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行健一想不妙,情知挨下去,徒然落得筋疲力尽而死,倒不如趁现在尚未力竭,拼上一下。他这边心念方决、振臂暴喝扑起之时,耳中也听到李公岱大喝之声。
雷鸣般的蹄声挟着刀光枪影一冲而过,两名骑士分别翻身跌坠马下。突然之间,所有的人马一齐停歇,都不移动,一切声响倏然沉寂。但见单行健铁杖拄地,李公岱则屈下一膝,半跪地上。这两位武林名手身上都现出不少血迹。
李公岱首先栽倒地上,不再动弹。
单行健转眼一望,目光首先掠过李公岱的躯体,接着掠过地上两个骑士的尸首。这两人都是在同时之;司被他和李公岱击杀的,只是当他们击杀敌人之后的一刹那间,各人身上数处要害也遭敌人刺劈。单行健叹一口气,摇摇头道:“凭我和李兄,只换回两条性命,唉!”
屋内行出一人,大步走入广场,穿过那些铁骑,一径走到单行健身旁。那燕云十八铁骑的领袖居然没有加以拦阻,亦没有发令攻击。
这个人正是年少翩翩的公孙元波,他眼见这十八铁骑的精妙围杀之术,想到堡外地势,情知自己只要一逃出堡外,立刻会被四角碉楼的桩哨发现。这时燕云十八铁骑闻讯追击。在那平旷辽阔的地方,适足使这十八铁骑发挥出更强的威力。故此他宁可现身出来。当然他已打算过如何抵御之法,不过也许不用动手,假如应付得好的话。他一看单行健这等模样,已知命在须臾,当下道:“单前辈,你们能够反击,杀了他们两人,已经太不容易了。”
单行健道:“公孙兄何故不逃?”
公孙元波道:“晚辈亲眼看见燕云十八铁骑的武功和精妙骑术,还有这些坐骑都是万中选一的上佳名驹,自知万万逃不掉!”
单行健道:“这话也是…”
他突然一阵剧痛,痛得停了口,过了一阵,才缓过这一口气。
公孙元波道:“单前辈可有什么遗言么?”
单行健苦笑一下,道:“公孙兄除非是与他们一伙的,不然的话,你只怕再难以逃生,在下纵有遗言,说了也等于没说。”
公孙元波道:“晚辈不但不是与他们同党,甚至还是第一次听到燕云十八铁骑之名,只不知这话前辈信不信?”
单行健道:“你既然不是与他们同党,又不是江湖之人,则没有听过燕云十八铁骑之名不足为奇,事实上他们的行踪飘忽,手段狠毒,所以恶名还未昭彰!”
他突然抬头一笑,道:“但从今以后,燕云十八铁骑只好改为十六骑啦!”
一直没有作声的方面大汉,突然接口道:“那也不见得!”
他跟着高声喝道:“候补之人何在?速速披挂上马!”
霎时间两名大汉应声奔出,拾起了地上的兵刃和盾牌,翻身上马,登时又恢复了十八骑之数。
这时又有几名脚夫过来,将尸体搬走,只剩下了单行健和公孙元波在当中。
单行健讶愕地睁大双极,扫视那一十八铁骑一眼,才赖然道:“原来这十八铁骑随时有人补充,无怪出道两三年来并无损折,还是十八个人。”
方面大汉傲然大笑,道:“不错,燕云十八骑永远不会减少,但这个秘密,你们已没有机会泄露出去啦!”
公孙元波听了这话,墓地感到心头灵光闪现,好像可以从对方这一句话中找出保存性命之道,但用心寻思时,反而变成一片空白,毫无端倪。
忽见单行健头颅一垂,枕在握住铁杖的双手上不再动弹。公孙元波吃一惊,连忙唤道:
“单前辈!单前辈!”
方面大汉冷冷道:“他已经死了,还叫什么?”
公孙元波退开两步,登时有两个脚夫奔过来,把单行健的尸体搬走。
方面大汉据鞍俯视着这个风度翩翩的青年,以威严有力的声音道:“朋友请报上姓名!”
公孙元波道:“在下复姓公孙,贱字元波,只不知阁下的尊姓台甫如何称呼?”
方面大汉道:“公孙兄知道燕云十八铁骑之名,已经足够啦!”
公孙元波挑战地驳道:“难道阁下在这等情势之下,还怕泄密不成?”
方面大汉冷冷道:“公孙兄已是瓮中之鳖,岂能泄密?”
公孙元波道:“阁下既是有这等把握,何不把姓名见告?”
方面大汉沉吟一下,道:“这又有何不可?本人行云刀客屠双胜便是。”
公孙元波欠身抱拳道:“幸会,幸会,只不知这位是谁?”他回手一指斜对面的一名大汉,正是早先喊口令中的一个。
行云刀客屠双胜追:“公孙兄的记忆力真不错,他是金枪客沙育。”
公孙元波又指向另一个大汉,问道:“这一位呢?”
屠双胜道:“他是急行客步无影。嘿!嘿!公孙兄的记忆力很好,把我们三人都认住了。”
公孙元波道:“照常理推究,凡是发号施令之人,定是土脑人物,故此在下认住了你们三位,何足为奇?”
金枪客沙青插口道:“大哥何不转入正题,审问此人来历?”
屠双胜道:“以二弟之见,这位公孙兄可肯回答咱们的讯问么?”
沙青摇摇头,道:“相信不太容易!”
公孙元波摇头道:“不,沙兄猜错了。在下愿意坦白奉告有关在下的来历等等,但一则相信诸位不会轻易相信;二则在下也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只怕诸位不答应。”
他的话来得奇特,令人有波诡云橘之感。
屠双胜道:“这样说来,公孙兄的供词,一定是叫人难以置信的啦!”
公孙元波道:“那要看你用什么观点来判断我的话呢!’,屠双胜显然已引起了兴趣,上身微微向前倾储,双手按住鞍头,道:“信不信你的供词,那是我们的事。只不知你还有一个怎么样的要求?”
公孙元波道:“这个要求是咱们到屋子里说话,哪怕是一间牢房也行。”
屠双胜双眉一皱,疑惑道:“何故要到屋子里呢?”
公孙元波道:“最好是防守严密的牢房,这样你们诸位就可以安心查证在下的话,瞧瞧是真是假,同时又不虞在下逃走。相信这么一来,在下定可不至于含冤而死!”
急行客步无影道:“大哥,这厮一定有什么诡计无疑。”
沙育道:“听起来好像是的,但他能够变出什么花样呢?”
屠双胜沉吟不语,面上的神色,一望而知正在深思熟虑这件事。
步无影突然高声道:“是了!这厮定是自知无法破得咱们的铁骑冲杀之势,所以要躲到屋子里。”
屠双胜和沙育二人的目光都一齐移到公孙元波面上,可见得他们已对步无影的话有点相信了。
公孙元波淡淡道:“步死之言只说对了一半。说对的是在下自知无法当受得起十八铁骑冲杀之势。别说是区区在下,就算是号称武林高手之人,只怕也不敢以性命来试验铁骑的威力,所以这一点步兄是说对了。”屠双胜追:“那么公孙兄乃是暗示说,并非因惧怕咱们铁骑之威而躲到屋子企图作困兽之斗了?”
公孙元波道:“在下本来就打屋子出来针,而出来之时,也是诸位施威之后,如有负隅顽抗之想,那就根本不必出来啦!”
沙青道:“他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
屠双胜沉吟了一下,才道:“愚兄打算答应他的要求,贤弟们意下如何?”
步无影没有反对,只耸耸肩,道:“大哥何以作此决定?能不能把理由见告?”
屠双胜追:“愚兄实在没有什么道理,只不过突然想到咱们兄弟率领十八铁骑,做了不少惊人之事,每一次都是干脆利落,圆满解决,今日还是头一次与外人说了这许多话。凭这一点,可见得此人实有严加讯问的必要!”
沙青连连点头,道:“大哥说得是,这人实在有点古怪,不可不查个明白。”
屠双胜向公孙元波道:“好,咱们答应价的要求。”
公孙元波道:“既然如此,咖〔]入屋说话。”
他回身行去,才走了数步,屠双胜突然喝道:“站住!”
公孙元波应声停住脚步,回头问道:“屠兄有何吩咐?”
屠双胜道:“实不相瞒,你这一举动,叫人感到居心难测。”
公孙元波道:“那么屠兄是不是取消了方才的决定?”
屠双胜道:“那倒不是。”
公孙元波道:“屠兄对在下尚有何疑?难道以在下一人之力,到了屋子里就能与诸位对抗么?”
步无影道:“咱倒不信你有这等能耐。”
屠双胜道:“但凡事不可不多作考虑。”他这话乃是向沙育、步无影二人说的,“咱们的长处是在马上,利用平旷地势,加上长枪大前,冲杀制胜。如若弃马入屋,虽然人数众多,但在咱们本身而言,已是舍长用短了。”
公孙元波心中略感失望,因为他的想法,其中有一个正如屠双胜分析的一样。
沙青问道:“既然如此,咱们不入屋就是了。”
屠双胜追:“兵法上有道是:‘失其所长者弱。’咱们失去了最擅长的功夫,自然就变得弱了,纵然能赢得他,拚斗下来,也不划算。”
公孙元波道:“屠兄摘熟兵法,博学机警,在下大为佩服。”
屠双胜道:“我告诉你怎样做。你由我数名手下押入屋内的一间牢房之内,把牢门锁起,咱们才入屋与你慢慢说话。”
公孙元波道:“这是很毒辣的一着,你们先把我囚禁起来,稳握了胜算。”
步元影冷冷道:“这原是你自己提出来的办法,并非咱们存心要占尽便宜。”
公孙元波道:“当然,当然,在下没有忘记这是我的主意。”他向屠双胜望去,又追。
“如果是锁起牢房之门,在下深信屠兄不至于拒绝为在下备些饮食在牢房中吧?”
屠双胜讶道:“备点饮食?你打算在车内呆多久?”
公孙元波道;“最多也不过几天,对不对?随便弄点清水以及可以充饥的干粮就行啦!”他向别的人望去,又道:“在下敢打赌,在他们的鞍袋内便有现成的干粮了。此事在诸位来说,损失微不足道。”
屠双胜道:“好,给你干粮和清水,你要多少都行。”
他随即吩咐两名手下取了干粮,押着公孙元波人屋。过了一阵,沙青道:“大哥,这个小子古怪得紧。”
屠双胜皱眉道:“谁说不是?咱们出道以来,还是头一次碰上如此奇怪之事。”
步无影道:“公孙元波有了干粮和清水,至少可以负隅固守十天八天。”
屠双胜又问道:“就算咱们无法攻入去,但十天八天之后又如何呢?”
步天影道:“这个小弟就想不通了,但无论如何,他多活个十天八天总是划算之事,对也不对?”
他们谈了好一会,才看见一名手下奔出来。
屠双胜沉声道:“你们搞什么鬼,竟要耗费这许久时间?”
那手下道:“那厮看过牢房,便要清水,他亲自动手,搬了两大缸水进去,所以折腾了不少时间。现在已把车门锁上,王得功在那儿看守着。”
屠双胜恍然道:“他弄了那么多的清水,竟是预防咱们火攻,但两大缸水能用多久?”
他们纷纷下马,由屠双胜为首,带着沙青、步无影二人,一直奔入屋内。
他们来到牢房。那是一排石砌的屋子,甚是坚固,牢门是厚厚的铁板,当中有一个一尺见方的洞,但洞口嵌着铁板,就算是拳头也不能伸出,整个人更是无法爬出去。
在另一边墙壁的高处,也有一个两尺宽、一尺高的气窗,当然也是密密地装着铁枝。
他们隔着铁门,看见公孙元波在当中。
屠双胜道:“这个房间公孙兄还满意吧?”
公孙元波道:“在下当然满意,因为在这一排八间牢房中,是我自己挑中这一间的。”
屠双胜道:“只不知这一间有何好处?”
公孙元波道:“这一间特别坚固,所以我有点偏爱;同时在地形上,这一间极合我的要求。”
沙育插口道:“同样是牢房而已,哪里谈得到地形?”
公孙元波道:“不,只有这一间后面的气窗是开在靠水池的地方,外面就是相当巨大的水池,我说的地形,是指此而言。”
步无影恍然道:“由于对面是水池,你认为我们不能架火烧你,是不是这意思?”
公孙元波道:“在下只是为防万一而已,当然你们没有架火烧我的理由。”
屠双胜道:“好啦!你现下已经身在牢房之内,既有干粮,又有两大缸清水。所有的要求都给你办到,咱们要谈正经事了。”
公孙元波道:“屠兄尽管开始侦讯。”
屠双胜道:“公孙元波是你的真实姓名么?”
公孙元波点头道:“是的。”
屠双胜道:“可有什么证明没有?”
公孙元波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从窗口递出来,说道:“这是一个朋友写给在下的信件。”
屠双胜看看信封,又抽出信笺,看过内容,才道:“不错,这封信的确是写给一个姓公孙名元波之人。从这封信的内容推测,你若是公孙元波,那么当是大名府的官吏了?”
公孙元波道:“在下就是公孙元波。哦!对了,还有一件物事,可能足以令屠兄相信在下之言不假。”
他从颈子上拉出一条项链,链子上系有一块嵌玉的小金牌。屠双胜拿过来一瞧,在金牌的背面刻有“公孙元波”四个字。
他“哼”了一声,道:“如果信件是伪造的,则这块镶玉金牌也可以是假的。”
公孙元波道:“这块金牌,在下已随身悬挂了二十年啦!”
屠双胜“哦”了一声,再一验看,但见金牌的边缘完全光滑,字迹也有磨蚀的痕迹。
在他这等老江湖眼中,一望而知这是挂在身上二十年之久的蚀痕,如果设法做成这等样子,则这个匠人定须是天下无双的高手才行。
他点点头,道:“看来似是可以相信了。”
公孙元波道:“在下与刚才身亡的单、李两位本非同路,是故没有理由先行伪造身份,以备屠兄查验。”
屠双胜道:“天下之事,无奇不有。除非另有更有力的证明,否则兄弟还是不能尽信的。”
公孙元波道:“在下已没有法子提出更有力的证明啦!”
屠双胜道:“这件事你不必烦心,兄弟只须派人到大名府一查,便知道有没有你这一号人物了。自然最好还是找一个认得你之久前来辨认,那就更是万无一失了。”
公孙元波点头道:“好极了,屠兄只管派人前往大名府。啊!在下想起来啦!在大名府的镇北嫖局中,在下有熟人。”
屠双胜面色一沉,道:“公孙兄既得知我等身份,又知道了镇北嫖号的秘密,只怕就算查明了身份,也不能轻易释放你!”
公孙元波道:“这一点让在下自己担忧,不劳屠兄操心。”
屠双胜讶道:“公孙兄有何妙法,可以脱身?”
公孙元波笑一笑,道:“在下若有三两天时间,相信一定逃得出此地,不过,假如是屠兄愿意释放,则有关诸位之事,在下决计只字不提。”
国双胜听了这话,现出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接着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走开了。
到了傍时时分,牢外的走廊上灯火通明。另外在气窗外的水池上,也点燃了许多盏风灯,照得四下十分明亮。在堡角碉楼上的守卫,可以毫不费力地把这边的情形尽收眼中。
公孙元波躺在牢内的木板床上,睡得十分安稳,好像心中全然没有牵挂。
巡守牢房的人,每隔一会,就到门上的窗口向内查看一下,故此公孙元波的动静,对方完全晓得。
公孙元波被一阵敲门声惊动,睁开眼睛一瞧,原来是屠双胜,隐约还有其他的人在他身后。
屠双胜从窗口递给他一枚火折,嘱他把灯点上,等公孙元波依言做好,这才说道:“咱们费了两个时辰之久遍搜全堡,竟没有发现那个女子。你可愿意告诉咱们有关此女之事?”
公孙元波道:“在下对她所知不多,只不知屠兄信是不信?”
屠双胜道:“没有关系,你把所知道的都道出来就行了!但兄弟失警告公孙兄一声,如果你所言不实,咱们就不客气,定要使公孙兄吃点苦头!”
公孙元波道;“听屠兄的口气,似是对那姑娘已有所知,大概是已经把她擒获,却诈称没有搜到她。”
屠双胜道:“公孙兄爱怎样想都行,只要你说老实话,兄弟担保你有益无害,不久就会觉得很划算。”
公孙元波道:“屠兄不但武功惊人,这口才也算了不起,但在下竟生出了非从实供出不可之感。”
屠双胜道:“兄弟并没有用什么心机,只是把利害分析与你听听。”公孙元波道:“好吧,据在下所知,那位姑娘乃是附近村庄的人。”
屠双胜皱一皱眉,意似不信,口中却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公孙元波道:“名字我不知道,只知她姓陈。”
屠双胜道;“这样说来,你遇到单、李二人之时,这位陈姑娘已经跟他们在一起了,是也不是?”
公孙元波道:“不但如此,我瞧她还是个领路的人呢!到了距此堡不远,她与单、李两位低语了一阵,就躲入树林内,不知往哪儿去了。”
屠双胜道:“那么公孙兄何故苦苦跟着单、李二人呢?”
公孙元波叹一口气,道:“一来在下好奇,二来单、李两位不准我离开。在下虽曾练过武艺,可是孤掌难鸣,斗不过他们,所以才跟着他们太堡。”
屠双胜追:“公孙兄这话大有漏洞。”
公孙元波点点头,道:“是的,在下也知道有漏洞。”
屠双胜追:“你自知有漏洞那就更好了,请你自己说出来吧!”
公孙元波道:“老实说在下实是在高架桥那边就遇见了单、李二人。我瞧他们神态行动都显得很神秘,心中甚是好奇,所以暗暗跟踪。后来他们发现了,我诈作不敌,让他们押着前来的。”
屠双胜道:“这就对了,因为兄弟晓得你纵然赢不得他们,仍有逃走的机会。”
公孙元波道;“屠兄何以断定在下尚有逃走之力?”
屠双胜道:“兄弟观察了公孙兄的胆力、智谋以及临危不惧的气度,可以想象得到当时你若与单、李二人动手,必是难分胜败之局,甚至你可能还占一点上风,这时你再三表明不是他们的敌人,我们一想既然反正也收拾不了你,便不妨相信你了。故此,你最少尚有逃脱的力量,方能以不同路的身份,参与他们暗探本堡的行动。”公孙元波心中暗暗佩服,忖道:“此人头脑精密,阅历又丰,实是罕见的人才。那镇北源局的陆廷珍居然拥有这等人物做他的手下,可见得陆廷珍的高明,更惊人了。”
他一面想,一面点头,接着说道:“屠兄猜得一点不错,在下佩服之至。”
此时他心中充满了对陆廷珍佩服之情,故此面上的表情十分自然真诚。
屠双胜缓缓道:“公孙兄在本堡所见所闻已经不少,只不知你心中对本堡及兄弟这一班人有何揣测?”
公孙元波道:“在下若说全无揣测,这话当然骗不过屠兄,所以不如从头直说,至少在屠兄眼中,还可博得一个光明磊落的印象。”
屠双胜追:“公孙兄说得好,请把你心中所想见告。”
公孙元波道:“在下虽然不是江湖中人,但既曾修习过武功,在武林方面也有几个朋友来往,故此得知近两年来,北六省出现之燕云十八铁骑所向无敌,行踪诡秘飘忽。好些缥局都出过事。”他停歇一下,见对方不插嘴,便又道:“但详细情形在下可就不知道了,尤其是三大缥行暗斗之举,更是毫无所悉,还是刚刚才晓得的。”这后面的一番话之中有真有假。真的是他果然不知道天下最大的三家嫖行竟然暗斗得如此剧烈;假的是对燕云十八铁骑,他知道得并不少。对于这一伙突然横行北六省而诡秘飘忽的黑道集团,公孙元波正须得加以调查,看看他们背景如何。
公孙元波详知这燕云十八铁骑的第一宗劫案。在这些劫案中,最使人瞩目的,自然是三大镖局被劫的记录了。
假如燕云十八骑与镇北镖局没有关系,则这三大镖局通通曾被劫过自是不足为奇,但他们既是镇北镖局的秘密组织,则为了掩饰起见,把镇北镖局也劫上一两次亦很合理。
公孙元波还听说三大镖局有联合围剿燕云十八铁骑之说,但后来没有了下文,现在可就明白这是因为镇北镖局不肯联盟之故了。
他回答之言有真有假,倒是使屠双胜难以察出破绽。
但见屠双胜让开了一点,窗口出现了一张从未见过的面孔。
此人大约是四旬上下,面白无须,双须瘦削,两目深陷,额头挺突,一望而知是个极工心计、富于谋略的人。
他在外面细细打量公孙元波,过了一阵,才道:“好一位年少英雄,今日幸会了。”
公孙元波道:“阁下是谁?咱们没有见过面吧?”
那人摇摇头,眼中又射出锐利的光芒,再度向公孙元波打量。
公孙元波也冷冷地观察对方,但由于这人面孔靠近窗口,所以他能把公孙元波全身都看得清清楚楚,而公孙元波则只能看见他的面部而已。饶是如此,公孙元波受过训练的眼睛,仍然观察出一点道理,例如这个陌生人的身量相当高,所以他须得略略弯低身子。其次,从他面上的皱纹,一部分指出此人性格冷酷,另一部分则表示此人抱历风霜,是个时时在户外活动之人。这些收获当然还不够,公孙元波心念一转,马上在面上泛起了一种暧昧神秘的冷笑,同时大步迅快向门口通去。
直到他通至三尺之内,那人才皱起眉头,冷冷喝道:“站住!你想干什么?”
公孙元波心知不可鲁莽,因为此人声音中已含有强硬的摊牌的意思。
他的用意本是希望通退对方,由他占领门上的窗洞,这样就得到有利的地位,得以查看对方所有之人。可是此人表现得如此强硬,假如公孙元波再往前跨,无疑是迫使发生爆炸性的情势。公孙元波估计对方可能有某种手段可以不利于他,所以应声停步,不使情势恶化而至不可收拾。
但目下也已有收获,那就是此举已测出两件事,一是这个陌生人不但看来工于心计谋略,同时也是胆力甚强之人;其次测出了这人的地位甚高,至少比那燕云十八铁骑的三名首脑高些。
这时那陌生人眼中射出恶毒的光芒,接着又遭:“公孙兄年纪轻轻,但却是难缠的人物呢!”
公孙元波听了这话,几乎在同时之间已觉察对方的用意,当下傲然道:“当然啦!在下如果没有两手,老早就活不到今天了。在下还敢向你保证,你们想收拾我,定须付出相当重大的代价才行!”
那陌生人冷冷地注视着他,目光是如此的恶毒可怕,足以使一个胆力稍弱之人震慑。
公孙元波毫不示弱地向地凝视,同时集中心力激发起强大的斗志,那样子既凶狠又自傲。
双方对瞧了片刻,那陌生人才眨眨眼睛,道:“公孙兄意志力之紧强,倒是罕见得很!”
公孙元波道:“在下平生面对任何危难,从不畏惧。阁下若想仅凭一对目光就使在下退缩,那是梦想!”
那陌生人点点头,道:“公孙兄说的也许是实情。以兄弟的看法,”你除了意志坚强之外,还是一个十分机警之士。”
公孙元波心中雪亮,晓得对方这话含意,但面上却装出少许狐疑之色;不过他却不追问,岔开话题道:“阁下高姓大名,如何称呼?”
那陌生人道:“公孙兄已知道敝局不少事情,就算得知兄弟的姓名,亦不算什么了。兄弟姓庞,名公度,只不知公孙兄听过践名没有?”
公孙元波摇摇头,道:“没有,恐怕不是真姓名。”
庞公度淡淡一笑,道:“兄弟多年来罕得把姓名告诉别人,除非是明知这个人永远不会泄露。因是之故,怪不得公孙兄没有听过。”
公孙元波“哼”了一声,道:“这回庞兄错了,在下将把大名传出江湖上,让大家知道镇北镖局中有这么一号人物!”
庞公度道:“公孙兄信心最强,无奈本堡内外隔绝,难通消息,就算一二十年之后,公孙兄还是没有办法把消息传出。”
公孙元波情知自己一答话,将被对方拿这话作推测资料,可能猜出他须要多少时间才逃得出此堡。不过他又不能透露出他看破对方的企图,这道理正如刚才他对庞公度的评语装糊涂一样。这理由是公孙元波目下身在石牢之内,成了被动之势,最忌的是让对方高估自己的能力。
这意思是说,如果庞公度把公孙元波估计得太高明的话,为了免除后患,定必马上下令攻击,以种种手段务求杀死他。
所以公孙元波一定不可以遏庞公度作此决定,而唯一之法,就是设法使对方认为自己武功不错,胆力很强,相当机警,但却十分自负和骄傲。
任何一个人本领再好,若是有自负骄傲的性格,便等如金城汤池开了一个缺口,随时会遭失败。
现在他既不能透露口风,被对方测出须要争取多少时间,便又不能回避得太着痕迹,以致泄露了自己的才智,因此他感到要应付这一下,相当吃力。但不管怎样,他非回答不可。
所以他只好尽力而为,至于成败利钝,暂时不暇研究了。
他冷冷地道:“这叫做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庞兄等瞧着就是了。这区区一间石牢,在下还没有放在心上。”
庞公度寻思了一下,突然退开不见。接着换上来的是燕云十八铁骑的首领屠双胜。
他的目光在牢房内搜索查看了一阵,才道:“公孙兄言下之意,好像真有把握逃得出这间牢房呢!”
公孙元波道:“不错,在下既敢自陷于绝地,当然多少有点把握。”
屠双胜道:“以兄弟看来,公孙兄除非炼有妖术,否则插翅也逃不出去。”
公孙元波道:“屠兄别管在下怎么逃得出去,这是在下个人之事,不劳关注。”
屠双胜道:“好,兄弟倒要瞧瞧公孙兄有何出奇手段,竟能逃出这间牢房。”
他正要走开,公孙元波道:“屠兄等一等!”
屠双胜问道:“公孙兄有什么事?”
公孙元波道:“请问屠兄和刚才那位庞兄,信不信在下先前供出的身份?”
屠双胜追:“兄弟已经查过,大名府果然有你这一号人物。”
公孙元波用充满希望的口吻道:“既然屠兄知道在下不是跑江湖的人,那就有商量的余地啦!是也不是?”
屠双胜感到兴趣地应道:“商量什么?”’公孙元波:“咱们商量一下,假如屠兄释放了在下,那么在下这一辈子绝口不提资局一个字。也就是说,不管是今日之事,或是日后晓得了与贵局有关之事,在下都绝口不说一个字。”
屠双胜道:“假如公孙兄永远留在此地,岂不是铁定不会泄漏任何口风了么?这叫兄弟如何肯答应你的要求?”
公孙元波道:“在下虽是能够逃得出此地,可是此举自是有相当的风险,而且也须付代价。因此之故,在下才与屠兄商量。”
屠双胜笑一笑,道:“公孙兄,等逃得出去,咱们再商量不迟。”
公孙元波口气一冷,道:“在下如果逃了出去,我保证三天之内,贵局的秘密传遍天下!”
屠双胜仰天大笑一声,举步行开。只听步声纷沓,片刻间外面的人都走光了。
公孙元波并不走到窗边查看,一径在床上躺下,侧耳静听。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公孙元波估计已过了子时,便跳起身,先把壁间的灯光弄熄。
他站在黑暗中等了好一会,直到肯定无人过来查看,当即从帐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还有一支也是瓷制的小棒,用这根小律在瓶中蘸些黑色的液体,迅快地涂在门上窗洞的铁枝上。
不久,他已把每一根嵌在框上的铁技的根部都糊抹了一匝。这些黑液发出阵阵刺鼻的气味。
外面甚是寂静,公孙元波一面动手,一面注视着外面的廊角。涂抹黑液的动作很快完成之后,他随即收起了瓶子,取出火折晃燃,接着把火苗挨近窗口。
只听“哆哆”数声响处,窗上的铁技出现了一匝匝的蓝色火焰,光度强亮耀目,一时把整个牢房都照得通明。
公孙元波退开几步,紧张地等候着。过了一会,蓝焰的光度渐弱,旋即完全熄灭,可是每一根铁枝的根部,也就是曾经燃烧过的部分,仍然一片炽红。
公孙元波迅即抓住那片纵横交错的铁技方格的中央,他这只手上已戴上一副鹿皮手套,是以当中这些铁校虽然也十分炎热,却烫不着他。他口中“嘿”的一声,运足全力一拉,但听脆响一声,窗口上整块铁技造成的方格拦网应手而起。
他迅即把铁技网放在地上,动作又快又轻,没有一点声响。
现在铁门上的窗洞,已是一个径尺见方的洞口,全无拦阻了。
虽然他的双肩不止一尺宽,可是在修习过上乘武功之人,可以用伸缩筋骨的方法,毫不费力地钻出去。
公孙元波站在黑暗中,皱起眉头忖道:“好像太容易了一点吧?庞公度等都是老练成精之人,如何会任得我毫无阻碍地除去窗洞上的铁枝?至少也应该有人不时巡视才对呀!”
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把握机会。纵然敌人另有陷阶,他亦不能不冒险一试。
在角廊中的灯光照射之下,窗洞内突然伸出一个人头。
说时迟,那时快!铁门上“骼”的一响,一张沉重而锋快的闸刀,贴着铁门迅快如电般闸下。
锋利的刀锋贴着窗洞落下,登时把窗洞内伸出来的人头闸断,滚落地上。那把闸刀迅即升起,回到窗洞上面的老位置。
几条人影出现在廊中,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地上还在滚动的人头。
但见地上既无血迹,那颗人头滚动时的声音也不大对。众人定睛看时,原来是一截木头,上面缠着衣服以及戴着头巾而已,并不是公孙元波的人头。
牢房内传了出公孙元波的得意笑声,在角廊中回荡。
廊上出现的几条人影,其中不但有庞公度,而且十八铁骑之首的屠双胜等三人,也都到齐了。人人手中都持着兵刃。
庞公度冷冷道:“公孙元波,你不妨从窗洞口钻出来看。”
公孙元波收住笑声,问道:“庞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庞公度道:“我叫你试试逃得掉逃不掉?”
公孙元波“哼”了一声,道:“在下这次虽是失败,但还未到敛手认输之时。”
庞公度冷笑道:“谅你只是口硬而已,兄弟断难相信你尚有其他的逃生之法。”
屠双胜低声道:“这厮被禁之前,咱们没有机会搜身,是以他也许尚有别出心裁的工具,可以破狱而出。”
庞公度拍拍手掌,廊中登时又出现了七八支火炬,把外面照得通明。这时他才摆摆手,当先离去。
屠双胜等三人也跟在后同,出得廊外,庞公度才道:“屠兄说得不错,此人可能尚有别的工具,等候机会破窗而已!”
金枪客沙育道:“庞兄言下之意,似是含有让他尝试的意思。但以小弟愚见,不如先发制人,趁早收拾了他,免得留下后患!”
步无影也接口赞成道:“沙老二说得对,咱们先发制人,有胜无败。如若不然,万一被他逃走,这个后患可就麻烦了。”
庞公度微微一笑,道:“此子艺高胆大,本来真是可虑的后患。然而我细加观察之下,此子骄满自恃,终是不成大器,所以诸位不必过虑,谅他逃不出咱们掌心。”
他们边行边谈,顷刻间已转出一座厅内。大家分别落座之后,庞公度缓缓道;“万一那厮竟然逃出此堡,兄弟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请三位率领铁骑,务必围戮此子,取他首级!”
屠双胜应道:“只要在方圆十里之内及时发现他的踪迹,这件任务包在小弟们的身上。”
庞公度点点头,又道:“如是在堡内发现他,那是兄弟的事,你们不必操心。”
步天影道:“庞兄虽有神鬼莫测的玄机,但这个公孙元波来历不明。这事非同小可,庞兄最好还是小心点。”
庞公度道:“你的意思还是要先下手为强,趁早诛杀了他么?”
步无影道:“先下手自是上佳之策,但纵或不然,亦不宜过于大意。如若把小弟等一伙人调回堡内,比较稳妥些。”
庞公度摇摇头,道:“步兄不必多虚,兄弟自有分教。”
他说到这里,屠双胜等三人已不能多言了,只好起身告辞,并且依令召集人马,迅即出堡,等候信号。
这回一直等到天亮,还没有事故发生。
朝阳斜斜照人石牢内,公孙元波揉揉眼睛,从床上坐起身。突然听到一阵步声,到门边焕然停止。
他打醒精神,向窗口望去,但见庞公度那副阴险多计的面孔出现。两人互相打量着,谁都不先开口。
最后还是公孙元波说道:“庞兄来得好早,只不知大驾光临,是不是有事要告诉兄弟?”庞公度淡然道:“公孙兄敢是已预期有一些事情将要发生么?”
公孙元波心头一震,道:“预期谈不上,但兄弟自是希望贵堡有事故发生。这样的话,无疑对兄弟有利。”
他说话之时,心中暗忖:“这庞公度料事如神,才智出众,气度举止也大是不凡,可知他在镇北源局此一堡中,地位一定极高。”
只听庞公度道:“公孙兄临危不惧,胆勇过人,兄弟实在敬佩得很!”
公孙元波想道:“这是开场白,只不知底下跟着来的是什么诡计阴谋。”
他牢牢地记着自己须得保持狂傲自大之态,当厂耸耸肩,道:“这也算不了什么,若然连这一点胆力都没有,将来万一有机会像定远侯奉沼至异域宣威时,如何担当得起?”
他提到的定远侯,便是汉代时投笔从戎、才识胆勇卓绝一代、威震西域诸国、以不世之功封为“定远侯”的班超。
班超的行动事迹,自是后来干千万万有志气的热血青年仰慕效法的对象,公孙元波突然想起了他,傲气逼人,竟是十分恰当的回答。
庞公度面色一沉,道:“公孙兄虽是志气远大,一心效法前贤,无奈你已卷入了江湖是非的漩涡中,今生今世,只怕壮志难酬了!”
公孙元波道:“孟夫子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总之,一个人若想建大功立大业,自当经历艰危险阻,方成千锤百炼之才。”
他长笑一声,傲气逼人,又道:“像贵堡这等区区弹丸之地,鼠雀之事,何足道哉”
庞公度怔厂一下,竟然一时做声不得。
要知庞公度平生以来,实是阅人无数。但像公孙元波这等胸怀大志的青年,面对死亡的威胁,仍然傲然不惧。这种人物,庞公度虽知世上有的是,却还是第一次遇见。
他缓缓道:“想不到公孙兄竟是壮志凌云的忐士,失敲得很!”
公孙元波道:“庞兄若能相信兄弟不是江湖之八,则作最后处决之时,自当有一个公正的交代。”
庞公度道:“公孙兄虽然不是江湖人物,可是敝局的秘密既已被你得悉,这件事只怕无法转圈了。”
公孙元波道:“若然如此,在下就不用多说了。”
庞公度遗憾地摇摇头,离开了窗口,可是他步履之声,却显示他仍然在外面的角廊上。
过了一阵,庞公度的面孔又出现了,说道:“公孙兄,兄弟甚感抱歉,对于你目下的处境,实是爱莫能助。”
公孙元波道:“庞兄若是有维护之心,眼下就有一个办法可以帮助在下。”
庞公度讶道:“有这等事?兄弟自家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办法?”
“假如庞兄有意维护,在下不须庞兄释放,只须给我三天时间。如若三天之内在下逃不出去,便是命数该绝,在下无话可说。”
庞公度听了公孙元波这一番话,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当下道:“咱们先把话说明白,兄弟就算给你三天时间,但当公孙兄试图逃生之时,仍将竭尽全力阻截,这一点乃是兄弟必须做到的。公孙兄可明白我的意思?”
公孙元波点头道:“在下明白得很!”
庞公度道:“兄弟实在想不出公孙兄如何尚有逃走的机会。”
公孙元波道:“戏法人人会变,巧妙各有不同。在下逃走之时,不劳庞兄挂虑。”
庞公度点点头,道:“好,兄弟给你三天时间,这已是兄弟最大能力的限度了。过了三天,兄弟将不择手段地对付公孙兄啦!”
公孙元波道:“咱们一言为定!”
庞公度道:“公孙兄要不要吃点新鲜的饭菜。”
公孙元波道:“那倒不必了。在下从这边气窗望出去,感到外面虽然有人把守,可是已不像昨夜那么多的人马。现下庞兄又是独自露面,莫非十八铁骑已经离堡他去?”
庞公度道:“不错。除了十八铁骑,原本还有上百的车夫和脚夫,都离开了。不过那十八铁骑都没有远去,仍然在本堡附近驻扎,严阵等候命令!”
公孙元波道:“他们当然不会远去,只不知目下留守本堡的,又是些什么人物?”
庞公度深沉地笑一下,道:“公孙兄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公孙元波沉吟了一下,才道:“也好。假如在下对贵堡隐事知道得太多,只怕庞兄连三天时间也不能给我了。”
这回庞公度是真的走了。公孙元波从窗口望出去,但见廊上两边都挂上了布慢,隔断了他的视线,不过在布慢上的一些小洞,可以看见有些眼睛注视着这间牢房的动静。
公孙元波测木透张挂布幄的理由,更无法查看那后面有些什么人物,不由得感到高深莫测,因此,对于庞公度的诡异手法,不觉大为佩服。
他回到床边坐下,细想此堡实在有许多令人不解之处。例如此堡的形势,不但堡外周围都是平旷的野地,同时四角所建皆高煤碉楼,更使这四周的旷地发挥了最大效用。任何敌人若想潜入此堡,除非有隐身之术才办得到。
除了形势之外,他脑海中泛起了那些巨大的箱子。现在回想起来,倒像是一箱箱的金银。这是因为这些箱子须得那么多的车马人手搬运,而且每一箱都不曾叠起来,可见得一定是太沉重之故。
但最使人滋生疑惑的,却是这座座堡和这些人的神秘气氛,一种叫人说不出来的神秘和诡异气氛。
一直到晌午时分,公孙元波突然坐起身,因为他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晓得来人是谁。
这也是他当日受严格训练中的一项课目,从种种声音中推测环境,而人类的步声,更是主要的一项。
转眼间窗口出现庞公度的面孔,他冷冷地凝视着公孙元波,过了一会,才道:“公孙兄果然很有神通,兄弟刚刚接到局主的手谕,竟然指名要释放公孙兄。”
公孙元波傲然一笑,道:“那好极了。贵局主既是得知在下落在此堡之中,自然须下谕令释放。”
庞公度皱眉道:“但据兄弟所知,公孙兄不但不是与敝局有关之人,同时连嫖行也没有什么瓜葛,何以敝局主会下令释放你呢?”
公孙元波道:“庞兄是真的不知道,抑是故意相问?”
“兄弟自然是真心相询。”
“庞兄若是不知内情,可见得贵局主的能令中,居然不曾提到在下的背景了。”
庞公度点头道:“命令中一点也没有提到。”
公孙元波道:“那么在下不妨坦白奉告。庞兄之所以不能放过在下,原因很简单,只不过是因为在下知道了贵局若干秘密而已,对也不对?”
“不错,咱们无怨无仇,本来没有加害之理。”
“既是如此,”公孙元波道,“若然在下所知道的秘密,根本不成为秘密的话,则贵局立下令释放在下,亦是合情合理之事。”
庞公度讶道:“你可是说,还有别的人已知道敝局的秘密,而敝局主亦晓得这一点,所以不得不释放了你?”
“是的,贪局主须得顾全大体……”
他的话突然中断,原来一则他发觉庞公度的神色不妥,二则突然想起了一事,也是感到大有问题。
对于庞公度的异常态度,在他透露以前,自然难以猜测。说到他想起的一件事,那就是庞公度刚刚提到的命令。从他的说话中,公孙元波忽然悟出其中大有文章,所以住口导思。
庞公度缓缓道:“公孙兄何以不说下去?”
公孙元波道:“在下突然醒悟,贵局主送到庞兄手中的命令大有问题!”
庞公度似是很感兴趣,问道;“有什么问题?”
“以庞兄的身份地位,在资局之中,想必是仅次于贪局主的人物了?”
庞公度点点头,道:“公孙兄猜得差不多了,但兄弟的身份,与这道命令有何干连?”
公孙元波道:“在下吃过公事饭,是以晓得在一些正式的强有力的组织中,程序是极重要的因素。像贵局主给庞兄的命令中,显然不合程序。”
庞公度讶道:“公孙兄言下之意,敢是认为这道命令应该先经过其他的人么?”
“那倒不是。在下意思是命令中应该说明释放在下的缘故。既然没有提及,可见得这道命令不会马上发生效力,因为以庞兄的地位,有权延缓一下,等查明原因才释放在下。”
庞公度一愣,道:“公孙兄说得头头是道,兄弟甚感佩服。”
公孙元波沉吟道:“贵局王明知庞兄一定会这样做,可见得他发出此令之时,乃是存心叫庞兄这样做的。那么他为何把事情弄得复杂起来呢?”
庞公度道:“这个问题你来告诉我吧!”
公孙元波道:“在下心中已有了答案,不知对是不对?”
“公孙兄如不说出来,兄弟怎知对不对呢?”
“在下的猜想是,贵局主发出此令之时,心中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可是为势所迫,又不得不应付,因此他发出此令.却能使释放之举暂行拖延,让他有时间可以补救。”
庞公度泛起奇异的神色,道:“兄弟想不出有什么人物,能使敝局主不得不低头让步。”
公孙元波道:“在下分析至此,已敢肯定贵局主另外又有命令送到庞兄手中,命庞兄迅即杀死在下,对也不对广但见庞公度面色又是一变。他虽然没有回答,可是这等神情,已不啻回答了。
公孙元波道:“贪局主第一道命令,是给一个人看的。”
庞公度道:“公孙兄才智卓绝,料事如神,这真是兄弟没有想到的。”
公孙元波道:“贵局主不惜事后费力弥补,也要把在下杀死,可见得贵局的秘密,实是万万不可传出江湖!”
“公孙兄不要说了。”庞公度摇头叹道,“你越是才智过人,兄弟就越有决心要除掉你!”
“这是已成定局之事,不论庞兄对在下观感如何,也不能改变事实了。”
“不错,这是无法改变之事。现在本堡已准备妥当,兄弟一声令下,这一间石牢马上崩坍。公孙兄纵有天大本事,无奈这座房屋建造之前,已经精心设计过,在崩坍时,将没有一道缝隙可让公孙兄逃出去!”
公孙元波不能不相倍此人的话,心中不禁泛起了无限感慨,当下叹一口气,道:“庞兄请下令吧!在下虽是逃不了这一劫,但对庞兄先前的维护美意,仍然感激万分。”
他突然精神一振,变得十分奋发,豪气逼人。一看而知他当真已把生死置于度外,方能如此。
庞公度遭:“公孙兄的英雄气概,还有这一表人才,以及过人的机智,在在都叫人感到毁灭了这样的一个人物,实在遗憾!”
公孙元波慨然遭:“在下说过,虽然此身遭劫,但仍然感激庞兄。假如庞兄不嫌在下多嘴的话,在下衷诚奉劝一句,那就是大丈夫当须为国出力,个人的生死荣辱,实是算不了什么!以庞兄这等人才,如果跳出江湖的恩怨是非因子,把力量贡献国家,定必大有建树;到了临终弥留之际,想起了平生作为,亦将会含笑以殁,无愧此生!”
他说得慷慨而诚恳,忠义之气溢于言表。
庞公度那么深沉老练之人,也现出感动的神情,道:“公孙兄说得好,兄弟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无论如何,兄弟将不忘公孙兄这一番话。”
公孙元波心下大为宽慰,眼中不禁射出欢愉的光芒。他想到在临死之前,居然能以自己的热情,感动一个像庞公度这种人物,的确是一大收获,总算没有白死。
庞公度深深地注视着这个青年,付想了一阵,才缓缓地道:“公孙兄大有死而无憾之感,这等胸怀,却反而令人感到十分不解。”
公孙元波讶道:“在下决无做作,庞兄何以感到怀疑?”
庞公度道:“公孙兄若是热情爱国的志士,何以与东厂之人互相勾结?”
公孙元波恍然大悟,点头道:“这一点在下可以解释,但庞兄信与不信,请你自行判断。”
他停歇了一下,接着说道:“贵局主诚然是受到东厂方面的压力,所以先下令释放于我,但为了保持秘密,仍然决定杀我灭口。至于对东厂方面他将如何应付,在下便不得而知,目下本不必浪费精力猜测。”
庞公度道:“公孙兄还未解释兄弟的疑问。”
“是的,这件事在我这方面,也有一些秘密不能详细奉告,但总而言之,在下与东厂刚好是死对头。换言之,东厂祸国殃民的行为,甚至将危害大明社稷的勾当,正是我等有志之士切齿痛恨的,所以在下宁可忍受天下间至苦至惨之事,也不会与这些奸党勾结!”
庞公度摇头道:“公孙兄越解释,兄弟就越不明白。”
“庞兄听了在下之言,自然奇怪在下既是东厂的对头,何以东厂会出头搭救在下呢?这个原因是在下本来已是东厂方面某一个巨头的俘虏,正在返回京城途中,恰好遇见了李公岱和单行健,阴错阳差而卷入了江湖恩怨之中。”
庞公度已略略明白,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么与你们同行的那个女子,竟是东厂中的高手了?”
公孙元波点点头,道:“是的,只有她一个人逃脱了。”
庞公度道:“她居然逃得出本堡,可见得她的本事定可列入天下有数名家之列。在东厂之中,相信只有无情仙子冷干秋才办得到,是不是她呢?”
公孙元波坦白地道:“不错,她就是冷千秋了。这个女子实在厉害不过,在下是打心中服气,不能不甘拜下风。说到在下与她的明争暗斗,都是前些日子在大名府开始的。在下本已落入她手中,但她却故意让在下逃走,暗中跟踪。”
庞公度颔首道:“这是钓大鱼的手法。”
“在下几乎中了她的计,但后来及时醒悟,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这个女阴谋家也不会被我逃掉。虽是如此,在下最后仍然投回她罗网中。”
“请问公孙兄一声,你们何以会经过高梁桥呢?”
“因为我们是在相国寺碰上的,实际上是她在那儿等候我自授罗网的。”
“这个地点倒是没错,一定得经过高梁桥。”庞公度双眉紧紧皱起,似是想起一个无法想得通的难题。
公孙元波突然问道:“庞兄你们搬了这许多金银来此,有什么用?”
庞公度一怔,道:“什么金银?”
“在下看见不少巨大木箱,猜想一定是大量的金银,如若不是金银,却是些什么物事呢?”
庞公度摇头道:“公孙兄最好不知道,也不要打听。”
公孙元波耸肩一笑,道:“在下已是大劫难逃之人,就算知道了贵局的秘密,也无法泄露.庞兄何须还存戒心呢?”
庞公度用慎重而有力的口气道:“因为兄弟正在考虑释放你。”
公孙元波一愣,道:“庞兄别寻在下开心,难道你打算违令不成?”
庞公度道:“这是兄弟的事。”
公孙元波道:“这样说来,在下的话竞蒙庞兄采信了?”
庞公度道:“兄弟完全相信,但不瞒你说,兄弟还未曾作最后的决定。”
公孙元波不作声,对于这一个极端的变化,虽说还未成为事实,但已足以令他心情剧烈地波荡了。
假如这会真被释放了,公孙元波自己寻思:一定更不迟疑地把这条措回来的性命报效国家。
庞公度在犹豫未决中,忽然看见公孙元波湛明而振奋的神情,同时感到他有一股壮烈之气,登时下了决心,想道:“除非我这对眼睛瞎了,不然的话,这个年轻人定是壮怀激烈的忠贞爱国之土!”
他下了决心之后,双眉立时舒展,微微笑道:“公孙兄,兄弟曾经说过,对于报国之事,我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但兄弟却可以做到一点,那便是为国家留下忠烈的志士,因此、兄弟决定释放你!虽然老实说一句,这个国家对兄弟来说,谈不到什么感情,但你的风怀气概,却值得兄弟为你担当这个风险!”
公孙元波惊讶地体味他话中之意,这个也是强有力的人物,居然说出与自己国家没有感情之言,当然不会是假。问题正在这一点,既然没有感情,何以又能欣赏别人为国奋斗的精神?而且,他何故与自己的国家没有感情可言?只听庞公度又道:“兄弟知道公孙兄正在想什么,但请勿误会,兄弟并不是异族之人。”
公孙元波道:“那么庞兄为何断然地说,与咱们的国家谈不到感情呢?”
庞公度苦笑一下,道:“公孙兄最好不要追究。兄弟不但对国家谈不上感情,甚且对天下之人也没有好感。这是题外之言,咱们还是讨论一下目前之事为要。”
他这么一说,又使公孙元波增加了一宗困惑。
庞公度想了一下,又道:“公孙兄自是不能大摇大摆地离开,只能釜底抽薪,等到夜深之际,由兄弟掩护逃出此堡。”
公孙元波道:“在下一切悉听庞兄的主张。”
庞公度道:“公孙兄第一步须得装死,由别人验明正身,发交埋葬。但你放心,这只是表面文章而已,事实上你由我心腹手下送到密室中,等候夜色。”
公孙元波问道:“庞兄要在下如何装死?”
庞公度遭:“这是兄弟的拿手惯技。你只要服下一些药物,立刻人事不知,心跳完全停止,全身冰冷,纵是御封的太医,也查验不出你只是表面上现出死亡状态而已。”
公孙元波没有立即回答,想了一阵,才道:“只不知庞兄有这等药物,贵局主懂不懂得?”
庞公度道:“敝局主不懂,只有兄弟识得配制。”
公孙元波又问道:“在下真正的意思是想知道贵局主可晓得庞兄这等手段?”
庞公度道:“他当然晓得啦!”
公孙元波沉吟道:“这样说来,在下逃得此身,仍然不能公然露面了?不然的话,便将连累到庞兄啦。”
庞公度道:“公孙兄所虑甚是。你逃出此堡以后,切勿被敝局主得知尚在人间,千万别忘记这一点。”
公孙元波道:“若是如此,在下虽然幸免一死,可是日后也不能做事了,因为在下一旦抛头露面,定会被贵局主发现。”
庞公度一听有理,故此忖思了一阵,才道:“虽然如此,公孙兄还是比默默无闻地死掉的好啊!是也不是?”
公孙元波道:“常言道好死不如歹活,可见得活着总比死掉的好。只是在下老早就准备把这条性命献给国家了,所以著是活着而不让我为国出力,这滋味恐怕比死还要难过了。在下希望能找出一个两全其美之法。”
庞公度谅解地道:“公孙兄的想法,兄弟虽是办不到,可是却深感敬佩。好吧,咱们再瞧瞧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公孙元波问道:“依照惯例,庞兄应当几时向在下动手?”
庞公度道:“照例应当立即发动全力击杀公孙兄。”
公孙元波道:“庞兄可以拖延多久?”
庞公度道:“公孙兄已备妥干粮食水,这是屠双胜他们都知道的,故此兄弟不能以等待公孙兄饿渴交侵以致体力衰弱为借口。再说这座牢房经过特殊设计,只要我举手之间,便整座倒塌,牢内之人祆功再高,亦难逃活埋之厄。说来说去,兄弟实在是想不出任何拖延的借口。”
公孙元波道:“这样说来,庞兄非立刻动手不可了,可是这个意思?”
庞公度点点头,颓然地望着这个俊逸不群的青年。
虽然形势如此不利,但公孙元波面上毫无馁色,眼中仍然射出不屈不挠的光芒,可见得他的意志实是坚毅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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