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元波躺在明亮的船舱中,全身僵硬,自知形状甚是难看,可是他对此却无能为力,只好让他难看。大小姐下令道:“丹枫,撬开他的嘴巴。”
丹枫应声蹲在公孙元波头部旁边,伸手去捏他的下巴,“克嚏”一响,整个下巴脱了臼,掉将下来。于是那张嘴巴,已张大得不能再大了。她讶异地问道:“弄开他的嘴巴干什么呢?”“瞧瞧可有毒药没有?”大小姐道,“据我所知,这个集团之人全都备有毒药,一旦被捕,如果自知受不了毒刑,便吞药自杀。”
“他岂敢将毒药预先含在嘴里?”丹枫问道,“若是致命的毒药,他含在嘴中,不是老早就中毒而死么?”
紫云走过来,探头向公孙元波嘴巴里张望,一面道:“是呀!他嘴巴里干净得很,没有毒药。”
大小姐道;“你们把他的牙齿逐枚查验一下,必定有一颗是假的。”
“啊!原来如此。”两名悄婢都现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丹枫惊叹道:“如果毒药是藏在假牙内,那么到时只要嚼碎这枚假牙,就订以立即中毒毙命啦!”
她们果然从公孙元波口中找出一枚假牙,拔了下来,先洗干净,然后小心检查。
大小姐作最后的鉴定,评论道:“这枚假牙是用某种兽牙制造的,看起来与真牙齿一样。只不知将毒药注入假牙内之后,用什么方法封住注药小孔?但这已是技节问题,不必多费精神了。好啦!把此人穴道换一换,让他得以开口说话。”紫云动手改变穴道禁制,丹枫即搬了一张靠背椅,让公孙元波坐在椅上。这时他不但能够说话,同时身子也不像刚才那般僵硬如木,但全身仍然没有气力就是了。丹枫找了一条布带,将他绑在椅背上,以免他倒下来。
公孙元波泛起笑容,在他面上不独找不出一丝敌意,反而显得甚是滞洒以及亲切和气。
大小姐那只钩曲得十分惊人的鼻子,使他不愿多看,因为她的轮廓、皮肤以及眉、眼、嘴等五官都非常好看。可惜这一只鼻子,把所有的美感都给破坏了。
丹枫和紫云都惊讶地端详公孙元波。丹枫首先遣:“瞧,这家伙一点也不害怕呢!”
紫云接着说道:“他一定以为我们都是女人,而不敢下手杀人。”公孙元波道:“这是什么话!刚才你们杀死梁沛,我虽没有亲眼看见,但也听知了经过情形,岂能如此幼稚,认为你们不敢杀人?对了,顺便奉告一声,在下复姓公孙,名元波。假使没有其他忌讳的话,请以姓名称呼,别一口一个小子或是家伙的叫我…——”丹枫问道:“公孙先生,你可是不怕死的么?”
“恰恰相区。”他坦白地回答道,“我既害怕又不愿意遭遇死亡的命运,但怕又如何?
不愿又如何?这生死这权,现在是操在你们手中。”
紫云看了主人一眼,见她没有不耐之色,便接着道:“假如你有问必答,从实供出我们想知道之事,我家小姐可能饶你一死。”
公孙元波微笑一下,道;“她不可能放过我,而我也不会奉答任何问题。”
丹枫插口道:“若果你不答复我们的询问,当然不能放过你。”
“话不是这么说。”公孙元波道,“我纵然把所知的一切秘密说出来,可是你家小姐仍然不会放过我。”
“这话有何根据?”大小姐第一次开口,口吻甚是冰冷,眼中神色极是严厉。
公孙元波道:“观仆可以知其主。这两位姑娘言行之间,已显示出对杀人之事十分习惯,可知大小姐你平日的手段甚是狠绝。”
大小姐点点头,道:“这话说得相当合理。不错,我对人处事向来主张严厉,不许出错或是侥幸,更不可因妇人之仁而误了大事,是以凡是与我为敌之人,例必死无葬身之地。”
公孙元波问道:“听说你们东厂中有一位高手,人称无情仙子冷于秋,此人与大小姐是什么关系?”
大小姐反问道:“照你的推测,我与她是什么关系?”
“很难断定。”公孙元波道,“但有一点我敢断言的,那就是你与她必定有极密切的关系,因为你的处事手段、作风与她十分相似。”
大小姐恍然道:“原来你已见过她了。”
“没有。”公孙元波道:“我只是从她的外号上以及有关她的一些传说上,感到你的作风与她相似而已。幸好我没碰见过她,不然的话,我岂能活到今日?”
大小姐笑了一下,虽然还是笑得那么冷冰冰的,但到底还是一个笑容。她道:“她也不见得逢人必杀。我得承认她是个全无情感之人,包括各种各样的‘情’在内,她都没有。但对于得失利害,她不得不考虑,所以岂能逢人必杀?”
公孙元波叹道:“听听春,这是多么可怕的女人呀!但话说回来,如果她不是这种人,焉肯加入东厂,为虎作怅而滥杀忠良,以及无辜的百姓呢/’紫云马上警告他道;“喂!你说话小心点,别当着和尚骂贼秃。”
公孙元波立刻道歉,道;“对不起,我一时疏忽,意忘了大有语病。”
大小姐道:“公孙元波,你今夜落至我手中,想来你心中也有数,晓得我必定要对你加以侦讯…-’-”
“是的。”公孙元波接口道,“在下虽然不知道你会询问什么,但当然不会放过了我,因此,在下不得不奉告一声,歉难遵个回答。”他的口气和态度,都透露出坚定不移的味道。
“我绝不怀疑你的决心。”大小姐徐徐道,“但是你可曾考虑到,我们都是行家,你曾受怎么样的训练,我大概猜得出来。因此,我所加请你身上的毒刑,一定是能使曾受训练之人也不能不屈服的,这一点请你务必相信。”
他们对答之际,态度都很客气,也很诚恳,生像是两个老朋友在设法协议一件事情。
公孙元波道:“这一点在下知道,心中亦已准备接受考验。如果我熬不住,那叫做没有法手之事。”
大小姐露出不悦之色,冷冷道:“你明明知道,还要我多费手脚,岂不是犯贱么?”
公孙元波神色一变,凛然抗声道:“土可杀不可辱。大小姐如果不记住这一点,可别怪在下不理你。”
丹枫和紫云都忍俊不禁,吃吃地笑起来。
丹枫道:“既然叫做侦汛,便不是朋友聊天了,你想不理我家小姐,行么?”
紫云补充意见道:“你自家刚才也承认,未必能熬得过我家小姐的这一关。这时你连不能泄漏的秘密也保不住,如何还能不理我家小姐?”
公孙元波默然不语。他虽是无话可以反驳,但纵然还有理由,也懒得与这两个俏婢呼叨。他心中最恨的一件事,便是这主婢三人俱是女子之身,两婢更是容貌秀丽,人见人爱。
但她们却把“杀人”之事看成家常便饭,谈笑之间便可取人性命。如此恶毒心肠,与外表全不相称,教人焉得不恨!
大小姐冷冷地道:“公孙元波,你的武功我已领教过,的确很不错,以你的年纪而论,也算是难得的了。再者,你的风骨人品,亦万万不是梁沛之流可以比拟的,因是之故,我有生死两途给你选择。”
公孙元波道:“你请说吧!我听一听料亦无妨。”
“那么你小心听着。”她仍然冷冰冰的,面上毫无表情地说道,“先说死亡之途。死亡的本质并无两样,可是致死的过程中却大有分别,概略而言,可分病死、横死、郁抑死、暴死、忠义死、寿终正寝等等,而在横死之中,又可分为痛快死和痛苦死。前者是刀落头断,得个痛快;后者是饱受万般毒刑折磨,最后精干血枯,气绝而亡。你想不想求一个痛快之死?”公孙元波觉得她奇语迭起,为之惊讶不已,当下答道:“若是定须死亡,当然想得个痛快。”
大小姐道:“那么你亦承认对痛苦之死,。动中实存畏惧,是也不是?”
公孙元波爽快地道:“是的。”
“你若要痛快之死,那也很容易,只要我问什么,就答什么,没有问到的,不必作答。
这样我就给你一个痛快。”
公孙元波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因为依照惯例,敌方之人如是从实招供一切秘密,则一条残命应该保存得住。但大小姐开的条件,只不过是得个痛快之死而已,试问谁肯接受?他也十分爽快地应道:“你尽管给我痛苦吧!因为我不能接受你的条件。”
“行,但你到时必定后悔。”大小姐说,“因为你终必供出我想知道的一切,所以你等如白白多受一番痛苦而已。我们现在马上就可以开始。
公孙元波叹一口气,道:“那也是没有法子之事,至少我那时无愧于心,死亦瞑目,因为我已尽了我所有的能力啊!”“以你的武功造诣,自然认得什么叫做分筋错骨手法。”大小姐以毫无情感的声音说,“本来我还有很多毒刑,但都不在此地,所以目前只能给你尝尝分筋错骨的滋味。”
她站起身,向公孙元波行去,只跨了两步,就到了他身前。
“大小姐等一等。”紫云急急说,及时阻止大小姐快要触及公孙元波的那只玉手。她接着说道:“你刚才不是说过,有生死两途,供公孙先生选择的么?"丹枫接口道:“是呀!大小姐如不给他这个机会,便有不公平之嫌了。”
公孙元波道:“在下不管你们是不是预先串通配合过,正如演戏一样,但我倒是当真有一个疑问,要向大小姐请教。”
大小姐道:“什么疑问?”
公孙元波道:“你自己提出有‘生死’两途给我选择,可是单单是死之一途,已将一切可以赎命的条件都说尽了。是以在下实在想不出,我还有什么做法,能使你愿意不杀死我。
这个疑问,在下承认一辈子也请不出来。”
大小姐淡淡一笑,道:“你没有细想而已,试想假如你答应真的投降,为我出力的话,我岂能杀你?”
公孙元波仍然满面迷惑之容,道:“但假使我已坦供一切秘密之后,我对你还有何用?
我又不是武功卓绝得使你非用我不可,而且你老早就应该晓得,我决不是投降乞命之八。”
大小姐道:“你的话很有道理,只是有一点你没想到,那就是你的机智、胆力以及风骨,我甚为欣赏。假使你肯投降,为我出力办事,则唾手而得到富贵权势,自不待言;同时我特许你不必将你以前的经过说出来,亦不须泄漏你们集团内的机密。”
公孙元波迷惑地摇头道:“在下还是听了大懂。”
“我总括起来说一遍。”大小姐道:“你现下的命运,不外是生与死两条路。若是宁可一死,则有好死以及歹死之好。好处是作项得从实招供,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许有假,这样,我将给你一个痛快。反之,你将受到世间最可怕的毒刑。这等毒刑,都是针对各种不同类型之火设计的,例如有些是专门对付武功高强的,有的专门对付心志坚毅的,有的专门对付擅长忍熬痛苦之人的。总而言之,一旦我动了刑,任你是何等英雄好汉,终须屈服,供出我想知道的事。”她停歇了一下,那神情既冰冷而又权威,教人不得不打心底相信她果真有这等本事。船舱内沉寂了一阵,她又道:“第二条路是生路,只要你为我出力办事,不但既往不咎,而且准你不泄漏皇储集团的秘密。”
公孙元波沉吟片刻,才道:“你容我考虑如何?”
“这个要求甚是合理。”大小姐道,“此是关系重大的决定,你唯其表现出慎重态度,我就更能相信你……”
她回头望望天色,走到窗边,向外眺望。河上的寒风扑面而来,甚是凛冽。这个女子不但不把寒冷放在心上,还深深地呼吸了好几口。公孙元波非常小心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暗暗揣测她的性格和为人。
要知公孙元波此举,并非无聊得要观察人家来消遣,事实上他忙得要命,脑筋急速转动,一方面衡量大局,看看自己应该作何决定;另一方面,以全力观察对方的性格、嗜好、为人等,以便找出可乘的弱点,务求不放过死里逃生的机会。
在训练有素的人眼中,尤其是已参加了这等负有特殊任务的集团之人,对于利用人性弱点和利用环境中的有利机会之道,每个人都各有心得,否则他们就很难生存得长久。试想他们的环境中本就布满了危险,一般人躲避还来不及,何况他们还须往危险圈中钻,以求达成各种不同的任务。因此,像公孙元波这种身份之人,实在是时时刻刻都处于危险之中。
他在迅快而锐利的观察之下,大致上已获得一些有用资料。
这些资料可分为三方面,一是她在她的集团中的身份地位;二是她的武功路数;三是她的性格和对事物的观念。
关于第一点,这个钩鼻女子的地位,已知道可与著名的鬼见愁董冲并驾齐驱。纵然比不上董冲,亦相差不远。
在东厂的三司之中,缉禁司是负责行动的,所以具有一种特殊的权力,而此一杀人如麻的缉禁司中,董冲乃是三大高手之一,权重势大,董冲本人是武林名家,武功极是高明不过。
这个约鼻女子居然可以与董冲分庭抗车[,照理说应该是极有名气但又十分神秘的无情仙子冷于秋才是。
但公孙元波不认为她就是冷千秋,理由有二:一是她长得不美,至少她那只钩曲的鼻子,将她面部轮廓破坏了,而冷于秋却是出名的美女。
第二个理由更是细密。原来公孙元波从旁人口中,听到对她的称呼都是“大小姐”,假如她是冷于秋的话,则人家一定称呼她做“仙子”。纵然她手下的两名悄婢奉命不许以“仙子”称呼,但其他的人例如梁沛,自应称她为“仙子”才是。
由此可见得她不是外号“无情仙子”的冷于秋,可能是新近崛起的高手。她的手段诚然冷酷毒辣,而且诡计百出,具有第一流的头脑。这些方面很像是传说中的无情仙子冷于秋。
然而公孙元波不作此想之故,便是因为大凡能在东厂中崛起之八,非得具备这等条件不可,是以她能如此,实是理所当然之事。
关于第二点,公孙元波还没有很具体的概念,只知道她功力深厚无比,内功方面,走的是刚柔并具的路子,深奥难测。
由于他迄至被擒为止,与她只对了两掌,是以无法从她招式手法中,看出她的出身来历,但这件事实已说明了一点,那就是她武功高强而又老练,极快就控制了局势,在三招两式之内,就决出一个胜负。
这等操纵控制情势的手法,真是高明得叫公孙元波折服惊佩不已。
关于第三点,亦即是她的性格、为人、偏好等,公孙元波发现她性格略略倾向孤僻,做事明快利落,绝不拖泥带水。她有一种偏好,就是无意中时时流露出希望别人认为她冷酷无情。
但公孙元波却认为她并非真的十分冷酷无情,这一点在观察过紫云、丹枫两婢对她的态度,可以从很微小的地方看出来。这两婢与她的关系,既属主仆,但又像师徒,而有时则变成可以讨论心事的闺房密友。
假如她当真冷酷无情,则最极端的表现,自应是在对亲近之人的态度上。如果取亲近之人对她也怕得要死,则她不要有任何表现,分人都能感觉得到。又大凡是本性真的冷酷的人,往往最亲近之人最易受害。
此外,从这个女子平时的动作、态度、口音等看来,她应是久居京师,时时与上流人物往还。故此在这些小地方,时时流露出高贵文雅的味道。
大小姐倚窗眺望了一阵,紫云突然道:“喂!公孙先生,你究竟是不是考虑答案?”
“是呀!你瞧他的眼珠。”丹枫接口道,“公孙先生,你的眼珠不停地转来转去,订的什么主意?”公孙元波故意不悦地道:“大小姐已准许在下考虑,你们如何没有一点规矩,竟来打断我的思路?”
紫云向他作个鬼脸,丹机则伸伸舌头。显纠他的反击,对她们是既有趣,又有点可怕。
大小姐回过头来.看看他门三八一然后道:“天色快亮啦!唉!又一个夜晚逝去了。”
公孙元波道:“这话似是不该出自大小姐之日.应当是幽由深闺、多愁喜怨的女孩子门的感叹。”
大小姐摇摇头,道:“我的感触一你们这等凡夫俗子哪能理会得?”
公孙元波听了这话,倒是有点不服气了,心想:这等感触,千古以来如同一辙,我如何不懂?当下道:“在下虽是庸俗之蜚,叮是对于这等悲伤岁月不居的感触,却不敢恭维苟同。古今以来,多少骚人墨客发为咏叹之章,还有闺中淑女、接头小如榄镜自怜,悲怨那部光不驻.朱额易老。其实这等情绪,对自己对世人有什么用处?”
大小姐微微一晒,虽然含着嘲讥之意,但总算是一个笑容,甚是难得。地道:“我说你不懂就是不懂。古往今来,诚然有无数男男女女,英雄也好,美人也好,都不免有‘不许人间见白头’之慨,就连孔夫子他老人家,俯视着茫茫流水之时,感到时光正如流水一般,因而发出了‘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感慨,可是你信不信,我的感慨却比这些人都深刻,另具一种意义。”
“听起来似乎不是故意渲染呢!”公孙元波老老实实地答道,“请问你的感慨,另具什么意义?为何比先圣以及所有世俗之人都深刻些?”
“因为我不愿像所有的人一样,屈服于既成的步实。”她郑重地说道,“世间之人,不论贤愚男女,对于时光流近这件事,莫不认为是理所当然。换言之,他们已屈服在这种事实之下,但我却不甘屈服,虽然直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想出什么办法公孙元波并没有笑她,反而严肃地思考这个问题。
这等新颖的超特的见解,他当真是闻所未闻,自然更没有思考过,因为他做梦也想不到,居然有人想向“时间”挑战的。
说老实话,他根本不能虚拟幻想出与时间抗争的情况,这是一个怎样形式的战斗呢?而且归根结底,就算她能够得胜,那是什么样子的胜利?如何方是胜利?使时间停顿么,抑是超越在时间之外?他迷们地抬起目光,向大小姐望去,问道:“你这个敌手,是什么样子我都想不出来,别说与它作战了。”
大小姐赞许地道:“对了,你应该想不出来才对。因为时间并不是物体,而是天地之根源,所以没有形状可言。”
紫云呻吟一声,道:“大小姐,婢子可以到外面等候么?”
丹枫道:“我也出去一下……”
大小姐点点头,等她们出去后,才道:“这两个丫头虽是聪慧,也读过不少书,可是每当我与她们谈论到这些问题时,她们就会头昏脑胀了。”
公孙元波坦白地道:“在下亦有昏眩之感,因为这个问题实在太伤脑筋了,简直教人不知从何想起,亦找不到岸陆。”
大小姐道:“你的脑筋如果不多多磨练,碰到问题之时,就会像现在这等样子了。在其他方面亦是如此,必须痛加磨硬。”
公孙元波设法引开早先的话题,以免继续探讨那混饨迷茫。的问题。他道:“你既是拿‘时间’作为敌手,何以对世俗的人和事依然感到兴趣?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岂能配做你的敌人?”
“问得好。”大小把道,“老实说,我可没有把你们当作敌人,因为你们实在配不上,可是我又不得不参加这等争持拼斗。正如我刚才说过的,每个人的各方面,都须加以不断的磨颀。我如不能保持巅峰状态,如何能向如此高大的敌人作战?”
公孙元波忙道:“你可以先分一分是非黑白才插手呀!倒如你参加我们这一边,与厂、卫这人作对,在你而言,仍然是磨硕而已,但所作所为,论到‘正义’与‘邪恶’的分别,却有天渊之别了。”
大小姐冷冷一笑,道:“这种话你用不着多说了,什么‘正义’、‘公理’,都不过是骗骗凡夫俗子的字眼而已……”
她这是第二度现出笑容了,可惜的是一来仍是冷笑,毫无友善味道;二来她说的话不但自高自大,而且荒谬。因为公孙元波突然觉得她这个笑容极为丑恶可惜,真是到了令人讨厌的地步。
他把目光移开,心想:原来她当真是如此冷酷自私之人,下回假如我们抓到杀她的机会,一定取她性命,毫无怜悯……只听大小姐又道:“这等世俗的愚蠢问题,根本不值得一谈。我们还是回到真正的问题上,你有了答案没有?”
公孙元波本来打算不理她,任凭她爱怎样发落自己都可以,可是耳听她口口声声把“正义”、“公理”这种难能可贵的美德说得一文不值,一口咬定是世俗中的小事,大有微不足道之意,不禁忿激起来。
“我的看法与你恰恰相反。”他厉声道,“崇尚正义和服膺公理并不是世俗间愚蠢的问题,而是足以使一个人能够超凡绝俗的条件。假如你不能具有这等条件,你永远是凡俗之人。”
大小姐眼睛一瞪,警告他道:“你的态度口气,最好稍为注意一占”
“有什么好注意的!”公孙元波凛然道,“大不了一死而已。我只要不怕死,你还能把我怎样?”
“你这样死了,算不算是为了正义、公理而死?”
“当然啦!难道还会有人批评我是自私之人不成?”
“固然没有人这样批评你,”大小姐道,“但你这一死,与猪狗何异?我可看不出你有什么超凡绝俗之处!”
“那是你的看法,但事实就是事实。不管你如何歪曲,这件事实已经造成,永远不会改变。”公孙元波胸中充满了磅键之气,佩侃辩驳对方,“我从没有期望一个卑鄙之人做出息公好义之事,自然亦不期望你对我有好评。你懂不懂这个道理?”
大小姐摇摇头,淡淡道:“不懂。你这样送了性命,我只看见愚蠢和鲁莽,没有别的了。”
公孙元波眼中流露出不屑之色,道:“我告诉你,正义与公理这一类的美德,虽是人人皆可信奉眼膺,但事实上面临考验之时,尤其是生死关头,最难坚持,所以有人说‘千古艰难唯一死’,意思便是说选择死亡乃是千古以来最艰难的事。你说你的敌人乃是‘时间’,立意虽新虽奇,可是却无从考验,所以咱们不妨视之为一个虚幻的心愿,正如一个梦想一般,不要认真亦不能认真。但我所说的正义、公理,乃是实实在在的事,亦很容易考验真假。你能不能坚贞卓绝,迎异俗流,那是一试便知的,决不是空口说白话。”大小姐不耐烦地摆摆手,道:“都是陈腔滥调,烦死人啦!”
“伟大一定是寓于平凡之中。”公孙元波仍然慷慨激昂地说道,“你不敢正视这些问题,倭称是你不屑一顾,这话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你自己。话说回来,如果你认为做一个节义之士是很容易做到的事,你不妨试试看。只伯一旦到了面临生死关头之时,你将会叹气承认‘千古艰难唯一死’这句话实在不错,一面宣告投降……”
大小姐不悦道:“什么?你把我看作怎么样的人!”
公孙元波坚决地道:“我刚才说过的话,决不收回或更改一个字。你随便怎样整我,也不能使我改变。”
她忽然地瞪视着公孙元波,但他亦毫不退缩,坚定地与她对视。
舱门外突然出现人影,原来是紫云和丹枫,听得舱内静寂无声,又恰当两人高声争吵之时,故此以为公孙元波已被解决,不禁探头窥望。
大小姐不悦地转过头去,向她们瞪眼睛。紫云和丹枫都吃惊地缩回隐没。
大小姐这时才冷冷道:“你别夸口,我只要向你动刑,三日之内,包管你低首屈服。”
“别说短短的三日时间,就是三年,我也不在乎。”
“那么你的答案,莫非是选择歹死之途?”
“不错,你休想在我一口中问出一言半语。”
大小姐没有马上作声,考虑了一下,才道:“你须得知道,我一旦动刑,就不能中止了。到了那时,你纵然屈服愿降,亦是追悔无反了。”
“区区虽是微不足道之八,但平生守信义,重然诺,一言既出,虽死不悔.不过区区倒要请教一点,那便是你说一旦动刑之后,便无法中途停止,这话是什么意思?”公孙元波问道:“行止之权,难道不是操在你的手中么,l”
大小姐道:“当然是操请我手,但根据我的经验和观察,人性中有一点很是奇怪,便是凡事不可轻易开端。例如你决不苦出卖你的同道,这是你的原则,可是一旦出卖过一次,就将会有第二次。虽然每一次出卖之时,你都万分不愿,但事实上构却仍然被迫那样做。”
公孙元波泛起佩服的神色,道:“你对人生的观察,的确有独到之处。”
大小姐道:“你过奖啦!我们回到动刑的问题上。由前述的道理引申推论,我只要当真下手动刑的话,其时我心中对你的重视程度,与时俱减,到得后来,你纵然求饶乞命,我已觉得你不值得可怜,所以那时候我也许不肯停止。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我懂,”公孙元波道,“但我自信绝不求饶投降。你尽管下手,不必迟疑。”
大小姐点点头,道:“既是如此,我只好这样做啦!”
她拍一下手掌,转眼间紫云和丹枫一同进来。
大小姐吩咐道:“你们准备一下‘天罡网’。”
紫云丹枫两婢都愣了一下,俏丽的面上泛起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紫云道:“大小姐,你当真要使用‘天罡网’么?”
丹枫接口问道:“这位公孙先生,竟是这般不知厉害的人吗?”
大小姐面色一沉,道:“快去准备,不得多言。”
两婢应了一声“是”,但却没有移动。
紫云道:“大小姐想施刑呢,抑是想知道敌方的秘密?”
大小姐皱起长眉,道:“这是什么话?当然想知道敌情啦!难道对他施刑之举,于我有什么乐趣不成?”
紫云道:“若是如此,何不把公孙先生交与婢子们,限以时间。如果婢子们不能说服他,再向他施刑不迟。”
丹枫插口帮忙道:“这样做法,对小姐也没有什么损失呀/大小姐还未回答,公孙元波已冷笑道:“她损失可大啦!你们别忘记,她要与‘时间’争斗呢!”
公孙元波一开口,就大大得罪大小姐。两婢眼中却射出迷惑和着急的光芒。她们实在想不通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为何要激怒大小姐?大小姐果然微现怒容,道:“你一味在表现你的不怕死,真是愚不可及。”
公孙元波道:“我不愿多费唇舌而已,因为我决计不会被她们说服。这一点你心中也明白,何必让她们再试?”
大小姐道:“你意思是希望我马上行刑,是也不是?”
“不错。”公孙元波答得十分干脆,“我既不会被她们说服,亦全然不存有丝毫侥幸之。乙。这意思是我绝不会想你会突然放过我,所以不如早点开始,以便早点结束。”
“结束什么呢?”大小姐冷嘲道,“结束的是你的生命,亦是结束了你对时间的感受。
反过来说,你没有了时间,便不存在于世上了,你获得了什么?”
“我获得了人格和精神的不朽。”公孙元波剑眉轩举,气概凛然地道,“此一不朽虽不能惊天地泣鬼神,亦木为当世所知,但在我个人来说,我是求仁得仁,虽死无憾。”
他停歇了一下,神色渐渐变得温和起来,徐徐道:“我把心中的话坦白说出,希望你别轻易嗤之以鼻,偶尔碰到心情较好之时,把这些话想一想,瞧瞧可有道理广大小姐道:“你放心好了,这等高调,我不知听过见过了多少,绝对不会翻出来想想的。”
她冷冷的目光,转到两婢身上。
两婢都惊惧地震动一下,但丹枫旋即鼓勇道:“大小姐,把这人交给我们,别让他左右你的意旨。”
这话说得十分高明巧妙,大小姐顿时动容,额首道:“好,把他带到隔壁的机舱中。”
这回公孙元波不再开口,因为那两婢的好意,实在使他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在他观察中,紫云和丹枫绝不是在演戏,而是真。已想获得这个机会,试图说服他。这一片心意,岂可贱视?紫云马上过来,往舱外走去。公孙元波简直脚不沾地,一忽儿就置身于另一间舱房之内。他一面察看此舱的陈设,一面道:“姑娘们放心,区区已尽了心意,便不会再出言不逊了。同时我趁此机会,先向两位道谢,等一会如有无礼失态之处,还望两位不要太难过。”
丹枫道:“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帮紫云劝大小姐把你交给她?”
紫云道:“公孙先生与众人不同,你难道感觉不出来?”
丹枫承认道:“是的,他的确是出众的男人,但这有什么用处?越是出众,越死得快些。”
“他如肯稍为低头,就没事啦!”
丹枫对紫云之言却不表示同意,摇头道:“如果他肯低头屈服,就失去出众的特点了。”
紫云嘟起嘴巴,不高兴地道:“那么你要我怎样做?去劝大小姐把他毁了么对公孙元波心中好笑,因为这两个俏婢还未来劝说自己,却已发生了争辩。
这间舱房布置通异于寝处的居室,一共只有一桌一椅,都很粗劣。一边的舱壁上挂着一条鞭子、一根洛铁和两件形状奇怪的物事,但一望而知乃是刑具无疑。公孙元波不看此舱陈设布置也还罢了,这一看之下,顿时感到有一种阴森凄惨的气氛。
他心中明白这是配合行刑,以便增加效果,加重受刑之人心灵上的压力。如此受刑人的意志自然较易崩溃而屈服。
他唯一觉得奇怪不解的是,这一个舱房占地不大,布置简陋不过,为何就能产生这种阴森悲惨的气氛?可见得布置这间刑房之人,胸中定必大有学问。
丹枫不安地走近公孙元波,她显然被紫云的话顶得无言以对,并且因而大感为难,才有这种不安的表情,不禁叹道:“唉!我们当然不能劝大小姐毁了公孙先生,如果可以这样做,根本不必冒险请求这个差事了。”
紫云踉着也叹口气,说道:“谁说不是呢!公孙先生你可知道,如果我们劝说你的任务失败,我们却得挨受青罚,而且这场责罚竟是严重得教人难以置信的呢!”
公孙元波在这等节骨眼上,绝对不肯马虎,马上坚决地道:“两位姑娘务请原谅,不论你们须得受到多么严重的处罚,区区也不能因为怜借你们而失节投降。”
“当然啦,我们亦没有这个意思。”丹枫柔声道,“我们甚至不敢希望你相信将会有这种后果呢!”
她已站在公孙元波身前,相离还不到两尺,因此公孙元波几乎可以嗅到随同她柔和话声而喷到面上的芳香气息。
丹枫又轻叹一声,伸手替公孙元波拉平胸前的皱纹。她的手轻柔地在夜行衣上抚拂,那雪白的纤美的玉手,指甲上数点红艳的宏丹颜色特别惹眼。
后来公孙元波在她们获扶之下,落座于唯一的那张椅中。他向她们投以感激的一瞥,接着苦笑道:“想不到我一旦受到禁制,身体就马上变得如此衰弱,连站着也觉得很累。”
紫云轻轻道:“这就是任何人都不容易熬得过为期三日的苦刑的重要原因了。打从开始施刑之时,你已经全无体力可以对抗连绵不断的痛苦。不久,你就变得身心交瘁,勇气和意志都消失殆尽,可是离结束尚远!你其时可能尚须熬上两昼夜之久,方能结束这一场痛苦……”
公孙元波。已知她说的都是实情,尤其是她描述的心理感受到的痛苦历程,迄至崩溃为止,都很真实,但他却毫不示弱,故意开玩笑地道:“那有什么好怕的?如果我实在熬不住,马上投降就是了。”
紫云皱起秀眉,道:“万一大小姐到时已不愿接受,又或是明知你的意志已经完全崩溃,反正再也不敢抗拒她,所以不许停止,让你受完三昼夜的苦刑才与你说话。你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公孙元波见她说得真挚,便不好意思胡扯了,于是也正经地答道:“你们的好意,区区永远铭感于。乙。当然我不会把这件生死大事认作儿戏之事。”
大家沉默了一阵,丹枫柔声道:“公孙先生,你瞧我们能不能商量一下?也许找得到折衷可行的办法。”
公孙元波凛然道:“若是要我做出失节害义的背叛行为,两位姑娘免开尊口。”
丹枫蹲在他膝前,仰头望着他,美眸中射出热烈的期望,接口说道:“如果公孙先生你能够不失节害义,或者感到最低限度能够避免受刑杀身之祸,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公孙元波难以置信地瞧着她,忽然发现这个充满了青春活力的少女,竟散发出十分吸引人的艳光。
他随即转眼向紫云望去,这一个俏丽少女比丹枫瘦一点,也显得更为清秀飘逸,虽不似丹枫那般艳光逼人,但却另具风韵;真像是天空中萧散闲逸的云彩,令人能作忘倦的注视。
在这等情况之下,公孙元波居然尚有审美的心情,这一点使他自己亦不觉失笑起来。他的一丝笑意,却使丹枫误会了,欢愉地道:“公孙先生敢是认为此计行得通么?”
公孙元波不忍心对她太冷酷,只好顺着她口气道:“说不定,但是你别给忘了,这个问题的关键不在我,而是在大小姐手中。她侦讯之时,将要问些什么话,咱们哪能得知?又如何能避重就轻地回答呢?”
紫云插口道:“只要你原则上答应了,其他问题,我们逐步找出解决之法。”
丹枫双手搁在他膝头上,面匕泛起妩媚可爱的笑容,安慰地道:“一定有法子解决的。
你可知道,我家大小姐多少年来,从没有跟任何年轻男人谈过这许多的话,而且她素来言出必行,没有像今晚这样一改再改的……”
公孙元波笑道:“听你如此说来,区区应该感到万分荣幸了?”
紫云马上说道:“公孙先生千万小。乙,别对我家大小姐发生误会才好。”
公孙元波康洒地笑一笑,道:“你放心吧!我难道会愚蠢得自作多情起来么?”
紫云放心地点点头,道:“这就好了。大小姐跟我们这等一般的女子不同。说句良心话,她肯与你谈到许多问题,已经很看得起你啦!”
公孙元波终是年轻不羁之人,当下道:“这样说来,我对你们两位便可以自作多情了,是也不是?”
紫云微微含羞地移开目光,避过他的注视,道:“你问丹枫吧!别问我。”
公孙元波低头望着丹枫,只向她轻扬眉毛,已代表了询问。
丹枫媚笑道:“我们以后再谈好不好?”
“当然好啦!现在我们谈什么?”
“谈正经事呀!”丹枫的笑容马上消失了,微微现出愁色,“我们得赶快商议办法,使大小姐不会问得太多,不然的话,到时我和紫云就难做人了。”
公孙元波寻思了一下,才道:“照这么说,我既愿接受大小姐的侦讯,求的只不过是一个好死,其实并无所获。因此她不应该问得太多,至少在这一点上可以稍不通融,你们认为对也不对?”
紫云弯低身子,在他耳边轻轻道:“别这么说。我们马上去向她求情,希望她肯在侦讯之后就释放了你。”
公孙元波点头道:“若是如此,就有点意思啦!”
他口中虽在附和着她,表示发生了兴趣,但心中却迅快忖道:“她们开始之时,利用此舱的气氛,又故意很自然地强调毒刑的厉害,一步步地向我心灵上施以压力,直到我深信不疑,决。已有了动摇迹象,然后开始使我感到她们的情意以及大小姐对我的重视,激起我求生的欲望。我越想活下去,就等于越发软弱下去。现在她们再给我以可以不死的希望,而以她们的美貌和情意,令我憧憬活下去的快乐。哎呀!如此高明的手法,错非第一流的头脑,如何设计得出来呢?”
丹枫双手离开他的膝盖,站起身说道:“既然公孙先生同意,我去报告大小姐。紫云,你陪着公孙先生。”
紫云欣然道:“你去吧!”
丹枫珊珊去了,舱内只剩下公孙元波和紫云。
公孙元波问道:“你瞧丹枫能不能说服大小姐呢?”
“我真的不知道。”紫云举手拣掠飘垂下来的头发,姿态甚是优雅,“我家大小姐素来有神鬼莫测之机,她的心思,我们永远猜不到。”
“哦!原来如此。”
“其实还是不要猜的好。”她泛起恬静的笑容,说道:“一个人不要太能干,可以省去许多烦恼。”
公孙元波点头道:“是的,这是自求多福的好法子。可惜有些人永远不肯放弃权力。”
他四顾一眼,接着问道:“这儿应该多摆一点家具才对,现在太单调了。”
紫云道:“你如果是外行人,最好别多嘴。人家布置这个小小的舱房,已经不知费了多少心血……”
“哦!难道又是你家大小姐精心布置的么?区区实在不敢恭维。”
“是她的一个朋友布置的。但虽然不是她,你也不要批评。因为她很看重这位朋友,还说他是天才呢!”
公孙元波已获得他想知道的答案,甚感满意,表面上却嗤之以鼻,道。“天才?这算哪门子的天才?但正如你说的,咱们不谈这个。请问一声,你家大小姐的姓名,我可不可以向她请教?”
紫云笑道:“当然可以,但她回答不回答,却不知道了。”
公孙元波道:“你们说话总爱留下疑问,全然得不到答案,真是没劲得很。难道你家主人一旦加入东厂,就永远都须得这么神秘,什么话都不可以坦白地说吗?”
紫云耸耸肩,道:“我们生下来就是奴婢,一切都只好听主人的了。”
舱门轻响一声,一个人走入来,竟是大小姐本人。
她面色沉重,显得很不高兴的样子,向紫云说道:“瞧你这个没脑筋的人,已经给他骗去了多少隐情啦!再让你们呆下去,只怕连你每天吃几碗饭也通通科出来啦!”
紫云被她骂得莫名其妙,膛目道:“婢子什么话都不敢说呀!”
大小姐哼一声,道:“还说没有?他最初想知道这一间刑能是不是我设计的,而你已告诉他了。刚才他又故意在话中套你,特地提起东厂,以便确定我是彻底属于东厂方面呢,抑是锦衣卫方面的;而你这个没脑筋的傻丫头,一点警觉都没有,使他得以证明了我是属于东厂的。”
紫云几乎哭出来,因为她做梦也想不到这里面还有那么多的文章。目下大小姐指了出来,果然确凿有据,毫无疑问。
她怨唤地望了公孙元波一眼,低头向门口行去。
公孙元波道:“紫云姑娘,我很抱歉。”
紫云一直行了出去,不敢回头瞧看,但劳心之中却感到十分舒服,已消失了任何怨恨这个青年的意思了。
大小姐冷冷道:“我瞧你很会讨好女孩子,因此我认为我们相遇的地方一定有点问题。
那儿俱是勾栏妓院,相信你们在那边有人潜伏。你对付女孩子的手腕,无疑是在妓院中磨练出来的......”
公孙元波内心大为震惊,因为这个敌人观察力之强,头脑之灵敏,心思之续密,实在称得上是第一流的。
此外,她能赏识一个擅长设计布置之人,推许为“天才”,并不视为雕虫小技,还能充分利用,以增加她施展压力时的心灵影响,这等才智,教人不能不佩服。
要知在家喻户晓的说部《包公案》中,有一段是《包公审问郭槐》,也就是埋猫换太子的故事。
那包公使郭槐一五一十地供出换太子的隐秘,就是充分利用环境的布置,使太监郭槐自以为当真处于阎王殿上受审,是以不敢有丝毫隐瞒,全部供出。
这位大小姐能够充分应用此一原理,使用一个对这方面具有特长的人才,将这一间简陋不过的舱房弄得十分阴森可怕,这等超卓的见解,实非一般的武林高手可及。至于那个增长设计布置之人,亦的确很了不起,因为他竟能够在如此简单狭小的空间,创造出一股逼人的阴森气氛,细论起来,实在比设计豪华浩大的宫室要困难得多。因为大凡设计大的工程,要以“功力”为重,如是很简单的东西,而要表现出特殊效果,则非属“天才”不可了。
公孙元波对这个钩鼻女子了解得越多,就越发感到她的高明,也可以说越发感到她是个很可怕的人物。
他暗暗忖道:“如果我有选择的话,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这位大小姐了。”
他凝视着面前这个女子,道:“你不是那些板起面孔的道学家,想来不会真心责怪区区时时流连于秦楼楚馆中这件事吧?”
“当然不是责怪你,”大小姐道,“而是认为在这此驾驾燕燕之中,有了你们的耳目。
我知道你心中亦相信,我要查出哪一个或哪几个是你们的人,并非难事。”
公孙元波道:于我相信。”
“瞧,其实我不要向你施刑,亦可以从你身上发掘出许许多多有价值的线索。”
公孙元波不得不承认道:“你的确有这等本事。”
大小姐正要开口,忽又中止,凝眸注视着他,过了一阵,才道:“你可知道我刚才在寻思什么?”
公孙元波显得有点垂头丧气地道:“我不知道。莫说我当真不知道,即使我猜得出来,我也不会告诉你说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你太厉害了!我若是一早就装孙子,让你认为我是个窝囊废的话,你就不会在我身上用那么多心思了。”
“说得好,你的确早就该装出是个没用的人,但现在已来不及啦!我告诉你,刚才我忽然生出好奇之心,所以暂时中止说话,用心思索你当时心中正在想什么。’”
公孙元波惊讶起来,道:“原来你那时是推测我心中的念头,那么你可曾得到答案?”
“有。当时我迅快地从各方面推想,最后认为你的反应,自应是对我的感想。换言之,在我说了不少话之后,你对我作一个初步的结论,并且联想到应付我最好的方法,这个方法很简单,那就是尽可能杀死我,以免危害你效忠的皇储集团。如若办不到这一点,那么你就尽可能快点自杀,免得我在你身上弄出更多的线索。”
公孙元波打深心中服气出来,不禁发出呻吟之声,道:“你当真可以当得上有神鬼莫测之机的评语啦!唉!我不幸落在你手中,教我不知如何自处才好……”大小姐反问道:“你有什么地方难以自处呢?”
“以你过人的才智,我非得屈服投降不可,连自杀的机会都没有,你说我的心情不是觉得很访惶么?”
大小姐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贝齿。她的笑容太难得了,所以这一笑竟使公孙元波泛起了“嫣然”的形容词。虽然在事实上她是鹰钩鼻子,并不漂亮。
她的声音也变得温和一点,道:“你虽是个机警多计之人,但仍然保留坦白的气质,甚是难得。由于这一点,我也许会对你宽容些。”
公孙元波苦笑一下,道:“那就谢谢你啦!”
这时舱壁上微响一声。公孙元波转眼望去,但见一根幼细如丝的铜线,从壁间透视垂下来。大小姐伸手拉住铜线末端,道:“你马上就要听得坏消息啦!”
“哦?你是不是打算用这根钢丝勒死我?”
大小姐摇头笑道:“不是。要杀死你何须这么麻烦?这根铜线,乃是我与外面通讯之物。在线上的震动,告诉我外面的情形,而我也利用同样的方法,把命令传出去。”’“原来如此,”公孙元波道,“但你何不干脆出去吩咐外面的人?而要利用铜线,平白多一重手续?”
“因为此舱经过特别设计,声音完全不能透出。”大小姐道:“只有我一个人在外面时能够设法听到里面的声音,像丹枫、紫云她们就不行啦!”
她停歇了一下,又道:“所以你放心说话好了,纵是提高声音,外面的人还是听不见的。”
公孙元波但觉这个来历神秘的大小姐,处处出人意料之外,单单拿这间刑舱来说,就大有讲究,难以测速,但他仍然倔强地盯住对方,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呢?”
“紫云刚刚向我报告,有两个人已到达码头查看。”
“这与区区有何相干?为何说是我的坏消息?”
“他们不会是厂、卫中人,因为梁沛乃是奉命监视我的小组负责人,他纵是逾时不返,那些手下们亦不会自动来找他。所以这两个身份未明的人,必定是你那一方面的人。”
公孙元波心头大震,但口中淡淡道:“那也不见得。敝方之人,不可能这么快就追查到此地来。”
大小姐恢复了冷漠的神情和口吻,道:“早先丹枫已将你留下的暗号改动,本来你的暗号是表示遇上强敌、不必涉险追查之意,可是经丹枫那样一改动,意思完全相反……”
她的话声夏然而止,冷冷地凝视着对方。
“虽是如此,但敝方之人,如何能这么快就追查到此地来?”
“这也是我的手法。”大小姐道,“我命丹枫一路留下记号,当然是你们的暗号,以便把人引到这儿来。你刚才一定不曾看清楚我此般的位置.如果你看清楚了,便知道凡是有人到了码头,我们马上可以发现。不管来人本领多高,亦难躲过我们哨卫的目光。”
公孙元波道:“你别太自信,当心会栽个大筋斗。”
大小姐冷晒一声,随即纤手轻颤,从铜线上传命令。
公孙元波面上倔强的神情突然消失了,两道剑眉也竖不起来,叹一口气之后,问道:
“你发出什么指示?”
“我为何要告诉你?”
“你不是打算使我难受和使我气馁么?”
“这话倒是有理。”大小姐傲然道,“我的命令是如若不能生擒,即须击杀,不许有一个人漏网。”公孙元波听了这话,心中反而大感宽慰,忖道:“只要你不亲自出马,其他的人就不一定能赢得我方之人。退一万步说,我方之人纵是不敌,亦未必就统统被擒杀……”
他面上自然不敢露出内心的意思,反而装出一副愁容,侧耳倾听外面的声音,但外面没有半点声音传入来,可见得大小姐说过此舱不透声音的话并非虚假。
大小姐不知怎样竟能看透他的心思,道:“我的话信不信由你,这两个探子绝对不能活着回去。”
公孙元波考虑了一下,认为大小姐在这件事上,根本没有套他说话的必要,这才说道:
“大小姐未免太自夸了。区区虽然不堪你的一击,束手就缚,可是敝方之人不是个个都像区区这般不济,而且资手下亦没有你的功力,你何以见得都不能活着回去呢?”
大小姐道:“你既然坦白问我,我也不妨坦白答复。我方有必胜的把握,便是因为主客明暗之势不同。我方不但握有主动之权,同时又是在暗中相待,等到你们的人已陷入我的罗网内,才出手收拾他们……”
她嘿嘿冷笑两声,又道:“你们的人已陷入我的罗网中,纵是全力挣扎,亦属徒劳之举。”
公孙元波一听实在有理,这时不由得不屈服了,忆道:“你若是生擒了他们,我为了救他们之命,只好任你摆布了。”
他估计自己这样说法,大小姐一定相当高兴,并且会立刻更改命令。这么一来,他这一方至少有两点占便宜的,一是己方的这两个人,首先可以免去目前的杀身之祸;二是由于大小姐“生擒”之令,她的手下不能施展杀手,则己方之人逃脱的机会就大为增加。
但使公孙元波失望的是,这个鼻钩如鹰的女子,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公孙元波失望之余,只好留神观察她的手,可是亦不曾发现她有任何举动。换言之,她没有发出命令。
过了一阵,大小姐道:“你的鬼心思只好骗骗别人,休得在我面前耍弄。总之,就算你一回答允投降,我也不会让来人逃生。”
公孙元波听了这话,一方面是恼羞成怒,另一方面则感到此女心肠冷酷恶毒,不由得恨泛心头,恶向胆生,忿然骂道:“你这个恶毒该死的贱人!我真恨自己早先没有全力与你拚个同归于尽。哼!哼!无怪你会长得那么难看……”
大小姐毫无表情,对于他的怒骂,似是全然无动于衷,还接口道:“我很丑么?”
“何止是丑?简直教人作恶要呕。你心肠如此恶毒,往后这只鼻子还要钩曲些……”
“这真是想不到的事情,你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居然学起那些泼妇,大骂起山门来……”她皱起鼻子冷笑一声,又道:“完啦!两个人都杀死了。紫云马上就进来报告,你自己听听经过情形吧!”
他们总共没说几句话,大小姐就宣布两名来敌俱已被杀,实在有点教人难以置信。
公孙元波中止了谩骂,眼睛瞪着舱门。
又过了一阵,舱门悄悄打开,清丽飘逸的紫云出现于门口,道:“大小姐请出来看看。”
大小姐道:“你把经过详细说说。”
“但公孙先生他……”“不必理他,”大小姐截断了她的话,吩咐道,“把详细情形说一说”
紫云道:‘”啤子接到哨L的通知,往码头一看,发现两个寒夜行友的男子,都带着兵刃,正查看码头各处……”她换一口长气.才‘义道:‘’他们的行动十分矫捷,而且查看各处之时,都是一‘掠而过.显然功力深厚,国力过人,才得以在一瞥之下,就看清楚:没有暗号。”
大小组道:““你的观测很正确,说下去。”
“婢子当即向大小姐报告,接获的是须搞杀之令。想想这两个人的武功如此高明,实是不敢大意,以免失误受责一于是一面发动‘地同毒针’的埋伏,一面召集全部十二名校尉,并且命正副校尉指挥,分别出手狙击那两名来敌。”
大小姐点点头,道:“虽然小心过度.把所有人手都惊动了.但仍然不大为稳妥的决定。”
紫云道:‘“啤子刚刚获罪,一心只望能稍稍立点功劳,好求大小姐恩典.饶恕罪咎.所以实是不敢有丝毫大意。”
公孙元波。动中对她的一点歉意,听了这几句柱之后,完全消大厂,当F粗暴地道:
“后来怎样了百”
紫云不知何故,竟不敢瞧他,径自说道:“这两人身手的确高明不过,不久就查明暗记,直扑本航。等他们进入埋伏威力范围中,正副指挥一同出击,分袭两人、在黑暗中,双方都仅仅拚了三招,就分出了高下。正指挥与那个使刀的敌人,竟是功力悉敌,不分胜败。
但另一个使判官笔的敌人,武功却高出副指挥甚多。副指挥虽是及时施展‘地网毒针’攻敌,可是仍然挨了一记,身负重伤……”
公孙元波心中大急,问道:“使判官笔的人怎样了?”
紫云道:“他自然死在毒针之下,另外那个使对的敌人,亦遭遇同一命运。”
公孙元波目眺欲裂,厉声骂道:“你们真正罪该万死!”
大小姐冷冷瞪他一眼,道:“他们自寻死路,怪得谁来?况且我方也有一位校尉指挥负伤,还不知治得好治不好,难道我们的人就可以白白送命不成?”
她话声一歇,接着挥手示意。
外面马上燃起更多的灯烛,紫云也闪向一旁,让出地方,以便舱内之人可以看得见门外的情形。
但见两个身穿夜行衣的男子僵卧地上,面色发紫,一望而知已经毙命。
公孙元波看得分明,正是他的两位同道,以前曾经一同共过艰险,但现下他们俱已遇害,而自己却还活着,他不禁双眼一闭,不忍再看了。
大小姐见他闭上眼睛,便摆摆手。紫云得令,迅即退出,先掩上舱门,才把那两具尸体带走。
公孙元波过了好一阵,悲伤激动的心情才平静下来,睁眼向大小姐望去,道,“你干脆也把我杀了,岂不干净?何必硬要我活受罪呢?”
大小姐道:“你已是釜中之鱼,附上之肉,我可以任意处置,而刚才的两人,限于力量,只能把他们击毙,无法生擒。我并不是对你有恶感而留下你,以便对你加以折磨,而是事实如此演变,我也没法子。”
“好吧!你尽管向我动刑,我决计不发一言。”
“但你已答应过紫云,愿意向我屈服的,何以现在又变卦了?”
“我根本没有答应她。”公孙元波道,“老实告诉你,我永远不会屈服的。”
“哼!既是如此,我先在你面前严惩那两个丫头之后,才动手收拾你。”
大小姐说完之后,很不悦地走出去。不久,舱门被人推开,公孙元波抬目望去,发现来的竟是丹枫。
这个娇艳的少女面上含着一股愁容,却不说什么,拉着公孙元波的手臂,向外便走。
公孙元波边行边问道:“看你的样子,好像大祸临头,一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还说呢!我们都被你害死啦!”
“我很抱歉,但当我答应妥协之时,情况与现在不一样。假如你们没有杀死我的朋友,我自然不至于赖帐的。”
丹枫摇摇头,道:“不,你老早就准备赖帐了。”
他们进入一间舱房,但见陈设华丽,所有的家具用物,俱甚名贵精美。
“谁说我早已打算赖帐?”
“大小姐说的,她的看法一定错不了。”
公孙元波不再强辩,因为丹枫说得对,那大小姐的判断的确错不了。
他游目四望,问道:“这是谁的房间?”
丹枫道:“是大小姐的,漂亮么?”
“很漂亮,想不到她也像一般的女子喜欢布置。”
他在铺着柔软垫子的檀木椅上坐下,右手搁在旁边的桌子上。无意中向桌上一看,但见桌面摆着文房四宝。水晶笔架上,插着象牙管的鸡毫巨笔以及枣核无心笔,制作甚精,一望而知必是出自名家之手。旁边一方端砚,区盖已揭起,是以看得见砚石上的鹤眼,面有碧华,明莹可爱。在砚边放着一枚古墨,隐隐发出香气,在正面印有“兰察珍墨”四个金字。
公孙元波凝目看了一阵,才道:“这些笔墨砚都是你家大小姐的么?”
“是的,你敢是看出其中有不好的吗?”
“我瞧不出来,但心中却觉得这些文房用物好像都很讲究,所以随口问你一声。”
丹枫拿起那块“兰席珍墨”,送到他鼻子底下,道:“这是宋代沈桂所制的妙品,虽是磨研得只剩下一点点,仍然香气彻骨,墨色光鲜。这等妙品,今世已难得看见了,若被土大夫得去,定须世袭珍藏,打死他也舍不得拿出来用。”
公孙元波不觉心疼地道:“既然是如此珍贵难得之物,大小姐拿来随便地用,岂不可惜?”
丹枫没有接腔,却指着那方石砚道:“这是正式的端溪下岩水底脚石,质嫩多限,细润发墨,这种形状称为‘垂裙风字’砚.你不妨摸摸着,一定会感觉得出与别的不同。”
公孙元波道:“我练武多于读书,对于这等物事,没有什么兴趣。”
丹枫笑一笑,道:“假如你知道这一方端砚值价万金以上的话,你一定赶快摸摸,瞧它与别的砚有何不同。”
公孙元波讶道:“此砚当真这么贵重么?”
丹枫郑重地道:“如果只卖一万两,不知多少人争着要呢!”
“如此贵重之物,你家大小姐好像毫不重视,可知她一直凭恃她的权势地位,得到无数珍玩宝器。这就怪不得她不肯改邪归正了。”
“你别胡说!”丹枫道:“大小姐从来不收任何礼物,亦不贪得这些珍奇之物。”
“那么这些物事从哪儿来的?难道是她从家中搬出来的,抑是天下掉下来的?”
“踉天上掉下来差不多。”
“笑话!老天爷又何有掉一点给我给你?”
“我没有骗你,”丹枫道,“这些都是皇上御赐,岂不是踉天上掉下来一样?”
公孙元波装出不肯注意这话,淡淡道:“原来如此,假如我到船上偷窃东西,现在就知道应该输什么了。”
丹枫也在一旁的锦墩坐下,道:“本腑之上,除了我们主婢三人之外,尚有十二校尉,皆是武林高手,本事再大的窃贼,也上不了此访。”
公孙元波道:“换句话说,你就算不监视着我,凭我现下这副德性,也逃不出此航,是也不是?”
他没有仔细聆听对方的答复,心中琢磨道:“丹枫说这些物事俱是皇上赏赐,可见得她与皇上曾有接近的机会。据我所知,东厂中只有一个无情仙子冷于秋得以接近皇上。大小姐在各方面都很像是冷于秋,只有那个鼻子……”
丹枫伸个懒腰,哺哺地说着话。公孙元波这时听到她说:“若是感到疲倦,可以躺在地板上睡一觉。”
他大为疑惑不解,问道:“大小姐何故让我们占用她的卧室?她不是马上要收拾我么?”
‘“你的运气不坏。”丹枫道,“她有事匆匆去了,我猜她一定要过了中午才会回来。”
公孙元波道:“那么我又可以多活半天了。”
“你口气中好像很不耐烦多活这半天呢!”
“当然啦!多活半天之后,仍然不免一死,倒不如早点了结“你如果要活下去,也不是办不到的。谁叫你如此固执,宁死不降呢?”
“现在我就算愿意投降,她也不会接受了。你信不信?”
丹枫泛现惊讶之色,道:“不错,以她的脾气,的确是这样,不过,如果你这回真心投降的话,我和紫云不妨再替你求情,但你却不得变卦赖帐才行。”
“你猜我肯不肯投降见?”
丹枫报用心地寻思一下,才道:“我不知道。你跟大小姐一样,老是叫人无法猜中你的心意。”
她这话实是有感而发,因为她与公孙元波说的话虽然还不多,但词锋话意兜来转去,已经使她泛起晕头转向之感了。
公孙元波移步走到墙边,坐向地板,背靠舱壁,闭上眼睛.道:“我当真有点倦啦!”
只听丹枫噗呼一笑,却没有说话。公孙元波心中大惑不解.忍不住睁开眼睛,只见她面上仍带笑容,却抬目望着屋顶,不曾看他。他想了一下,便不言语,径自再度闭上眼睛,调息运功。
要知他穴道虽受禁制,但由于对方已换过一次手法,是以他心存侥幸,希望对方改变穴道禁制之法时,手底略有疏忽,便较为容易打通。同时由于曾经更改禁制的穴道,是以在寻求打通脉穴之时,总算是有些线索可供推测。
他全心全意提聚体内真气,起初简直找不到一丝残余的真气,但再三努力之后,总算是有了一点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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