袭了,你那些会用妖术的人不在,我不信你胜得了在下的钢刀,你带了兵刃吗?”
赵羽飞摇摇头,笑道:“阁下是做贼的叫捉贼,做贼心虚,欲盖弥彰。在下这几天游遍西湖十景,可曾有人看到在下带兵刃?”
许彪哼了一声,虎目精光四射,冷笑道:“那么,在下也不用兵刃对付作。”
赵羽飞笑道:“想不到你到有几分豪气,像是脱胎换骨成了好人呢,在下深感诧异。”
许彪并未注意听他的话,更未留心他话中的含义,径自解下分水刀,向林中一丢。
一株老梅树下,窜起一个黑衣大汉,接住抛来的分水刀,重新向下一伏,隐起身形。
赵羽飞用目光环视一匝,笑道:“附近最少也伏有十个人,实力相当雄厚呢。”
许彪拉开马步,左掌徐引,冷笑道:“阁下来历不明,神秘莫测,是否真如王二公子所说身怀绝技,在下存疑。当然,在下并不敢大意轻敌,带了十位同伴保驾。尊驾如果是为吴姑娘而来,趁早打消这愚蠢的念头,吴姑娘乃是二爷爱侣,你要放明白些。”
赵羽飞哈哈大笑道:“阁下,你以为在下是为吴姑娘而来的?”
许彪厉声道:“你心里明白,有许某在,你休想横刀夺爱。即使你过得了在下这一关,在下的十位同伴也会阻止你前往梅园,你有自信能击败在下的十位同伴吗?”
赵羽飞懒得和许彪说理,掖起长袍的衣快,折扇往衣背领上一插,拍拍手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总不能被你们十一个高手唬了回去,凡事总得试试,被人一吓就打退堂鼓,八辈子也成不了事,对不对?阁下,你就出拳头上吧!”
许彪不再多言,猛地踏进两步,大喝一声,左掌一挥,先出虚招,接着右拳发如千斤巨锤疾攻中宫,拳风虎虎,内力山涌。
赵羽飞不理会左掌,一声轻笑,跨步移位闪过正面,左掌如刀,闪电似的劈向许彪的右肘。
许彪不愧称护院教头,反应奇快,一拳落空便知遇上可怕的对手,收拳沉肘避招,身形略向左退移,右脚发如迅雷,急挑赵羽飞的右膝。
两人皆怀有戒心,招式皆不敢使老,皆有意避免硬接硬拼,招一发即收,迅即变招反击,一沾即走,因此表面上看,两人棋逢敌手,以快打快,攻防之间皆迅疾凶猛,其实双方皆暗中保持实力,不至紧要关头,不愿以绝招进攻,所以事实是有惊无险。
一、二十招过去,赵羽飞击中对方三掌,但皆未能击实,对方禁受得起,他自己也被许彪击中左膀一拳,这一拳竟然份量不轻,幸好他承受得了。
许彪愈打愈心惊,也打出真火,拳掌的劲道逐渐加重,已开始贴身抢攻了。
赵羽飞也有点儿不耐,心念一动,劲道与招式立即改变,压力骤增,无形的煞气随心念而暴发。
许彪一拳攻出,斜身奋勇切入。
赵羽飞双手招式一变,但见掌影漫天澈地而至,虚虚实实,莫测其所来。
许彪以为得手了,拳已及对方的胸肋要害,岂知拳头一震,无形的抗力增加了十倍,只觉眼一花,似乎百十只手掌同时在身上落下。
扑噗啪两声闷响,那是拳掌着肉声。
许彪大叫一声,飞退丈外,双手掩住右胸和右颈后,踉跄止住退势,用千斤坠稳下马步,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如纸,虎目骇然怒张,张口结舌用奇异而充满惊骇的眼神,意似不信地死盯着对面并未乘势追击的赵羽飞。
赵羽飞深深吸入一口气,十指伸屈数次,点头道:“阁下比往昔精进了不少,但仍然算不了一等一的武林高手。”
许彪打一冷战,悚然退了两步。
赵羽飞迈进两步,冷笑道:“你如能再接得下十招,在下放你一马。”
许彪不敢让赵羽飞贴近,徐徐走步移位,惊疑地问:“你……你是少……少林门人?”
赵羽飞道:“你自己去猜好了。”
许彪沉声道:“刚才你用的怪异招式,分明是贵派的秘学迷踪三十六手,在下并不陌生。”
赵羽飞道:“既然是秘学,你怎知道?”
许彪道:“十二年前,在下碰上一个姓张名英的少林门人,就是用这种怪手法将我击败的。”
赵羽飞笑道:“十二年来,你仍然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种怪手法?阁下未免太令人失望了。”
许彪毫不脸红地大声道:“少林绝学冠绝武林,在下输了并不丢人。”
赵羽飞道:“你输了,又怎么说?”
许彪拍拍胸膛大声道:“胜负是常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怕输,只怕输不起。不错,你比在下高明多了。”
赵羽飞对许彪颇有好感,并不急于逼迫,笑道:“好说好说,看来你绝难再接得下赵某三、五招。”
许彪道:“那么,休怪许某下令围攻了。”
赵羽飞道:“阁下如果下令围攻,在下为了自保,必定全力施展,死伤在所难免。”
许彪道:“即使死伤殆尽,在下也要尽力阻止你侵犯梅园,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话未完,举手一挥,又道:“必要时咱们要动兵刃,阁下瞧着办好了,勿谓言之不预。”
十个大汉纷纷现身,声势骇人。
赵羽飞扫视众人一眼,取下背领上的折扇,道:“在下见过比你们大十倍的声势,你们可以随时拔刀剑出手。”
先前接分水刀的大汉,到了许彪身后奉上刀。
许彪一面将刀佩上,一面沉声道:“在围攻之前,在下要先用刀斗你一斗。”
赵羽飞道:“也好,在下陪你玩玩。”
许彪拔刀出鞘,狭狭的刀身,刃薄如纸,刀背却厚,晶芒耀目生花,确是经过精工细磨的宝刀。
赵羽飞脱口赞道:“好刀,亮晶晶宛若一泓秋水,吹毛可断能斫金折铜,你在打磨上下不少工夫,并末偷懒。”
许彪徐徐引刀,大声道:“不管你是否有兵刃,在下也要向你进击。”
赵羽飞道:“那你就请吧。”
刀一举,刀气骤发,杀气弥漫四周,许彪神色庄严,徐徐欺进。
赵羽飞徐徐向左绕走,紧吸住许彪的眼神,抗拒对方强大的气势,许彪的凌厉刀气,压制不了他的心神,对方的修为比他强了一大截,虽有宝刀在手,对他仍难构成威胁。
绕了一照面,许彪突然看准时机,一声沉叱,刀光一闪,破空而至,宛若奔雷掣电,无畏地发出强力的抢攻,声势雄浑无匹,刀上的功夫相当精纯。
赵羽飞轻灵地闪动,脚下如行动流水从容不迫,但闪动间捷逾电闪。
刀光飞舞,一刀连一刀八面风生。
赵羽飞进退自如,在绵密的刀影封锁下飘忽不定,不时伸手钻隙而入,折扇不攻则已,攻则必取腹肋要害的穴道,点打挑拨迫对方收招自保。
五招、十招……
刀光更急,更狂,宛若狂风骤雨,锐不可挡。
蓦地,人影穿透刀光的封锁,疾射而出。
接着,传出一声折扇抖张的声音。
刀光乍敛,刀气四逸。
赵羽飞站在丈外,轻摇折扇状极悠闲,似乎刚才并未发生凶险的打斗,他正在欣赏梅径的良辰美景。
许彪满头大汗,脸色发青,虬须猬张,呼吸重浊,右手提着,软绵绵地吊在身旁,刀尖着地,毫无力道,怪眼中涌现惶乱与绝望的神色。
赵羽飞轻描淡写地微笑道:“消乐穴未毁,你的右臂仍可保全,但十天半月好不了,用推拿术治疗,加上药物内服,三天或许可以痊愈,放心好了。”
许彪冷汗直冒,咬牙道:“在下栽了,必须下令围攻。”
赵羽飞道:“何必呢?你何苦要手下的人送命?”
许彪道:“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在下已无别路可走。”
赵羽飞道:“驱羊斗虎,智者不为。阁下,何不将章二爷请出来,咱们当面解决?”
许彪沉声道:“二爷不在,目下可能已带了人远赴富阳,民壮已乘船动身了。”
赵羽飞一怔,讶然道:“远赴富阳?为何?”
许彪道:“不但至富阳,很可能到桐庐。”
赵羽飞道:“鬼话。带了民壮到桐庐?桐庐属严州府,去攻城掠地吗?”
许彪道:“那一带闹民变,山贼与江盗四出窜扰,严州知府大人来了急报,要求两府联合行动,限期前往清剿。”
赵羽飞一惊,急问:“这一来,沿江一带江塘海堤,不是无人把守了?”
许彪道:“本城的士绅以王家为首,本来就反对大爷二爷一手训练的民壮巡逻江堤,说是妨碍商旅,阻扰水运,太平盛世用不着昼夜防寇。知府大人耳根软,毫无远见,恨不得把大爷二爷早早打发掉,去桐庐岂不公私两便。”
赵羽飞阴阴一笑道:“这一来,你们也是公私两便,正好如意了。”
许彪听不出弦外之音,惑然道:“阁下,你胡说什么?什么正好如意?”
赵羽飞道:“难道要在下点破吗?”
许彪冷笑道:“在下不懂你的意思。”
赵羽飞道:“你以为在下是为吴姑娘而来?哼,在下的意思是五十万……算了,反正你该明白在下的意思。章二爷派人侦伺在下……”
许彪抢着接口道:“你少臭美,二爷犯得着派人侦们你?像你这种仗着祖上几个臭钱,到处猎艳的纨绔子弟,二爷根本就怕得和你打交道。”
赵羽飞心中一动,正色问:“阁下,你的话是真是假?”
许彪大声道:“十年前,在下坏事做尽,就是不说假话。十年来洗面革心,发誓重新做人,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力争上游,更不会说假话。阁下,许某要下令围攻了。”
赵羽飞摇手道:“且慢,你我之间,也许有了天大的误会。”
许彪道:“什么误会?”
赵羽飞道:“在下郑重问你,阁下真的叫许彪?”
许彪一呆,低下了头。
赵羽飞沉声道:“说,真假自有分晓。”
许彪慢慢抬起头,吸口气一咬牙,挺胸沉声道:“在下是江淮巨寇混江龙徐定邦。”
赵羽飞大感意外,灵台一清,如同在沉沉黑夜中,看到了一道眩目的光华。
混江龙敢于露出真名号,据说他的话必定可信。
他向徐定邦凝神打量,徐定邦毫不畏缩地直瞪着他。
一个心无邪念,胸怀坦荡的人,目光是无畏的。坚定的,表情是镇定的。充满自信的。
他淡淡一笑,道:“在下不是为吴姑娘而来,你信得过在下吗?”
徐定邦沉吟片刻,迟疑地答道:“阁下眸正神清,一表非俗,按理在下绝对信得过你,但你昨天派会妖术的人来下毒手……”
赵羽飞打断对方的话:“在下根本不认识那几位仁兄。”
徐定邦一怔,问道:“昨天那些人不是你派的?这……”
赵羽飞道:“在下也不是说假话的人。徐兄,你是条汉子,胆识谅也不差,可否遣散你的同伴,代听我说句话?”
徐定邦道:“这个……这些弟兄都是在下的心腹。”
赵羽飞道:“事关机密,任何人皆不可信。”
徐定邦举手一挥,大声道:“阁下,我相信你。”
十名大汉掉头就走,隐人梅林深处。赵羽飞招手示意,偕徐定邦向断桥方向举步,一面走一面放低声音道:“这几天来,昼夜不断有人监视在下的举动,晚间在客店监视的人,入黑即来,四更末撤走,那些人是谁所派,徐兄心中有数吧,会不会是二爷私自派去的?”
徐定邦涨红着脸急急分辨:“见了鬼啦!二爷为人心直口快,敢作敢当,把虽然讨厌你与王海华那花花公子同游,对你并无多少恶感,要不是昨天出了大纰漏,他根本不管你的事。他最讨厌偷偷摸摸办事,绝不至于瞒着我派人监视你,这点我混江龙敢用人头担保。”
赵羽飞道:“那些人皆由章家的后院或侧院进出,有更夫指引与掩护他们。同时,章府夜间不时有轻功已臻化境的高手进出,这些人章府有何勾当?”
徐定邦指天誓日大声道:“皇天在上,在下如有一字虚言,神明共鉴,死无葬身之地。
章家连在下全算上,只有十二名护院,每天晚上分班守夜。由于房舍过多,各处皆有女眷,所以皆分区值夜,严禁到处走动。”
略一停顿,徐定邦接着苦笑道:“你说的话,我半个字都不相信,章家天一入黑,任何人皆须正正当当经由门户出入,连在下也不敢高来高去跳墙翻院,晚上也绝对没有人出人办事。赵兄,你到底怎么啦?想故意栽脏吗?”
赵羽飞拍拍徐定邦的肩膀,正色道:“我明白了,徐兄,今天的事,请代为守秘。”
徐定邦道:“赵兄的意思是……”
赵羽飞道:“杭州将有重大事故发生,不久自知。徐兄,我信得过你,要不是今天你我坦诚晤谈,我便会一误再误查错了方向,有人定下颇为高明的陷阱,诱使我去牛角尖。谢谢你,告辞。”
徐定邦一头雾水,急道:“赵兄,等一等,在下还没弄清楚你在说些什么?”
赵羽飞大踏步走了,一面信口道:“没弄清楚最好,你最好也装糊涂。”
徐定邦目送他去远,摇摇头自语道:“怪人,话中充满玄机,天知道他搞什么鬼。但愿我知道就好了。”
徐定邦走了,不远处梅林里,一个幽灵似的人影,也隐入梅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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