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伟又啊一声,表示惊诧,这结局来得这么快,的确是匪夷所思。“是不是伯父没有死,回来揭穿了这阴谋?”
她摇摇头,道:“不是,我母亲自己揭破阴谋的,原来那黑燕子布的假局本来巧妙无比,可是百密一疏,他没有割掉小腹上那粒肉瘤,故此我母亲发现和那自称勾魂尊者的恶人一模一样,终于痛苦了两天之后,把他一刀刺死。
“你早先说过那聂升的爱情算得伟大,因为他有这份心机耐性来夺取我母亲的劳心,我母亲正因此故,才觉得爱情的确有极可怕的一面。故此她对此怀有偏激的见解,同时对武功也有一种偏见。她把我抚养到五岁,然后托付给师父散花仙子叶清,她们当年可是同门至好呢,遗言不要我学武艺,那么就不妨碍我的爱情或婚事,若我一定要练武,那也无不可,只要我立下重音,此生永不爱任何一个男人,尽管去学……”
“我……我明白了……”他的声音十分消沉,仿佛大地已经沉没了。
“我已立下重誓假如我爱上男人的话,便得从万丈悬崖上跳下自杀,这誓言是由我师父主持的,因此我即使不顾一切而和你要好,但武林中肯让一个叛逆师门的人安然立足么?你师父又怎样想法?”
傅伟叹口气,忽然问道:“你父亲后来怎样呢?”
“他么?他拉着勾魂尊者的手,然后微笑地告诉他说,他们之间有夺妻之恨,于是自己用力向前一跳……”
她点点头,眼光茫然地移向脚上,那无底的深壑,正张开大口,等待着他们投身下来似的。
傅伟开始不安地担心起来,暗自忖道:“她为什么要在这时告诉我?”他觉得张明霞环抱着他腰部的手臂,令他感到十分不安。
这种不安之感越来越浓厚,原来她的手果然加重了力量。她轻轻道:“傅哥哥,我们也跳下去吧,让我们一同到另一个世界,过那快乐无忧的生活,啊,但愿我知道那个世界是怎样的世界。”
傅伟觉得自己已达到不能忍受的边缘,他须要痛快的结局,要不是一同纵上上面的实地,便跳下那无底的深壑中,他忽然仰天悲啸一声,胸中万千幽恨痛苦,都从这一声悲啸中抒发出来。
张明霞奇异地凝视着他,歇了好一会儿,才道:“傅哥哥,你恨我迫你太甚么?”
“不是。”他显得有点粗鲁地回答:“我只恨造化弄人,为什么偏偏把我们两个都弄到一些我们无能为力的泥沼中,霞妹妹,你想,我们的一生,别的人何以能够于涉呢?命运对我们不是太不公平么?”
张明霞直觉地感知傅伟心中受创甚深,因此她为之心痛得很。暮色已笼罩了大地,正如她心头一般,漫天黑云,把一切都笼罩住。
傅伟喃喃道:“霞妹妹,请你说一句话,那就是我们现在要怎样做,我都听你的,只要一句话,跳下去或者回观,请你立刻说。”
他屏住呼吸,等候最后的判决。时间生像停顿凝结住,那檀口吐出几个字,便是他们的结局了。
张明霞犹疑好久,终于不能决定,于是她想出一个办法。
“我们就在这里站着,三更一过,仍然没有人来找到我们,我们便跳下去。若在三更之前,有人找到我们,那么就暂时不提这件事,先回上元观再说。”
这个办法倒不如干脆跳下去更好,须知这青城山峰峦无数,观中之人纵然明知他们失踪,全观出动搜山,搜个十天八天,也难发现他们,何况只限到三更时候,其次退一步想,纵然暂时不死,回到观中,但日后这件事总得彻底解决,糊里糊涂地拖个尾巴,徒然增加痛苦负担而已,不过傅伟可没有反对,和她一道默默等候时间消逝。
上元观中这时一片寂静,道侣们在晚斋之后,都做晚课。
观后传来阵阵松涛之声,有如穷荒大海边,浪涛亘古不停地拍击着岸石。
一缕萧声,袅袅破空而起,音调十分悲凄,松涛之声虽然响亮,但这萧声却非常清晰地飘散入观中。许多道侣都为之而停止了功课,凝神地侧耳去听。每个人深心中的凄凉寂寞,都被这萧声勾引起来,心弦奏出幽怨的和声。
一个年纪非常老的道人,轻轻叹息一声。这一声叹息惊动了四五个中年道人,他们都诧异地瞧着那位老道人。
“我今年已经是八十五岁了。”老道人用苍老的声音缓缓说,但字音仍然咬得非常清楚。“这一生中已不知听过多少遍这萧声。那时候我还未曾老髦,每逢听到这萧声,心中总是痛恨异常。可是阔别了数十年之后,现在又蓦然听到这熟悉的策声,竟然觉得十分亲切,怀恋着时岁月之心,油然而生。”
一个中年道人问道:“师叔祖你当年为什么恨这萧声,不是很好听么?吹萧的人又是谁呢?”
老道人没有回答,闭上眼睛,似乎在萧声中重温年轻的心境。
杨婉贞在观中到处乱闯,原来她找张明霞已找了许久,无意中闯入一个静室,忽然啊了一声,裣衽行礼道:“对不起,把观主惊动了,我在找师妹呢。”
观主玄光道人盘膝坐在檀木榻上,面上过出谈谈愁色。
“不要紧。”观主玄光道人简短地答了一句,便留神倾听那奇异的凄咽萧声。
“请恕我打扰,是谁在吹萧呢?吹得太好了,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美妙动人的萧声。”
玄光道人面上愁容突然加重,他道:“十二年前,我师祖通定真人尚未羽化之前,便曾经告诉过贫道,数十年前,本观道侣常受两种乐器声音侵扰,一种是这萧声,能够掩住如海松涛的声音,故此一听便知。另一种便是琴声。他老人家那时担忧地说,这两种乐声若果再被发现时,只怕青城派已人才零落,危机甚深。”
杨境贞十分困惑,但又不便细语,唯唯恭听。玄光道人继续道:“师祖说这两种乐声都能使修道人心波荡漾,猿马猖狂。如今一听之下,果然师祖谕示一点不错。”
“观主不能想点办法制止那萧声么?当年老真人如何处理的呢?”
玄光道人叹口气,道:“此所以师祖会说青城人才凋零这句话啊,如能制止,贫道还怕什么?”
杨婉贞自知失言,玉脸为之一红。只听玄光道人道:“贫道说出来姑娘一定明白,那萧声便是昔年阴阳二魔宣氏兄妹的一桩绝艺。阴魔宣华枝是一支玉萧,阳魔宣华岳是一张古琴。萧琴合奏的话,乐则令人忘形,手舞足用,悲哀至极,则鸟落长空,鱼沉海底。修道之人夜阑静听,道心为之波动,自不在话下。”
她恍然点头道:“原来是阴阳二魔,家师亦曾述及当年这兄妹两人,时常分在峨嵋青城扰乱,其后怨仇甚深。可是现在他们不是七十多岁了么?难道还要生事?”
须知当年阴阳二魔分头在峨嵋青城生事而结怨,其中关系男女之情。阳魔宣华岳钟情于白衣女侠叶秀,阴魔宣华枝则暗恋通定真人。故此知悉底蕴的杨婉贞会如此说法。
玄光道人道:“所以如今他们忽然出现,这才叫人戒惧。我想怨恨蕴积了数十年,如不毁观杀人,恐怕不肯罢休。”
杨好贞漫然嗯一声,心中却神往地想着那阳魔宜华岳是不是此刻也在峨嵋迎风奏舞?她神往的是当年师伯白衣女侠叶秀,可不知她长得多美,以致有这么多人舍命追求。像天下第一高手金龙旗管俅,也为她单思苦恋了数十年,还有黄山金长公,也是拜倒在她裙下的不贰之臣。凡是爱恋上她的人,结果都是鳏寡终老或是遁人空门。
萧声哀怨无比,使人遐思飞越,情泪欲滴,不由自主地记忆起不堪回首的前尘往事。
玄光道人霍然起身,杨婉贞见他脸色凝重,忍不住问道:“观主你想到哪儿去?”
他庄严地道:“贫道本身可不怕那萧声,但本观道侣却难以忍受。贫道必需像故师祖般去把那阴魔驱逐下山。”
杨婉贞一想那明魔宣华校可比玄光观主大上两辈,修为之功相差太远,只怕斗那阴魔不过,便婉声道:“观主请你稍等一下好么?这萧声实在难得听到呢!”
玄光道人被她劝住,这时杨婉贞已忘了找寻张明霞之事,一心一意想着如何留住观主,不要轻易和那阴魔决斗。
萧声忽然转为和平安详的曲调,悠扬动听,全观的人都侧耳凝听,不知不觉已到了初更时候。
突然萧声变为高亢激烈,直有穿云裂石之势,隐隐带出杀伐的味道。
玄光道人忽然起座,道:“她现在挑战了,贫道岂能躲避?”
杨婉贞道:“我认为她是测验观主道心,否则她不会闯人观来么?”这话颇有道理。玄光观主微笑一下,重复坐下,道:“其实我也认为她是故意扰乱,贫道一出去,多半被她耻笑几句便离开。但贫道初膺重任,又不想被人误解为怕事。”
杨闻贞随声附和着,其实玄光观主委实怕事,已是铁一般的事实,何须隐讳。
萧声忽而激烈,忽而悲哀,袅袅不绝,全观道侣,没有一个人能够安寝。
二更已过,张法忽然找到观主静室,把她拉出来,问杨婉贞道:“你可找着了霞妹?爹很关心这件事哩,我认为也该早点解决,以免日后闹出悲剧,如何是好?”
“话说得不错,可是有什么解决方法?我真怕摊开牌,或者会迫使师妹加速做出不幸的事,我真怕……”
张法安慰她道:“嗅,这件事又不是你惹起头的,别怕,霞妹不会那么糊涂的,但你得立刻制止她和傅兄来往。”
她道:“那么你和我一起找她吧?”
张法怜惜地偷偷亲她一下,便和她走出上元现。
这时傅伟和张明霞两人,紧贴着冰冷坚硬的石壁,一味抬头望天。傅伟明知死定,倒也不紧张了,看看天上星斗,便道:“霞妹妹,现在已是二更过了。”
张明霞埋首在他胸前,半晌才道:“对不起。”
傅伟朗声一笑,道:“千古艰难唯一死,我能和你同月同日死掉,已经满足了。”
她道:“我老是听到隐隐萧声,觉得十分悲惨。”
“哪有什么萧声,我们上元观例不许吹奏乐器,那不过是山风松涛罢了。”静默了好一会儿,他轻轻道:“就快到三更了。”他说这句话,就像在提醒旁人的时间般,十分自然。
张明霞却失声哭泣起来,道:“我不愿死,我不愿死啊……”,哭声越来越大,泪珠把傅伟胸前弄湿了一大片。
傅伟一面呵慰她一面怅然想道:“我又何尝愿意死呢。你死了我不能独活,而你却终究非死不可,那么不如早点寻个痛快,我又何尝愿意死的啊……”
两人同样沉浸在无底永恒的悲哀中,但又有一种奇异的满足。因为他们互相献出生命来证明他们的爱情,这一点的确足以令人满足,但却不免仍有极深的悲哀。
“我想现在是三更了。”傅伟喃喃地说,一面将手臂反抱着她的肩膀,逐渐增加力量,一面低头又吻她。他准备在热吻中,一齐掉向万丈悬崖之下,天地混炖,一切复归于迷茫。
他们的嘴唇刚刚碰触在一起,这一刹那,傅伟便打算用力滚下悬崖去。
忽然蹄声得得,非常清晰地传来,跟着有人喊道:“师妹,师妹,你在哪里?”
这一声叫喊,有如五雷轰顶,刹时两人都醒过来。
傅伟抱住张明霞一块儿跃上悬崖边,大大喘一口气。只见杨婉贞和张法两人,跟着张明霞那头通灵白驴后面。敢情杨婉贞忽然想起以往常用那头白驴找回张明霞练功吃饭等,故此这次又用上它。果然片刻之间,已找到张明霞。
杨婉贞、张法两人得知此事之后,也没有半点良策,只好先回观去再说,或者以后大胆禀明师父,看看有没有解决方法。
这时正好是三更,阴魔宣华枝的萧声冉冉消逝,群山在夜幕之下,恢复了本来的寂静。
这时青城山下一个村落中,一个人孤独地在大路上负手徘徊,这孤独的人正是沈雁飞。
他和父亲沈鉴义兄冯征人黑时来到青城,因黑夜上山不便,而且他们也不能住在观中,故此在山间一个村落出重金租了一栋房屋。
各人有一间房,他练完功正想安歇,忽然发觉玉葫芦中的神蛛骚动不安,以为它要出去觅食,便走出屋子,把神蛛放出来。
原来这神蛛因吸食过百毒门特制灵丹,变得常年蛰伏,能忍饥渴。
十天八天才放出来自行觅取毒虫毒蛇之类充饥,它吃饱了自会回来。
可是那只神蛛不但不走反而跳到他肩头上,沈雁飞觉得奇怪,但也没有留意,因练功后精神饱满,不想睡觉,便负手徘徊,净想心事。
一箭之远处,忽然悠扬响起一阵箫声,沈雁飞乍闻哀音,不觉为之一怔,随即便深深沉浸在哀愁的回忆中。
那萧声似乎娓娓细诉世上的坎坷,青春岁月尽在无声中蹉跎,最渴想获得的,却成了一场梦幻,只留下令人叹息滴泪的往事。
热泪盈眶,悄悄沿着面颊泪下来。他想活下去,而且和最深爱的琴妹妹,一齐活下去,可是,最渴望的终成梦幻。
生命的追求和一切雄心壮志,都不这是幻想中的烟云变幻,瞬息间所有都消逝无踪。
他异常悲哀地信步前行,直向萧声来路走去。
蓦地那萧声变得高亢激烈,隐隐带着战伐之声。
沈雁飞猛一失声,有如在梦中惊醒过来似的。侧耳一听,更发觉那萧飘忽往来,一似那吹萧的人,合着萧声的节拍在舞蹈。但却是一场非常剧烈的舞蹈,旋律往来之快,令人想象到在一阵旋风中的枯叶。
好奇之心顿然大盛,悄悄从路旁丛树间掩过去一看,只见数丈之外,一条人影纵横飞舞,衣袂同用,身法之灵活和脚下方位的奥妙,组成非常美观悦目的舞蹈。说是舞蹈当然不大恰当,因为沈雁飞这种大行家眼中,一望而知乃是武林中一种脚法的绝技,同时所占的面积广达两丈方圆,倏东倏西,简直捉摸不定,却极有法度,而且好看得很。
沈雁飞看了一会儿,这才发觉这个人是个女的,她可不是自己发神经黑夜跳舞,却是在那两丈方圆之地内,和一桩天下至毒之物比赛。在她裙裾之间,一团拳头大的淡绿光茫,电射往来。不过这团绿光虽然极快,总无法扑得中那女人衣裙。
他肩上的神蛛簌簌而动,沈雁飞心中感激地吁口气,想道:“从今以后,我生命的威胁便可解除了。那绿光不是范北江的神蛛么?”同时他也恍然那神蛛何以会在葫芦中骚动不安和不肯远出觅食之故,敢情这等毒物气机相引,已知主人有难。
萧声激昂地高奏不已,那女人身形越舞越快,举手投足都合乎节拍。沈雁飞登时沉浸在这种极上乘的身法绝技上,极留心地观察她的步法方位,与及拿捏的时间。
那只神蛛似乎被她萧声所操纵,扑跃不已。沈雁飞感觉到肩上的神蛛也异常不安,似是跃跃欲动,连忙取出葫芦把它收起来。
那女人飘舞到疾处,宛如变化出四五个人,变幻莫测,使得那只神蛛屡屡受愚扑错了方向。一旁的沈雁飞看得心喜难禁,原来他从神蛛扑错的经过细细推究,参合以他非常熟谙的各种阵法,居然把这种奇妙的身法摸出八成。萧声突然裂帛般的一响,人影划空而起,然后像风中落花般缓缓旋飘下地。
看到这一手,沈雁飞恍然大悟这女人使的身法,敢憎是昔年高手阴阳二度宣氏兄妹所增长的一套天魔舞身法。他们兄妹一萧一琴,俱有乱人心神的妙律,配合上这一套天魔舞身法,闪避中乐声不绝,敌人便会斗志渐懈而终于束手就擒。
这时那女人自空而降,萧声突然又变为非常悲哀的调子,那只神蛛刚才那么凶,曲调乍变,便伏在地上,动也不动。
那女人身形落在神蛛之前,只见她青巾包头,裙裾长曳于地,身材窈窕,面目却看不清楚。她突然停住萧声,低头凝视着那只神蛛。眨眼工夫,那神蛛又站起来,忽然电闪般向她扑去,快得出奇地已从裙脚爬到后面去。
沈雁飞在黑暗中屹立有如一尊石膏像,眼睛眨也不眨,只见那女人长裙无风自动,绿光一闪,斜飞上半空。敢情那女人早已有备,暗运真气护身,那只神蛛刚一绕到后面,已被她用那种类乎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反弹上半空,萧声袅袅破空又起,这一次变成凄绝人寰的调子,沈雁飞好端端为之垂下几颗泪珠,那只神蛛从空中跌下地来,便立刻低伏不敢动弹。
那女人衣袂飘飘地绕着那只神蛛走圈子,沈雁飞虽在悲怆无比的心境下,仍然可以理会到那女人的萧声,竟然能够单对某一对头而发。当时为之一惊,想到那萧声假如是针对着自己,是否还能够动弹。他一惊觉此中奥妙,自然而然地按捺心神来抵抗萧声,片刻工夫已明白了自己只要像平日练功时那样子摒除杂念,运行真气,灵台立刻渣滓尽除,智珠活泼。他心里也不悲伤了,对这个名震天下的阴魔宣华校却起了一种好奇的欲望,希望能够看见她的容貌。她的身材那么窈窕,但她终究是七旬以上的老婆子,还能够保持青春容颜么?好奇心一动,倒也忘却范北江那只神蛛乃是冲着他而来的这回事。
山村中鸡啼已经是第五遍,秋天夜晚较之夏天为长,因此要鸡啼六七遍才天亮,这时可也就是四更过后。
只见那女人飘然隐没在黑暗中,萧声冉冉随风消逝,他到底没有瞧见那阴魔宣华枝的面孔。
低头一望,那只萎缩地上的神蛛也没有踪影,登时骇出一身冷汗,赶紧纵起半空,看清楚落脚之处并没有绿光,真不知它往哪儿去了。
他一掠三丈地跑回屋子,冲人冯征房间,把冯征弄起来,告诉他一切发生的情形。冯征也为之跌足道:“这如何是好,那神蛛十分灵警,来时可能范北江教它小心,故此它知你未睡,反而潜匿起来了。”
沈雁飞道:“大哥咱们立刻上青城山或者到别处去吧!”
“它还不是一样跟着?唉,有了,”他高兴地跳起来,道:“咱们这就去追踪,把那只神蛛弄死,不就完了。”
“对啊!”沈雁飞迷迷糊糊地应一声,但怎样追踪法?他就不知道了。
“二弟你把你的神蛛放出来,就可以追踪到。”
沈雁飞一听迫不及待地把神蛛放出来,发出命令,那只神蛛登时暴涨,一下子飞出门外。
两人紧紧跟随,转眼间已奔出六七里,黑夜中但见四周鬼影幢幢,来叫虫鸣,组成了令人心悸的怪声。
忽见远处灯火一闪,两人都吃一惊,沈雁飞悄声道:“大哥,神蛛莫非是会错意?要不然难道范北江在附近么?”
冯征摸摸秃头,道:“我们去看看吧。”
两人极为小心地朝那倏隐修现的灯光处走去,敢情距离得还远哩。
直到走近了,才隐隐约约看出是座破庙。沈雁飞知道冯征眼力不比自己,便告诉了他。
冯征摸头沉吟一下,轻轻道:“这么说多半是范北江了。我们别的都不怕,就防他那只蝎母和那群天蓝蝎,二弟你对付范北江,我对付那些毒物。”
两人非常轻巧地潜近去,先把神蛛收起,相距还有十多丈,便听到破庙中传来细微的叮当琴声。
冯征止住沈雁飞,轻轻道:“二弟,范北江不会弹琴啊!”
沈雁飞道:“我知道是谁了,是那阳魔宣华岳,他弄的是琴,他妹妹吹萧,都是一般厉害。”
琴韵倏然高亢地叮叮数响,县然而止,光是那么数声,已使这庙外两人心头怔忡不安。
跟着琴声再响起来,有如天上忽然洒下一场珠雨,都落在极大的玉盘上,又脆又密,悦耳之极。
两人此时都守住心神,慢慢蹑足走过去,到了庙后,那儿有个缺洞,两人分从两边掂高脚尖偷偷向内觑望。只见庙中破败不堪,可是十分于净,破神桌上,一盏油灯点得光亮异常,照见一个老头子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上,面前摆着一张矮脚几,几上一面古色盎然的琴。
另外一个女人坐在椅上,背向着他们。同时头上扎着青巾,故此看不出年纪大小。她面前一张破桌上,摆着一支两尺四寸的白玉萧,萧下压着一只其大如拳的蜘蛛,正是范北江那只神蛛。
沈雁飞这时可就恍然那神蛛敢情是被她用萧声引走,怪不得忽然不知去向。
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停手不弹,道:“旧游如梦,云山虽然依旧,但人面全非,峨嵋山上,那尼庵依然矗立在老地方……”他没有再说下去,伸手抚琴,叮叮数声,令人神魂飞越,情怀悲怆。
桌上神蛛倏然一动,白玉萧骨碌碌滚开。那女人快如闪电般伸指一弹,那只神蛛登时肚腹洞穿,尸体飞开寻丈之外。
冯征暗中一笑,想道:“那神蛛是被我们引得动弹的啊!忽然萧琴一齐奏弄起来。
这阵合奏的乐声起初极是幼细,宛如从别个世界飘落在这黑夜深山中。彼方是那么沓冥遥远,而且非常陌生,使人不敢向往,可是又不能不去,当那么一天来临,任何人都要到达那暗昧陌生的国土。
阳魔宣华岳白皑皑的头颅微向前倾,十只手指俱长着其白如玉的指甲,长达两寸。他生像沉浸在琴萧合奏的乐声中,因而遗忘了自己。
冯征渐觉心神飘荡,似欲跟随天风中的乐声,冉冉飞逝。但他身为一派未来掌门人,定力高强,猛然一惊,知道不妙,赶快扯扯沈雁飞的衣袖,疾然退纵出去。沈雁飞想瞧瞧那女人的面貌,故此不肯即退,用手势比划一下,冯征摇摇头便先回去。
沈雁飞再听了一会儿,前尘往事,纷至沓来。母亲苍老的容貌,祝可卿婉转承欢的娇容,秦玉娇痛苦伤心的表情,最后,吴小琴美绝人寰的容颜占据了心中所有的空间。
琴弦冷冷一弹,沈雁飞愁心碎裂,萧声袅袅飞散,宛如那颗愁心碎成千万缕,随着尘烟风沙,消灭于无有之乡。
几颗珠泪掉下来,发出轻微的声息,那琴萧声韵流传飘杨间倏然音响俱歇,一片寂然。
宣华岳徐徐抬起白头,叹口气道:“那人还没倒下呢。”
那女人移开唇边的玉箫,忽然转脸向墙洞瞧来,沈雁飞骇一跳,只听老头子宣华岳又道:“自从我琴音中发现有人蹑踪来窥,到现在时候已不短了,二妹……”
沈雁飞这才知道人家早就晓得他们窥探,更不迟疑,涌身退纵开去,两个起落,已出去六丈,脚尖方一探地,只见破庙内冒出两条人影,轻如飞烟,快疾无俦,直向他身形之处纵来,沈雁飞不想和他们搭话,转身疾走,他的脚程是一纵三丈过外,后面两人虽然轻功超卓,但仍达不到三丈之远。沈雁飞不敢一直返村,便向山深处急驰。走了一程,后面两人嗟讶之声隐隐可闻,跟着听到宣华岳宏声招呼道:“前面是哪位高人,我宣氏兄妹渴欲一见。”
叫声未歇,沈雁飞一头已钻人树林中。
绕了个大圈返村,已过五更,天边已略呈曙光。他回到房中休息好久,紊乱的心情兀未恢复平静。现在威胁生命的神蛛已经毙命,他不必再悬想自己会在睡梦之中,忽然死掉。可是他究竟能否欢欣?他知道这答案。
早餐过后,他叙述昨夜之事给父亲听,说到那个阴魔宣华枝,不禁伸伸舌头,道:“我从未想到一个女人的容貌竟会像个骷髅般可怖,和那阳魔宣华岳红红润润的脸庞,恰好成了极强烈的对照。”
冯征笑道:“此所以你才不愿意和他们搭话,若果换个美人,二弟说不定会向她讨教几乎吹萧的秘技哩,哈哈……”
生判官沈鉴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冯征又道:“我知道二弟的轻功,相信已举世无匹,像那阴阳二魔修练再久,功力再强,但决不能够跃过三丈之远。故此我十分放心二弟逃命是绝不成问题。”
沈鉴喟道:“若是老夫这等饱历忧患的人,听到阴阳二魔萧琴合奏的曲调,必定伤心悲怆以至于不能举步。”
两个年轻人这时便不敢再说什么,开始商议上山之事。最后决定若果三人浩浩荡荡上山,可不知张中元处在什么地位,不知会不会扰及青城道士们的清修,故此由跑得最快的沈雁飞独自上山,把情形看看,或是回来叫他们上山,或是请神眼张中元下来叙旧。
沈雁飞衔命寻路上山,一路便见观庙极多,这刻因是初秋,游人甚众,这一来他倒不便施展脚程上山。
正走之间,忽见路畔不远处,一块突兀大石上面,一个长衫老人坐在那儿。他坐的是搬上去的一块方石,在他面前,还有一大一小的两块石头。大的那块就俨如一张小桌,小的那块和他所坐的一般大小,花纹色泽无不相同,就像原来是一块长石条弄开似的。
一株老松高长,亭亭松阴恰如一把遮阳大伞。沈雁飞好奇地停用张望一下,只见那老人红面白髯,神情潇洒,一眼望去就像图画中的处士。在他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面棋秤,还有两个盛黑白子的瓷瓶。
他讶然想道:“这位老人家跟谁对奔呢?难道自得其乐么?”
那长衫老人忽然向石下路上的游人扫瞥一眼,那两道眼光就像闪电一般明亮锐利。
沈雁飞赶快移开眼睛。只听那老人道:“哈哈,我老人家算定你会来的。”
沈雁飞偷眼一觑,只见那老人家面向着自己,正用一只手向自己指着呢。不由得为之一愣,想不起和这位老人几时见过。
“来吧,别客气,时间还早着,奕一局再上山不迟。”
沈雁飞无可奈何地抬头望他,只见老人正向着他微笑。
“快来,老夫棋瘾大发,哦,难道不认识我老人家?”
“我何尝认识你?”沈雁飞在肚中咕哝,委委屈屈地走向那块大石。
“呵呵,阿弥陀佛,原来是凌老檀樾,贫憎真个眼拙。”宏亮的语声从后面响起来,把沈雁飞吓了一跳,赶快止步转身。眼前一花,一团灰影已擦肩而过,赶快又转身追看,只瞧见灰色的憎袍上面,一颗光秃秃而肥肉甚多的头颅。
“原来我表错情了。”他差点笑出声来,想道:“不过他们两人的语声中气充沛异常,必是怀有武功之士,且让我瞧瞧那和尚是谁。”
那和尚在石下止步,合十躬身为礼,然后道:“昔日峨嵋山小沙弥拜识高人,匆匆一别,即今已逾三十年,回溯前尘不过弹指间耳,凌老檀樾英姿不改,可以想见别后功行弥深,贫憎钦佩之至。”
红面白髯老人洪声笑道:“承蒙峨嵋大乘寺方丈高僧谬奖,荣幸何如。”
沈雁飞一听那胖和尚竟是当今峨嵋大乘寺方丈忍悟大师,更生瞻仰之心。这时才注意到忍悟大师手中倒提着的月牙方便铲。竟有鸭卵那么粗的柄杆,如是精钢所制,怕有四十斤以上的重量。原来那忍悟大师二十年前身为大乘寺监寺大师时,曾因事离山踏入江湖。这和尚天生侠胆义肠,好伸手管不平之事,那时节由南至北,由西往东。没有人不知峨嵋这位高手忍悟大师的法号。他如天上慧星,偶尔一现.自后便返山潜修,其后更接掌方丈大位。但那划空而过的眩目光芒,自后永留痕迹,至今江湖上尚津津乐道。
他索性在路畔一块石头坐下憩息,却听忍悟大师道:“贫憎本不敢有违雅兴,但老檀樾乃是局外闲人,足以笑傲神仙,贫僧却不得不再往前走,真是言之有愧。”
姓凌的老人微笑默然,不再挽留,于是忍悟大师施了一礼,继续上山而去。
沈雁飞思忖道:“这个姓凌的三十年前已见过思悟大师,听两人的口气,这老人辈分不小,也是当时高手之一,那么是谁呢?姓凌的,呀,莫非就是五阴手凌霄?是了,一定是他!”想到这里,不由得目射奇光,凝视那老人。
凌老人双目如电般扫射一匝,和沈雁飞的眼神一触,为之一怔,招手道:“年轻壮士请上来。”
沈雁飞被他雄壮的声音所吸引,起身走到石下,纵将上去,眼前一花,只见一只铁手,大如蒲扇,五指尖利异常,带着强劲异常的风声,直抓面门。
他看到这只铁手手肘下沉,立刻知道下一式将要变为“腾云摘星”之式,本能地反而一提真气,身形升高数尺。
那只铁手果然往下一沉,随即已知招数落空,倏然电掣也似地收回去。沈雁飞坠下石上,这才看清楚那只铁手敢情是那凌老人的兵器,长约三尺。只见那凌老人哈哈一笑,铁手在石上碰击一下,五只钢指倏然缩紧成为一个拳头。乍眼一看,真看不出这个拳头能够张开。
“好身手,你贵姓名f
沈雁飞迟疑一下,便拱拱手,反问道:“敢问你老人家可是昔年名震武林的五阴手凌霄老前辈?”
老人眼睛一睁,目光如电,道:“好眼力,你如何认出老夫?”
沈雁飞眼珠一转,忽然有个计较,便躬身道:“老前辈成名如日中天,小可岂有不知之理。只恨多年来都不能拜识尊颜,以致今日虽然轻功略有成就,但其他方面一无所成。”
五用手凌霄拂髯道:“真是咄咄怪事,老夫这番静极思动,重涉江湖。便闻说有个女娃子的路数,极似昔年的金龙旗管俅心法,故此跑到青城来凑热闹……得,得,你眼珠别转,我不问你师承来历和你的姓名便是。但老夫却想知道一点,你先坐下来……”
沈雁飞心中大喜,便在他对面的小方石上落座,心中咕哝道:“这番若学得五阴手三几式绝招,用处可就大了。”
“老夫且问你,是否参加这次青城大会,想露一手?”
“是啊,”沈雁飞跳起来,道:“老前辈真是神目如电,把小可心思都看见了。”
五阴手凌霄又拂髯一笑,道:“你有什么把戏全在我老人家肚子里,还能逃得了。老夫可以把近数十年所新创的五手绝招传你,但有一个条件……”
沈雁飞眼珠一转,问道:“敢问老前辈是个什么条件?小可办得到么?”
“哈,哈,别慌,你以为老夫要收徒弟,你无法对师长开口么?错了,老夫还不想收徒弟呢!”
沈雁飞暗自好笑,却不敢露出神色。
“老夫只要你学会这五式五阴手之后,明日大会之上,若然那女娃子出现,你得为老夫效力,但仅限以这五式绝招和她动手。不论相识与否,都得尽全力进攻,生死只关天命,这条件你可答应?”
沈雁飞想也不必想,因为他所识的几个女性诸如张明霞、杨婉贞、秦玉娇,都有明明白白的师承,于是改口答道:“小可一定办得到,一定办得到。”
五阴手凌霄面色一沉,其寒如水,道:“你先发个重誓。”
沈雁飞肃容道:“小可如有违背斯言,定遭刀山剑树刺身之厄。”
“哈哈,好罢,你且随我来。”说完拿起棋抨,叠为两折,与及其两瓶棋子,跃下大石,一径绕到山后,寻到一处平坦的草地,四面僻静无人,便道:“咱们就在这里传艺。”
沈雁飞垂手肃立,只听五阴手凌霄道:“昔年我败在金龙旗管俅旗下,这支五阴鬼手被他以金龙旗卷飞,于是打那时起,我便息影江湖,隐居在雁荡山苦练武功。一晃三十余年,除了在内功火候上稍有寸进之外,实在并无所得,因此心灰意冷,打算终老雁荡,不复踏入江湖一步。
“要知老夫当年极是自负,那天和金龙旗管俅剧斗了好久,他忽然使出三手怪招,老夫简直没有喘息之机,兵器便自脱手。一时情绪震荡过甚,竟然记不住他三手连环怪招竟是如何出手,故此日后苦思冥索,终因忘记了对方招数而无灵感,数十年弹指而逝,却依然故我,教老夫如何能不灰心?这时因久亦不闻金龙旗管球音讯,料他年纪老大,恐怕已比我早一步故世,心灰意冷之余,也就准备结束此身。虽然还有一个大仇人,但那人身怀异术,睹面亦不相识,此仇亦等于无法报得,故此终于决定懒得再活下去,便在雁荡山一处无底幽壑跳下去,大概下坠了数百丈,老夫已昏昏迷迷,忽然身躯大震,原来是碰在绕崖而生的丛树上,然后滚下斜坡,也不知失了知觉多久,就在快醒之时,忽然做了一个梦,竟是梦见当日和金龙旗管俅大战的情景,当他金龙旗映日一展,金光耀眼而卷住我的五阴鬼手时,老夫大叫一声,惊醒过来。梦境犹自历历如在眼前,那金龙旗管俅的三手怪招也记得清清楚楚。老夫惊魂乍定,便又喜不自禁,于是此后短短的一年中,创出五式五阴鬼手绝招。”
沈雁飞长长吐一口气,道:“老前辈你这五手绝招,可真得之不易哪!”
五目手凌霄怅然微喟道:“人生如我,可谓毫无价值,回想年少时豪气干云,恍如一梦。”
他开始把这五手绝招传给沈雁飞,沈雁飞天资颖悟,本身武功又极高强,真是一点便透。仅仅因不够纯熟而不能一气呵成而已。
五阴手凌霄高兴异常,他一向的为人便是这样,爱恶一凭己意,虽非奸邪之辈,但也算不得正派。但这种人自有可爱之处,那便是性情率直,毫不矫揉做作。
沈雁飞感觉出这五手绝招奥妙无比,假使自己练得纯熟,加以变化而能发出阴气,那就足以傲视天下,故此对五阴手凌霄异常感激,跪倒磕个头,道:“虽然老前辈不算是小可师父,但此恩实不啻于师尊,请受小可之礼。”
五用手凌霄朗声一笑,转身欲走,沈雁飞但觉无以为报,赶快过去拦住他说道:“老前辈暂留玉步,小可知道此思难报,但总希望略表寸心,如蒙不弃,敢请老前辈把另一个仇人事迹赐告小可。”
“那个人么?说了也没有什么用,纵然他站在我面前,我也无法认出,甚至你便可能是他,而我却把压箱底的玩艺都教给你,哈哈!”
他豁达的笑声,反而使得沈雁飞非常好奇起来。世上哪有连仇人站在眼前也认不出之理?莫非是从未见过?那么总归有名有姓,或是容貌上的特征?总之绝不该说得连细心访查丝毫无法才对。
“你年纪轻轻,倒是蛮固执的,好吧,老夫不妨说出来,让你增长点见识。这人在三十五年前,曾经像彗星似地划过天空,光芒极盛,可是仅仅一瞬间,就永远消失了。那时他有个外号是千面人,真姓名则谁也不晓得。你可听过千面人这个名字?没有么?当然你不会知道,要知三十五年时间不算短,而千面人又没有什么特出绝技流传武林,故此现在的人便罕有知道的。他仗以成名的绝技,便是化装功夫,真是扮哪个似哪个,至亲近的人,也难辨认出来。他的武功大概不错,因此起初他混迹江湖,常常假扮别人去做案,从未失过手。而那个背黑锅的,却在莫名其妙的情形下被捕,事主指认犯人时都矢誓说不会认错,结果那个真犯便逍遥法外。他跟我的关系也很简单,只为了他不知几时见过我,我在武林中声名不错,他便常常扮了我去做些坏事,后来得罪了相嵋高手白衣女侠叶秀。叶秀和我本来稔熟,那次放过了我,其实是那可恶的千面人。之后那金龙旗管俅却为她出头,把我挫败在金龙旗下,你想追源祸始,真正的仇人是不是那千面人呢?我虽明知是他,但到哪里去寻他?据我这次重人江湖打听到消息,从许多方面推测,那千面人似乎在安居数十年之后,又有静极思动的迹象。”
“真是那么相像?这等事教人以置信。”沈雁飞道:“但小可一定随时留心,假使有一天碰见这厮,小可必尽力而为,必要时杀死他也不算残忍。这种人留在世上也没有用,老前辈以为对么?”
五阴手凌霄朗笑一声,徐徐走开,就像闲云野鹤般飘然而逝,不知云归何处。沈雁飞把心思放回在那五手绝招上,自个儿一直练到晌午,猛可记起上山之事,不觉哑然失笑,赶快重复寻路上山。
快到上元观时,因山路陡峭危险,游人已绝踪迹。忽见一个长衫斯文人,在前面描招摇摆地走。乍看无甚出奇,但行家同中,已发觉那人脚下又稳又快。
沈雁飞惊讶地想一下,他并非惊讶那人的脚下功夫不惜,而是奇怪这人穿着斯文,取路直趋上元观,不知是哪一方的高人。当下脚底加紧,直追上去,离开十余丈远,便故意弄出声响。
那人口头一望,沈雁飞哎了一声,朗声道:“老前辈去上元观么?”
敢情他又碰上了五阴手凌霄,不过这番五阴手凌霄已换了件淡青长衫,看起来生像年轻一些。
他向沈雁飞点点头,冷淡地晤一声。沈雁飞想道:“这些高手异人总是性情古怪,脾气难测,早先和我很亲热,现在却其冷如冰。”想是这样想,但他已听惯异人行径,倒不奇怪,赶将上去,道:“小可也是要到上元观去。”
“你找哪个?”
沈雁飞诧异地瞧瞧他,他又道:“你这样瞧我做甚?”
“老前辈怎么两个时辰工夫,就看起来年轻许多?还有声音也变粗了一点儿?你怎么啦?”
五阴手凌霄仰天大笑一声,举手摸摸脸庞,道:“我忽然年轻了,是么?”沈雁飞再细看一眼,觉得好笑起来,道:“不,不,大概是老前辈你换了衣服,所以一时错觉,其实看清楚还不是和刚才一样。”
“你到上元观找谁?”他又问。
“小可去找一位伯父,他老人家可是借地寄身,只因还有别人要见他,故此小可去问问他是否方便在观中接见。”
“哦,你跟观中道士们不熟,”他露出一点儿失望之容:“现在是一个道号玄光的道人做观主啦!”
“啊,那玄光观主乃是小可一个朋友的师兄,即是追风剑董毅的弟子傅伟,他和小可是朋友。”
“追风剑不住在山上,他家居灌园。”
“小可知道,但傅伟一定在山上,以前我们虽没有约定,但他一定在山上。”
“那么咱们一同走吧,呀,你看,上了这坡,便是青城山上元观了,亦即是武林最有名的几个剑派之一。”
那上元观金碧辉煌,矗立在阳光下,气象万千。在观门前面一大片非常平坦柔软的草坪,观左侧和观后都是千仞悬崖,因此这上元观除了建筑得宏丽庄严之外,还有点儿奥秘危险的味道。
踏人观门,立刻感觉到地方极大,屋宇无数。当中是三清神殿,两边都有配殿。
一个中年道人迎将出来,稽首问道:“两位施主驾临敝观是随喜抑是访友?”
沈雁飞看看五阴手凌霄,见他正在打量这观中形势,只好答道:“在下是来访友,敢问道长此地可有一位姓傅名伟的人?”
那中年道人面上露出笑容,道:“施主原来是傅师弟的朋友,请到后面小厅待茶,贫道立即命人唤傅师弟出来。”
沈雁飞连连道谢,随那中年道人穿过三清神殿,来到后面出边一个偏院中,在小厅落座,五阴手凌霄也跟着进来。中年道人请他们坐下之后,便转身出去。
沈雁飞测览过四下陈设,便道:“这里可是老前辈旧游之地?”回头一看,敢情厅中只有自己一个人。
那中年道人恰恰又进来,发现只有沈雁飞一个人,便问道:“刚才那位老施主可是与尊驾同行的?”
沈雁飞微微一怔,只好道:“是的,他便是数十年前享有盛誉的五阴手凌霄前辈。此刻他大概到前面瞻仰。”
中年道人啊了一声,道:“原来是凌老施主,听忍悟大师说,早上曾在半山碰到他。”
这时沈雁飞正在想着那五阴手凌霄为何没有带着那支五阴鬼手,他真想借来见识一下。
口中便晤晤应着。一会儿傅伟、张法、杨婉贞、张明霞都出来,一见果然是沈雁飞,便都热烈地招呼他。
傅伟告诉那中年道人说:“玄能师兄,这便是鼎鼎有名的沈雁飞,你竟没瞧出来吗?”
玄能道人笑道:“贫道可不是事后诸葛,果真早先已猜想是沈施主呢!”
沈雁飞心中甚喜,因为他自从离开七星庄至今,没有好久工夫,但万儿已算是闯开了。
人死留名,豹死留皮,他此日纵然身故,将来这名字仍在江湖上传说不衰。
四个年轻人拥着他到后面,左绕右弯,穿过许多院落房间,到了一座雅静的院子。只见瞽目老人张中元扶杖站在院门等他。杨婉贞首先喜叫道:“义父,沈伯伯已被救出来了,就在山下哩。”
神眼张中元啊了一声,咬住嘴唇,白须微颤,情绪甚是激动。
沈雁飞枪上一步,道:“家父着小侄向张伯父致意说,因违已久,对于昔年共生死的故人,想念日深。”
张中元长长叹一声,道:“天道无私,常与善人。我那老上司一生仗义热肠,虽受多年折磨,到底熬过来了,贤侄快带老夫下山。”
沈雁飞忙道:“家父本来也渴欲立刻上山来与张伯父叙旧,可是因不知方便与否,故此命小侄先来看看。”
傅伟应声道:“沈兄想得太周到了,其实老伯若不嫌弃,大可以移驾敝观小住。”
沈雁飞一转眼看见傅伟诚挚的神色,不禁慨然道:“傅兄果是一代名家高徒,气度深宏大量。我想反正会期是约定初一至初三。终南孤鹤尚煌未必会在初一来到,因此如能寄足贵观,那是最好不过的事。”
当下计议仍由沈雁飞回去请生判官沈鉴和冯征两人上山。张中元特别派张法前去,以示敬意。杨婉贞也要一道前往,竟是先拜晤沈鉴为快的意思。张中元也允许了。于是三人匆匆离开上元观。
刚走了一箭之远,忽然后面傅伟直追上来,问道:“沈兄刚才可是和五阴手凌霄一同来的?”
沈雁飞道:“是呀,有什么事么?”
傅伟脸色微变,道:“那厮把我青城叛徒顾聪救走了。有两位把守观后道侣的亲眼目睹,但因那厮功夫甚佳,把他们都点住穴道。”
沈雁飞这一惊非同小可,敢情他为了父亲之事,完全把五阴手凌霄忘掉,这时失色道:
“岂有此理,他这不是利用了我么?”
“正是因与沈兄同来,本观道侣们才对他全不戒备。”
“我这就去找他,啊,不,我和张法兄杨姑娘先下山去,由他们两位把家父护送上山。
对了,我还忘了解释,那五阴手凌霄和我是在半路上认识的,他还传了我五阴手绝招。后来我再往上元观走,又碰见了他。他也没说什么,便和我一道进观。我不知他竟然怀有阴谋,所以
傅伟轻喟一声,道:“沈兄不必解释,小弟自然相信你是无心,不过此事相当严重。因为顾聪被捕之后,隔了不久,江湖上的消息已传到山上来,原来那颀聪已把敝观一桩秘密泄漏了出去。这个秘密与沈兄也有点关连,随后小弟再慢慢详说,沈见你去请伯父来敝观,小弟立刻要在附近搜索一下。”
两下都不暇多言,匆匆又分手,沈张杨两男一女,顾不得避忌俗人眼目,一径施展轻功,直扑下山。
到达那山村中,沈雁飞匆匆把经过说了,便毅然要独自找那五阴手凌霄。这几个人虽然都是侠骨义胆的人物,但都明白若是沈雁飞也不济事的话,他们去了也是白废,当下由得他独自行动。
沈雁飞灵机一动,并不上山,沿着山麓由东面绕向西面。但那青城山乃是道家十大洞天之一,称为宝仙九室之洞天,群峰环列,状如城郭,纵使以他这般脚程,匝绕一周,也得花个十天八天。
沈雁飞何尝不知道这事实,但他认为五阴手凌霄劫走顾聪,明知青城不肯干休,纵然知道青城第一位剑客追风剑董毅不在山上,但那峨嵋大乘寺方丈忍悟大师岂是好意的?因此必定不敢堂皇出山,而只能从山中小径曲折地潜出青城。他们这样一耽误,他这个笨主意也许就碰上了。
走了一程,忽然来到一座山谷,只见谷中树绿草青,问中还有些不知名的野花,含芬吐芳。人得谷中,果然觉得此谷特别暖和,午后的阳光晒在藏草繁树上,浮动着一种芬芳鲜美的气息。
忽见谷心一排树下,筑着一间茅屋,他脚步不停地直奔过去,一面想道:“在此谷中隐居,可真算找到好地方。青城真不愧为天下有数的灵山。”
猛见茅屋后有一块半亩方圆的水田,规则地植立着稻禾。这还不奇,奇的是水田中两条人影风驰电掣地追逐往来,其快无比。这两条人影可不是踩在水泥中,而是以绝顶轻功。凭借那一振振的青禾借力,因此两下虽在眨眼间已换了三四掌,但只闻极轻微的拍掌声。
沈雁飞是个大行家,一看这两人身法,已知人家起码都有一甲子以上的火候,故此气脉悠长,脚下认位准确。不过心中究不无疑惑。因为轻功练到高处,固然能够借草尖之力换也纵跃,但任何高手也至多换个几次,已算非常了不起的功夫,哪能像他们一般风驰电掣地缠斗不休。定睛细细一看,恍然大悟,敢情那青禾种的虽是平均,但按着九宫方位,却暗中另藏可以承受较重力量的青竹桩。饶是这样,以这两人这种身手看来,已是当今第一流高手的造诣了。
再定睛一看,其中一人赫然便是那五明手凌霄,心中为之大喜,慢慢走到田边,边走边打量五阴手凌霄的对手。
只见那人一身宽阔道袍,发白如雪,相貌清古,进退往来之时,袍袂飘舞,真有松鹤之姿。
两人起斗越急,俱是年逾七旬之人,功力深湛,阅历丰富,攻时沉稳辣狠,守时有如金汤城池,牢固无比。
沈雁飞想道:“五阴手凌霄成名多年,能和他争衡的,当年也没有几个人。这位老道长是谁呢?”’
人影纵横飞舞得神速之极,若换了常人,真看不清楚这两人的衣着,更别说相貌了。那位老道长仙姿清古,身形特快,轻功之高,一时无两,相信尽力腾跃,可达三丈之远。五阴手凌霄虽然轻功方面也超绝之极,但只怕和那老道长比起来,要落后一些,大概要相隔一尺。不过他招数功力方面显然奥妙凌厉一些,因此恰好各有所长而扯个平。
沈雁飞这时可就不匆忙了,站在田边细细视察两人的招数和身法。特别对于凌霄的招数,更加细心揣摩,一个时辰之后,他相信自己已知道五阴手凌霄弱点何在。这时忽又记起昨夜明度宣华枝的天魔舞身法,于是他以那位轻功特高的老道长作为假想敌人,自己却用记忆得异常深刻的天魔舞身法来对抗,又是半个时辰过去,已经悟出许多奥妙无比的道理。当下立刻又夹用五阴手凌霄所传的五手绝招对抗,果然能在天魔赛身法中施用出来。
纯熟之后,甚至可加上自己从神蛛学来的两手绝招,更觉妙不可言,简直凌厉无匹。那修罗七扇本已够妙绝的了,可是比起他这七手绝招,加上天魔舞身法,反而显得逊色很多。
要知他因服了黄山金长公的冷云丹,又用下白云老尼的杨枝宝露,已集佛道两家灵药之专长在一身,脱胎换骨,伐毛洗髓,轻功之佳,举世无二。故此以他这种特异天赋功力之人,往往有些绝妙招数,都未能完全发挥他本身的功力。举例来说,那修罗七式本来奥妙不在五阴手凌霄的五手绝招之下,可是因为没有配合上天魔舞身法,沈雁飞便不能彻底施展他轻功上的威力,因而和他现在所溶合贯通的七绝招,便有上下床之别了。
那五阴手凌霄白髯飘飘,出手越来越沉重凌厉,但沈雁飞却知他支持不久,因为脚下并非实地,只要真气运转略见粗浊,脚下立刻便要险状百出。
俊眼一转,先舍下拼斗中的两人,抢人茅屋中。只见此屋十分于净,屋中除了一榻一桌和一把椅子之外,别无家具。桌上摆着凌霄的棋杆的棋子,还有那支五阴鬼手。另一边放着一支拂尘,旁边摆着一本道经。
他想道:“欲知这个老道长是谁,须从这本道经上寻出来。”赶快看时,却是本手抄的黄庭经,下面题着黄山金长公斋沐焚香恭录的字样。当下轻啊一声,想道:“我曾受金长公灵丹助长功力之恩,虽然不是他直接赐我,但饮水思源,功不可没。目下这机会正好……”
当下奔出屋去,走到田边,大声叫道:“黄山金长公和五阴手凌霄都是齐名高人,两位何必再斗?”
金长公和凌霄其实早已看见了他。听他一叫,为之一怔,五阴手凌霄尚未真败,忙趁这机会跳上来。金长公绰有余力,单足点在禾中青竹尖上,身形稳如泰山,洪声问道:“壮士如何得知贫道名号?”
沈雁飞见他功力果然精纯无比,这刻尚能开声说话,便抱拳行礼道:“黄山金长公老道长仙名远播,天下谁人不识?”
金长公为之大悦,身形一拔,飘飞到实地。五阴手凌霄哈哈一笑,道:“这孩子灵警聪明无比,真是百年罕睹的人材。”
此言一出,沈雁飞对他敌念消了大半,微笑道:“老前辈谬奖了,小可只奇怪为何茅屋中没有人在?”话中之意,即是问他顾聪藏在何处。
五阴手凌霄不知在也不懂,道:“那茅屋么?本是金兄的一位道侣修真之地,此次金兄重居西蜀,故此特来见见故人,谁知那位道兄已经羽化。当然老夫也认得这位道兄,正好也来探访,便和金兄碰上了。你可是以前来过?”
沈雁飞一听心中又火了,想道:“以你这等成名的前辈人物,居然还来装佯的一手,真是浪得虚名。”面色一沉,冷冷道:“小可是奇怪没有青城派的人呢!”
五阴手凌霄竟不答话,径对金长公道,“金兄的灵丹已教凌某心服,的确不枉你数十年守丹工夫岁月,可惜我已老了,否则真想向你讨取一粒吃吃哩……”
金长公淡淡一笑,道:“凌兄你侠迹雁荡,成绩更是惊人,贫道佩服。”
说到这里,颇有话不投机之意,五阴手凌霄转身走向茅屋,沈雁飞忍耐不住,忽然身形一动,已拦在五阴手凌霄面前,面上堆起笑容,道:“老前辈且留步,小可拜赐授艺之恩,铭感五内。不过还未曾试过招,未免美中不足.万望老前辈成全”
凌霄听了一愣,道:“你要和夫夫进招?”登时目射奇光,朗声一笑,道:“好,咱们不妨来试一下。”
金长公露出不悦之色.瞅着汉雁飞冷哼一声,分明看不起他这这个无礼的要求。
沈雁飞也不理会,朗声道:“老前辈恕小可放肆了。”话声甫毕,倏然闪身斜飞,反掌即向对方臂上消药、臂儒两穴攻去。他一出手,那黄山全长公便为之一怔,肚中暗叫一声好功夫,登时把不满轻视之心收起。沈雁飞这一招虚虚实实,一见五阴手凌霄身形微旋,他脚尖也自一探地,忽地一错身,似进实退,竟然绕到对方身后。
五阴手凌霄但觉这少年身法虽是疾快神速,却相当熟稔,猛可一旋身,以正面相对。沈雁飞正要他如此,自己是以逸待劳,蓦然右掌穿出,其快如风,急取对方胸前要穴。这一掌正是五阴手凌霄所教绝招之一,后面跟着来是左右手交替源源攻击,凌霄如何不知,因觉出这少年蒙上力量强雄凌厉无比,竟又不敢轻视硬对,赶紧往后面一撤身。沈雁飞天魔舞身法有如附骨之疽,招式不改,距离亦未变动,登时把旁观的全长公骇出冷汗,暗叫一声罢了,雄心壮志顿时消逝得有如春梦秋云。
五阴手凌霄迫不得已,到底要举掌硬迎,啪啪两声,左右手各对了一掌,凌霄可是借力而退,沈雁飞身形稍稍一挫,便又跟踪扑上。五手绝招日合上天魔舞身法,出招换式的时间居然比凌霄所传的快了一线。这一线的时间虽然微不足道,可是这等高人出手,生死也不过是一发之间而已,稍一拿捏得不对,准保血溅当场。因此沈雁飞争取到的一线时间,使得那五手绝招源源使出来时,威力倍增。凌霄左撑右拒,危险百出,纵使修为功深,额上也禁不住沁出冷汗。
沈雁飞头脑灵活无比,虽在狂喜之中,仍然不减效用。只见他排山倒海般攻出五招之后,倏然露出破绽。五阴手凌霄好不容易才有这个还手的机会,石破天惊地大喝一声,欺身疾进,双手分处,晃眼化为四五条手臂,分袭沈雁飞上中两盘要穴。这一招威力绝大,玄妙莫测,沈雁飞纵然有备,也不由得心惊。暗运阴气奇功护身,双拿出处,封住对方攻势,但还是有一处被对方攻人,掌力刚刚触到他身上,沈雁飞已借力退开两丈有余,那情形恰像是被风力攻走的轻絮一般。
金长公见他身法轻快无伦,竟以轻功见长,不觉为之技痒,宽袖一摆,有如大高横空,由上空扑下。沈雁飞闪开数尺,等他落地之后,作势欲起之际,也自同时一纵,捷如飞鸟。
两条人影一前一后,在谷中飘转电掣地绕了一圈,沈雁飞回到原先所立之地,竟没让金长公追近一尺。其实他如用全力,金长公最少也得落后数尺。
凌霄沉声道:“你是宣氏兄妹的什么人?”敢待他已记起沈雁飞的身法乃是阴阳二魔的天魔舞身法。其实他最大惑不解的,反而是刚才打了一掌,掌力分明已到达敌体,但对方丝毫无恙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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